第三章、推背血案(2 / 3)

憲宗背著雙手,語調深沉地問道:“推背案的凶手凶殘狡詐,連朕欽定的駙馬謝安都死在他的手裏,必須要嚴查此人,問問他,為何要殺人,有沒有同犯?”

陳太傅老謀深算地笑道:“陛下所言極是,不過,此凶手狡詐,卻非凶殘,陛下也見過她。”

“誰?”憲宗經曆了張公公的背叛,變得更加敏銳多疑。

“紅手娘的徒弟。”陳太傅一字一句,“寧、婉!”

“是她!”憲宗的腦海中出現一個伶俐的少女,少女的肩上落著一隻愛錢兒的小山雀,小山雀不停地扇動著翅膀,少女露出靈巧的笑容,那笑容像極了去世多年的故人,怎麼會是她?

沈知意頓時瞪圓了雙眼,她也認識寧婉,而且很熟。寧婉是紅手娘的徒弟,師徒二人是長安城坊的名人,同屬紅手門,精通各種幻術戲法,大到魚龍曼延,小到仙人摘豆,她們是宮廷宴會和侯門重臣府上的常客,陛下最喜歡的秋貴妃最喜歡看她們的表演。因為寧婉和她年齡相仿,每次進宮表演,兩人都會閑聊些趣事,一來二去,兩人成為了朋友。她了解寧婉,寧婉乖巧懂事,軟弱膽小,她和寧婉第一次見麵就是因為她在宮中迷路,嚇得痛哭,連問路的勇氣都沒有,她怎麼有膽子殺人?

沈知意想到淩煙閣慘死的宮人,她沒有救下她們的命,她必須要救下寧婉!她不能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地倒下,離她而去。

“陛下!”她主動站了出來。晏長傾的眸光變得深邃,給了她一記自不量力的警告。她自信地應下,不卑不亢地說道:“陛下,寧婉隻是一位弱不禁風的女子,此案或有隱情,奴婢願意詳查此案,緝拿真正的凶手。”

憲宗抖眉:“哦?陳太傅和晏長傾如何看?”

陳太傅冷漠地笑道:“淩煙閣一事,沈姑娘有勇有謀,她既然主動請纓,陛下不如給她一個機會,前朝也有女官查案的先例。”他遞給晏長傾一個眼神。晏長傾會意地附和:“草民也認為沈姑娘有狄公的氣魄,沈姑娘在淩煙閣埋沒了才情,不如去大理寺任職。”

雲時晏著急地阻攔:“陛下,大理寺都是男子,沈姑娘去不太合適……”

“哎!”晏長傾攔下他,“燕雀安知鴻鵠之誌?沈姑娘到大理寺任職,大理寺不就有女子了嗎?”

沈知意聽出他的挑釁和侮辱,她必須要站出來,她要保護寧婉。經過昨夜的禍事,她看得出他最在意長安神探的名號,那她就要將長安神探的名號奪來,把他所有的尊嚴和驕傲踩在腳下,她還要和他唱對台戲,撕下他那張虛偽的麵具!

“奴婢會給陛下滿意的交代。”她低眉順目地承諾。憲宗盯著她的眼睛,明亮的光映在她的眸心,點燃了一團火,烈火燙裂了浮動的暗影,留下深不見底的黑洞,他仿佛看到了曾經的對手。正是對手的存在,他在年少時才不敢有半分懈怠,他不停地遊走在陰謀和詭計的刃上,變成了另外一個自己。最後,他為了那把龍椅,將對手徹底擊敗,讓對手在世上消失。還記得他和對手的那次見麵,對手說了同樣的話:“我會給陛下滿意的交代。”從那刻起,他成了真正的陛下!她和對手是同樣的人,他們的憤怒、仇恨、欲望沒有炙熱的熊熊燃燒,而是滾燙、沸騰,他們寧願在自己的身軀燙上烙印,也不願意傷害別人。像他們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他的身邊幾乎沒有。

憲宗想到了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開啟金口:“好,著沈知意查推背案,必須給朕滿意的交代。”

“謝陛下!”沈知意謙恭地叩首,憲宗轉向陳太傅:“隨朕去紫宸殿議事。”

“是!”陳太傅低著頭,跟在憲宗的身後,長長的隊伍消失在如洗的長街。

陽光正暖,和煦的光驅散著沈知意心底的涼意,她仰起頭,終於流下了那滴隱忍的鹹淚。

雲時晏關切地勸慰:“別擔心,我會去大理寺幫你,我和蕭少卿有些交情,他不會為難你。”沈知意沉默地搖搖頭,又點點頭。

“長傾,你也會幫沈姑娘對不對?”雲時晏好心地問。

晏長傾的指尖兒劃過腰間的銅鏡,自嘲地說道:“幫沈姑娘的人很多,還輪不到我。”

“你還算有自知之明,的確輪不到你。”沈知意握緊拳頭。

“有誌氣!”晏長傾走下台階,與她擦肩而過,“別忘了,有人等了一夜。”沈知意變了臉色。

雲時晏跟在晏長傾的身後:“哎,等等我,你還沒告訴我,到底是如何找回功臣畫像的。”他還不忘回頭對沈知意揮手,“沈姑娘,有事一定來要找我,我家住在興化坊,挨著鍾侯府。”

沈知意平理著淩亂傷感的心情,她失約了,他會等她一夜嗎?她摸著手腕的金環月走向和晏長傾相反的長街。她簡單收拾好行李,換過潔淨的襦裙,將平日裏的積蓄和值錢的首飾放入荷包,陛下允許她去大理寺查案,並沒有指派官職,她依然是淩煙閣的小女官。今日她走出宮門,一切都要依靠自己,來日她再走入宮門,必須要給陛下滿意的交代。寧婉還在大理寺的死牢,她已經沒有回頭路。她頂著來往宮人的指指點點,聽著空靈的螺貝曲,心情紛亂地回到淩煙閣,虔誠地祭拜二十四幅功臣畫像。在她的眼裏,這不僅僅是護佑大唐江山的功臣,也有那些追隨功臣,或是死在功臣手下,那些被遺忘角落,掩埋在黃沙裏的人。二十四幅功臣畫像不僅僅是二十四位國公,而是二百四十次的削骨療傷,二千四百次的衝鋒殺敵,二萬四千裏的征途,更是無數勝者和敗者的命,沈知意一遍又一遍地俯身叩拜……

宮門外,披著灰白狐裘的鍾離辭孤獨地吹著螺貝,婉轉的曲調仿佛讓湛藍的天空變成了無邊無際的大海,一朵朵飄逸的白雲是迎風的帆船,飛翔的鳥兒是帆船上的水手,水手安逸地坐在船頭,吹著海風,欣賞著安靜如初的海麵,波瀾壯闊的大海。海麵下是朱紅宮牆的暗影、無休止的爭奪、還有殘忍的殺戮。海底深處更是遍布陰謀、陷井,無數個隱形人躲在暗礁的孔隙裏睜著血紅的眼睛注視著對手,他們的欲望越來越膨脹,膨脹的身軀禁錮在堅硬的礁石裏無法脫身。他們隻能將自己的命、子孫的命都鎖進礁石,變成半人半石的怪物。海麵上的水手不懂海麵下的爭權奪利,更不懂扭曲的怪物。怪物生活在漆黑的世界,無法體會光明和溫暖,永遠看不到真正的大海,他們也永遠不懂水手。有一隻既幸運,又不幸的螺貝從海麵落入海底,在下降的過程中,她看到了全部,她的心逐漸地變冷,變硬,直到冰冷的屍體墜落幽黑的海底,埋入柔軟鹹澀的黃沙。

終有一天,她被漁網拖拽回海麵上,一寸寸上升的過程是緩慢的,美好的,光明的,充滿無限希望的,又是忐忑的。她已經失去前世的記憶,隻剩下一個空殼。她很怕被水手隨手一扔,回到黑暗的海底。水手沒有拋棄她,他將她打磨成會唱歌的螺貝,每天在紅霞盈滿海麵的時候,吹出最動聽的曲調,曲調裏滲透著懷念、希望和救贖。從此,她成了世上最幸福的那隻貝!

鍾離辭用盡全力吹完最後一個音符,疼惜地將螺貝握在掌心,他深情地望著遠處的少女,少女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他的心。沈知意走出高高的紅牆,她也看到了他,他真的等了她一夜。

兩人就這般望著彼此,他站在和煦的豔陽下,她站在陰冷的牆影裏,他和她都想到了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那日,陰冷的天空飄起雪花,她站在淩煙閣的窗前吹著螺貝,思念雙親。那日,是他父親的祭日,他心情低落地拒絕了永嘉公主的邀請,順著螺貝悠揚的曲調輾轉來到淩煙閣。他仰望著她,飄逸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他的頭上、肩上。一曲結束,天空放晴,一束暖暖的光照在淩煙閣的窗前,映出她最美的容顏。她站在窗前望著雪地上的他,他穿著潔白的狐裘融在雪中,連潔淨的白雪都映不出他的倒影。兩人就這般望著彼此!

歡快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她和他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沈知意的雙眸漸漸變得模糊,此刻,她感覺不到寒冷,有人等的感覺真好!她朝他莞爾一笑。鍾離辭心疼地看著她,對她揮手。她快走了幾步,來到鍾離辭的麵前。

“這次,是你遲了。”鍾離辭風淡雲輕地笑道,他避開了驚心動魄的禍事,仿佛從未聽說一樣,因為他不想讓她回憶往事,傷心欲絕。他更痛恨自己沒有在她命懸一線時,保護她,照顧她,甚至陪著她一起承受苦難,哪怕是死!原來他已經陷得這麼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