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reference_book_ids\":[7249577067824548898,6987309443528526884,7046309031668878350]}],\"136\":[{\"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136,\"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218,\"start_container_index\":136,\"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211},\"quote_content\":\"《包法利夫人》reference_book_ids\":[7249577067824548898,6987309443528526884,7046309031668878350]}]},\"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萬諾夫娜就要到這個曖昧的房屋裏,和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進行 友誼的談話,解決各種問題。她們想要研究一下算術。您不知道 嗎?真的不知道嗎?”
“這真是不可思議的!” “您說不可思議,那也好。但是,您哪裏會知道呢?雖然說在這種小地方,一隻蒼蠅飛過,大家都會知道的!不過,我已經提醒過 您,您應該感謝我。嗯,再見吧,咱們大概要到另一個世界才能見 麵啦。還有一件事:雖然我在您麵前做出卑鄙的事情,因為……我 為什麼要使自己受損失呢?請您告訴我。是為了您的利益嗎?我把 我的 《解釋》 呈獻給她了。(您不知道這個嗎?) 但是,她是怎樣接 受我的 《解釋》 的呀!哈哈!我在她麵前並沒有做什麼卑鄙的事 情,我在她麵前一點也沒有過錯;即使提起所謂‘殘羹剩飯’這種 話。我現在可以把會見的日期、時間和地點全都告訴給您,把這一 套戲法揭穿……當然是由於氣憤,而不是由於寬宏大量。再見吧, 我太饒舌了,好像一個結巴和癆病鬼似的。您要留神,如果您配稱 為人的話,必須趕緊想主意。會見決定在今天晚上舉行,這是確實 的。”
伊波利特走到門口那裏,但公爵向他喊了一聲,他就站住了。 “如此說來,您以為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今天會親自到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那裏去嗎?”公爵問道。他的兩頰和額頭都露出了紅 色的斑點。
“具體的我不太清楚,但大概是這樣的,”伊波利特一邊回答, 一邊向後麵斜看一眼,“也不可能是別的樣子。納斯塔霞·菲利波夫 娜還能上她那裏去嗎?也不會在加尼亞那裏;他家現在等於停放著 一個死人。將軍怎麼樣啦?”
“從這點來看,就不可能在他家裏!”公爵搶上去說,“即使她想去,也去不了呀。您不知道……葉潘欽家的規矩;她也不能一個人 離開家庭,上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那裏去。這是胡鬧!”
“您瞧,公爵,在平常的時候,誰也不會從窗戶跳出去。但是, 一旦失了火,就是最高貴的老爺太太們也要奪窗而逃的。隻要到了 必要的地步,那就沒有法子可想,我們的小姐會到納斯塔霞·菲利 波夫娜那裏去。難道葉潘欽家不放小姐們到任何地方去嗎?”
“不,我說的不是這樣……” “既然不是這樣,那麼,她隻要下了台階,一直向前走,從此不回家都可以。有的時候連船都可以燒掉,甚至可以永遠不回家。生 活並不隻是由一些早餐,午餐,再加上施公爵組成的。我覺得,您 是把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當作千金小姐或是女學生看待了;我已 經對她講過這句話,她似乎同意我的看法。您等到七點鍾或八點 鍾……如果我是您,一定會派人去監視,看她下台階的準確時間。 您哪怕打發科利亞去也可以;他很喜歡做偵探,請相信我的話,尤 其是為了您……因為世界上的一切東西都是相對的……哈哈!”
伊波利特走出去了。其實,即使有人能夠前去監視,公爵也沒 有請任何人前去監視的必要。阿格拉婭之所以吩咐他坐在家裏,現 在差不多已經完全明白她的用意了:也許她打算到這裏來,約他同 去。 可是, 也許她恰好不希望他到那裏去, 所以吩咐他坐在家 裏……也許是這樣的。他的頭又開始暈了,整個屋子都轉動起來。 他於是躺在沙發上,合上眼睛。
不管怎樣,大勢已經完全決定了。不,公爵並不認為阿格拉婭 是一個千金小姐或是女學生;他現在覺得,他早就害怕這種事情。 但是,她為什麼想見她呢?一陣寒戰通過公爵的全身,他又害寒熱 病了。
不,他並不認為她是個小孩子!使他害怕的是她近來的一些眼神,一些話語。有時他覺得:她似乎太矜持,太拘束了;他記得, 這件事使他很害怕。誠然,在這幾天之內,他努力不去想這件事 情,趕走了苦惱的思緒。但是,在那顆心裏到底隱藏著什麼呢?這 一問題早就折磨著他了,盡管他相信那顆心。所有的這一切,今天 就會暴露出來,而且也應該解決了。可怕的想法!又是“這個女 人”!為什麼他覺得這個女人會在最後的一刹那出現,把他的整個命 運扯斷,就像扯斷一根爛線似的呢?他現在準備發誓,說他永遠有 這種感覺,雖然他此時幾乎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如果說他近來努 力忘記她,那隻是因為害怕她。這是怎麼回事?他究竟愛這個女人 呢,還是恨她呢?他今天一次也沒有向自己提出這個問題,他的心 是純潔的,他知道他愛的是誰……他並不怎樣害怕她們倆見麵,並 不害怕這次會麵的奇特,並不害怕他所不知道的會麵的原因,也不 害怕這次會麵所產生的任何結果——怕的是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 本人。幾天後,他想起在這害寒熱病的數小時內,他幾乎一直見到 她的眼睛、她的眼神,聽到她的話語—— 一些奇怪的話語,雖然說 在這害寒熱病的、煩悶的數小時之後,留在他記憶中的印象並不 多。譬如說,他已經不大記得薇拉如何端飯給他吃,他如何吃飯, 也不記得他飯後睡過覺沒有!他隻知道:在這天晚上,當阿格拉婭 突然走到他的涼台上來,他從沙發上跳起,走到屋子中央去迎接她 的那個時候起,他才開始完全清楚地辨別一切。當時是七點一刻, 阿格拉婭獨自進來,打扮得很隨便,似乎很匆忙的樣子,穿著一件 連頭巾的無袖外衣。她的臉慘白得和上次一樣,眼睛閃耀出鮮豔 的、嚴厲的光芒;他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眼睛裏有那樣的表情。她仔 細向他身上打量了一番。
“您完全準備好了,”她輕聲說,似乎心裏很平靜,“您打扮好 了,手裏還拿著帽子;這麼說來,已經有人事先告訴您了。我知道是誰,是伊波利特吧?” “ 是的, 他對我說過……” 公爵喃喃地說, 幾乎和半個死人一樣。
“咱們走吧,您知道,您一定要陪我回去。我想,您還能夠走出 去吧?”
“我能夠,但是……難道這是可能的嗎?” 他的話一下子中斷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是他想阻止這瘋人的唯一嚐試。後來,他就像囚犯似的,跟著她走出去了。他的 思想無論怎樣模糊,還是能明白,就是他不去,她也會到那裏去,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應該跟著她走。他了解她的決心具有何等的力 量,他是不能阻止這個野蠻的衝動的。他們默默地走著,一路上差 不多沒有說一句話。不過,他注意到她對道路很熟悉,當他想繞過 一條胡同 (因為那條路比較荒僻),而把這話對她提出的時候,她似 乎很注意地傾聽著,然後堅決地回答說:“都一樣!”當他們快走到 達裏亞·阿萊克謝夫娜的房屋 (一所古老的大木房) 跟前的時候, 一個服裝華麗的太太和一個年輕的姑娘從台階上走下來;兩人坐進 正在台階旁等候著的漂亮馬車,大聲談笑,甚至對走過來的人一眼 也沒有看,就好像沒有看見似的。馬車剛一走,門又重新開了,等 候著的羅戈任把公爵和阿格拉婭讓進去,然後關好了門。
“在這所房屋裏,現在除了我們四個人,就沒有別人了。”他大 聲說,很奇怪地看了公爵一眼。
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就在第一間屋內等候,也打扮得很隨 便,渾身穿著玄色的衣裳。她站起來迎接客人,但是沒有笑,甚至 沒有和公爵握手。
她那凝聚的、不安的眼神,很不耐煩地盯在阿格拉婭身上。兩 人在互相離得遠一些的地方坐下,阿格拉婭坐在屋子角落裏的沙發上,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坐在窗戶旁邊。公爵和羅戈任沒有坐 下,人家也沒有請他們坐下。公爵帶著驚疑,還似乎帶著痛苦,又 望了羅戈任一眼,但是羅戈任還是和以前一樣微笑著。沉默又持續 了幾秒鍾。
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的臉上終於掠過一種不祥的預感;她的 眼神是固執的、堅定的,幾乎是帶有仇恨的,一分鍾也沒有從女客 人的臉上離開。阿格拉婭顯然感覺到很窘,但是並不膽怯。她走進 來的時候,偷偷地瞧了她的情敵一眼。以後就一直坐著,垂下眼 睛,似乎在那裏沉思。有兩次,似乎不經意地,她的眼神向屋內掃 射。她的臉上顯然露出嫌惡的神氣,她好像怕被這個地方弄髒似 的,她機械地整理衣裳,甚至不安地改變了一次地位,把身體移到 沙發的角落裏。她對自己所有的行動未必都覺察得出來,但正因為 她是無意識的,所以使她的行動更具有侮辱性。她終於堅決地直視 著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的眼睛,立刻看明白她的情敵的凶狠的目 光中所閃耀的一切。一個女人理解了另一個女人——阿格拉婭哆嗦 了一下。
“您自然知道,我為什麼請您到這裏來。”她終於說,但是聲音 很小,甚至在說出這個短句來的時候停頓了兩次。
“不,我一點也不知道。”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冷冷地,斬釘 截鐵地回答說。
阿格拉婭臉紅了。她也許忽然覺得很奇怪,覺得不可思議,她 怎麼現在會和這個女人共同坐在“這個女人”的家裏,還要求她的 回答。當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剛一出聲的時候,她渾身戰栗了一 下。“這個女人”對眼前的情況自然看得很清楚。
“您全都明白……但是您故意做出不明白的樣子。”阿格拉婭小 聲說,很陰鬱地看著地麵。
“這是為什麼呢?”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露出一點冷笑。 “您想利用我的處境……因為我在您家裏。”阿格拉婭可笑地、拙笨地繼續說。 “對於您的這個處境,應該由您負責,而不應該由我負責!”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突然臉紅了,“我沒有邀請您,而是您邀請我。 我現在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阿格拉婭傲慢地抬起頭來。 “您把自己的舌頭約束一下,我不是用您這種武器跑來跟您交戰的……”
“啊!如此說來,您到底是跑來‘交戰’的啦?我以為您……應 該更聰明些……”
兩人互相對望著,不再隱藏那仇恨的心情了。在這兩個女人 中,有一個最近還對另一個寫過那樣的信。而在第一次會麵,說出 第一句話之後,一切就都雲消霧散了。但是怎麼樣呢?在這時候, 在這間屋內的四個人中,似乎沒有一個認為這是奇怪的。公爵昨天 還不相信自己在夢中看到的這種情況會變成可能,現在他站在那 裏,看著,聽著,好像他早就預感到這一切似的。最荒誕的夢幻突 然變為最顯明的現實。這兩個女人中的一個,這時候都深深地恨著 另一個,而且急於把這一點表示出來 (照羅戈任第二天所說,也許 她就是為了這個才跑來的),使對方頭腦混亂、內心疼痛,這樣一 來,不管對方多麼乖僻,她事先所打定的任何主意也敵不住她的情 敵那惡毒的、隻有女人才會有的輕蔑神情。公爵深信納斯塔霞·菲 利波夫娜是不會提起那些信來的;從她那閃耀的眼光中,他猜出這 些信現在使她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但他寧願犧牲掉下半輩子的幸 福,也不希望阿格拉婭現在提起那些信。
但是,阿格拉婭似乎忽然聚起精神,一下子控製了自己的情緒。
“您沒有充分了解我,”她說,“我不是來和您爭吵的,雖然我並 不喜歡您。我……我到您這裏來……是想說幾句關心體貼的話。我 叫您來的時候,我已經決定要對您說什麼話,我不會放棄自己的決 定,哪怕您完全不了解我。這對於您是不利的,對於我並沒有什 麼。我打算答複您寫給我的信,當麵答複,因為我覺得這樣更方便 些。請您聽我對於您的信的答複:那天,我在和列夫·尼古拉耶維 奇初次見麵後,又知道了在您的生日晚會上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在 這以後,我就開始覺得他很可憐了。我之所以可憐他,是因為他是 這樣純樸的一個人,也是因為自己純樸,才相信他和他的這種性格 的……女人在一起……可以獲得幸福。我替他擔憂的事情也發生 了:您並不能愛他,把他折磨夠了以後,就甩開了。您不能愛他, 因為您太驕傲……不,並不是由於驕傲,我說錯了,而是因為您太 虛榮……甚至還不是如此。您的自尊心到了……瘋狂的地步,從您 給我寫的那些信中,就可以證明這一點。您不能愛像他這樣純樸的 人,您內心裏也許看不起他,恥笑他。您所能愛的隻是自己所受的 恥辱和那種不斷的思慮,認為您受了恥辱,人家欺負了您。如果您 所 受 的 恥 辱 少 些 , 或 者 完 全 沒 有 受 到 , 那 您 就 會 更 加 不 幸 了…… (阿格拉婭愉快地說完這幾句話,她的話雖然是非常急促地 跳出來的,但是她早就準備好和思索好這些話了,當她在夢裏都沒 有夢到現在這次會見的時候,她就再三思索過了;她用惡毒的眼光 注視著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那張由於激動而顰蹙的臉上的表情。) 您記得,”她繼續說,“他當時給我寫了一封信。他說您知道這封 信,甚至讀過它。從這封信上,我明白了一切,而且更準確地明白 了。他最近親自對我證實過的,也就是我剛才對您說的一切,甚至 是一個字一個字都對的。我接到他的信以後,就開始等候。我猜到 您一定會到這裏來,因為您離不開彼得堡。您到外省去,就顯得太年輕,太美麗了……然而,這也不是我的話,”她補上這句話,兩頰 緋紅,從這時候起,一直到她說完這句話為止,她臉上的紅暈總沒 有退,“當我又看到公爵的時候,我替他感到非常痛苦,非常難受。 您不要笑:如果您笑了,您就不配了解這個……”
“您瞧我並沒有笑。”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憂鬱地、嚴厲地說。 “不過,在我看來是一樣的,您隨便去笑吧。在我自己開始問他 的時候,他對我說,早就不愛您,甚至一回憶起您來都會使他感到 痛苦的,但是他很可憐您,一提起您來,他的心就好像‘永遠受了 刺傷似的’。我還應該對您說,我一生中從未遇見過他這樣一個人,他高尚純樸,對人是無限地信任。我聽他說了這句話以後,就料到 無論什麼人,隻要願意的話,都能夠騙他,而且無論什麼人騙他, 他總是會原諒的,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愛上他……”
阿格拉婭停了一下,她似乎很驚奇,似乎不相信自己會說出這 種話來。但是,與此同時,她的眼光裏又露出極度驕傲的神情。她 現在好像已經滿不在乎,哪怕“這個女人”把她這脫口而出的自白 當作笑柄,她也不管了。
“我全對您說完了,您現在自然已經明白我要求您的是什麼了。” “我也許明白了!但是,請您還是自己說了吧!”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輕聲地回答說。 阿格拉婭滿麵怒容。
“我要問您,”她堅定地、明晰地說,“您有什麼權利幹涉他對我 的情感?您有什麼權利敢給我寫信?您有什麼權利時時刻刻地對他 又對我宣布您愛他,然後又甩掉他,用那樣糟糕和可恥的方式從他 那裏逃走?”
“我並沒有對他,也沒有對您宣布我愛他,”納斯塔霞·菲利波 夫娜費力地說,“再有……您說得對,我是從他那裏逃走的……”她用聽不大清楚的語音補充說。 “您怎麼沒有對我和對他宣布呢?”阿格拉婭喊道,“您的信呢?
是誰求您給我們撮合的?是誰求您勸我嫁給他的?難道這不是宣言 嗎?您為什麼死乞白賴地給我們撮合呢?我起初還以為您想借著幹 預我們的事情,使我產生嫌惡他的心思,使我拋棄他。後來,我才 猜出是怎麼一回事情:您不過在幻想著用這一套虛假的行為建立奇 功……如果您這樣愛慕虛榮,您還能愛他嗎?您為什麼不幹脆離開 這裏,而要給我寫一些可笑的信呢?您現在為什麼不嫁給這個正直 的人,他既然這樣愛您,而且向您求婚?原因很明顯:您一旦嫁給 羅戈任,還會有什麼可抱怨的呢?您甚至會得到太多的榮耀!葉夫 根尼·帕夫洛維奇說您讀過許多詩,‘以您的……地位來說,學問太 多了!’您是一個讀死書的、遊手好閑的女人;再加上虛榮心又強, 您的行動就是出於這些原因……”
“您不也是遊手好閑的女人嗎?” 事態急轉直下並如此赤裸地發展到了如此意想不到的地步,說它意想不到,就是因為當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在動身到帕夫洛夫 斯克來的時候,雖然料到凶多吉少,但她還抱著一些幻想。阿格拉 婭一時感情衝動,好像從山頭滾落一般,控製不住複仇的極度愉快 的心情。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看到阿格拉婭這種樣子,甚至覺得 奇怪;她看著阿格拉婭,好像不相信自己,在最初的一刹那弄得不 知所措了。不管她像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所猜想那樣,是一個讀 過 許 多 詩 的 女 人 , 還 是 像 公 爵 所 深 信 那 樣 , 隻 不 過 是 一 個 瘋 女——總而言之,這個女人雖然有時采取一些大膽無恥的手段,但 實際上,卻並不像人家所推測的那樣,她是十分害羞,十分溫柔, 而且是容易信任別人的。誠然,她的心裏有許多書本的、幻想的、 幽閉的、荒誕的,但同時又是強烈的、深刻的東西……公爵明白這種情況,他的臉上現出苦痛的神情。阿格拉婭看到這種情形,氣得 直打哆嗦。
“您怎麼敢對我這樣?”她帶著無可形容的高傲神情,對納斯塔 霞·菲利波夫娜說。
“您大概聽錯了吧,”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驚異起來,“我對您 怎麼樣?”
“如果您願意做一個正經的女人,當時您為什麼不幹脆甩開勾引 您的托茨基,而要演一場戲呢?”阿格拉婭忽然沒頭沒腦地說。
“您對於我的處境了解多少,竟敢這樣批評我?”納斯塔霞·菲 利波夫娜哆嗦了一下,臉色煞白。
“我知道您沒有出去工作,而是跟著富翁羅戈任走了,為了扮演 一個降落紅塵的安琪兒的角色。托茨基要為了這個降落紅塵的安琪 兒自殺,我覺得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別說了!”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嫌惡地,好像帶著痛苦似的 說,“您對我的了解,正和……達裏亞·阿萊克謝夫娜的女仆一樣。 她最近跟她的未婚夫在法庭上打官司。她還比您了解得深些……”
“正經的女子大半是靠勞動生活的,您為什麼這樣輕視女仆呢?” “我並不輕視勞動,而是當您談論勞動的時候,我很輕視您。” “您如果想做一個正經的女子,您可以去當洗衣工人哪。” 兩人全站起來,麵色慘白,互相對視著。 “阿格拉婭,請閉嘴吧!這話說得不公平。”公爵喊道,好像精神錯亂似的。羅戈任不再微笑,他隻是咬緊嘴唇,交叉著雙手,在 那裏聽著。
“你們看她,”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說,氣得直打哆嗦,“你們 看這位小姐!我原來把她當作安琪兒看待呢!您沒有帶保姆,就光 臨到我這裏來了嗎,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要不要……要不要我現在對您直說,老老實實地說,您為什麼光臨到我這裏來?您 是為了膽怯,才光臨到這裏來的。”
“膽怯?怕您嗎?”阿格拉婭問,她由於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 竟敢對她這樣說話,產生一種天真的、受辱的驚訝心情,結果無從 控製自己了。
“自然是怕我!如果您決定到我這裏來,那就是怕我。既然怕 我,便不會看不起我。您要知道,我是多麼尊敬您,一直到剛才發 生的這一瞬間之前!您知道您為什麼怕我,現在您的主要目標是什 麼?您想當麵證明:他愛我是不是比他愛您多些,因為您太愛吃醋 了……”
“ 他已經對我說, 他恨您……” 阿格拉婭的聲音小得幾乎聽 不清。
“也許,也許我不值得他愛,不過……不過我覺得您是在那裏撒 謊!他不會恨我,他不能這樣說!但是,我準備饒恕您……為了您 的處境……不過,我總想象您更好些;總想象您更聰明些,甚至長 得更美些,真是這樣!……嗯,您把您的寶貝拿走吧……他就在這 裏,瞧著您,沒有醒過來,您盡管拿去,但是有一個條件:立刻離 開這裏!馬上就走!……”
她倒在沙發椅子上,流著眼淚。但是,她的眼睛裏突然閃耀出 新的光輝;她凝聚地、固執地看著阿格拉婭,便從座位上站起來。
“要不要我現在……下命令,你聽見嗎?隻要我對他命令,他立 刻就會甩開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娶我,而你隻好一個人跑回家 去?要不要?要不要?”她像瘋子似的喊著,也許連她自己也不相信 自己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阿格拉婭驚慌地跑到門旁,但是在門前站住了,好像被釘在那 裏一樣,傾聽著。
“要不要我把羅戈任趕走?你以為我為了你的快樂,已經和羅戈 任結婚了嗎?我現在當著你的麵喊:‘你走吧,羅戈任!’我對公爵 說:‘你記得你答應的話嗎?’天哪!我為了什麼在他們麵前這樣降 低自己的身份呢?公爵,不是你自己對我保證,無論我出什麼事 情,你都會跟我走,永遠不離開我嗎?你不是說你還愛我,可以饒 恕我一切,而且尊……尊敬我嗎?是的,你說過這個話的!我為了 解除你的束縛,才從你的身邊逃走,但是現在我不願意了!她為什 麼對待我,像對待一個放蕩女人似的?我是不是放蕩的女子,你問 一問羅戈任,他會對你說的!現在她羞辱我,還當著你的麵,難道 你也要把身子轉過去,挽著她的胳膊一同走出去嗎?我隻信賴你一 個人,而你竟做出這種樣子,你真是該死。你去吧,羅戈任,我不 需要你!”她幾乎毫無知覺地喊出,竭力從胸腔裏吐出話來,臉形都 變了,嘴唇好像烤焦了似的,顯然自己一點也不相信那豪言壯語, 但在同時,她還希望把這瞬刻的時間延長一會兒,欺騙自己。那衝 動來得非常強烈,使得她也許就會死去,至少公爵這樣覺得。“你瞧 他!”她終於對阿格拉婭喊道,一邊用手指著公爵,“如果他現在不 走到我身邊來,不娶我,不拋棄你,你就把他拿去,我讓給你,我 不需要他!……”
她和阿格拉婭站在那裏,好像等待似的,兩個人都和瘋子一般 望著公爵。但是,他也許不明白這個挑戰的全部力量,甚至可以肯 定地這麼說。他隻是在眼前看見一個絕望的、瘋狂的麵孔,為了這 張麵孔,像他有一次對阿格拉婭所說的那樣,這張麵孔使他的心 “永遠受了刺傷”。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一邊指著納斯塔霞·菲利 波夫娜,一邊帶著哀憐和責備的口吻對阿格拉婭說道:“難道這是可 能的嗎?她是……她是那樣不幸的人哪!”
但是,他剛說出這句話來,就見到阿格拉婭可怕的眼神,頓時嚇呆了。這個眼神裏表現出許多的痛苦和無限的仇恨,使他不由得 舉起雙手一拍,喊叫了一聲,跑到她麵前去,但為時已經晚了。她 無法忍受他那一瞬間的遲疑,用雙手掩住臉,喊著:“哎喲,我的天 哪!”然後就從屋內跑出去,羅戈任隨在後麵,給她拉開街門的 鐵閂。
公爵也跑了出去,但是在門檻上有兩隻手把他抱住了。納斯塔 霞·菲利波夫娜用那悲傷的、扭歪的臉麵對著他,發青的嘴唇顫動 著問道:“跟她去嗎?跟她去嗎?……”
她失去了知覺,倒在他的懷裏。他把她抱起來,走進屋子,放 在沙發椅上,他站在她的麵前,呆若木雞似的等候著。小桌上放著 一杯水;羅戈任回來了,抓起那杯水,把水噴到她的臉上。她睜開 眼睛,足有一分鍾的時間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她忽然向四麵 環顧,哆嗦著,呼喊了一聲,撲到公爵身上。
“我的!我的!”她喊道,“那個驕傲的小姐走了嗎?哈哈哈!” 她歇斯底裏地笑著,“哈哈哈!我把他送給那位小姐啦!為了什麼? 有什麼原因?我真是瘋子!真是瘋子!……你走開吧,羅戈任,哈 哈哈!”
羅戈任凝視了他們一會兒,沒有說一句話,拿起帽子,便走了 出去。十分鍾之後,公爵坐在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的身旁,目不 轉睛地看著她,用雙手摸她的頭和臉,像撫摸小孩子一般。她笑, 他也笑;她流淚,他也想哭。他一句話也不說,卻聚精會神地傾聽 她那激動、興奮、不連貫的絮語。他不見得能明白多少,但他始終 微笑著!當他覺得她又要開始發愁或哭泣,開始責備或抱怨時,便 立刻又溫柔地撫摸她的頭和雙頰,安慰她,開導她,像撫慰孩子 一樣。
第 九 章
在發生了前章所講的那件事之後,過了兩星期,這部小說中的 一些人物的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如果不進行特別的解釋,我們 就很難繼續講下去了。但是,我們覺得應該盡可能地隻敘述事實, 而不進行特別的解釋,原因很簡單:因為在許多情況中,我們很難 做到把所發生的一切都解釋清楚。我們首先這樣聲明,讀者一定會 感到莫名其妙:怎麼能講述你自己並不清楚,而且沒有個人意見的 東西呢?為了使自己不陷入更加虛偽的狀態,我們最好拿一個例子 來說明問題,通過它,高貴的讀者們就會明白我們的困難在什麼地 方,況且這個例子並不是要將故事扯開,恰恰相反,它正是故事的 直接繼續。
過了兩星期,已經是七月初旬,不但在兩星期後,就在這兩星 期之內,我們主角的故事,特別是這個故事的最後一段奇談,已經 變成一段十分怪異的、極端有趣的、幾乎不可思議的,同時又是很 明顯的笑話了,這個笑話漸漸傳到鄰近列別傑夫、普季岑、達裏 亞·阿萊克謝夫娜、葉潘欽的別墅的各街道上,簡單地說,就是幾 乎傳遍全城,甚至傳到了四郊。差不多整個的社會——當地居民, 避暑客,以及來聽音樂的人們——大家全都在講同一個故事,用幾 千種不同的講法。他們說,有一位公爵在一個正經的、有名氣的家 庭裏鬧出了亂子,被一個出名的私娼迷住,和這家的小姐——他的未婚妻背棄婚約,割斷了以前的一切關係,不顧一切,不管人家的 威嚇,不管大眾的憤怒,打算不久就在帕夫洛夫斯克這裏和那個受 了糟蹋的女人結婚,公開地,當著眾人的麵,仰起頭,直接麵對著 大家。這個故事被渲染上許多誹謗的細節,裏麵加進許多有名的大 人物,還添上了各種荒誕神秘的色彩;但在另一方麵,它又不像捕 風捉影而具有一些無從推翻的明顯事實。這樣一來,一般的好奇心 和閑言閑語自然就很可原諒了。最精細、巧妙,同時又足可信賴的 解釋,出自幾個不可等閑視之的流言家。他們屬於那類有理性的 人,在每個社會裏,他們總是最先忙著對別人解釋事件的原因,認 為這是他們的任務,甚至是一種安慰。根據他們的解釋,那位年輕 的公爵是一個世家子弟,相當有錢,傻裏傻氣,卻是一個民主派, 受了屠格涅夫先生所揭示的現代虛無主義的迷惑,幾乎不會說俄國 話;他愛上了葉潘欽將軍的女兒,葉潘欽家已把他看作東床快婿。 但是,這個公爵和報上最近發表的一篇故事裏的法國神學生一樣, 那位神學生故意請人任命他當神父,故意請求任聖職,做完一切禮 節,一切禮拜,親吻,宣誓,等等,就為了第二天當眾發表他寫給 主教的一封信,說他不信仰上帝,認為欺騙民眾、白吃人民的飯是 不厚道的事情,因此辭去昨天受命的聖職,還把信交給自由主義派 的報紙發表。公爵也就像這個無神派一樣,幹出了同樣的行徑。據 大家講,他好像故意等候他的未婚妻的父母舉行隆重晚會,把他介 紹給許多知名人物的時候,來當眾發表他的思想,痛罵尊貴的顯 官,公然和未婚妻解除婚約,加以侮辱,當仆人把他攆出去的時 候,他還進行抵抗,把一隻美麗的中國花瓶給砸碎了。除此之外, 還添上幾句,作為現代風俗的寫照,仿佛說這個糊塗的公爵的確很 愛他的未婚妻,將軍的女兒。他之所以和將軍女兒解除婚約,隻是 為了虛無主義,為了準備鬧一場亂子,做出稱快一時的舉動,也就是明目張膽地娶一個放蕩女子為妻,來證明在他的信念裏並無所謂 放蕩女人和正經女人之分,而隻有一個自由的婦女;他不相信交際 場裏這種陳舊的區分方法,而隻相信“婦女問題”。在他的心目中, 放蕩女人比不放蕩的女人還高尚呢。這個解釋好像是極可信的,為 大多數避暑人士所樂於接受,尤其是因為可以從每天的事實上證明 出來。當然,有許多事情是解釋不了的;有人說那個可憐的姑娘非 常愛她的未婚夫 (有人說他是誘騙她的浪子),竟在被他拋棄的第二 天跑到他那裏去,那時候,他正和情婦坐在一起。另一些人的說法 完全相反,他們說公爵故意把她引誘到他的情婦家去,僅僅隻是為 了虛無主義,也就是為了羞辱她一番。無論怎樣說,大家對這件事 的興趣一天比一天大,他們毫不懷疑那個可恥的婚禮一定即將舉行。
現在如果有人請我們解釋——不是關於事件的虛無主義色彩。 不,不!——隻是解釋這個決定舉行的婚禮,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滿 足公爵的願望,他在這時候的願望究竟是什麼,我們對書中主人公 在這時候的精神狀態究竟應該下怎樣的定義,諸如此類的問題,那 麼我們說句老實話,實在是難於回答的。我們隻知道一件事,那就 是婚禮的確已成定局,公爵自己委托列別傑夫和凱勒特地為這件事 情介紹給公爵的一個朋友擔任教堂和經濟方麵的各項雜事;他還吩 咐他們不必吝惜金錢,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也在催促,堅決盡快 舉行婚禮。由於凱勒的自薦,他們便決定讓這個人來做公爵的伴 郎,布爾多夫斯基被指定為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的儐相,他也高 高興興接受了。婚期定在七月初旬。但是,除了這些極端正確的情 節之外,我們還知道一些事實,這些事實使我們變得糊塗起來,因 為它們和以前的事實互相矛盾。譬如說,我們非常懷疑,公爵在委 托列別傑夫等人擔任各種事務之後,當天幾乎就忘記了他已經準備 好主持人、儐相,以及一切結婚的手續,如果他這樣匆忙地把一切雜務交給別人辦理,那隻是為了自己不必去想它,甚至也許是為了 趕快忘掉它。在這種情形下,他自己究竟想些什麼,他要記住些什 麼,他要達到什麼目的?毫無疑問,這裏並沒有任何強製他的地方(譬如,從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方麵),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的 確希望趕快舉行婚禮,結婚是她的主張,完全不是公爵的意思,但 公爵自願同意了;他甚至有點心不在焉,好像別人請求他做一件極 平常的事情似的。這樣奇怪的事實,在我們看來是很多的,但是這 些事實不但不能解釋,而且據我們看來,反而把我們的解釋給掩蓋 起來了,所以不管怎樣解釋也是沒有用處的。不過,現在我們姑且 再舉出一個例子來。
譬如,我們完全知道,在這兩星期內,公爵和納斯塔霞·菲利 波夫娜朝夕相聚,寸步不離;她帶他一塊兒出去散步,聽音樂;他 每天和她同坐馬車出去,他隻要有一小時不看見她,便開始替她擔 心 (從各方麵看,他很真誠地愛她);他一連幾小時,帶著平靜溫和 的微笑聽她講話,不管她講的是什麼,而他自己幾乎不發一言。但 是我們還知道,他在這些日子裏有幾次,甚至許多次,忽然到葉潘 欽家裏去,而且沒有瞞著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這使她幾乎陷入 絕望的境地。我們知道,葉潘欽家的人留在帕夫洛夫斯克期間,都 不肯接見他,並且經常拒絕他和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見麵;當時 他一言不發地走了,但第二天又去,好像完全忘了前一天自己已經 被拒絕過了。當然啦,他重新又碰了一回釘子。我們還知道,當阿 格拉婭·伊萬諾夫娜從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那裏跑開一個小時之 後,也許還不到一個小時,公爵就已經到葉潘欽家去了,當然他認 為可以見到阿格拉婭,他到了葉潘欽家,就引起極度的混亂和恐 慌,因為阿格拉婭還沒有回家,而且從他嘴裏第一次聽說她和他一 同到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家裏去的事情。有人講,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女兒們,連施公爵在內,當時對公爵的態度異常粗 暴,他們帶著敵視的樣子,堅決表示跟他絕交,尤其是當瓦爾瓦 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忽然上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那裏去的 時候;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宣布說,阿格拉婭·伊萬諾夫 娜已經在她家裏待了一個小時,精神錯亂,大概不願意回家。這最 後的消息使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最為震驚,而且這個消息完 全是正確的;阿格拉婭從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那裏出來的時候, 的確寧願一死,也不願再見到家裏的人們,因此就跑到尼娜·亞曆 山德羅夫娜那裏去了。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當時覺得,必 須把這一切情況趕緊報告給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母親和兩 個女兒立刻跑到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那裏去。後來,那個一家之 主,剛剛回家的伊萬·費道洛維奇也跟著去了。列夫·尼古拉耶維 奇不管人家如何驅逐,也不顧他們的粗暴言語,也跟著他們去了; 但是,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吩咐不放他進去見阿格拉婭。 結果,阿格拉婭看見母親和姐姐們對她哭,一點也不責備她,便投 到她們的懷中,立刻和她們回家去了。又有人說 (雖然這個傳說並 不十分確實),加夫裏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在這裏又遇到了倒黴的 事情,他利用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跑到伊麗莎白·普羅科 菲耶夫娜那裏去,隻剩下他和阿格拉婭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忽然 傾訴起自己對她的愛慕之情。阿格拉婭聽著他的話,不顧自己怎樣 心煩和流淚,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對他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他能 不能為了證明自己的愛情,現在就把手指放在蠟燭上焚燒?據說加 夫裏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麵對這個問題時,非常驚駭,簡直不知 道如何回答是好,他的臉上顯出過度的疑懼的神情,阿格拉婭見到 他那副神氣,不由得對他哈哈大笑,像歇斯底裏病發作了似的,立 刻離開他,跑到樓上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那裏去,而她的父母就在那裏找到了她。這個笑話在第二天就由伊波利特傳到公爵那裏 去。伊波利特已經臥床不起,他特地打發人去請公爵來,把這個消 息告訴他。這個消息怎麼會傳到伊波利特的耳朵裏去,我們不知 道,但是,當公爵聽到關於蠟燭和手指的故事時,也大笑起來,甚 至使伊波利特吃了一驚; 然後, 他忽然哆嗦了一下, 便流下淚 來……總之,他在這幾天內,顯出極度惶惑不安的神情,這種神情 是不確定的,十分苦痛的。伊波利特直截了當地說他精神錯亂了, 但是,我們還不能肯定這一點。
當我們舉出所有這些事實,而不加以解釋的時候,我們並不想 在讀者眼前替書中的主人公辯白。不但如此,我們還準備同情他在 朋友之間所引起的那種憤慨。連薇拉·列別傑娃有一個時期也對他 表示氣憤起來;連科利亞也對他很氣憤;就是凱勒,在他被選為伴 郎之前,也是氣呼呼的,至於列別傑夫,那就更不必說了,他已經 開始在暗中拆公爵的台了,而這也是由於義憤,甚至是真正的義 憤。但是,關於這個我們以後再說。一般來說,我們對於葉夫根 尼·帕夫洛維奇那幾句極有力的、在心理上非常深刻的話,完全表 示同情。這些話是他在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家裏的那個事件發生 以後的第六天或第七天,在友好的談話中,直率地、不客氣地說出 來的。我們隨便說一下,不但葉潘欽家裏的人,就是所有與葉潘欽 家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人,都認為必須和公爵完全絕交。譬如說, 施公爵遇到他的時候,竟扭過身去,不再向他還禮。但是,葉夫根 尼·帕夫洛維奇並不害怕玷辱自己的名聲,還是跑來拜訪公爵,雖 然他每天上葉潘欽家去,而葉潘欽家也越來越好地款待他。葉潘欽 一家人離開帕夫洛夫斯克的第二天,他到公爵那裏去了。他走進去 的時候,已經知道社會上傳播著的種種謠言,其中有一部分正是出 自他這裏。公爵見到他後,非常高興,立刻談起了葉潘欽家的事情。這種坦白直率的開端,使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完全無拘無束 地,直截了當地把談話的內容引入正題。
當公爵得知葉潘欽家已經離開這裏時,感到很震驚,臉色顯得 十分慘白。但是,過了一分鍾,他便搖著頭,露出慚愧和沉思的樣 子,自己承認“應該如此”,然後立刻問道:“他們到哪裏去了?”
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很仔細地觀察他,所有這一切:那就是 發問的匆忙,問題的簡單,慚愧的神情,同時有一種奇怪的坦白、 不安和興奮,所有這一切都使他感到十分驚異。他客氣地,詳細地 把一切都告訴了公爵;公爵有許多事情還不知道,他是第一個從葉 潘欽家跑來報告消息的人。他證實阿格拉婭的確生了病,有三天三 夜沒有睡好,發著高燒。她的病現在已經減輕,脫離了危險,但是 仍處於神經質的、歇斯底裏的狀態……“幸而她家還風平浪靜!不 但在阿格拉婭麵前,甚至在他們相互之間,都竭力不提起往事。父 母已經互相商量好了,等到秋天阿傑萊達結婚以後,他們一家立刻 到國外去旅行。阿格拉婭聽到家人說出這個計劃,也默默接受了。” 他,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也可能到國外去。甚至施公爵也打算 攜阿傑萊達同去,如果時間允許的話,要待上兩三個月,將軍準備 獨自留下。葉潘欽家的人現在搬到科爾米諾,那是他們離彼得堡有 二十來俄裏的莊園,那裏有一所很大的房屋。別洛孔斯卡婭還沒有 到莫斯科去,也許是故意留下來的。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堅 決主張,在發生這一切事情之後,他們不能再留在帕夫洛夫斯克。 他,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每天把城裏的謠言報告給她聽。他們 也認為不能搬到葉拉金的別墅去。
“實際上,”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補充說,“您自己也應該承 認,他們是不可能硬著頭皮忍受下去的……尤其是在知道您家裏每 時每刻所做的一切之後,公爵,還有一點,就是您不管人家拒絕不拒絕,每天必上那裏去一趟……” “是呀,是呀,是呀,您說得很對,我想見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公爵又搖起頭來。 “唉,親愛的公爵,”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突然喊道,露出興奮和憂愁的樣子,“您當時怎麼會容許……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當 然啦,當然啦,這一切對您來說是那樣突如其來……我同意,您大概 當時心慌了……您不能阻止一個瘋狂的姑娘,您沒有這種力量!但是 您應該明白,這位姑娘對您的……感情是多麼真摯,多麼強烈。她不 願意和別的女人平分,而您……您竟把這寶貝給遺棄和摔碎了!”
“是呀,是呀,您說得很對。是的,那是我的錯,”公爵又說, 露出極煩悶的樣子,“您要知道:隻有她一個人,隻有阿格拉婭一個 人這樣看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其餘的人都不是這樣看的。”
“可恨的是,這裏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葉夫根尼·帕夫洛 維 奇 喊 道 , 他 完 全 興 奮 起 來 了 ,“ 請 您 饒 恕 我 , 公 爵 , 但 是……我……我一直想這個問題,公爵;我反複地想了許多次;我 知道以前發生過的一切, 我知道半年前發生的一切, 我全都知 道——是的,這一切並不嚴重!這一切隻不過是頭腦的衝動,隻不 過是一幅圖畫,一些幻想,一縷輕煙;隻是一個絲毫不通世故的姑 娘,由於極端妒忌,才會把這一切看得如此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