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托邦》reference_book_ids\":[7139076017049570304]}],\"130\":[{\"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130,\"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2751,\"start_container_index\":130,\"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2747},\"quote_content\":\"《唐璜》reference_book_ids\":[7049312848178056205]}]},\"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我們還隻是一些孩子,科利亞!並且……並且……我們全是孩 子,這多麼好哇!”他終於如醉如癡地喊了出來。
“公爵,她簡直是愛上了您,就是這麼回事!”科利亞帶著很有 威信的樣子,莊嚴地回答說。
公爵臉紅了,但是這一次沒有說出一句話來,科利亞隻是拍掌 大笑;過一分鍾,公爵也笑了,接下來他每五分鍾便看一次表,看 看時間過了多少,離晚上還有多長時間,就這樣一直看到晚上。
但是壞情緒占了上風: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終於忍不 住,發作了歇斯底裏症。盡管她的丈夫和女兒們都反對,她還是立 刻打發人去喚阿格拉婭來,想向她提出最後的問題,並要她明確地 給予最後的答複。“為了一下子痛快解決,從肩頭卸去重擔,從此就 不必再提它了!”她說,“否則的話,我會連晚上也活不到!”到了這 時,大家才明白過來,原來事情已經弄到這步田地。除了故作驚 異,憤怒,狂笑,嘲笑公爵,嘲笑一切盤問的人之外——從阿格拉 婭那裏並沒有得到任何東西。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躺到床 上,到了喝茶的時候,到了大家都等候著公爵到來的時候才出來。 她膽戰心驚地等候著公爵,等公爵到來時她幾乎發作了歇斯底裏症。
公爵自己也是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他好像偷偷摸摸的,帶著 奇怪的微笑,朝大家的眼睛看著,似乎向大家發問。此時,因為阿 格拉婭不在屋內,使他立刻又嚇了一跳。晚上沒有外人,全是家裏 的人。施公爵還在彼得堡,為了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叔叔的事 情。“如果他在這裏,說上兩句話那該多好哇。”伊麗莎白·普羅科 菲耶夫娜渴念著他。伊萬·費道洛維奇悶坐在那裏,顯出十分焦慮的樣子。姐姐們也板著臉,好像故意沉默著似的。伊麗莎白·普羅 科菲耶夫娜不知道如何開始談話。最後,她忽然拚命罵起鐵路來, 用堅決的挑釁神情看著公爵。
唉!阿格拉婭始終不出來,公爵感到非常失望。他一邊顫抖 著,露出很慌張的樣子,一邊發表意見,說修路是極有益處的,但 是阿傑萊達突然笑了,公爵又受了挫折。就在這一刹那,阿格拉婭 帶著平靜而驕傲的神情走了進來,她很有禮貌地向公爵鞠了一躬, 很莊嚴地坐在圓桌旁邊的一個極顯眼的地方。她帶著疑問看了公爵 一眼。大家全明白,已經到了解決一切疑難的時候了。
“您收到我的刺蝟沒有?”她堅定地,幾乎生氣地問。 “收到了!”公爵回答,臉色發紅,沉住呼吸。 “請您立刻解釋一下,您對這是怎樣想法?為了使母親和我們全家人安心,必須這樣。” “喂,阿格拉婭……”將軍突然不安起來。
“這,這簡直超出一切範圍了!”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忽 然有點懼怕了。
“ 並沒有什麼範圍呀,maman!”阿格拉婭立刻很嚴厲地回答 說,“我今天打發人送給公爵一隻刺蝟,想知道他對這怎麼看。怎麼 樣,公爵?”
“什麼意見,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 “關於刺蝟的。”
“那就是說……我想,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您是願意知道, 我怎樣接受……那隻刺蝟……或者最好是說我有什麼看法……對於 這個禮物……刺蝟……如果這樣,我覺得……一句話說……”
他透不出氣來,沉默了。 “您說得並不多呀,”阿格拉婭等候了五秒鍾,“好,我答應把刺蝟放在一邊不談;但是我很高興,我終於能夠打破這一切積聚下來 的疑團。現在我當麵請問您:您是不是向我求婚?”
“唉,天哪!”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脫口喊了出來。 公爵哆嗦了一下,身體搖動了。伊萬·費道洛維奇嚇呆了,姐姐們皺著眉頭。 “不要說謊,公爵,說實話吧。為了您,大家都奇怪地盤問我;這類問題究竟有什麼根據呢?說吧!” “我過去沒有向您求婚,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公爵說,忽然顯得活潑起來,“不過……您自己也知道,我是怎樣愛您,相信 您……現在也是如此……”
“我問您,您現在是不是向我求婚?” “我是在求婚!”公爵回答,屏住了呼吸。 隨著是一陣普遍而劇烈的騷動。 “這一切全不對,親愛的朋友,”伊萬·費道洛維奇說,露出十分激動的樣子,“ 如果這樣, 這……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阿格拉 婭……對不起,公爵,對不起,我的親愛的!……伊麗莎白·普羅 科菲耶夫娜!”他向太太求援,“你應該……了解……”
“我拒絕,我拒絕!”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直搖手。 “請讓我說下去,maman,我在這種事情裏總還應該占個重要地位吧,因為現在正是決定我命運的重大時刻 (阿格拉婭就是這樣說 出來的),所以我願意自己知道,還願意當著大家的麵……請問您, 公爵,如果您‘有這樣的心願’,您打算怎樣保障我的幸福?”
“我真不知道,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應該怎樣來回答您;回 答什麼呢?而且……有必要嗎?”
“您大概害臊起來,喘不過氣來啦。您稍微休息一會兒,振作一 下精神;喝一杯水吧,馬上就會給您端茶來。”
“ 我愛您, 阿格拉婭· 伊萬諾夫娜, 我很愛您, 我愛您一個 人……請您不要開玩笑,我很愛您。”
“但是,這是一件重大的事情;我們不是小孩子,應該進行正確 的觀察……現在請您說明一下,您的財產狀況怎麼樣?”
“得啦,得啦,阿格拉婭!你是怎麼啦?這不對,這不對……” 伊萬·費道洛維奇驚慌地、喃喃地說著。
“真丟人!”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大聲說。 “發瘋了!”亞曆山德拉也大聲說。 “財產……那就是錢嗎?”公爵驚異了。 “就是的。”
“我有……我現在有十三萬五千盧布。”公爵喃喃地說,臉漲得 通紅。
“隻有那麼一點嗎?”阿格拉婭大聲地說,而且公開表示很驚 異,她一點也不臉紅,“但是不要緊;如果省吃儉用的話……您打算 做官嗎?”
“我想去當家庭教師……” “ 這很好, 這樣當然會增加我們的收入, 您打算充當侍從武官嗎?”
“侍從武官嗎?我並沒有想到幹這個,但是……” 說到這裏,兩個姐姐都忍不住,迸出笑聲來了。阿傑萊達早就在阿格拉婭抽動著的臉上看出有迅速的、控製不住的笑意,隻不過 阿格拉婭在竭力忍住罷了。阿格拉婭朝發笑的姐姐們狠狠地瞪了一 眼,但是僅僅過了一秒鍾,她自己也忍耐不住,頓時極瘋狂地,幾 乎歇斯底裏性地哈哈大笑起來;她終於跳出去,從屋內跑出去了。
“我早就知道,這隻是開開玩笑,沒有別的!”阿傑萊達喊道, “從最初起,從那個刺蝟起。”
“不,我不能允許這個,我不能允許這個!”伊麗莎白·普羅科 菲耶夫娜忽然怒喊道,她急忙出去追阿格拉婭,姐姐們也立刻跟著 她跑出去。室內隻留下公爵和葉潘欽將軍兩個人。
“這個,這個……你能想象到這類事情嗎,列夫·尼古拉耶維 奇?”將軍厲聲喊道,顯然自己還不知道想說什麼呢,“不,正正經 經地說?”
“我看,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是在那裏取笑我。”公爵悶悶地 回答說。
“等一等,老弟,我先去,你等一等……因為……你最好跟我解 釋一下,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最好跟我解釋一下;這一切是怎樣 發生的,這一切,從整個說來,究竟是什麼意思?老弟,你自己也 會同意吧——我是當父親的,我畢竟還是個父親哪,我怎麼一點也 不明白?你最好跟我解釋一下!”
“我愛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她知道的……好像早就知道。” 將軍猛然聳了聳肩膀。
“奇怪,奇怪……你很愛她嗎?” “很愛。”
“奇怪,這一切我覺得很奇怪。這樣的意外和打擊……你瞧,親 愛的,我並不指財產而言 (雖然我原來以為你的財產會更多一些), 但是……我女兒的幸福……到底……你能不能保障……這幸福呢? 並且……並且……這是怎麼回事:她是開玩笑呢,還是實在的?不 是說你,而是說她。”
門內傳出亞曆山德拉·伊萬諾夫娜的聲音,喚她的父親進去。 “等一等,老弟,等一等,等一等,想一想;我立刻就來……”
他匆忙地說,驚驚慌慌地向亞曆山德拉呼喚的地方奔去。 他看到夫人和女兒互相抱著,兩人都流著眼淚。這是幸福的、溫柔的、和解的淚水。阿格拉婭吻母親的手、頰、唇;兩人緊貼在 一起。
“你瞧她,伊萬·費道洛維奇,現在這是她整個的樣子!”伊麗 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說。
阿格拉婭把她的幸福的、流淚的麵孔從母親的懷裏移開,轉過 去看了父親一眼,大聲笑起來,跳到他身邊,緊緊地抱著他,吻了 幾遍。然後又奔到母親身前,把臉完全藏到母親的懷裏,不讓任何 人看見,立刻又哭了。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用圍巾的一端遮 蓋著她。
“你這個狠心的姑娘,你想把我們弄成什麼樣子呀?我要問問 你!”母親這樣說,但是她已經露出快樂的樣子,好像突然呼吸得輕 鬆了。
“狠心的!我是狠心的!”阿格拉婭突然搶上去說,“我是壞透了 的姑娘!我是嬌生慣養的姑娘!您告訴爸爸去吧!哎喲,對啦,他 在這裏呢。爸爸,您在這裏嗎?您聽見的!”她帶著眼淚笑了。
“我的姑娘,我的寶貝!”將軍滿臉都是幸福的笑容吻女兒的 手。(阿格拉婭並不掙開她的手。)“那麼,你愛這個……這個年輕 人嗎?”
“不,不,不!我不愛……您這位年輕人,我受不了!”阿格拉 婭忽然發怒了,抬起頭來,“如果您,爸爸,再敢……我對您說正經 話;你聽著:我說的是正經話!”
她果真正經地說話:整個臉都紅了,眼睛閃耀著光芒。父親愣 住了,非常驚慌,但是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從阿格拉婭背後 對他示意,他明白這意思是:“別再追問啦。”
“如果這樣,我的安琪兒,那就隨你便吧,這是你的自由。他一 個人在那裏等候,要不要對他暗示一下,客客氣氣地,讓他走開?”
將軍也向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使了一個眼色。 “不,不,這是多餘的;尤其不必‘客客氣氣地’。您先出去陪他,我隨後就來。我想對這個……年輕人賠罪,因為我得罪了他。” “得罪得很厲害。”伊萬·費道洛維奇很嚴肅地同意說。 “既然這樣……你們大家最好留在這裏,我一個人先去,你們立刻跟在我後麵出來,你們要馬上就來呀,這樣好些。” 她已經走到門旁,忽然又回來了。 “我要笑出來的!我會笑死的!”她悲哀地說。 但是就在這一刹那,她轉過身去,跑到公爵那裏去了。 “喂,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你怎麼看?”伊萬·費道洛維奇急促地說。
“我怕說出來,”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也急促地回答說, “據我看來,這是明顯的。”
“據我看來,也是明顯的,像白晝一樣明顯。她愛他。” “不但是愛,簡直是迷戀上他了!”亞曆山德拉·伊萬諾夫娜說,“不過,她迷戀的可是什麼人哪?” “假如她就是這樣的命,願上帝祝福她!”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虔誠地畫十字。 “她一定是這個命,”將軍表示同意說,“人是逃避不掉命運的!” 大家全走到客廳裏去,那裏又有奇怪的事情等待著他們呢。 阿格拉婭走近公爵身旁的時候,不但沒有像她所擔心的那樣笑出聲來,反而怯生生地對他說:“請您饒恕一個愚蠢的、惡劣的、嬌 生慣養的女孩子吧 (她拉他的手),而且請您相信,我們大家都非常 尊敬您。如果說我竟敢拿您那美好的……善良的、率真的性格當作 笑料,那麼,就請您把我當作小孩子,饒恕我的頑皮行為吧!請您 恕我逼問出那些離奇的話來,這些話自然不會有一點後果的……”
阿格拉婭用特別著重的口氣,說出最後的兩句話。 父親、母親和姐姐們一齊走進客廳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切情況,聽見這些談話。她所說的“這些話不會有一點後果”以及阿格 拉婭說出這句離奇話時所表現出來的嚴肅態度,使大家非常驚異。 大家用疑問的神情對看了一眼;但是公爵似乎沒有了解這句話,他 感到極度的幸福。
“ 您 為 什 麼 這 樣 說 呢 ,” 他 喃 喃 地 說 ,“ 您 為 什 麼 要 …… 請 求……饒恕……”
他甚至想說,他是不配有人向他請求饒恕的。誰知道呢,他也 許已經明白那句“這些話不會有一點後果”的意義,但是,因為他 是一個怪人,或者喜歡這句話也未可知。毫無疑義,隻要他還能不 受阻攔地經常到阿格拉婭那裏去,允許他和她說話,和她坐在一 處,和她一同出去散步,這對於他已經是無上的幸福。誰知道,他 也許會一輩子以此為滿足!(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心裏最害怕 的似乎就是這種滿足;她已經猜到他的心情;她心裏害怕許多事 情,而她又不能把這些事情說出來。)我們很難形容公爵這天晚上是怎樣充滿了活力,充滿了勇氣。 他是那樣高興,使得大家都看著他高興起來——阿格拉婭的兩位姐 姐後來這樣說。他開始談笑風生,這是半年以來,自從他初次和葉 潘欽家相識的那個早晨起所沒有過的。當他重返彼得堡的時候,他 很明顯地,故意地沉默著,最近他當著大家的麵,對施公爵說他必 須竭力忍耐,默不作聲,因為他沒有自己吐露思想,而又把它壓抑 下去的權利。這天晚上,他差不多唱獨角戲,一個人說了許多話; 他很明確地、愉快地、詳細地回答一切問題。但是,他的話裏沒有 一點類似喁喁情話的東西。他所談的全是一些嚴肅的、有時也很深 奧的思想。公爵甚至講出了他自己的幾個觀點,自己內心的一些觀察體會。如果他這一席話不是“說得頭頭是道”(像在座的人後來承 認那樣),也許會顯得十分可笑了。將軍雖然要聽嚴肅的話題,但是 他和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暗中都覺得學究氣未免太重了些, 因此,他們後來甚至顯得憂鬱了。然而公爵興致勃勃,後來竟講了 一些可笑的故事,因為他自己首先笑起來,別人也跟著笑了,如果 說他們是對那些故事本身笑,倒不如說他們是對公爵的快樂笑聲而 發笑。至於阿格拉婭,她幾乎整個晚上都沒有說話;她不間斷地聽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說話,甚至不見得是聽他說話,而隻是看著他。
“她不住地看著他,連一眼也不離開;她仔細傾聽他的每句話; 簡直就像捕捉它一般,簡直就像捕捉它一般!”伊麗莎白·普羅科菲 耶夫娜後來對丈夫說,“但是你要是對她說,她愛上了他,那她無論 如何是不愛聽的!”
“那有什麼辦法,這是命中注定啊!”將軍聳了聳肩,把這句心 愛的話重複好半天。我們還要補充一句:因為他是個務實的人,所 以,他對當前這種情況有許多地方很不喜歡,而主要的是在於事情 含混不清;不過在暫時之間,他也決定默不作聲,隻是看著伊麗莎 白·普羅科菲耶夫娜。
這個家庭的愉快氣氛沒有維持很久。第二天上,阿格拉婭就又 和公爵吵起嘴來了,在以後的日子也仍然是如此。她常常一連好幾 個小時取笑公爵,幾乎使他成了小醜。誠然,他們有時在家裏小花 園的涼亭內坐上一兩個小時,但是大家看得見,這個時候,差不多 總是公爵給阿格拉婭讀報紙,或是讀什麼書。
“您知不知道,”有一次阿格拉婭打斷了正在讀報的公爵,對他 說,“我覺得您太沒有學問。如果人家問您,某人是什麼樣的人?某 件事發生在哪一年?根據的是哪個條約?您總是不大知道的。您太 可憐了。”
“我對您說過,我是沒有什麼學問的。”公爵回答說。 “既然這樣,您還有什麼呢?既然這樣,我怎麼能尊重您呢?您讀下去吧;也許幹脆算了吧,您不必再讀下去。” 就在那天晚上,大家又從她身上發現了一個疑團。施公爵回來了,阿格拉婭對他非常和藹,問了許多關於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 的話。(當時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公爵還沒有來。) 施公爵突然暗示 出,“家庭內不久將有新的變動”,根據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 吐露的幾句話,可以猜到,阿傑萊達的結婚又要延期,以便同時舉 辦兩件喜事。誰也沒有料到,阿格拉婭對“這些愚蠢的推測”竟大 發脾氣;她甚至脫口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還不打算去頂任何人的情 人的位置。”
這些話使大家很震驚,特別是她的父母。伊麗莎白·普羅科菲 耶夫娜和丈夫秘密商議時,堅持主張他要去和公爵徹底談清納斯塔 霞·菲利波夫娜的問題。
伊萬·費道洛維奇發誓說,這隻不過是一種“乖張的行為”,是 由於阿格拉婭“怕羞”產生的;如果施公爵不提結婚的話,便不會 出現這種“乖張的行為”,因為阿格拉婭自己也知道,而且確實知 道,所謂“情人”隻不過是壞人們所造的謠言,而納斯塔霞·菲利 波夫娜是要嫁給羅戈任的;公爵不但沒有和她發生關係,而且是毫 不相幹的;如果說句實話,可以說他們從來就沒有什麼關係。
公爵一點也沒有感到不安,他仍然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當然 他有時看到阿格拉婭瞟起陰鬱的、急切的眼光;但是因為他對另外 的某種事情更具有信心,所以那種陰鬱的神情也就自消自滅了。他 一旦相信某種事情以後,就已經不再有什麼動搖了。他也許顯得過 分安靜了;至少伊波利特有這樣的感覺。有一次,伊波利特偶然在 公園內和公爵相遇。
“我當時對您說,您已經愛上了女人,豈不是說對了嗎?”他開 始說,自己走到公爵身前,擋住公爵的去路。公爵和他握手。向他 道賀,說他“氣色極好”。病人自己也覺得精神爽快,這是害肺癆的 人常有的現象。
他走到公爵麵前,本來由於公爵滿麵春風,他打算說幾句嘲弄 的話,但他立刻感到迷惘起來,於是就談起了自己。他開始抱怨, 很長時間說出不少抱怨的話,而且說得極不連貫。
“您不會相信,”他說,“他們大家是怎樣易怒、瑣碎、自私、虛 榮、庸碌,您相信不相信,他們把我收留下來,隻有一個條件,就 是使我趕快死去,而現在我沒有死,病情反而減輕些,這就使大家 都發瘋了。這算是一幕滑稽劇!我可以打賭,您不相信我。”
公爵不想反駁他。 “我有時甚至想再搬到您那裏去住,”伊波利特不經意地補充說,“那麼您並不認為他們之所以收留一個人,就為了他一定會死, 而且很快就會死的緣故嗎?”
“我以為,他們請您去住,是另有緣由的。” “咦!您並不像人家所說的那樣簡單!現在還不是時候,否則,我可以把加尼亞的事情和他的希望告訴您一些。公爵,有人在您的 背後施展陰謀,毫不留情地施展陰謀……您還這樣安靜,真使我感 到可惜。但是,唉,您就不可能是別的樣子呀!”
“您倒憐惜起我來啦!”公爵笑起來了,“怎麼,難道您以為我不 安靜些,就更幸福了嗎?”
“寧可做一個不幸的人,知道一切,也不要做一個幸福的人,而 過著……傻瓜的生活。您似乎一點也不相信,在那個方麵……有人 和您競爭嗎?”
“您所說的關於競爭的話,是有點嘲諷味道的,伊波利特;我很抱歉,我沒有權利回答您。至於說到加夫裏拉·阿爾達利翁諾維 奇,如果您知道一些他的事情,您自己也應該同意,他在喪失了一 切之後,心裏自然不會感到舒服的。我覺得最好從這個角度去看問 題 。 他 還 來 得 及 改 變 , 他 的 前 途 是 不 可 限 量 的 , 而 且 是 豐 富 的……然而……然而……”公爵突然不知所措了,“關於陰謀這一 點……我簡直不明白您指的是什麼事情,我們最好別談這話了,伊 波利特。”
“暫時不談也好!再說,您當然不能不顯出君子風度來的。公 爵,您必須自己用手指去摸,才會不相信的,哈哈哈!您現在很看 不起我,您說是不是?”
“為什麼?就是為了您以前比我們苦痛,現在仍然受到很大痛 苦嗎?”
“不是的,隻是為了我不配受這痛苦。” “一個人所受的痛苦越多,便越配多受痛苦。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讀過您的 《解釋》 之後,很想見您一麵,但是……” “她在拖延……她不能夠,我明白,我明白……”伊波利特打斷他的話,好像趕快要避免談這件事實,“聽說您把這一套嘮裏嘮叨的 話朗誦給她聽了,那篇東西是糊裏糊塗寫出來的。我不明白,一個 人怎麼會弄到這種地步——我姑且不說這是殘忍 (因為這對於我是 恥辱的),但可以說怎麼會有那樣幼稚的虛榮心和報複心,竟用這種《解釋》 來責備我,用它當作武器來反對我!您不必擔心,我並不是 說您……”
“但是,我覺得可惜的是,您拒絕這篇文章,伊波利特,而這篇 文章是很誠懇的,您要知道,即使是其中最可笑的地方,也是如 此,至於可笑的地方,那是很多的,(伊波利特皺緊眉頭,) ——也 可以用痛苦來補償,因為承認這一切也就是一種痛苦……也許是一種很大的勇敢。那種鼓舞您的思想,不管外表上怎樣,一定具有高 尚的基礎。時間越長,我越看得清楚,我可以對您起誓。我並不是 批評您,我這樣說是為了表示自己的意見。我很可惜自己當時沒有 說話……”
伊波利特臉紅了。心想,也許公爵在那裏裝模作樣,要探聽出 他的底細。但是,他仔細看了看公爵的臉,不能不相信公爵的誠 懇。於是,他的臉色立刻明朗了。
“但是總歸要死的!”他說著,幾乎要加上一句,“像我這樣的 人!”——“您想一想,您的加尼亞真把我折磨得夠了;他異想天開 地反駁說,在當時聽我那篇文章的人們中間,也許要有三四個人比 我先死!這是什麼話!他以為這是給我一個安慰,哈哈哈!首先, 他們還沒有死;如果這些人全部死光了,我又得到什麼安慰呢,您 自己想一想!他是在以己度人;而且,還不隻如此,他現在簡直罵 起人來了,他說,在這種情況下,正經的人是會默默而死的,而我 這樣做,隻不過是自私自利的表現!這是什麼話!是呀,他那才是 自私自利的表現呢!他們的自私自利是如何的明顯,也可以說像公 牛一樣的粗魯,而他們從自己身上卻看不出這一點!……公爵,你 讀過十八世紀斯捷潘·格列博夫被處死的故事嗎?我昨天偶然讀 到……”
“哪一個斯捷潘·格列博夫?” “在彼得大帝時代被釘在木樁上的。” “哎喲,我的天哪,我知道的!在木樁上待了十五個小時,在嚴寒的時候,他穿著皮裘,極莊嚴地死去了;我讀過的……怎麼了呢?” “上帝給一些人這樣的死法,但是不給我們!您也許以為,我不會像格列博夫那樣死嗎?” “哦,一點也不,”公爵很窘地說,“我隻是想說,您……您並不見得像格列博夫,但是……您……您那時候會成為……” “我猜到了,會成為奧斯特曼,並不是格列博夫;你是不是想說這句話?”
“哪一個奧斯特曼?”公爵驚異了。 “奧斯特曼,外交家奧斯特曼,彼得時代的奧斯特曼。”伊波利特喃喃地說,忽然有點慌亂了。接著,兩個人都顯得有點窘。 “不,不!我並不想說這個,”公爵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突然拉長聲調說,“我覺得,您……從來沒有成為奧斯特曼。” 伊波利特皺起眉頭。 “我為什麼這樣說呢?”公爵突然搶上去說,顯然想加以糾正,“因為當時的人們 (我對您發誓,這永遠使我震驚),好像完全和我 們現在的人不同,不是現在我們這個世紀的種族,的確像是另一個 族類……從前人們好像隻有一個理想,而現在都顯得神經質一點, 腦筋靈一點,情感多一點,好像一下子會產生兩三個理想……現在 的人心胸寬闊些——我可以發誓說,這一點正妨礙他成為像從前那 樣單純的人……我……我說這話隻是為了這個,並不是……”
“我明白,您不同意我的幼稚言論,現在正為了這個竭力來安 慰我。您完全是一個小孩子,公爵!但是,我注意到,你們大家全 把我當作……當作一個瓷杯……不要緊,不要緊,我並不生氣。不 管怎麼說吧,我們倆的說話是極可笑的;您有時完全是一個小孩 子,公爵。您知道,我也許想成為比奧斯特曼好一點的人;為了奧 斯特曼,是不值得從死人堆裏複活的……但是我看出我必須快點 死,否則我自己……請您離開我吧。再見!好啦,您對我說吧,您 以為我怎樣死才好呢?是不是要盡可能地……合乎道德一些?喂, 說吧!”
“您就從我們身邊走過去,饒恕了我們還幸福地活著吧!”公爵輕聲說。
“哈哈哈!我早就料到您會這樣說!我知道您一定會說出這樣的 話!但是您……但是您……得了吧!您這人真是能說會道!再見 了!再見了!”
第 六 章
關於葉潘欽家將在別墅舉行的晚會歡迎別洛孔斯卡婭光臨的消 息,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也是十分正確地通知了她的哥 哥。那天晚上,葉潘欽家的確等候客人的光臨;不過,她的話又有 一些言過其實。誠然,這件事安排得過於匆忙,甚至有點完全沒有 必要的驚慌,但這是因為葉潘欽家“辦事,一切都要與眾不同”。主 要的原因就是“不願再有所疑惑”的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懷 著急不可耐的心情,父母兩人對愛女的幸福關懷太深。再說,別洛 孔斯卡婭的確不久就要離開這裏。由於這老太婆的庇護,在上流社 會上的確舉足輕重,由於葉潘欽家夫婦希望她能對公爵產生好感, 以通過一個極有權勢的“老太婆”的手,使“上流社會”直接把阿 格拉婭的未婚夫接受下來;如果其中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那麼,在 她的撐腰之下,也就不會顯得奇怪了。其中的關鍵就在於,父母自 己無論如何不能解決。“這件事情究竟有沒有奇怪的地方?如果有, 那麼奇怪到什麼程度?或者完全沒有奇怪的地方?”現在,由於阿格 拉婭的緣故,還沒有最後做決定,在這時候,那些有權威且有資格 的人們的友好和坦率的意見是很有用處的。無論如何,或早或晚, 公爵一定要被引到上流社會上去的,而他對於這上流社會卻沒有一 點概念。簡單地說,他們打算把他拿出來“給大家看一看”。不過, 那天的晚會計劃得很簡單;隻邀請了一些“家庭好友”,而且人數很少。除去別洛孔斯卡婭以外,還邀請一位夫人,一個極重要的貴族 和顯宦的太太。在年輕人中,隻邀請了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一 人,他是陪著別洛孔斯卡婭同來的。
關於別洛孔斯卡婭光臨的消息,公爵在晚會的前三天就聽說 了;至於舉辦晚會的事情,他頭一天才知道。他自然看出了葉潘欽 家上下忙亂的情形,甚至從他們向他說話時所帶的暗示性的焦慮神 色上,也看出他們正擔心他給人留下一種不好的印象。不過,葉潘 欽家的人不論是誰都有同一種想法,認為他頭腦簡單,根本不能看 出大家替他擔心的情形。因此,大家一看見他,心裏就暗自發愁。 在實際上,他也的確沒有重視當前的事件;他所忙的完全是別的事 情。阿格拉婭一小時比一小時變得更任性,更陰鬱——這使他感到 十分焦急。當他聽說葉潘欽家邀請了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的時 候,他十分高興,並且說他早就希望見見這個人。不知為什麼,沒 一個人愛聽他這句話。阿格拉婭很惱恨地離開屋子,到深夜十二點 來鍾,當公爵要走時,她才抓到一個機會,一邊送他,一邊對他單 獨說了幾句話。
“我希望您明天一整天不要到我們家裏來,晚上等那些客人都到 齊的時候您再來。您知道有客人來吧?”
她不耐煩地,特別嚴厲地說著,初次說起這個“晚會”。大人都 看得出來,她對於所請的這些客人幾乎是不能忍耐的。為了這件事 情,她也許很想跟父母吵一頓,但由於驕傲和怕羞,沒有開口。公 爵立刻明白,她也在為他擔心 (但又不願意承認她在擔心),忽然自 己也害怕起來了。
“是的,我被邀請了。”他回答說。 她顯然難於繼續說下去。
“能不能和您正正經經地談點什麼?哪怕一生中隻有一次呢?”
她突然非常生氣,不知道為了什麼,而且也沒有力量控製自己。 “可以,我現在洗耳恭聽,我很高興!”公爵喃喃地說。 阿格拉婭又沉默了一分鍾,帶著很明顯的厭惡神情開始說。 “我不高興和他們爭論這件事情,有些情形你沒法使他們了解。
媽媽有些規矩永遠使我感到討厭。我並不想講父親,指望他是沒有 用的。媽媽自然是一個正直的女人,你隻要敢對她講出下流的話, 就可以看得出來。但是,她為什麼要崇拜這些……無聊的人呢!我 並不是指著別洛孔斯卡婭說的。她雖然是一個無聊的老太婆,性格 也無聊得很,但是她很聰明,會把他們大家掌握在手掌裏——這就 是她的長處。唉,真是卑賤極了!而且也可笑得很!我們永遠是中 等階級的人,是地地道道中等階級的人;為什麼一定要爬進那上流 社會裏去呢?姐姐們也想爬到那裏去;施公爵把大家都弄糊塗了。 您為什麼喜歡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出席晚會呢?”
“我跟您說,阿格拉婭!”公爵說,“我覺得,您為我十分擔心, 怕我明天在這個上流社會裏……栽跟頭,是不是?”
“為您擔心嗎?我怕嗎?”阿格拉婭的臉完全紅了,“為什麼我要 為您擔心,哪怕您……哪怕您完全受人家取笑呢?對於我又有什麼 相幹?您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什麼叫作‘栽跟頭’?這是很難聽 的、庸俗的字眼。”
“這是……小學生用的字眼。” “真的,這是小學生用的字眼!很難聽的字眼!您明天大概也打算用這種字眼聊天。您先在家裏搬字典,多找出一些這類的字眼, 管保可以發生很大的效果!真可惜,您還懂得怎樣進人家的大門 呢。您從哪兒學來的規矩?當大家故意看著您的時候,您會不會很 有禮貌地舉杯喝茶呢?”
“我想我會的。”
“這很可惜,不然我倒可以尋點開心。您至少應該把客廳裏的那 個中國花瓶砸破!它很值錢。請您砸破吧。這花瓶是人家贈送的。 媽媽一定會發瘋,當著大家的麵哭泣——因為她最珍重這隻花瓶。 您做出您平常所做的那種手勢,碰倒它,把它砸破了吧。您可以故 意坐在它的旁邊。”
“正好相反,我要盡量坐得遠些。謝謝您的提醒。” “這麼說來,您預先就害怕自己會亂揮胳膊啦。我敢打賭,您會講起那些‘話題’,那些嚴肅的、有學問的、高尚的話題來的,是不 是?這將多麼……有體麵哪!”
“我覺得有點愚蠢……如果說得不是時候。” “喂,您現在應該永遠記住,”阿格拉婭終於忍不住了,“如果您談起什麼死刑,或是俄國經濟的狀況,或是‘美可以拯救世界’等 等,那麼……我自然很高興,而且會笑出來的,但是……我要預先 警告您:您以後再也別見我!您聽著,我說的是正經話!這一次我 說得很正經!”
她果真是很正經地說出這番威嚇的話來,因此,從她的話裏可 以聽出,從她的眼神裏也可以看出公爵以前所沒有注意到的不尋常 的東西,這當然並不像開玩笑。
“您這樣一來,倒使我感到一定會‘高談闊論’起來,我由於害 怕,一定會把花瓶碰碎。我也許會在光滑的地板上摔跤,或是弄出 這樣的事情來,因為我已經有過這樣的事情了;今晚我會做一夜這 樣的夢;您為什麼偏要提起這個來呢!”
阿格拉婭陰鬱地對他看了一眼。 “我告訴您說:明天我幹脆就不來!我推說有病,也就完了!”
他終於這樣決定說。 阿格拉婭跺著腳,氣得臉都白了。
“天哪!滿天底下,誰見過這樣的事情!人家特地為他請客,他 倒不來……我的天哪!跟您這樣……頭腦不清的人打交道,真是夠 受的!”
“好啦,我來就是啦!”公爵連忙打斷她的話,“我可以對您起 誓,我整個晚上坐著,一句話也不說,我會這樣做的。”
“您這樣做很好。您剛才說‘推托有病’;您到底是從哪裏學來 的這種話?您何必用這種字眼和我談話呢?您想逼我嗎?”
“對不起;這也是一句小學生用的話;我以後不用了。我很明 白……您……您替我擔心…… (您可不要生氣呀!) 我很喜歡這樣。 您不知道,我現在是多麼害怕,同時又是多麼高興聽到您的話。但 是,我可以對您發誓,所有這些驚懼全是瑣碎的,無聊的。真的, 阿格拉婭!剩下來的便是快樂。我很高興您是這樣一個孩子,這樣 一個美好善良的孩子!您可以達到多麼美好的地步哇,阿格拉婭!”
阿格拉婭聽了這話,當然會發脾氣的,而且已經想要發脾氣 了,但是在一刹那,忽然有一種意想不到的情感抓住她的整個心靈。 “在以後……什麼時候您會不會責備我現在所說的這些粗野的話?”她突然問道。 “您怎麼啦!您怎麼啦!您為什麼又臉紅了?又那樣陰鬱地看著我!您有時看我露出過於陰鬱的神情,阿格拉婭,這是以前從來沒 有過的。我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別說啦!別說啦!” “不,還是說了好。我早就想說,我已經說了,但是……這還不夠,因為您不肯聽我的話。我們中間到底有一個人……” “別說啦,別說啦,別說啦!”阿格拉婭忽然打斷他的話,緊緊抓住他的手,幾乎帶著驚恐的樣子看著他。這時候有人喚她,她好 像很高興似的,甩開他走了。
公爵整夜發寒熱病。奇怪得很,他已經一連幾夜忽冷忽熱了。 這一次他在半夢囈中,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明天當眾忽然暈倒又 怎麼辦呢?他不是在白天暈倒過嗎?他一想到這個就發起冷來;他 整夜想象自己處在一個奇怪的從來沒有聽見過的社會裏,在一些奇 怪的人物中間。主要的是他“高談闊論起來”了。他知道不應該 說,但是他一直說著,他勸那些人。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和伊波 利特也在這些客人中間,好像交情很不錯。
他在九點鍾的時候睡醒了,頭痛,思想混亂,心裏充滿一些奇 怪的印象。不知為什麼,他很想見一見羅戈任;見他一麵,和他談 許多話——究竟說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後來,他決定到伊波 利特那裏去辦點事情。他的心裏有些混亂,因此,今天早晨所發生 的事情雖然使他留下極強烈的印象,但畢竟記不清楚了。其中有一 件事情就是列別傑夫的訪問。
列別傑夫出現得極早,九點剛過就來了,他差不多完全喝醉 了。公爵近來雖然不大注意外麵的事情,但是他也看得出來,自從 伊伏爾金將軍三天前搬走以後,列別傑夫的行為就十分不好。他的 衣裳忽然弄得很髒,染上許多油汙,他的領帶歪到一邊,衣服也撕 破了。他在自己家裏大吵大鬧,隔著小院都能聽到,薇拉有一次流 著眼淚跑來,告訴公爵出了什麼事情。他今天早晨來了,捶著自己 的胸脯,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對自己責備了一番……“ 由於我背信棄義, 卑鄙無恥, 我已經得到了…… 得到了懲 罰……挨到了一記耳光!”他終於像演悲劇似的說。
“耳光!……誰給你的?……這樣早嗎?” “早?”列別傑夫諷刺地微笑著,“時間沒有一點關係……即使是對肉體的懲罰……但是,我挨了一記精神上的……精神上的耳光, 而不是肉體上的!”
他突然不客氣地坐下來,開始講述是怎麼回事。他的講述是不 連貫的,公爵皺著眉頭,想要出去;但是,突然有幾句話使他震 驚。他由於震驚而愣住了……列別傑夫先生講出一些奇怪的事情。
剛開始時,他顯然是講到一封什麼信,並提到阿格拉婭·伊萬 諾夫娜的名字。後來,列別傑夫忽然很悲苦地責備起公爵來,可以 想見他曾經受到公爵的侮辱。據他說,公爵起初曾經把自己和“某 人”(即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 的事情委托給列別傑夫;但是後來 完全和列別傑夫斷絕了關係,把他攆走,傷了他的麵子,甚至弄到 非常可氣的程度,最後連他問一句“家裏將有變動”的話都很粗暴 地拒絕答複。列別傑夫醉眼蒙矓地承認說,“此後他絕不能忍耐下去 了,尤其是他聽到很多事情……很多事情……從羅戈任那裏,從納 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那裏,從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的女朋友那 裏,從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本人那裏……從……甚至從阿 格拉婭·伊萬諾夫娜本人那裏……您想一想看,這全是由薇拉從中 幫忙,由我的愛女薇拉,獨生的……不對……並不是獨生的,因為 我有三個孩子。是誰寫信給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甚至嚴守 秘密,哈哈!是誰把一切關係……把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這個人 物的行動報告給她,哈哈!請問,那個寫匿名信的人是誰,到底是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