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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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我們這部小說的兩個人物在綠色長椅上會麵之後,又過了一個 多星期。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十點半左右,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 諾夫娜·普季岑娜出去拜訪朋友後回家,便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有一種人,我們很難一下子把他們的極典型的特征整個形容出 來,這類人一般稱為“普通人”和“大多數人”。的確,他們是構成 整個社會的大多數。作家在寫長篇和中篇小說時,有一大半要選取 幾個社會典型的人物,然後把他們形象化和藝術化——這些典型雖 然在實際上極少整個地遇到,但是他們幾乎比現實本身還要現實一 些。波德科列辛①這個典型也許過於誇張了些,但絕不是沒有這種 人。有許多聰明人讀過果戈理的波德科列辛之後,立刻發現自己有 成十上百的良朋好友酷似波德科列辛。原來他們在沒讀果戈理的作 品時,就已經知道他們這些良朋好友和波德科列辛一樣,隻不過不 知道他們就叫這個名字罷了。在現實中,新郎很少結婚時從窗戶跳 出去的,因為,別的且不必說,這樣做總有些不大方便。然而有多 少新郎,甚至是體麵而聰明的人們,在結婚之前準備從良心深處自 認為是波德科列辛呢?再舉個例子,並不是所有的丈夫每走一步路① 波德科列辛:果戈理 《婚事》 中的人物。——譯者注喊一聲“Tu I’as voulu,George Dandin!”①但是天哪,全世界的丈 夫們,在度過蜜月之後,誰知道,也許就在結婚第二天,就會幾千 次、幾萬次地發出這種內心的呼聲啊!

我們不再更深入地來解釋,隻是想說,在現實中,人物的典型 性似乎被時間衝淡了,這些喬奇·當丹和波德科列辛,在實際的生 活中是存在的,每天在我們麵前跑來跑去,隻不過典型的濃度比較 稀薄罷了。最後,為了充分說明真理,我們還要補充一句,就是莫 裏哀所創造的喬奇·當丹,雖然並不多見,但在現實裏是完全可以 遇到的。我們的議論到這裏打住吧,因為它開始像一篇雜誌的批評 文章了,不過,我們還遇到這樣一個問題:小說家究竟應該怎樣處 理平凡的、完全“普通”的人物,究竟怎樣把他們呈現到讀者麵 前,使他們變得更有趣味些呢?在小說裏絕不能完全忽略他們,因 為平凡人物在人生事件的鎖鏈中,時時刻刻地,而且多半是必要的 一環。因此,忽略他們就等於破壞真實性。在一部小說裏,如果堆 積一些典型,或者隻是為了增添趣味,寫出一些根本就沒有的奇怪 人物,那就未免失真,也許反倒乏味了。據我看,作家應該竭力從 平凡中間挖掘出既有趣味,又有教育意義的東西。譬如說,如果有 些平凡人物的本質就是他們那種永久不變的平凡性,或者情形更好 一些。如果這些人物不管如何努力擺脫平凡和因循的軌道,而結果 仍不過成為不變的、永久的因循現象的時候,那麼這種人物甚至會 取得一種別的典型—— 一種平凡性,那就是怎麼也不願存留它本來 的形象,無論如何也想標新立異,獨立存在,但同時並沒有達到獨 立的任何方法。

① Tu I’as voulu,George Dandin:法文,譯為:“你自己願意這樣,喬 奇·當丹!”出自莫裏哀所著的喜劇 《喬奇·當丹》,已成為常用的俗語。——俄 文本注本書的幾個人物就屬於這類“尋常人”或“平凡人”。作者承 認,至今還沒有把他們向讀者交代清楚。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 夫娜·普季岑娜,她的丈夫普季岑先生,她的哥哥加夫裏拉·阿爾 達利翁諾維奇,都是這類人。

譬如說,家財富有,出身望族,儀表堂堂,有些教養,並不愚 蠢,甚至有些善良,但同時又沒有任何天才,沒有任何特點,甚至 沒有任何怪僻,也沒有一點自己的理想,根本“和大家一樣”,在實 際上,再也沒有比當這種人更傷腦筋的事情了。財富是有的,但沒 有羅特希爾德那麼多;姓氏是有名望的,但從來並沒有特別顯著可 言;儀表是堂堂的,但沒有鮮明的特征;學識是充分的,但不知該 如何使用;聰明是有的,但沒有自己的理想;心是善良的,但並不 寬宏,等等,在各方麵都是這樣。這類人在世界上很多,甚至比我 們所想象的還多;他們像所有的人一樣,分成兩大類;一類是知識 有限的,另一類是“聰明得多的”。前一類比較幸福些。打個比方 吧,一個知識有限的“尋常人”,最容易自命不凡,認為自己是個奇 人,而且毫無疑問地引以為樂。我們的小姐們中間有幾個隻要剪去 頭發,戴上藍眼鏡,自稱為虛無派,便立刻深信,在戴上眼鏡以 後,她們當時就有自己的“見解”了。另一些人隻要自己心裏稍微 有點人道的、善良的感覺,便立刻深信,沒有人具有像他那樣的情 懷,他已成為整個社會發展中的前驅者。還有些人隻要隨便聽到一 些什麼思想,或是無頭無尾地讀了一頁什麼書,便立刻相信,“這是 自己的思想”,是在他自己的腦筋裏產生出來的。在這種情形下,天 真的無恥 (如果可以有這樣的說法) 竟達到了奇怪的程度;這一切 是離奇的,但是隨時可以遇到。這種天真的無恥,一個愚人對於自己和自己的天才的深信不疑,果戈理在皮羅戈夫中尉①這個奇怪的典 型中巧妙地揭發出來了。皮羅戈夫不但不懷疑自己是個天才,而且 覺得比一切天才還高;他深信不疑到這種程度,甚至連一次也沒有 反躬自問過這個問題;不過,他對什麼都不存在問題。偉大的作家 終於不能不揍他一頓,以補償自己讀者被侮辱的道德感,但是,果 戈理一看見那個偉大人物隻是搖了搖身體,為了補充精力,在挨打 之後吞吃了一個夾層餡餅,他也就驚異地擺擺手,把讀者丟開不管 了。果戈理隻給偉大的皮羅戈夫那麼小的官銜,使我永遠感到遺 憾,因為皮羅戈夫已經自滿到極大的程度,他很容易想象自己的肩 膀會因年月和升擢而加寬和扭彎,因而成為非常人物,譬如說大元 帥;他甚至還不是想象,簡直是一點也不懷疑這一點;他既然升做 將軍,怎麼不會做大元帥呢?有多少這類的人,以後在戰場上一敗 塗地啊!在我們的文學家、科學家、宣傳家之間有過多少皮羅戈夫 哇!我雖然說“有過”,但現在當然也還是有的……這個故事裏的人物加夫裏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伊伏爾金屬 於另一類,他屬於“聰明得多”那一類人,雖然從頭到腳,整個身 子都充滿想標新立異的願望。但是我們上麵已經提過,這一類人比 前一類人不幸得多。原因是聰明的“普通”人即使偶然 (但也許一 輩子) 想象自己是有天才的、很奇異的人,他的心裏總歸還保存著 疑惑的念頭,這種念頭有時會使聰明的人陷於完全絕望的地步。如 果他表示屈服,那已經是完全中了根深蒂固的虛榮心的毒害。不過 我們所取的總歸是極端的例子:這類聰明人多半不會有如此悲慘的 結局,隻是在晚年時肝髒多多少少受些損傷,僅此而已。但是在聽 其自然和俯首聽命之前,這類人到底在很長的時間裏,做出些不正① 皮羅戈夫中尉:果戈理著名中篇小說 《涅瓦大街》 中的主人公。——譯者注經的舉動,而這全是出於想標新立異的觀念。甚至會發生奇怪的事 情:由於想要標新立異,有些誠實的人竟準備幹出低賤的勾當;甚 至還有些不幸的人,他不僅誠實,甚至十分善良,他成為全家的守 護神,不僅用自己的勞力贍養家人,甚至贍養外人,但結果如何 呢?他竟會一輩子都不安心!他一點也不能由於自己如此完美地盡 了為人的本分而自安自慰;相反,這個念頭竟刺激著他。他說:“我 這一輩子全浪費到這上麵去了,全是這一切束縛我的手腳,全是這 一 切 妨 礙 我 發 明 火 藥 ! 沒 有 這 一 切 , 我 也 許 一 定 會 有 所 發 明 的——不是發明火藥,便是發現美洲——雖然發明什麼還不知道, 但是一定會發明的!”這些老爺身上最大特點是:在實際上,他們一 輩子也不能確切地知道他們需要發明的究竟是什麼,他們一輩子準 備發明的到底是什麼:是發明火藥呢,還是發現美洲?但是他們的 苦痛,他們對於想要發明事物的煩悶,足以抵得上哥倫布或伽利略 而有餘。

加夫裏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就是這樣開始的,隻不過他才剛 剛開始而已,他還要胡鬧很久。他一邊深深地、不斷地感到自己沒 有才能,一邊懷著一種不可抗拒的願望,深信他是一個獨立有為的 人,這兩種感情很有力地刺傷了他的心,幾乎從少年時代起就是如 此。這個年輕人天性忌妒,私欲強烈,生來就好像神經過敏。他認 為私欲強烈是一種力量。他十分想出人頭地,因此有時就準備孤注 一擲,采取輕率的舉動;但是剛達到輕率冒進的邊緣,我們這位主 人公永遠顯出過人的聰明,遇到適當的機會,便會決心做出極為卑 劣的事情。但是好像鬼使神差似的,他一到那個分界線上,永遠會 變為過於誠實的人,不能去幹那種極卑劣的事情。(至於小的卑劣事 情,他是永遠準備去做的。) 他見到自己家庭貧窮和沒落,又是嫌 惡,又是怨恨。他明明知道自己母親的名譽與性格現在還是他升官發財的主要靠頭,可是他對母親抱著十分鄙夷的態度。在到葉潘欽 那裏去服務的時候,他立刻對自己說:“既然要做卑劣的舉動,那就 卑劣到底,隻要取得勝利就行。”——不過,他幾乎從來沒有卑劣到 底。他為什麼想象自己一定要做卑劣的事情呢?他當時簡直害怕阿 格拉婭,但是並沒有和她斷絕往來,隻是拖延下去,以備萬一,雖 然他從來沒有真正相信她會垂青於他,後來,在和納斯塔霞·菲利 波夫娜發生了那段情感糾葛的時候,他忽然想象金錢可以買到一 切。“卑劣就卑劣吧,”他當時每天很自滿地、但也有些恐怖地反複 說,“既然要卑劣,那就卑劣到底吧。”他時時刻刻地鼓舞自己,“尋 常人在這種事情上是會膽怯的,而我們可不會膽怯!”他失去了阿格 拉婭,而且由於情勢所迫,他完全頹喪起來,果真將當初那個瘋狂 女人扔給他的,即由另一個瘋狂的人送給她的那筆款子,交還給公 爵了。關於送還金錢這事,他後來懺悔過千遍,雖然也曾不斷引以 為榮。他在公爵留在彼得堡的時候,果真痛哭了三天,但是在這三 天裏,他也恨上了公爵,因為公爵用過於憐憫的神情看著他,同時 關於交還銀錢的這件事實,他覺得“也並非是大人都敢做的”。但是 最使他感到痛苦的是,他坦率承認自己的一切煩悶,隻不過出於不 斷被摧毀的虛榮心。隻是過了許多時間以後,他才看清,而且深 信,他和阿格拉婭那樣天真而且奇怪的人物來往,會產生多麼嚴重 的後果。他不斷地懺悔;他辭去了職務,沉入煩惱和悲哀裏去。他 隨著父母住在普季岑家裏,靠普季岑供養,還公開地蔑視普季岑; 不過,他也聽普季岑的勸告,而且還很識趣地永遠向他請教。譬如 說,加夫裏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見到普季岑不想做羅特希爾德, 不抱定這樣的目標,心裏十分生氣。“既然是放高利貸的,那就要做 到底,壓榨人們,用他們鑄成錢,表現出你的性格,做猶太人的皇 帝!”普季岑是一個謙虛而且安靜的人,他聽了加尼亞的話也隻是笑笑。但是有一次,他也認為必須嚴肅地向加尼亞解釋一下,而且帶 著幾分嚴肅的態度這樣做了。他對加尼亞說,他不做絲毫不光彩的 事情,加尼亞不應該稱他為猶太人;如果金錢的價值如此,那並不 是他的過錯;他的所作所為一直是誠實正直的,實際上,他隻不過 是“這類”事情的代理人,最後說,由於他辦事謹慎,已經被那些 一流人物所知曉和賞識,於是他的事業也就擴張了。“我不會做羅特 希爾德,而且也不必去做。”他笑著補充說,“但是我要在翻砂大街 上蓋一套房子,也許兩套,這樣就行了。”“誰知道呢,也許可以蓋 三套哇?”他這樣想,但從來沒有說出,一直把自己的夢想隱藏在心 裏。大自然寵愛這類人;它賞賜給普季岑的一定不止三套房子,而 是四套房子,因為他從兒童時代起,就已經知道自己永遠成不了羅 特希爾德。但是大自然怎麼也不會給他四套以上房子,普季岑的一 生頂多也就這樣了。

加夫裏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的妹妹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物。 她也具有強烈的願望,但是這些願望是很固執的,不是突發性的。 在事情達到最後境界的時候,她有許多常識,但在未達到這個境界 時,常識也不離開她。誠然,她也是幻想古怪行為的“普通”人之 一,但是她很快就認識到自己沒有一點特別古怪的地方,心裏也不 十分引為遺憾——誰知道,也許是由於一種特別的驕傲才如此吧。 她用特別的決心邁出了第一個實際步驟,那就是嫁給普季岑先生。 但在出嫁時,她並沒有對自己說:“既然卑劣,那就卑劣下去吧,隻 要達到目的就成。”而加夫裏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呢,他在遇到這 種情況時,免不了會這樣說的。(甚至在她麵前,當他以長兄資格讚 成她的決定的時候,幾乎就要表示出來。) 事情甚至恰恰相反:在出 嫁以前,確實相信她未來的丈夫是一個謙遜的、有趣的、頗有學問 的,永遠不會做出極卑劣的事來。關於小的卑劣舉動,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認為都是末節,她並沒有過問;她覺得,這種末 節不是到處都有嗎?她不是要尋找完美人物哇!況且她知道,她一 出嫁,就可以給父母和弟兄找到一個安身之處。她看見哥哥遭到不 幸,便不顧以前那些家庭誤會,很想去幫助他。普季岑有時催加尼 亞出去做事,自然用的是極友誼的態度。“你看不起那些將軍,看不 起將軍的職位,”他有時開玩笑似的對加尼亞說,“但是你瞧,‘他 們’結果都會當上將軍;如果你壽命長,自然看到的。”“他們從哪 裏看出我看不起將軍和將軍的職位呢?”加尼亞帶著嘲諷的心情尋思 道。為了幫助哥哥,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決定擴大她的活 動範圍:她想法鑽進葉潘欽府裏去。兒童時代的回憶在這方麵對她 大有幫助,她和她的哥哥在小的時候就和葉潘欽家姐妹在一處玩。 我們應該在這裏提一句:如果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對葉潘 欽家的訪問,存有某種不尋常的幻想,那麼,她也許立刻就從自己 所歸屬的那一類人裏脫離了;不過,她並沒存有什麼幻想;她的打 算是很有物質基礎的:她所盤算的是這一家族的性格。她曾經毫不 厭倦地研究阿格拉婭的性格。她抱定的目標是:要把她哥哥和阿格 拉婭兩個人重新撮合在一起。她在實際上也許達到了幾分目的;但 也許陷入錯誤裏,譬如說,她對於哥哥的期望過高,而他永遠,而 且無論如何不能做到這一點。不管怎樣吧,她在葉潘欽家裏活動得 十分巧妙;她在好幾個星期內,一點也不提起她的哥哥,她總是顯 得十分真摯誠懇,帶著純樸但是嚴肅的態度。至於說到她的內心深 處,她並不害怕內心窺視,也完全沒有可以責備自己的地方。這也 使她增添了勇氣。她隻是有時感覺到,她也會發怒,她有很大的自 尊心,甚至還有許多未經摧毀的虛榮心;在某些時候,差不多每次 離開葉潘欽家的時候,她都特別地感覺到這一點。

現在她從葉潘欽家回去,我們已經說過,是帶著憂鬱的沉思神情。在這憂鬱中也露出一點苦笑的樣子。普季岑住在帕夫洛夫斯克 一所不大體麵、但很寬敞的木板房內。這所房屋坐落在一條塵土飛 揚的大街上,不久就要完全歸他所有,所以已經開始把它售賣給什 麼人。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走上台階時,聽見樓上有非常 響亮的喧鬧聲音,她辨別出那是他哥哥和父親在叫喊。她走進大 廳,看見加尼亞在屋內來回跑著,氣得臉色發白,幾乎要撕自己的 頭發。她皺著眉頭,帶著疲乏的神色坐到沙發上麵,並不脫去帽 子。瓦裏婭很明白,如果她還沉默一分鍾,不問哥哥為什麼這樣 跑,那麼,哥哥一定會生氣的,因此,她趕緊問道:“還是以前的那 一套?”

“還是以前的!”加尼亞喊,“還是以前的!不,鬼知道現在出了 什麼事情,絕不是以前的!老頭兒瘋狂得一塌糊塗……母親哭著。 真的,瓦裏婭,不管怎麼說,我要把他從家裏趕出去,或是……或 是自己離開你們。”他補充說,大概是想起從別人家裏趕人出去是不 可能的。

“原諒一點吧!”瓦裏婭喃喃地說。 “原諒什麼?對誰原諒?”加尼亞臉紅了,“原諒他那些卑賤行為嗎?不行;隨便怎麼說,這是不行的!不行,不行,不行!這算什 麼作風;他自己做了錯事,還要擺臭架子,‘我不願意從大門裏進 去,你給我拆圍牆吧!……’你為什麼這樣坐著?你的臉色怎麼不 好看?”

“臉色還是和平常一樣啊。”瓦裏婭不愉快地回答。 加尼亞仔細地看她。 “到那裏去了嗎?”他突然問。

“去了。” “等著,又喊起來了!多麼可恥,恰巧還在這時候!”

“什麼時候?這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時候。” 加尼亞更加仔細地看著妹妹。 “打聽到什麼事情啦?”他問。

“至少沒有什麼意料不到的事情。我打聽出,這一切全是確實 的。我的丈夫說得比我們倆都有理;他一開始說的話全都應驗了。 他在哪兒?”

“他沒在家,應驗什麼了?” “公爵已經成為正式的未婚夫,事情已經決定了。兩位姐姐對我說的。阿格拉婭已經同意了。她們甚至不再瞞著別人了。(要知道, 葉潘欽家以前非常保守秘密。) 阿傑萊達的婚事又要推遲,以便兩個 一塊兒舉行婚禮,在同一個日子。真是千古佳話!多麼富有詩意。 你最好做一首賀新婚的詩,也比白白在屋內跑來跑去好得多。別洛 孔斯卡婭今天晚上到他們那裏去,她來得正是時候;還會有另外一 些客人。他們要把公爵介紹給別洛孔斯卡婭,雖然他和她已經認識 了。這場訂婚大概會正式宣布的。他們隻怕他走進屋來迎接客人的 時候會掉落什麼東西,或是碰碎什麼東西,或者自己撲通一聲,倒 下地去,他是會做出這類舉動來的。”

加尼亞十分注意地傾聽著,但是使他的妹妹驚訝的是:這個應 該使他感到驚訝的消息,似乎並沒有對他產生任何的驚動。

“ 這是很明顯的,” 他思索了一下說,“ 這麼說來, 一切都完 了!”他帶著一種奇怪的嘲笑神情補充說。他狡猾地望著妹妹的臉, 還繼續在屋子內走來走去,但是腳步已經安靜多了。

“你用哲學家的態度接受這一切,這很好,我的確很高興。”瓦 裏婭說。

“這可以從肩膀上卸下重擔了,至少是從你的肩膀上。” “我總算很誠懇地替你服務了,既不發議論,也不使你討厭。我沒有問過你,你想向阿格拉婭尋找什麼樣的幸福。” “難道我想……向阿格拉婭尋找幸福嗎?” “請你不要鑽進哲學裏去!自然是這樣的。一切都完了!我們沒有什麼可做的了!我們當了一陣傻瓜。我實話對你說,我從來沒有 把這件事情看得十分正經。我擔任這個任務,不過存著萬一僥幸的 心理。我對於她那可笑的性格抱著奢望,而主要的還是為了安慰 你。我知道十成裏頭有九成會吹的。甚至到現在,我自己還不知 道,你心裏究竟怎麼想。”

“你和你丈夫現在就會催我去做事,說一套為人應該不屈不撓, 意誌堅強,不輕視小事情等等大道理,我會背得爛熟的。”加尼亞哈 哈地笑起來了。

“他的大腦裏有點新的念頭。”瓦裏婭想。 “葉潘欽家怎麼樣?——父親和母親都高興嗎?”加尼亞忽然問道。

“大概不會。不過,你自己是可以判斷的。伊萬·費道洛維奇很 滿意;母親有點懼怕,她以前總是不願意他成為她的未婚夫。這是 大家都知道的。”

“我講的不是這個。他是一個不可能的、想象不到的未婚夫, 這很明顯。我問的是現在,現在葉潘欽家怎麼樣?她已經正式同意 了嗎?”

“她至今沒有認出一個‘不’字——也就是這樣;但是,你從她 那裏再也不會得到另外的東西。你知道,她的羞愧和不好意思,過 去真是到了瘋狂的地步:她在兒童時代,隻是為了不想出去見客 人,就會鑽進衣櫥裏坐上兩三個鍾頭。她雖然長成一個高個子,但 是現在還是如此。你知道,我總認為這裏麵一定有點非同尋常的奧 妙,甚至問題就出在她的身上。聽說她從早到晚竭力取笑公爵,為了暴露自己的真實感情;但是,她每天一定會輕輕地對他說些什麼 話,因為他好像在天上走路一樣,滿麵春風……人家說,他那樣子 真是十分可笑。我這也是從她們那裏聽來的。我還覺得她們當麵笑 我,就是那兩個姐姐。”

加尼亞終於皺起眉頭來了。瓦裏婭也許為了摸清他的想法,故 意扯到這個話題上去。但樓上又發出一聲呼喊。

“我要把他趕出去!”加尼亞這樣吼叫著,似乎喜歡遷怒到別人 身上。

“那時候他又會到各處去丟我們的臉,像昨天一樣。”

“ 怎 麼 —— 怎 麼 像 昨 天 一 樣 ? 什 麼 叫 作 像 昨 天 一 樣 ? 難 道 說……”加尼亞忽然十分恐懼起來。

“哎喲,我的天哪,難道你還不知道嗎?”瓦裏婭突然補充說。 “怎麼……難道他真的到那裏去過嗎?”加尼亞喊道,臉上由於羞愧和狂怒而漲得通紅。“天哪,你是從那裏來的!你打聽到什麼沒 有?老頭兒去過嗎?去過沒有?”

加尼亞說完,就向門外跑去;瓦裏婭追到他麵前,兩手抓住他。 “你怎麼啦?你要去哪裏?”她說,“你現在放他出去,他會幹出更壞的事情,他會去找每一個人!……” “他在那裏做了什麼事情?他說了些什麼?” “她們自己都不會講,也沒有弄明白;不過把大家都嚇了一大跳,他跑去見伊萬·費道洛維奇,恰巧將軍不在家;他又請見伊麗 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他起初向她求差使,想找個事做,後來 開始抱怨我們,抱怨我和我的丈夫,特別是抱怨你……說了一大 堆話。”

“你沒有打聽出來他說些什麼嗎?”加尼亞像發作歇斯底裏症似 的直打哆嗦。

“我上哪裏打聽去!他自己也不見得明白說什麼話,不過人家也 許沒有把一切話都告訴我。”

加尼亞捧住頭,跑到窗前;瓦裏婭坐在另一個窗戶前邊。 “阿格拉婭真可笑!”她突然說,“她喚住我,說道:‘請您替我對令尊和令堂轉達我個人特別的敬意;過幾天我一定找個機會和令 尊見麵。’她說得十分正經。太奇怪了……”

“不是取笑嗎?不是取笑嗎?” “當然不是,所以才奇怪呢。” “她知道不知道老頭兒的事情?你覺得怎樣?”

“他們家裏並不知道,我對這一點很有把握。但是你提醒了我, 阿格拉婭也許是知道的。隻有她一個人知道,因為當她那樣正經地 請我向父親轉達敬意的時候,她的兩位姐姐也感到驚異。為什麼偏 偏要對他致敬呢?如果她知道的話,一定是公爵告訴她的!”

“不難猜出是誰告訴她的!賊!真是豈有比理!我們的家庭裏出 了一個賊!‘一家之主!’……”

“這真無聊極了!”瓦裏婭喊道,十分生氣,“這不過是醉鬼鬧出 來的把戲,沒有別的。這是誰想出來的?列別傑夫,公爵……他們 自覺不錯;他們的大腦太聰明了!我可不大相信這個。”

“老頭兒是個賊,是個醉鬼,”加尼亞惱怒地繼續說,“我是乞 丐,妹夫是放高利貸的——這足夠阿格拉婭驚奇的!沒什麼可說 的,真是漂亮極了!”

“這個放高利貸的妹夫給你……” “給我飯吃,是不是?請你不要客氣。” “你生什麼氣呢?”瓦裏婭立刻接著說,“你真像一個小學生,什麼也不懂。你以為這一切會使你在阿格拉婭麵前丟人嗎?你不知道 她的性格。她會拒絕一個最合適的未婚夫,而非常高興地跟一個學生跑到亭子間去挨餓——這是她的理想!如果你能用堅定和驕傲的 態度忍受我們這樣的環境,她會認為你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不 過,你永遠也不會了解這一點。公爵之所以能夠使她上鉤,就因 為:第一,他完全沒有放釣竿;第二,他在眾人麵前是一個白癡。 她為了他而把整個家庭攪得一塌糊塗,隻從這件事實,就可以看出 她現在喜歡的是什麼。唉,你是一點也不會了解的!”

“了解不了解,咱們走著瞧吧,”加尼亞很神秘地嘟噥著,“不 過,我到底不願意她知道老頭兒的行為。我覺得,公爵是不會講出 來的。他也不讓列別傑夫亂說,連我死乞白賴問他的時候,他都不 願意全盤托出……”

“如此說來,你看,就是不講,大家也會知道的。現在這對你有 什麼關係?你還希望什麼?如果還殘存著希望,那麼,這也不過使 她把你看作可憐蟲罷了。”

“不管她如何喜歡浪漫主義,她總會害怕出亂子的。一切都是到 一定的界限為止,大人都要到一定的界限為止。你們全是這樣。”

“阿格拉婭會害怕嗎?”瓦裏婭臉紅了,她鄙夷地看了哥哥一 眼,“你的心靈可真卑賤!你們全都是一文不值的人。即使她是個可 笑的怪物,也比你們大家高貴一千倍。”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你不要生氣。”加尼亞又自滿地喃喃著。 “我隻是替母親可惜,”瓦裏婭繼續說,“我害怕父親的這段故事會傳到她的耳朵裏去。我真害怕!” “一定已經傳到了。”加尼亞說。 瓦裏婭站起身來,想上樓到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那裏去,但是她又站住了,仔細地向哥哥看了一眼。 “誰會對她說呢?”

“大概是伊波利特。我想,他一搬到我們這裏來,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向母親報告這件事情。” “但是,他怎麼會知道的?請你告訴我。公爵和列別傑夫決定不對任何人講,科利亞連一點都不知道。” “伊波利特嗎?他自己打聽出來的。你想象不出他那鼻子很快就會嗅出一切不好的、丟人的事情。信不信由你,我深信他會把阿格 拉婭抓在手裏的!如果他現在沒有抓住,將來也是會抓住的!羅戈 任也和他有關係。公爵怎麼沒有覺察出這一點來!他現在很想把我 打倒!他認為我是他的死敵,我早就看出來了。這是為什麼呢?他 何必如此呢?要知道,他總歸要死的。我真弄不明白!但是我會欺 騙他;你等著瞧吧,結果是我把他打倒,而不是他把我打倒!”

“你既然這樣恨他,為什麼要招引他來呢?他還值得一擊嗎?” “那是你勸我招引他到我們這裏來的。” “我覺得他是會有益處的。你知道,他現在自己愛上了阿格拉婭,時常寫信給她嗎?人家向我問過他的……他幾乎要給伊麗莎 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寫信呢。”

“在這方麵,他並不算什麼!”加尼亞說,獰笑了一下。“不過, 你一定搞錯了。說他墜入情網,這是可能的,因為他是一個男孩子 呀!但是……他絕不會給老太婆寫匿名信。他是一個那麼凶惡的、 毫無價值的、自高自大的庸人!……我深信,我確切地知道,他已 經跟她說我是一個陰謀家。他就從這裏開始。說實話,我起初像傻 子似的把一切話都對他說了出來;我覺得他僅僅為了對公爵複仇, 就會為我的利益而活動。他真是一個狡猾的東西!啊,我現在完全 弄清楚他了。關於偷竊的事情,他是從他的母親——上尉夫人那裏 聽來的。老頭兒所以敢於做出這種事情來,那是為了討上尉夫人的 歡心。他忽然無頭無腦地告訴我,‘將軍’答應給他母親四百盧布, 他就這樣完全無頭無腦地告訴我,沒有一點客氣。我當時全都明白了。他就這樣看我的眼睛,露出一種愉快的樣子。他一定也對母親 說過,隻是為了高興看她傷心。為什麼他還不死呢,我請問你?他 答應過三個星期就死,但到了這裏反而發胖了!連咳嗽也停止了; 昨天晚上,他自己說已經有兩天不咯血了。”

“你把他趕出去好啦。” “我不是恨他,卻是看不起他,”加尼亞驕傲地說,“是的,是的,就算我恨他好了!就算是這樣吧!”他突然特別憤怒地喊道, “我要當麵對他表示出來,即使在他倒在枕頭上快要死去的時候,我 也要說!你如果讀過他的那篇 《解釋》 ——我的天,那真是天真到 無恥的地步!他是悲劇裏的皮羅戈夫中尉,他是諾茲德謬夫①,而主 要的是一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我當時真想痛痛快快地揍他一頓, 使他驚醒過來。 現在他為了當時沒有弄成功, 想對大家報複一 下……這是怎麼回事?又吵起來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真是忍 受不住了。普季岑!”他朝著走進屋裏來的普季岑喊道,“這是怎麼 回事?我們這裏究竟會弄到什麼地步?這是……這是……”

然而喧鬧的聲音越來越近,門突然敞開,老伊伏爾金漲紅了 臉,氣衝衝地,激動得控製不了自己,也朝普季岑身上攻擊起來。 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和科利亞跟在老頭兒後麵,走在最後麵的是 伊波利特。

① 諾茲德謬夫:果戈理 《死魂靈》 裏的人物,是一個地主、說謊者和吹牛 家,喜歡發笑、打架。——譯者注第 二 章伊波利特搬到普季岑家裏來,已經有五天了。這事好像是自然 而然發生的,他和公爵之間並沒有特別的閑言,也沒有任何的爭 吵。他們不但沒有爭吵,在分手時外表上還像密友一般。加夫裏 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那天晚上本來對伊波利特抱著十分仇視的態 度,但在出事後的第三天,竟親自跑來探問伊波利特,大概是由於 心血來潮的關係吧。不知是什麼原因,羅戈任也常來看病人。公爵 起初覺得,如果“可憐的孩子”從自己家裏搬出去,對於那孩子也 許好些。但是在搬走的時候,伊波利特說他要搬到普季岑那裏去, 因為“那個人心眼好,能給他一個安身的地方”,同時,他好像故意 似的一次也沒有提他要搬到加尼亞那裏去,雖然是加尼亞主張把他 接到家裏來住。加尼亞當時就覺察出這一點,並暗暗地記在心裏。

他對妹妹說病人已大見康複,這話是對的。伊波利特的確比以 前好了些,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不慌不忙地走進屋裏來,落在大家 後麵,露出嘲諷的、仇恨的微笑。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十分驚慌 地走了進來。(她在這半年變得很厲害,顯得瘦了;自從女兒出嫁, 自己也搬到女兒家裏居住以後,她幾乎不再公開幹涉兒女的事情。) 科利亞顯得十分焦慮,似乎在驚疑著;他對於“將軍的瘋勁”(用他 自己的話來說),有許多莫名其妙的地方,他當然不知道家裏這次新 騷亂的主要原因。但是他明白父親竟整天地到處亂嚷,忽然變成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了。使他感覺不安的是,老頭兒在最近三天已經 完全不喝酒了。他知道,父親已經跟列別傑夫和公爵分了手,而且 爭吵了一頓。科利亞剛剛回家,手裏拿著一大瓶伏特加酒,是他用 自己的錢買的。

“真是的,媽媽,”他還在樓上的時候就對尼娜·亞曆山德羅夫 娜說,“真是的,還是讓他喝點酒好。他已經有三天沒有接觸到一滴 酒,自然會感到煩惱。他喝了的確會好些;他住監獄的時候,我也 常送酒給他喝……”

將軍大敞開門,站在門檻上,氣得直打哆嗦。 “先生!”他用雷鳴一般的聲音對普季岑喊道,“如果您果真決定為了那個乳臭未幹的無神派而犧牲可尊敬的老人、您的父親,至少 說是您的嶽父、在朝廷上有功的人,那麼,我的腳從現在起不再跨 進您家一步。您自己選擇吧,先生,立刻選擇吧。不是我,便是那 個……螺旋!是的,螺旋!我脫口說了出來,但他就是螺旋!因為 他像螺旋似的鑽破我的心靈,沒有絲毫敬意……簡直就像螺旋!”

“您是不是說開酒瓶的螺絲錐?”伊波利特插嘴說。 “不,不是螺絲錐,因為我站在你麵前是一位將軍,並不是酒瓶子。我有勳章,它們表示我有過……而你卻什麼也沒有。不是他, 便是我!請您決定吧,先生,立刻決定,立刻決定!”他又向普季岑 狂喊。科利亞當時遞給他一把椅子,他頹然地坐在上麵。

“真的,您最好是……睡一會兒。”震驚異常的普季岑喃喃地說。 “他竟威嚇起來了!”加尼亞對妹妹小聲說。 “睡覺,”將軍喊道,“我沒有喝醉酒,先生,您簡直侮辱我。我看出來了,”他繼續說,又站起身來,“我看出來了,這裏的一切東 西都反對我,一切東西和所有的人。夠了!我要離開這裏……但是 您知道,先生,您知道……”

大家不讓他說完,又按他坐下;勸他安靜一些。加尼亞憤憤地 走到角落去了。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一邊哆嗦,一邊哭泣。

“我對他做了什麼事情?他抱怨些什麼!”伊波利特嘲笑著說。 “難道您沒有做嗎?”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突然說,“您尤其應該感到慚愧……折磨老人是一件不人道的事……何況又是處在你的 地位!”

“第一件,我所處的是什麼樣的地位,老太太!我很尊敬您,尊 敬您本人,但是……”

“他是一隻螺旋,”將軍喊道,“他鑽我的靈魂和心髒!他想叫我 相信無神論。你要知道,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兒,當你還沒出生的時 候,我已經得到許多榮譽和獎賞了。你隻是一個愛忌妒的人,咳嗽 得彎下了腰……在憤恨和不信神之中等死……加夫裏拉為什麼把你 弄到這裏來?大家全反對我,從外人一直到親生的兒子!”

“得了吧,別再演悲劇啦!”加尼亞喊道,“隻要不弄到全城人都 羞辱我們,就算不錯!”

“怎麼?你這小毛孩子,我會使你丟人嗎?我會使你丟人嗎?我 隻能給你增添榮譽,絕不會丟你的臉!”

他跳了起來,大家已經不能壓製住他了。但是加夫裏拉·阿爾 達利翁諾維奇顯然也不能控製自己了。

“你還講名譽呢!”他惡狠狠地喊。 “你說什麼?”將軍怒吼起來,他麵色發白,向加尼亞身前走了一步。

“隻要我張一下嘴,就可以……”加尼亞突然怒喊道,但沒有說 完。兩人麵對麵立著,都很激動,尤其是加尼亞。

“加尼亞,你怎麼啦!”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喊,跑過去阻止 兒子。

“你們都胡說八道起來了,”瓦裏婭憤怒地喊道,“算了吧,媽 媽!”她抓住母親。

“隻是看在母親麵上,饒你一次。”加尼亞用悲劇的聲調說。 “你說吧!”將軍怒吼著,露出完全瘋狂的樣子,“你不怕父親的詛咒,你就說吧……你就說吧!” “你瞧,就好像我怕你的詛咒似的!你八天來像瘋子一樣,那是誰的過錯呀?已經有八天了,你瞧,我連日子都知道的……你不要 把我惹急了;我全會說出來的……你昨天為什麼到葉潘欽家裏去? 還要自稱為白發老人,一家之主!真是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