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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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經常有人埋怨,我國沒有實用型的人才,比如說,我們有很多 的政治家,也有很多將軍;至於各種管理員,不管需要多少,都能 夠隨時找到,然而,實用型的人才卻沒有。至少大家都說沒有。據 說在幾條鐵路上,連正規的服務員都沒有;又說,在輪船公司裏組 織一個稍為像樣的管理部門都不可能。你可以聽到有人說,在某條 新鐵路線上發生撞車事故,或者火車在橋上傾覆;也有人記載說, 一列火車幾乎在雪地裏過冬,它剛開了幾個小時,在雪地裏停了五 天。又有人說,有好幾千普特①的貨物放在一個地方兩三個月,等候 發運,結果卻腐爛了;也有人說 (不過這很難讓人相信),有一個商 店夥計追著問一位管理員 (好像是監察員之類),要求發運貨物,結 果竟挨了管理員幾個耳光。事後,那位管理員解釋這種官僚主義的 行為時,竟說是自己“一時衝動”。官爵多如牛毛,令人一想就不寒 而栗;以前大家全去做官,現在還是做官,將來還想做官,因此, 人們不禁納悶,既然有這麼多的人才,怎麼就不能組成一個像樣的 輪船公司呢?

對於這個問題,有時會得到十分簡單的答案,簡單到連所說明 的理由都令人難以置信。不錯,人家都說我國的人以前做官,現在① 普特 (nyд):俄國沙皇時期的重量單位,1 普特\\u003d40 俄磅,相當於 16.38千克。

還做官,這是依照德國最好的範例,這是二百年來從曾祖到曾孫的 傳統。但是,做官的人也就是最無用的廢物,結果造成這樣一種情 況,在做官的人們中間,一直到最近,竟認為空談理論和缺乏實際 知識是最高的美德和榮譽。然而,我們無須來講那些做官的人,我 們要講的倒是那些實用型的人才。毫無疑問,我們常常認為畏首畏 尾和缺乏己見是實用型人才最主要和最明顯的特征,不但過去如 此,現在還認為如此。但是,如果認為這種意見是一種責備的話, 那我們又何必責備自己呢?自開天辟地以來,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 方,都永遠認為缺乏創見是精明強幹的實用型人物的最高美德和無 上榮譽,在一百個人中,至少有九十九個 (這是最少的估計),永遠 抱著這種看法,隻有百分之一的人,無論過去或現在,都具有不同 的看法。

發明家和天才,在他們剛剛嶄露頭角的時候 (也常有在終結之 時),被社會認為是傻子——這已經是極陳腐的、盡人皆知的事情 了。譬如說,在幾十年中,大家全把自己的錢送到錢莊裏存放,按 四厘利息,存放幾十個億,那麼當錢莊不存在的時候,大家就隻好 自己管理了,當然啦,這些金錢中一定要有大部分喪失在股票交易 的狂潮或騙子們的手裏——甚至體麵和禮節就需要如此。是的,這 正是禮節的需要;如果有禮節的畏首畏尾和有體麵的缺乏創見,按 照一般的見解,至今還成為能幹而規矩的人物必不可少的品質的 話,那麼,突然加以改變就太不正當,甚至太不體麵了。譬如說, 凡是熱愛自己兒女的母親,在她的兒子或女兒稍有越軌行動的時 候,哪一個不會感到驚慌,甚至嚇出毛病來呢?“不,但願他得到幸 福,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不要標新立異。”——每個母親在給她的 孩子推搖籃時,總是這樣想的。自古以來,我們的保姆們哄孩子睡 覺時,總要在嘴裏念念有詞地說:“但願你穿金戴銀,當上一品大將軍!”這樣看來,連我們的保姆都認為將軍頭銜是俄國人無上的幸 福,也成為民眾向往的安居樂業的美好理想。但實際上,一個人庸 庸碌碌地通過考試,當上三十五年差事以後,最後誰能不成為將 軍,不是在錢莊裏存下豐厚的一筆款子呢?因此,俄國人幾乎用不 著做任何努力,就會獲得一個能幹和實用人物的頭銜。實際上,在 我們國家裏,隻有標新立異的人,換一句話,也就是不安分的人, 才會當不上將軍。在這方麵,也許會有一些誤會;但是一般來講, 這大概是對的,我們社會在為實用型人才下定義時,也是完全合理 的。我們的廢話說得太多了。作者本來隻是想略微解釋一下我們所 熟識的葉潘欽的家庭。這一家人,至少說這個家庭中最有覺悟的分 子,時常為一種普遍的家庭性格所苦惱——這種性格恰恰和上述的 那種美德相反。他們並不充分了解事實 (因為事實很難了解),但有 時產生疑惑,總覺得他家的一切與其他的家庭大不相同。其他的家 庭裏一帆風順,他的家裏卻坎坷難行;其他的家庭裏一切步入正 軌,他的家裏卻經常脫離軌道。別人永遠謹小慎微,他們卻不是這 樣。沒錯,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甚至過分擔心,但這畢竟不 是他們所向往的上流社會的循規蹈矩。也許隻有伊麗莎白·普羅科 菲耶夫娜一個人惶悚不安。小姐們雖然都很聰明,愛嘲諷,但畢竟 還很年輕。將軍雖然也很聰明 (不過並非毫不遲鈍),但在遇到困難 的時候,他隻會說:“嗯!”結果完全把希望寄托到伊麗莎白·普羅 科菲耶夫娜身上。也就是把責任推到她的身上。這個家庭,譬如 說,並不以標新立異、自有一套規矩而著稱,也並不有意識地喜好 獨出心裁,脫離軌道,如果這樣,當然是完全不體麵的。哦,不 對!實際上,絕對不是這樣,也就是說他們並沒有任何有意識規定 的目的,但結果卻發生這樣的情況:葉潘欽一家雖然是十分可敬, 但人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和其他的一般世家不同。近來,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常常自怨自艾,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倒黴” 性格造成的,因而更增加了她內心的苦痛。她經常自稱為“愚蠢 的、不體麵的老怪物”,因多疑而苦惱,不斷地惶惑不安,不能在某 種比較普通的事物衝突中找到出路,並且時常把不幸誇大。

我們在本書開卷時就已經提到過,葉潘欽一家是受大家發自內 心地尊敬的。伊萬·費道洛維奇將軍雖然出身狀況不詳,但是到處 都殷勤款待他。他之所以值得尊敬,第一是因為他有錢有勢,第二 是因為他這人雖然智力不高,卻十分正經。不過,有點遲鈍的頭 腦,即使不是一切社會名流必備的品質,至少也是所有正經的賺錢 人不可缺少的素質。再加上將軍舉止大方,溫文有禮。他知道什麼 時候該默不作聲,同時還不讓別人占自己的便宜,當然這並不僅僅 因為他是將軍,而是因為他是一個誠實正直的人。最重要的是,他 有實力雄厚的後台老板。至於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前麵已 經說過,她出身望族,雖說我們並不重視門第,因為如果沒有相當 的關係,出身再好也是枉然。但是,她也有一些高貴的朋友,而且 為那些人所敬愛,結果,大家自然也就尊敬她,接待她了。毫無疑 問,她對家庭所感到的痛苦是沒有根據的,其原因真是微不足道, 隻是誇大到可笑的程度罷了。這正如一個人的鼻子上或額上生了一 個瘤子,你就覺得全世界的人隻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觀看你的瘤 子,嘲笑你;為了這個瘤子而責備你,哪怕你發現了美洲大陸也是 如此。毫無疑問,社會上的確認為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是一 個“怪物”,但在同時,又無可爭辯地在尊敬她。不過,伊麗莎白· 普羅科菲耶夫娜並不相信大家都尊敬她—— 一切的不幸全在這裏。 每當她看著女兒的時候,她就懷疑自己不斷妨害她們的前途,懷疑 自己的性格可笑,不體麵,令人不能忍耐——為此,當然也不斷地 責備女兒和伊萬·費道洛維奇,整天和他們爭吵。但同時,她又忘我地熱愛他們,熱愛到了近乎狂熱的程度。 最使她苦惱的是:她懷疑女兒們會成為和她一樣的“怪物”,懷疑上流社會根本就沒有,也不可能有像她女兒那樣的姑娘。“她們會 成為虛無派,隻不過如此!”她時常自言自語。這一年來,特別是在 最近的時期,這種憂鬱的念頭一天天在她的心裏根深蒂固起來。“第 一,她們為什麼不出嫁呢?”她時時刻刻詢問自己。“為了折磨母 親——她們認為這是她們的生活目標,這自然是對的,因為這全是 新的觀念,全是可惡的婦女問題在那裏作怪!在半年前,阿格拉婭 不是想剪去她那漂亮的頭發嗎?(天哪,我當年都沒有這樣的好頭 發!) 她已經把剪刀握在手裏,我簡直要跪下來央求她別剪!……她 在氣憤中這樣做,一定是為了折磨母親,因為她是一個壞透了的、 任性的、嬌生慣養的姑娘,主要是壞透了的,壞透了的,壞透了 的!那個亞曆山德拉不也是要模仿她,想剪去自己的秀發,不過她 不是因為氣憤,不是由於任性,而是像傻瓜一樣出於至誠。阿格拉 婭竟會說服她,使她相信沒有頭發可以睡得更舒適一些,不會頭 痛。在這五年裏,有多少人追求她們,真不知道有多少啦!的確有 些很好的人,甚至是精品的男人!她們究竟等待什麼?為什麼還不 出嫁呢?也隻是為了使母親傷心罷了。沒有其他任何的原因,什麼 原因也沒有!什麼原因也沒有!”

最後,她的慈母之心到底升起了太陽。總算有一個女兒,總算 阿傑萊達的親事辦妥了。“總算有一個女兒脫手了。”——伊麗莎 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在必須出聲表示的時候,總這樣說 (她在心裏 卻講得特別溫柔)。這件事情辦得真漂亮,真體麵,交際場上大家全 帶著尊敬的口吻來談這件事情。丈夫是一個有名的人,一個公爵, 又有財產,人品也好,最主要的是合姑娘的心意,還能有比這更好 的姻緣嗎?不過,她以前對阿傑萊達並沒有像對另外兩個女兒那樣擔心,雖然阿傑萊達那種藝術家的氣質,常常使伊麗莎白·普羅科 菲耶夫娜多疑的心感到不安。“然而,這個姑娘性格開朗,堅強理 智,她總不會倒黴的。”母親終於這樣自安自慰地說。她最擔心的是 阿格拉婭。我們順便提一句,關於長女亞曆山德拉,伊麗莎白·普 羅科菲耶夫娜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辦,是不是要替她擔憂?一會兒她 覺得這個姑娘“完全完了”;她已經二十五歲,一定會成為老處女。 而在另一方麵,“她又是那樣地美!……”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 娜甚至在夜裏為她流淚,而在同一個夜裏,亞曆山德拉·伊萬諾夫 娜卻睡得很香。“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是虛無派呢,還是傻 瓜?”她絕不是傻瓜,在這一點上,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也不 會有任何懷疑,因為她很尊重亞曆山德拉·伊萬諾夫娜的見解,喜 歡和她商量事情。至於說她是“可憐蟲”,這是毫無疑問的:因為她 “安靜到無法把她推醒的程度!不過‘可憐蟲’是不會安分的。咦! 她們竟把我弄糊塗了!”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對於亞曆山德 拉·伊萬諾夫娜懷著一種無可解釋的哀憐和同情,甚至比對她所崇 拜的阿格拉婭還厲害。但是,那些急躁的舉動 (她的母性和同情主 要在這裏表現出來),吵鬧的話語,“可憐蟲”的稱呼等,隻是使亞 曆山德拉覺得可笑。有時候,甚至一些極不相幹的事情也會使伊麗 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生很大的氣,甚至狂怒起來。譬如說,亞曆 山德拉貪睡,經常做許多夢。她的夢一向特別空虛而且天真——那 是七歲孩子應該做的夢。可是,不知為什麼這些天真的夢,竟會觸 怒了母親。有一次,亞曆山德拉夢見九隻雞,為了這,她和母親竟 大吵了一頓。為什麼呢,這很難解釋。有一次,隻有一次,她做了 一個可以算作古怪的夢——她夢見一個修道士單獨坐在黑屋子裏, 她不敢走進去。兩個妹妹聽到她說的這個夢,哈哈大笑起來,立刻 鄭重其事地報告給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聽。但是母親一聽,又生起氣來,罵她們三個都是傻瓜。“哼!她安靜得像個傻瓜,她完 全是一隻‘可憐蟲’,怎麼也推不醒她,可是她也會發愁,有的時候 完全露出憂愁的樣子!她愁什麼?她愁什麼呢?”她有時也對伊萬· 費道洛維奇提出這個問題,照例是歇斯底裏地,威嚴地,等著馬上 回答。伊萬·費道洛維奇隻是“嗯”“嗯”地答應,皺緊眉頭,聳起 肩膀,最後攤開兩手,肯定地說道:“她需要一個丈夫!”

“ 但願上帝賜給她一個和你不一樣的丈夫, 伊萬· 費道洛維 奇,”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終於像炸彈似的爆發了,“在思想 和判斷上不像你,也不像你那樣野蠻的大老粗,伊萬·費道洛維 奇……”

伊萬·費道洛維奇立刻溜走,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在 “爆發”以後也就安靜下來了。當然,到了那一天晚上,她免不了對 伊萬·費道洛維奇,對那“野蠻的大老粗”伊萬·費道洛維奇,對 那和善而可愛的、受崇拜的伊萬·費道洛維奇特別溫存、平靜、和 藹和恭敬,因為她一輩子喜歡,甚至熱愛伊萬·費道洛維奇,伊 萬·費道洛維奇也很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也無限地敬重伊麗莎白· 普羅科菲耶夫娜。

然而,經常使她感覺煩惱,放不下心的,主要還是阿格拉婭。 “完全像我一樣,完全像我一樣,在各方麵都跟我一模一樣,”

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自言自語,“一個任性的、討厭的淘氣 鬼!虛無派,怪物,瘋子,壞透了的,壞透了的,壞透了的家夥! 天哪,她將會如何地不幸!”

但是,我們在上麵已經說過,初升的太陽立刻使一切變得柔 和,而且普照一切。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有生以來,第一次 毫無牽掛地休養了一個來月。由於阿傑萊達的婚期將近,社交圈裏 也開始提到阿格拉婭,而阿格拉婭的一舉一動都顯得那麼美好,那麼平和,那麼聰明,那麼得意,甚至有點驕傲的神情,但這種驕傲 對她是多麼相稱啊!她在整個月裏,對母親是多麼的溫和,多麼的 殷勤啊!(“當然,對這位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還須好好考查,好 好研究,況且,阿格拉婭也不見得把他看得比別人重!”) 無論怎麼 說,忽然變成一個那麼漂亮的姑娘了——她是多麼美呀,天哪,她 是多麼美呀,一天比一天好看!但是現在……但是現在,這位討厭的公爵,這位可惡的白癡剛一出現,立刻 就引起一陣騷亂,把家裏的一切都弄得天翻地覆!

可是,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呢? 在別人看來,一定沒有出什麼事情。然而,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她能夠從一些平常事物的錯綜 組合中,憑借著她與生俱來的不安性格,看出一些有時會把她嚇出 病來的東西——那是一種十分可疑,又難以解釋,因而顯得十分沉 重的恐怖。現在,忽然從亂糟糟的、可笑的、荒唐無稽的不安狀態 中,的確發現一種似乎極為重要的、似乎確實值得驚慌、懷疑和猜 測的東西,她的心情當然可想而知了。

“他們怎麼敢,怎麼敢給我寫這封可惡的匿名信,上麵說起那個 爛貨,說起她和阿格拉婭互相通信?”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在 拉公爵到她家裏去時,一路上這樣想,到家以後,她讓公爵坐在全 家圍聚的圓桌旁邊時,也這樣想。

“他們怎麼竟敢這樣做?如果我有一點點相信,或者把這封信給 阿格拉婭看,我是要羞死的!這真是對我們,對葉潘欽一家開玩 笑!這全是,這全是伊萬·費道洛維奇的過錯,這全是您伊萬·費 道洛維奇的過錯!唉,我為什麼沒到葉拉金島上去避暑呢?我不是 說過要到葉拉金島去嘛!這信也許是瓦裏婭寫的,我知道,或者也 許……一切,一切都是伊萬·費道洛維奇的過錯!這是那個爛貨開他的玩笑,紀念他們以前的關係;她要使他露出醜相給大家看,她 正像以前那樣恥笑他,愚弄他,把他當傻子看待,那時候,他還買 珍珠送給她呢……不過,我們到底都牽連進去了,伊萬·費道洛維 奇,您的女兒們,千金小姐,上流社會的姑娘,待嫁的姑娘,到底 全都被牽涉進去了。她們都在場,站在那裏,聽到了一切;她們和 那些男孩子一同被牽涉進去了。您高興一下吧,她們也在那裏,而 且聽到了一切!我決不饒恕,決不饒恕這個小公爵,永遠也不饒 恕!阿格拉婭為什麼犯了三天的歇斯底裏,為什麼幾次三番地和兩 個姐姐吵起來,甚至和亞曆山德拉也要吵翻了?——阿格拉婭一向 像吻母親的手似的吻她的手,一向那樣地尊敬她!為什麼她在這三 天的時間裏讓大家猜不透她的啞謎?加夫裏拉·伊伏爾金是怎麼回 事呢?為什麼她在昨天和今天竟誇獎起加夫裏拉·伊伏爾金,還大 哭了一場呢?為什麼匿名信裏提到那個可惡的‘貧窮的騎士’,而她 沒有把公爵的來信給姐姐們看一下呢?為什麼……我為什麼,我為 什麼像一隻醉貓似的跑到他那裏去,現在還親自把他拖到家裏來? 天哪,我發了瘋,我現在竟做出這樣的事情!我和一個年輕男人談 論女兒的秘密,而且……而且是幾乎和他本人有關的一些秘密!天 哪,幸而他是一個白癡,而且……而且……還是通家之好!不過, 阿格拉婭果然看上那個醜八怪了嗎?天哪,我在胡扯些什麼!哼! 我們都是些怪物……應該把我們大家都放在玻璃罩下展覽,供大家 參觀,首先要展覽我,門票十個戈比一張。我不能饒恕您這一點, 伊萬·費道洛維奇,永遠不能饒恕!為什麼她現在不嘲弄他?她說 要嘲弄的,可是並沒有嘲弄!你瞧,她睜著大眼睛看他,一聲也不 響,站在那裏,並不走開;她原先是親自阻止他上門的……他坐在 那裏,臉色慘白。可惡的,這個可惡的饒舌鬼葉夫根尼·帕夫洛維 奇,他一個人把全部談話都壟斷了。你瞧他竟打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連一句話也不讓人插進去。隻要把話題引到這上麵,我現在 就可以把一切調查清楚……”

公爵坐在圓桌旁邊,臉色的確有點慘白,他好像非常驚恐,但 在同時,又時時產生連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滿腔的喜悅心情。 啊,他真是怕朝那邊看,怕朝那個角落裏看,在那裏,有一雙熟悉 的黑眼睛正盯著他看;同時,在她給他寫信以後,他又能來到這 裏,坐在他們中間,傾聽一個熟悉的聲音,他心裏感到多麼幸福。 “天哪,她現在要說什麼話呢?”他自己連一句話還沒有說出,隻是 注意傾聽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滔滔不絕的談論;對葉夫根尼·帕 夫洛維奇來說,很少有像今天晚上這樣興高采烈的神情。公爵雖然 聽他講,但有許多時候,幾乎連一句話也沒有明白。除了伊萬·費 道洛維奇還沒有從彼得堡回來之外,其他的全都在家。施公爵也在 這裏。他們好像要等一會兒,在喝茶以前,一塊兒出去聽音樂。現 在的談話顯然在公爵來到之前就已經開始了。一會兒,科利亞不知 從什麼地方跑來,溜到涼台上來了。“這樣看來,他在這裏還是受到 招待的。”公爵自己想著。

葉潘欽的別墅是一所豪華的別墅,具有瑞士農舍的風味,到處 都是花草,收拾得十分雅致。它的周圍是一座美麗的小花園。大家 都坐在涼台上,和在公爵那裏一樣;不過這裏的涼台比較寬敞,設 備也更漂亮一些。

多數人都好像不喜歡現在的話題。可以看出,這個談話是由於 一種不耐煩的爭論而起的,大家自然都想改變話題。但是,葉夫根 尼·帕夫洛維奇好像越來越執拗,他不理睬別人的反應;公爵來到 之後,他似乎更興奮了。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皺緊眉頭,雖 然她並沒有完全了解。阿格拉婭坐在旁邊的角落裏,沒有走,她傾 聽著,始終保持沉默。

“對不起,”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熱烈地辯駁著,“我一點也不 反對自由主義。自由主義並不是罪過,它是整體中的一個必要的組 成部分,沒有它,整體就會解體或者僵死;自由主義具有存在的權 利,正如最賢明的保守主義一樣;但是我反對俄國的自由主義,我 再重複一遍,我之所以反對它,是因為俄國的自由派並不是俄國的 自由派,而是非俄國的自由派。你們把俄國的自由派拿出來,我可 以立刻當著你們麵吻他。”

“隻看他願不願意吻您。”亞曆山德拉·伊萬諾夫娜異常興奮地 說。她的兩頰早已通紅了。

“你瞧,”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心裏想,“她有時混吃悶 睡,推也推不醒她,有時忽然站起,每年一次,說出一些令人無可 奈何的話來。”

公爵偶然發覺,亞曆山德拉·伊萬諾夫娜大概很不喜歡葉夫根 尼·帕夫洛維奇說得過於興高采烈;他在談論一個正經的題目,有 時十分激昂,有時又似乎在開玩笑。

“公爵,我剛才,就是在您到來以前,曾經發表一個意見,”葉 夫根尼·帕夫洛維奇繼續說,“就是說,直到現在,我國的自由派隻 由兩個階層的人組成,一個是以前的地主階層 (現在已經廢除);一 個是宗教界,因為這兩個階層已經完全形成等級,形成和民族完全 不同的東西,代代相襲,越來越甚,所以他們過去和現在所做的一 切,都完全不是民族的……”

“怎麼?這麼說來,他們所做的一切全不是俄羅斯的嗎?”施公 爵反駁說。

“不是民族的,雖然是俄國式的,但並不是民族的。我國的自由 派不是俄羅斯的,保守派也不是俄羅斯的,他們全不是……你們要 相信,凡是地主和教會所做的一切,民族絕不承認,現在不,以後也不……” “這真是妙論!如果您不是開玩笑的話,您怎麼會發出這種妙論來呢?我不容忍這種攻擊俄羅斯地主的怪話;您自己也是俄國的地 主。”公爵熱烈地反駁說。

“但是,我關於俄國地主的言論並不像您所體會的那樣。隻是從 我屬於這個階層的這一點來看,這也是一個可尊敬的階層;尤其是 現在,當它已經不再存在的時候……”

“難道文學裏也毫無民族的東西嗎?”亞曆山德拉·伊萬諾夫娜 插口說。

“我對於文學完全是外行,但是俄國文學,據我看,除去羅蒙諾 索夫、普希金和果戈理之外,其他的根本就不是俄羅斯的。”

“第一,這已經不算少啦;第二,他們之中有一個來自民間,另 外兩個是地主出身。”阿傑萊達笑著說。

“對是對的,但是您不要得意。因為在所有的俄國作家裏,自古 至今,隻有他們三個人還能夠各自說出一些的確是自己的、本人 的、不是從別人那裏抄襲來的話,因此,這三個人也就立刻成為民 族的了。在俄羅斯人中間,隻要有人說出、寫出或做出一點自己 的、完全是自己的、不是抄襲來的東西,那麼,他一定會成為民族 的,即使他不大會說俄語也不要緊。這對於我是一個公理。但是, 我們開始並沒有談論文學,我們講到社會主義派,我們是從社會主 義派開始談起的;我認為,我們國內並沒有一個俄國社會主義派; 現在沒有,以前也沒有,因為我們所有的社會主義派也全是地主或 宗教界出身。所有那些壞透了的、大肆宣傳的社會主義派,無論是 國內的,還是國外的,都隻不過是農奴製度時代地主出身的自由主 義派。你們笑什麼?把他們的著作拿出來,把他們的學說和他們的 回憶錄拿出來,我雖然不是一個文學批評家,但是可以給你們寫出一篇極可靠的文學批評論文,十分明確地指出,他們那些書籍、小 冊子和回憶錄的每一頁,首先是屬於舊俄國地主的手筆。他們的怨 恨、憤怒和機智,全是地主式的 (甚至是法穆索夫①以前的地主); 他們的喜悅,他們的眼淚,也許是真正的、誠懇的眼淚,但卻是地 主式的!如果不是地主式的,便是教會式的……你們又笑了,您也 笑了嗎,公爵?您也不讚成嗎?”

果然大家都笑了,連公爵也笑了。 “我還不能直說,我讚成或不讚成,”公爵說,忽然停止了笑,哆嗦一下,露出小學生犯錯誤而被捉住時的神情,“但是,我對您 說,我特別愉快地聽您的言論……”

他說話時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的額角還出了一些冷汗。這是他 坐下來以後說出的第一句話。他要向四周環顧,但又不敢;葉夫根 尼·帕夫洛維奇看到他的動作,微微笑了。

“諸位,我要向你們講一樁事實,”他用以前的口氣繼續說,也 就是一邊似乎帶著不尋常的熱情和激烈的口氣,一邊幾乎在那裏發 笑,也許是在笑自己所講的話,“這個事實的觀察和發現我應該歸功 於自己,甚至要歸功於自己一個人,至少說,任何地方都沒有講過 或寫過這個事實。我所說的那類俄國自由主義的實質,就完全表現 在這個事實裏。第一,一般講來,自由主義究竟是什麼,不就是攻 擊現存的事物秩序嗎?(這攻擊是合理的或是錯誤的,那是另一個問 題。) 不就是這樣嗎?現在,我的事實就在於俄國的自由主義並不是 對現存事物秩序的攻擊,而是攻擊我們事物的本質,攻擊事物本 身;它不僅攻擊秩序,不僅攻擊俄國的秩序,而且攻擊俄國本身。 我的自由派竟達到否認俄羅斯本身的地步,也就等於仇恨和毆打自① 法穆索夫:格利鮑耶陀夫名劇 《聰明誤》 中的人物。——譯者注己的母親。俄國的每一件不幸和失敗的事實,都會使他歡欣若狂。 他仇恨人民的風俗,俄國的曆史。他仇恨一切。如果有可以為他辯 解的地方,那就是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他把自己對俄國的仇恨 當作最美好的自由主義。(噢,你們時常會在我們中間遇到一個自由 派,眾人對他鼓掌歡迎,而其實呢,他也許是個最可笑、最愚蠢和 最危險的保守派,自己卻還不知道這一點!) 不久以前,我國還有一 些自由派幾乎把這種對俄國的仇恨當作真正的愛國心。他們自我誇 讚,認為自己對愛國心應該表現在什麼地方這個問題上,看法高過 別人。但是,現在他們已經更加露骨了,甚至看見‘愛國’這兩個 字就感到羞恥,甚至認為這個概念有害,毫無價值,所以排斥它, 消滅它。這個事實是千真萬確的,我敢擔保,而且……將來總有一 天,必須把真理充分地、簡單地、公開地說明;但是,這種事實又 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自古以來,無論在哪一個民族裏都不會 有和不會發生的,所以我認為這種事實是偶然的,是不能持久的。 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會有仇恨祖國的自由派。我們對這一切應該 怎樣去解釋呢?我覺得還要用以前的話來解釋,那就是:至今為 止,俄國的自由派還不是俄國的自由派;據我看,不可能再有其他 的解釋了。”

“我認為您所說的一切隻是開玩笑而已,葉夫根尼·帕夫洛維 奇。”施公爵正經地反駁說。

“我沒有見過所有的自由派,所以不能加以判斷,”亞曆山德 拉·伊萬諾夫娜說,“但是,我對您的意見感到很憤慨;您把個別的 現象當成普遍的規律,這也就等於誣蔑。”

“個別現象嗎?啊!竟說出這樣的話了!”葉夫根尼·帕夫洛維 奇搶上去說,“公爵,您以為怎樣?這是不是個別現象呢?”

“我也應該聲明,我不大和自由派見麵,不大和他們來往,”公爵說,“但是,我以為您的話也許有點道理,您所說的那種俄國自由 主義,的確有一部分是仇恨俄羅斯本身,而不隻仇恨它的社會秩 序。當然,這隻是一部分……當然,對全體絕不能這樣說……”

他覺得難以措辭,不再說下去了。他的內心雖然非常激動,但 是對於談話卻露出極大的興趣。公爵有這樣一個特點,就是當他聽 有趣的談話時永遠十分注意,當人家詢問他時,他的回答也會非常 的率直。他的臉上,甚至他的身體動作上,都反映出他那種率直和 信任的樣子,甚至對於嘲笑和幽默也並不懷疑。雖然葉夫根尼·帕 夫洛維奇朝他發問時總是帶著特別的嘲笑神情,但是現在經他這樣 一回答,竟很正經地望著他,似乎沒有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回答。

“啊……不過,您的話語有點奇怪,”他說,“您果真是正正經經 地回答我嗎,公爵?”

“您難道不是正正經經地問我嗎?”公爵很驚異地反駁說。 大家笑起來了。 “您相信他吧,”阿傑萊達說,“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總是愚弄人家!您要知道,他有時是很正經地講什麼事情的!” “據我看,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話題,本來不應該來談它,”亞曆山德拉很嚴厲地說,“我們想出去散散步……” “我們走吧,今天晚上很美!”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喊道,“但是,為了向你們證明我這一次說得十分正經,主要是為了向公爵證 明這一點,(公爵,您使我發生極大的興趣,我可以向您發誓,我還 完全不是像你們所想象的那種空虛的人——雖然在實際上我是一個 空虛的人!) 而且……如果你們允許,諸位,我還要對公爵提出最後 一個問題,這是由於我好奇而提出的,談完我們就可以走了。這個 問題是在兩小時以前好像特地鑽進我的腦海裏來的 (你瞧,公爵, 我有時也思索正經的問題);我已經把它解決了,但是我們要看看公爵怎麼說。剛才談到‘個別事件’的問題。這幾個字在我國有很重 大意義的,時常可以聽到人們談到它。最近大家口頭上談論,報紙 上也刊載某青年害死六個人的凶殺案,在審判時,辯護的律師發出 奇怪的言論,據他說,凶手在貧困的情況下,自然會想到殺死這六 個人。他的原話不是這樣,但是我覺得,意思的確是這樣,或者近 似這樣。據我個人的意見,那位律師在表示這種奇怪的意見時,他 深信自己所說的就是當代可能說出的最自由、最人道、最進步的 話。但是您的看法怎樣呢?這種對概念和信仰的曲解,對此案采取 歪曲和奇怪的看法,究竟是個別現象呢?還是普遍現象?”

大家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個別的,當然是個別的!”亞曆山德拉和阿傑萊達也笑起來了。 “還要容我對您提醒一下,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施公爵說,“你的玩笑已經過於陳舊了。” “您以為怎樣,公爵?”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沒有聽完就說下去了,但他已經發覺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公爵向他投出好奇和嚴肅 的眼光,“您覺得這是個別現象呢,還是普遍現象?說實話,我是為 了您才想出這個問題來的。”

“不,這不是個別現象。”公爵輕聲地,但是堅定地說。 “得了吧,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施公爵多少帶點惱恨的神情喊道,“您不知道他想要為難您嗎?他根本是在取笑您,想拿您 開心。”

“我覺得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說得很正經。”公爵臉紅了,垂 下眼睛。

“親愛的公爵,”施公爵繼續說,“您記不記得,三個月以前,我 和您談論過一次;我們曾經說,在我們新設立的法院裏,可以指出 許多非常卓越而有天才的律師來!陪審員們有多少極其巧妙的裁決呀?您當時是多麼喜悅,我當時又如何為您的喜悅而高興啊……我 們說,我們可以自豪……這種拙笨的辯護,這種奇怪的論據,自然 隻是偶然的,隻是千分之一而已。”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公爵想了想,然後輕聲地,甚至似乎很畏 葸地,但帶著十分自信的神情說:“我隻是想說,對觀念和概念的曲 解 (如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所說),是經常可以遇見的。不幸的 是,普遍現象比個別現象多得多。如果這種曲解並不是普遍現象, 那麼,也許不會發生這類不可能的犯罪……”

“不可能的犯罪?但是,我可以告訴您說,像這樣的犯罪,甚至 更重大的犯罪,從前就有,而且永遠都有,不僅在我國有,而且到 處都有,據我看,以後還會長久地重演下去。區別隻在於:我國過 去不大公開,現在才開始公開談論它,甚至寫文章討論它,因此人 們覺得這類犯罪是如今剛出現的。您的錯誤就在這裏,這真是一個 極天真的錯誤,公爵,請您相信。”施公爵帶著譏諷的神情微笑了 一下。

“我知道過去也有犯罪,而且是極大的罪行;我最近到監獄去 過,認識了幾個罪犯和被告。在罪犯中還有比這個人更可怕的,他 殺過十個人,至今完全不認罪。不過,我看出這樣一點:即使是最 怙惡不悛的、不肯認罪的凶手,也都知道他是一個罪人,也就是從 良心上承認他有過不良的行為,雖然並沒有絲毫悔罪的意思。他們 全是如此。但是,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所說的那種人竟不願承認 自己是罪犯,認為自己有權利……甚至認為這種行為還很好——情 形就是這樣。據我看,重大的區別就在這裏。還要注意的是,他們 全都是年輕人,也就是說,他們的這個年齡段是最容易受到歪曲觀 念影響的。”

施公爵已經不再發笑,帶著懷疑的神情傾聽公爵說話。亞曆山德拉·伊萬諾夫娜早就想說什麼話,但是她沒有出聲,好像有一種 特別念頭在阻止她。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十分驚異地看著公爵, 這一次沒有絲毫訕笑的樣子。

“我的先生,您為什麼這樣驚異地看著他呢?”伊麗莎白·普羅 科菲耶夫娜突然幹涉起來,“難道他比您傻,不能和您一樣判斷事 情嗎?”

“不是的,我說的不是這個,”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說,“不 過,公爵 (對不起,我要問您一下),如果您看到,觀察到這一點, 那麼您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我還要向您道一聲歉),在那件奇怪的 事情裏…… 就是最近發生的…… 就是布爾多夫斯基的那樁公案 裏……您為什麼沒有注意到觀念和道德信念的那種歪曲呢?實際上 是一模一樣的!我當時覺得,您完全沒有注意到呢。”

“是這樣的,先生,”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很激動地說, “我們大家都注意到了。我們坐在這裏,在他的麵前自吹自擂。但 是,他今天接到他們中間一個人的信,就是那個最主要的,臉上長 小疙瘩的,你記得嗎,亞曆山德拉?他來信向公爵道歉 (雖然用的 是自己的方式),還說,他和當時挑唆他的那個夥伴分手了——你記 得嗎,亞曆山德拉?現在他最相信的就是公爵。我們雖然懂得怎樣 嘲笑他,卻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樣的信。”

“伊波利特剛才也搬到我們別墅裏了!”科利亞喊道。 “怎麼?已經來了嗎?”公爵顯得驚慌起來。 “ 您和伊麗莎白· 普羅科菲耶夫娜剛走, 他就來了, 我帶他來的!”

“我可以打賭,”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忽然發火道,她完 全忘記自己剛才還誇獎過公爵,“我敢打賭,他昨天一定到那個家夥 住的閣樓上去,下跪求饒,懇求那個惡毒的家夥搬到這裏來。你昨天去了吧?你剛才還承認過的,是不是這樣?你是不是下跪來著?” “他根本沒有下跪,”科利亞喊道,“事實正好相反:昨天是伊波 利特拉住公爵的手吻了兩次,這是我親眼看見的。他們兩人的談話就是這樣結束的。此外,公爵隻說,伊波利特如果能住在別墅裏, 病勢會減輕一些。伊波利特立刻答應等病勢稍微減輕,便搬過來。”

“您這是何必呢,科利亞……”公爵喃喃地說,站起來取帽子, “您何必講這個,我……”

“您這是要去哪裏呢?”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阻止他說。 “您不必擔心,公爵,”科利亞興奮地繼續說,“您不必去,不要驚擾他,他一路上累了,現在已經睡著了。他很高興。您可知道, 公爵,據我看,您今天最好不要見他,等明天再說吧,否則他又要 覺得難為情了。他今天早上說,他已經有半年沒有感到這樣爽快, 這樣強壯;甚至咳嗽也減少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