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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在本書第一卷結束時,我們敘述了在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生 日晚會上所發生的那些奇怪的事情。這些事情過去兩三天之後,梅 什金公爵就忙著上莫斯科去領取那份意外的遺產了。當時有人說, 他的急於成行是另有原因的,但是關於這一點,以及關於公爵在莫 斯科,也就是他離開彼得堡的整個時期內的一切行動,我們所能提 供的材料很少。公爵離開彼得堡整整六個月,即使是那些出於某種 原因而多少有點關心他的命運的人,在這個時期內也不大能夠知道 他的情況。誠然,有些謠言也偶然傳到某些人的耳中,但是大半是 離奇的,幾乎永遠互相矛盾。最關心公爵的當然是葉潘欽府上,而 公爵臨走的時候,竟來不及向他們辭行。不過,將軍當時和他見過 麵,甚至見過兩三次;他們很嚴肅地談論了一些問題。將軍雖然親 自和他見過麵,但並沒有把這件事告知家人。總之,在最初的時期 裏,也就是在公爵離開後幾乎整整一個月內,葉潘欽家中絕口不提 到他。隻有將軍夫人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一人最初表示說, 她對公爵這個人的觀察大錯而特錯了。過了兩三天又說,但已經不 再指出公爵的名字,而是不確定地說,她一生最主要的特質,就是 在觀察人方麵不斷犯錯誤。最後,過了十來天,她不知為什麼對女 兒們生氣,又用格言的方式說:“我們錯得夠受了!以後不要再錯 了!”我們還要注意的是,在很長的時期內,他們家裏籠罩著一種不愉快的氣氛。大家都感到沉悶和緊張,好像大人不睦,各有難言之 隱。大家全帶著愁眉苦臉的樣子。將軍日夜奔忙,辦理各種事務。 他這樣忙碌,這樣積極,尤其在公務方麵,過去還是很少見的。家 裏的人簡直看不到他。至於葉潘欽家的小姐們,口頭上當然都沒有 什麼表示。她們幾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也許說得更少了。她們 本來是傲慢自大的千金小姐,相互間有時還會感到羞愧。不過,她 們不但從一句話裏,就是從一個眼神上也可以互相了解,所以許多 話有時也不必說出來。
如果有旁觀者的話,他隻能斷定一件事情,那就是:綜合上述 這些寥寥無幾的材料來看,公爵雖然隻到葉潘欽家去過一次,待的 時間又很短,可是他到底在那裏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也許這隻 是公爵的一些奇怪舉動所引起的一般好奇的印象。無論怎樣說,印 象總是留下了。
漸漸地,連那些傳遍全城的流言也蒙上了一層陰影。沒錯,據 大家傳說,有一個傻瓜公爵 (誰也不能確切指出他的姓名) 突然得 到了一大筆遺產,娶了一位過路的法國女人,巴黎Chateau-de-leurs① 的著名 Cancan②舞女。但是另一些人說,領到遺產的是一個將軍,而 娶了過路的法國著名舞女的是一個擁有無數財產的俄國商人,他在 婚筵上喝醉了酒,由於誇口,就把價值七十萬盧布的最新發行的有 獎債券用蠟燭燒毀。然而,所有這些謠言很快就平息了,這多半是 客觀情勢所促成的。譬如說,在羅戈任的一夥裏,本來會有許多人 可以胡說八道,可是他們在葉卡捷琳戈夫車站豪飲 (納斯塔霞·菲 利波夫娜也參加了) 以後,過了一個多星期,就由羅戈任本人率領 著,一齊到莫斯科去了。在所有關心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的人① Chateau-de-leurs:百花宮,一個歌舞場。——譯者注② Cancan:康康舞,一種下流的舞蹈。——譯者注中,有三兩個人道聽途說,知道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在葉卡捷琳 戈夫豪飲的次日就逃之夭夭,不見人影了,以後才探出她已經前往 莫斯科,因此,羅戈任赴莫斯科一事恰恰和這個謠傳有些巧合。
加夫裏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伊伏爾金在自己的圈子裏是相 當有名的,關於他也有一些謠言。但是,他也發生了一種情況,使 那些對他不利的流言迅速冷卻下去,最後完全消滅了。這就是他得 了重病,不但不能在他的社交圈裏出頭露麵,甚至連辦公都不行 了。他病了一個來月就痊愈了,可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完全辭 去了股份公司的秘書職務,由他人繼任了。他再也沒有到葉潘欽將 軍家裏去一次,所以就由別的官員給將軍當秘書了。加夫裏拉·阿 爾達利翁諾維奇的仇人們可能猜想他為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感到非 常慚愧,隻好躲在家裏,不好意思出門;但是他確實是得了病,甚 至是得了憂鬱症,終日胡思亂想,肝火很盛。瓦爾瓦拉·阿爾達利 翁諾夫娜在那年冬天和普季岑結婚。認識他們的人都很直接地指 出,這個婚事和加尼亞的辭職有關,因為他辭職後,不但不能養 家,而且自身也需要幫助,甚至需要他人來服侍了。
我們必須附帶指出,在葉潘欽家內,甚至從來都沒有提起過加 夫裏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這個人——仿佛不僅在他們家內,在這 個世界上也根本沒有這個人。但是,他們家裏的人很快就知道了一 樁與加尼亞有關的十分有趣的事實,那就是:在決定他命運的那一 夜,在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家裏鬧出了那件不愉快的事以後,加 尼亞回到自己的家之後,並沒有睡覺,而是像發瘧疾似的,急不可 耐地等候公爵回來。公爵先到葉卡捷琳戈夫去,回來時已經是早晨 五點多鍾。當時,加尼亞走到公爵屋內,把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 在他暈倒時送給他的那包燒焦的錢放在桌上。他很堅決地請求公 爵,隻要一遇到機會,就把這份禮物退還給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加尼亞剛到公爵房間裏去的時候,是帶著仇恨的、近乎悲憤的 心情的。但是,他和公爵仿佛隻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在公爵那裏坐 了兩個小時,一直哀哀地痛哭著。後來,兩人是在友善的氣氛中分 開的。
葉潘欽家裏的人全都聽到了這個消息,後來又證明這個消息完 全是正確的。說來也真奇怪,這類消息竟會傳播得如此迅速,大家 很快就都知道了。例如,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家裏所發生的一切 事情,到第二天,葉潘欽家裏就全知道,甚至知道得非常詳細。關 於加夫裏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的消息,我們可以推測是瓦爾瓦 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帶到葉潘欽家裏去的——她忽然常常訪問葉 潘欽家的幾位小姐,很快地和她們要好起來,這使伊麗莎白·普羅 科菲耶夫娜都感到非常驚訝。不過,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 雖然為了某種目的,認為必須和葉潘欽家的姐妹們接近,而她關於 自己哥哥的事情,在葉潘欽家姐妹麵前是絕口不談的。她雖然在那 個幾乎是把她的哥哥驅逐出去的人家交了朋友,不過她也是一個驕 傲的女子,具有一種獨特的驕傲。她以前就認識葉潘欽家的小姐 們,可是很少和她們見麵。她現在也很少進客廳去,隻是從後門溜 進去。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雖然很尊敬瓦爾瓦拉·阿爾達利 翁諾夫娜的母親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可是始終不喜歡瓦爾瓦 拉。因此,對於瓦裏婭的頻繁來訪,她感到很驚訝,而且很生氣, 認為瓦裏婭和自己女兒的交往是任意行動,說女兒“不知要想出什 麼花樣來和她作對”。但即使這樣,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仍 然去拜訪她們,不管是婚前還是婚後都是這樣。
公爵走後一個月,葉潘欽將軍夫人就接到老公爵夫人別洛孔斯 卡婭的一封信,這位老夫人是兩個星期以前赴莫斯科去看出嫁的長 女的。這封信對葉潘欽的夫人發生了明顯的影響。她雖然沒有把信的內容告訴伊萬·費道洛維奇和女兒們,但是她家的人,從她的許 多跡象可以看出她有點興奮,甚至特別激動。她開始和女兒們攀 談,而且盡講一些奇怪的、不尋常的話題。她顯然要把自己心裏的 事說出來,可是為了某種原因還是忍住了。在接到信的那天,她對 大家非常和藹,甚至吻了阿格拉婭和阿傑萊達,對她們說了一些懺 悔的話,可是懺悔的究竟是什麼,她們也弄不清楚。甚至對整個月 失寵的伊萬·費道洛維奇,也忽然變得寬大起來。當然,到了第二 天,她就對自己前天的衝動感到很生氣,不等吃午飯就和大家吵了 一架;可是到了晚上,天空又晴朗了。總之,在整整一個星期內, 她的情緒都很好,這是很久以來都沒有過的情況。
再過一星期,將軍夫人又接到別洛孔斯卡婭一封信,這一次她 決定說話了。她鄭重其事地宣布,“別洛孔斯卡婭老太婆”(她在背 後談論老公爵的夫人時,從來沒有其他的稱呼) 告訴她一個關於那 個……“怪物,嗯,就是那個公爵”的好消息。那個老太婆在莫斯 科到處尋找他,查訪他,終於有了好消息。後來,公爵親自拜訪 她,給她留下特別良好的印象。將軍夫人結束說:“顯然是由於這種 原因,她請他每天下午一點到兩點到她家去,公爵也就每天前去, 至今還沒有使老太婆感到厭煩。”將軍夫人又說,公爵經“老太婆” 介紹,在兩三個上流家庭裏受到熱情的款待。
“他不呆坐在家裏,也不像傻子似的害臊,那是很好的。”小姐 們聽到這些消息後,立刻覺察出,母親瞞住了信裏的許多話沒有說 出來。也許她們是從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那裏知道的。當 然了,凡是普季岑所知道的關於公爵和他在莫斯科的一切情形,瓦 爾瓦拉是不會不知道的。而普季岑比別人知道得都多。他雖然在正 經事方麵過分沉默寡言,但如果有什麼事情卻願意跟瓦裏婭說。因 此,將軍夫人更加不喜歡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了。
無論怎麼說,現在已經打破悶葫蘆,大家忽然可以談論公爵 了。同時也更明顯地暴露出公爵給葉潘欽家所留下的印象有多麼特 別,使人們對他有興趣多了。將軍夫人見到莫斯科那邊傳來的消息 竟會引起她的女兒們如此興趣,不禁大吃一驚。而女兒們見到母親 鄭重其事地宣布說,她一生中最明顯的特質,就是在看人這方麵不 斷犯錯誤,同時又委托“有權勢的”老太婆別洛孔斯卡婭在莫斯科 關注公爵的行動,也很感到奇怪。她們都知道,母親對那個“老太 婆”必須像祈求上帝那樣央求才行,因為別洛孔斯卡婭一向是不願 管這類閑事的。
當悶葫蘆剛剛打破,有了新線索時,將軍也連忙發表自己的意 見,因為他也非常關心這件事情的發展情況。不過,他所談的隻是 “問題的事務方麵”。原來,他為了公爵的利益,曾經委托兩位比較 靠得住、在莫斯科很有勢力的先生監督他,並且特別監督他的顧問 薩拉慈金。關於遺產 (即關於遺產的事實),人們所講的一切都是正 確的,但是歸根結底,遺產本身卻並不像以前傳言的那麼大。因為 財產有一半陷入混亂狀態,既有債務,也有債權人出現,再加上公 爵雖然有人為他謀劃,卻做出一些在事務方麵十分欠妥的行動。將 軍說:“上帝當然會保佑他的。”現在,當“悶葫蘆”已被打破的時 候,將軍很樂於“完全誠心誠意地”發表聲明,因為“這小子雖然 有點那個”,但他畢竟值得這樣做。不過,話說回來,他到底有點傻 裏傻氣。譬如說,已故商人的幾個債權人,竟拿著沒有價值的、值 得懷疑的借據前來要賬,還有一些人探聽出公爵的為人,竟毫無憑 據地跑來找他。結果怎樣呢?公爵的朋友雖然竭力主張,說那幫流 氓和債權人完全沒有資格要賬,可是公爵差不多都給了他們。而他 所以要還債,唯一的理由,就是他認為其中有些人確實蒙受了損失。 將軍夫人回答說,別洛孔斯卡婭的信裏也提到過這一點。“真笨,太笨了;傻病是無法治療的。”她很嚴厲地加上了這樣一句。但 是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出,她是多麼喜歡這個“傻子”的行動。後 來,將軍看出他的夫人對於公爵的關心好像對待親兒子一樣,而她 對阿格拉婭又特別和藹。伊萬·費道洛維奇看到這種情形,一時也 流露出極為鄭重的神情。
但是這種愉快的情緒並沒有延續多長時間。隻過了兩個星期, 一切又都變了,將軍夫人皺著眉頭,將軍聳了聳肩膀,又守口如瓶 了。事情是這樣:在兩個星期以前,他偶然得到一個消息,這個消 息雖然很簡短,不夠清楚,卻很準確。據說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 曾經在莫斯科失蹤過,後來又在莫斯科被羅戈任找到,沒過多長時 間又失蹤,又被再次找到,最後才確實答應嫁給他。又過了兩個星 期,將軍忽然接到消息,說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在即將舉行婚禮 的時候,第三次逃走了,這一次是逃到外省去,同時梅什金公爵也 從莫斯科失蹤,把所有的事務都委托薩拉慈金照管。將軍最後說: “是和她一塊兒走的,還是追蹤而去——這不得而知,但是,裏麵一 定有點把戲。”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也收到了令人不快的消 息。在公爵走後兩個月,在彼得堡差不多完全沒有人談到他,葉潘 欽家上“悶葫蘆”也不再打破。不過,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 娜還是經常去探望葉潘欽家的小姐。
為了結束所有這些謠言和消息,我們要補敘一筆。在春天時, 葉潘欽家上發生了很多的變動,所以很難不把公爵忘掉,況且公爵 自己也沒有透露,也許不願意透露自己的消息。在冬季裏,他們經 過長期商談以後,決定到國外去避暑,也就是說,伊麗莎白·普羅 科菲耶夫娜帶著女兒們前去;將軍當然不能把時間消耗在“無謂的 消遣”上麵。這個決定是由於小姐們特別堅持自己的主張才通過 的。她們深深地相信,她們的父母不願意帶她們到國外去,因為父母急著要把她們嫁出去,不斷給她們找對象,到了最後,父母也許 認為在國外也可以給女兒找對象,出國避暑不但不會破壞他們的計 劃,而且可以“促其實現”。這裏應該順便提一句,阿法納西·伊萬 諾維奇·托茨基和葉潘欽家大小姐所預定的親事已經完全吹了,托 茨基並沒有正式求婚。這事情是順其自然發展的,既未多費唇舌, 也沒有引起任何家庭的鬥爭。自從公爵走後,雙方忽然都不提這門 親事了。這種情況也是葉潘欽家內當時空氣沉悶的主要原因之一, 雖然將軍夫人當時就表示她很喜歡,喜歡得“用雙手畫十字”。將軍 雖然失了寵,感到自己做了錯事,但到底還鬱鬱寡歡了很長時間; 他為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感到很可惜,“掙下這許多財產,而且是 這樣一個靈活的人!”過了不久,將軍就知道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 被一個過路的上等社會的法國女人所迷住,她是侯爵夫人,王朝正 統主義派,他們即將舉行婚禮,結婚後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就被 帶到巴黎去,後來再到布勒塔尼去。“他跟這法國女人一走,就要無 影無蹤啦。”將軍說。
葉潘欽一家人準備在初夏動身。這時,又忽然發生一些情況, 使當初定下的一切計劃都發生了改變,旅行的延期使將軍夫婦感到 非常高興。有一位施公爵從莫斯科駕臨彼得堡,這位公爵是一個很 出名的人,以性格極為良好而出名。他是那種誠實的、樸素的現代 人,甚至可以說是現代的事業家,他一直誠懇地、自覺地為公眾謀 福利,孜孜不倦地工作著,在性格上更是沒的說,因此不管他走到 哪裏,都永遠找得到工作。這位公爵並不想出風頭,他躲避各黨派 的殘酷鬥爭和無聊的話語,他從不自命為領導者,但對於最近發生 的許多事情都了解得十分透徹。他以前做過官,後來參加了地方自 治的工作。此外,他還是幾個俄國科學團體的通訊員。他同一個熟 識的工程師合作,用搜集材料和調查的方法,幫助確定了一條在計劃中的鐵路幹線的正確方向。他的年紀雖然隻有三十五歲,卻已經 是“最上等社會”的人。另外,如將軍所說,他擁有“良好的、正 經的、無可辯駁的”財產。將軍為了一樁極正經的事情,在他的上 司伯爵那裏和公爵會見,於是認識了公爵。公爵由於某種特別的好 奇心,從來不避免和俄國的“幹員”們交遊。恰巧公爵又和將軍的 家人認識了。她們姊妹中的第二位,阿傑萊達·伊萬諾夫娜,給公 爵留下很深的印象。快到春天時,公爵就向她求婚。阿傑萊達很喜 歡他,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也喜歡他。將軍十分高興。這樣 一來,旅行當然延期了。婚禮於是定在春天舉行。
本來可以在仲夏或夏末實現他們的旅行計劃,哪怕由伊麗莎 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帶著兩個未出嫁的女兒出去遊玩一兩個月,也 可以消除和阿傑萊達離別的愁情。但是又發生了一件新事:在暮春 時 (阿傑萊達的婚禮延緩到仲夏舉行),施公爵把他的一個交情極深 的遠親引到葉潘欽家上來。那位遠親名叫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 拉多姆斯基,年紀還輕,二十八九歲,當副官,是一位出奇的美男 子,“望族”出身,富有聰明才智,屬於“新派”,而且“學問淵 博”,財產無數。關於最後一點,將軍永遠是很看重的。他調查以後 說,認為“的確是那樣,不過還需要加以調查”。這個年輕而有前途 的副官,被從莫斯科來的老太婆別洛孔斯卡婭給予很高的評價。不 過,他的名譽也頗有問題,據說他通過奸,“征服”過幾個不幸女人 的心。他自從見到阿格拉婭以後,就成了葉潘欽家上的常客。雖然 還沒有說出什麼話來,甚至連任何暗示都沒有,但是,葉潘欽家父 母總覺得夏季的國外之旅大可不必去想了。阿格拉婭自己也許另有 想法。這件事恰恰發生在本書主角第二次出場之前。那時候,從外 表上來看,可憐的梅什金公爵已經被彼得堡人完全遺忘了。如果他 現在忽然在熟人堆中出現,那簡直就會像從天上掉下來一般。讓我們再來報告一樁事實,借此結束我們的引子吧。 公爵走後,科利亞·伊伏爾金剛開始時仍然繼續過他以前的生活,那就是在中學上學,找他的朋友伊波利特,照顧將軍,幫助瓦 裏婭管理家務,替她跑腿。但是,房客們很快都走光了:在納斯塔 霞·菲利波夫娜家出事後的第三天,費爾德先科就搬出去,而且很 快就失蹤了,所以關於他的消息都沒有了;有人說他在什麼地方喝 酒,但也說得並不肯定。公爵到莫斯科去了。他一走,房客就沒有 了。瓦裏婭出嫁後,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和加尼亞都跟她一塊兒 搬到伊茲瑪意洛夫斯基團普季岑的家裏去。至於伊伏爾金將軍,則 發生了一樁完全意料不到的事——由於欠債而鋃鐺入獄。控訴他 的,就是他的情人大尉夫人,他陸陸續續寫給她兩千盧布的借據。 這件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可憐的將軍一向“極端信賴人心的善 良”,結果竟成為這種信仰的“犧牲”。他對於簽發借據和期票已經 習慣成性,以為這樣做並沒有什麼,萬萬沒有料到這些文件還會發 生效力,原來並不是沒有什麼。“看你再信賴人吧!再掏出正直的信 任心吧!”當他在達拉騷夫的牢房裏和新交的朋友坐下喝酒,向他們 講述卡爾斯被圍和一個兵士複活的故事時,這樣悲苦地喊叫著。他 在那裏生活得很好。普季岑和瓦裏婭說這正是他應該住的地方,加 尼亞也十分讚成他們的話。隻有可憐的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一個 人暗自抹眼淚,經常帶著病到伊茲瑪意洛夫斯基團去見丈夫。對於 她的舉動,連家人都覺得很驚訝。
自從發生了像科利亞所說的“將軍事件”以來,總之,自從他 的姐姐出嫁以後,科利亞幾乎完全從家人的手裏掙脫出去,最近竟 不大回家住了,聽說他結交了許多新朋友。此外,他在債務監獄內 也大大出了名。如果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不帶著他上監獄,那就 什麼事也辦不成;家裏的人現在也不拿一些好奇的問題去為難他了。瓦裏婭以前對他十分嚴厲,現在對他的行徑也一概不問了。讓 家人感到最奇怪的是加尼亞,他雖然患了嚴重的憂鬱症,但和科利 亞說話時卻很好,對待科利亞也很好,有時完全表示出和善的態 度。這種情形是前所未有的,因為加尼亞已經二十七歲了,他對十 五歲的弟弟當然不會有一點和善的意思。他過去對科利亞的態度很 粗暴,而且要求家人對科利亞也是絕對嚴厲,還時常以“揪耳朵” 來威脅,使科利亞越過“人類忍耐心的最後境界”。人們可以想到, 現在科利亞有時對加尼亞有用了。科利亞萬萬也想不到,加尼亞會 把那十萬盧布退回去,因此,他也覺得加尼亞有許多地方是可以饒 恕的。
公爵走後三個月來,伊伏爾金家裏聽說科利亞突然和葉潘欽家 人相識,葉潘欽家小姐很待見他。瓦裏婭不久就知道了這件事。不 過,科利亞並不是由瓦裏婭介紹而認識的,而是由於“毛遂自薦” 的緣故。後來,葉潘欽家上的人漸漸都喜歡他了。雖然剛開始的時 候,將軍夫人對他並不滿意,但沒過多久就對他和氣起來,“因為他 坦白直率,不好溜須拍馬”。說科利亞不好拍馬,這是十分正確的; 他在葉潘欽家保持著完全平等和獨立的地位,他雖然有時也給將軍 夫人讀讀書報,但那是因為他永遠愛給別人服務的緣故。他有兩次 和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吵得很厲害,說她是個專製魔王,以 後再也不登她的家門。第一次的爭論是由“婦女問題”引起的,第 二次是因為討論一年中哪個季節適合捕捉金翅雀的問題。盡管如此 不可思議,但將軍夫人在爭論後的第三天就派仆人給他送信,請他 務必光臨。科利亞並沒有擺架子,立刻就來了。隻有阿格拉婭一個 人不知道為什麼經常討厭他,瞧不起他。結果,他偏偏使阿格拉婭 大吃一驚。有一次,在複活節的時候,科利亞找到一個沒有人注意 的機會,遞給阿格拉婭一封信,隻說有人托他親自交給她。阿格拉婭威風凜凜地瞧著眼前這個“傲慢的孩子”,但是科利亞沒有理她, 自己就走開了。阿格拉婭拆開信來,讀道:您以前曾經信任過我,現在也許完全把我忘記了。我 怎麼會要給您寫信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種迫切 的願望,就是要請您注意我的存在。我不知有多少次感 到,你們三位對我來說都十分需要,但在你們三位中,我 隻注意您一個人。我需要您,非常需要。關於我的一切, 我沒有什麼可以寫給您,沒有什麼可講的。我並不想這樣 做,我最希望的是您能夠得到幸福。您幸福嗎?我想對您 說的就是這句話。
您的長兄列夫·梅什金公爵
阿格拉婭讀完這封簡短的、相當糊塗的信之後,忽然滿臉通 紅,沉思起來。我們很難說出她在想些什麼。她自問道:“要不要給 別人看呢?”她似乎有點害羞。結果,她帶著嘲諷的、奇怪的笑容, 把那封信往自己的小桌抽屜裏一扔。第二天,她又把信取出來,夾 在一本硬皮的厚書裏麵 (她為了一找就可以找到,對自己的文件總 是這樣處理)。過了一個星期,她才看看那是一本什麼書。原來是《堂吉訶德》。阿格拉婭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笑些什麼。 也不知道阿格拉婭把這封信給姐姐們看過沒有。但是,當她還在讀信的時候,她忽然想到:公爵莫非選這個傲慢的和喜歡吹牛的 孩子做他的通訊員了?也許是公爵在此地的唯一通訊員吧?她雖然 帶著非常輕蔑的神情,但終於還是把科利亞叫來盤問了一番。這個 “孩子”一向是好生氣的,在這一次,卻一點也沒有理會她那種輕蔑 的神情;他簡單扼要,而且相當冷淡地對阿格拉婭解釋說,在公爵離開彼得堡之前,他雖然告訴公爵一個永久的通信地址,並且表示 願意為公爵效勞,但是,這是公爵初次給他的委托,這是公爵初次 給他寫信,為了向阿格拉婭證明自己的話是真的,他掏出公爵寫給 自己的那封信。阿格拉婭馬上打開信讀。致科利亞的信中,說的是:親愛的科利亞,請您費神將這件密封的信轉交給阿格 拉婭·伊萬諾夫娜。祝您康健。
愛您的列夫·梅什金公爵
“委托你這樣的毛孩子辦事,總是很可笑的。”阿格拉婭惱恨地 說,她把信還給科利亞後,便帶著輕蔑的樣子走開了。
這是科利亞所不能忍受的。他為了辦好這件事情,曾特地向加 尼亞借了一條全新的綠色圍巾,而且沒有說出什麼原因。此時,他 感到自己受到極大的侮辱。
第 二 章
已是六月初旬,在整個星期內,彼得堡一直都是少有的好天 氣。葉潘欽家在伯夫洛夫斯克有一所富麗堂皇的別墅。伊麗莎白· 普羅科菲耶夫娜忽然興奮和緊張起來,忙了不到兩天,他們就搬到 別墅去了。
葉潘欽家搬家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梅什 金公爵就乘著早班車從莫斯科回來了。沒有人到車站去接他,但下 車的時候,公爵忽然覺得在包圍新到乘客的一群人中,有兩隻眼睛 放出奇異的、熱烈的光彩來。他定睛一看,那兩隻眼睛已經不見 了。這當然隻是一種幻覺,但他卻感到很不愉快。再加上公爵心裏 本來就很悲哀,他沉思著,好像有什麼煩惱的事情。
馬車把他送到翻砂大街附近的一家旅館裏。那家旅館不大好。 公爵住的兩個小房間,光線很暗,陳設也很簡陋。公爵洗了洗臉, 換好衣服,一點東西也沒有要,就匆匆出去了,他似乎怕浪費時 間,或者去晚了,找不到要拜訪的人。
半年前當他第一次到彼得堡時,那些當時認識他的人中,如果 有人現在看到他,一定會說他的外貌已經好得多了。但實際上並不 是這樣,他隻是在穿著方麵有了完全的變動:所有的衣服全是新 的,而且都是由莫斯科的好裁縫給縫製的。不過,他的服裝也還有 些缺點:縫得過於時髦 (那些心地老實,但是才能不高的裁縫們永遠是這樣縫製的),而且是穿在對於此道沒有任何興趣的人身上;所 以,如果仔細看上公爵一眼,非常愛笑的人也許就會找到一些笑料 來。不過,可笑的東西還會少嗎?
公爵雇了一輛馬車,到潘斯基去。在洛士台司脫文斯基街上, 他很快就找到一所小木板房。使他驚訝的是:這所房屋外表美觀, 清潔,收拾得十分整齊,房前還有個小花園,花園裏栽滿鮮花。臨 街的窗子開著,裏麵不斷傳出一個尖銳的聲音,好像喊叫一樣,似 乎有人在那裏朗誦或演說:那聲音有時被幾個響亮的笑聲所打斷。 公爵進了院子,走上台階說要找列別傑夫先生。
“他在那邊呢!”一個把袖子挽到胳臂肘上的廚娘開門之後,用 手指著客廳回答說。這個客廳用深藍色紙張裱糊,收拾得幹幹淨 淨,相當講究,也就是有圓桌和沙發,帶玻璃罩的青銅時鍾,牆上 掛著一個狹長的鏡子,天花板上吊著一盞帶有小玻璃的古式小型掛 燈,燈鍵是古銅色的。列別傑夫先生站在客廳中間,背朝著走進去 的公爵;他穿著背心,但沒有穿上衣,是典型的夏天打扮;他捶著 自己的胸脯,很悲痛地演講著一個什麼題目。聽眾是:一個十五六 歲的男孩,臉上喜氣洋洋,看來並不愚蠢,手裏捧著一本書;一個 二十來歲的女郎,穿著孝服,抱著吃奶的孩子;一個十三歲的小姑 娘,也穿著孝服,張著大嘴傻笑;最後,還有一個很奇怪的聽眾, 他躺在沙發上,年紀二十來歲,長得很漂亮,臉色微黑,頭發又長 又密,眼睛黑而大,臉上剛露出一點胡須的痕跡,這位聽眾好像時 常打斷列別傑夫的話,和列別傑夫辯論。其餘的聽眾大概就是為了 這個發笑的。
“盧基揚·季莫費伊奇!盧基揚·蒂莫非維奇!真是的!你倒是 向後邊看看哪!……唉,你真討厭極啦!”
廚娘揮了揮手,走開了,她氣得滿臉通紅。
列別傑夫回過頭,一看到公爵,頓時像觸了電似的,呆呆地站 了半天,然後帶著諂媚的笑容向公爵奔去,但在中途又似乎愣住 了,喃喃地說:“尊……尊……尊貴的公爵呀!”接著,他好像還找 不到應持的態度似的,突然回過身去,沒頭沒腦地向那個抱著嬰孩 的戴孝女郎奔去,女郎見此大吃一驚,不由得倒退了幾步;但是, 他立即扔開她,又向那個十三歲的女孩子衝去,女孩子正立在第二 間屋子的門檻上,臉上仍然堆著剛才殘留下來的笑容。她禁不住他 的呼喊,立刻溜到廚房裏去了。列別傑夫還在她的身後跺腳,以此 來嚇唬她。此時,他又看見公爵帶著惶惑的眼神,便解釋道:“為了 表示……恭敬,嘿,嘿,嘿!”
“您這大可不必……”公爵開始說。 “就來,就來,就來……像旋風似的!” 列別傑夫飛也似的跑出去了,公爵很驚異地看著女郎、男孩,還有躺在沙發上的那個人。此時,這些人全笑著。公爵也笑了起來。 “穿禮服去啦。”男孩說。 “這很遺憾,”公爵開始說,“我以為……請問,他是不是……” “您以為他喝醉了嗎?”一個人的聲音在沙發上喊道,“一點也不!也許喝了三四杯,或者是五杯,但這算不了什麼——簡直是家 常便飯。”
公爵正想對沙發上的聲音回話,女郎卻搶著說話了,她那可愛 的臉上露出極坦白的神色:“他早晨從來不喝很多酒,如果您找他有 什麼事情,現在說出來最好,因為正是好時候。如果等到晚上一回 來,就會喝得爛醉。不過,他現在一到夜裏就哭,給我們朗誦 《聖 經》,因為我們的母親在五個星期以前去世了。”
“他之所以逃走,大概是因為他很難回答您的話,”沙發上的青 年人笑了,“我可以打賭,他要欺騙您,現在正在想方法。”
“隻有五個星期!隻有五個星期!”列別傑夫穿了禮服回來,搶 上去說,眼睛閃動著,從衣袋內掏出手帕來擦淚,“這些孤兒!”
“您為什麼穿著破衣服出來了?”女郎說,“您的新衣服在門後邊 放著,沒有看見嗎?”
“別多嘴,小蜻蜓!”列別傑夫對她喊,“唉,你呀!”他朝她跺 腳。但是這一次,她隻是笑了笑。
“您嚇唬我做什麼,我並不是達娜,絕不逃跑。您這樣會把柳博 奇卡吵醒,讓她得驚風的……您喊叫什麼?”
“不,不,不,爛舌頭,爛舌頭……”列別傑夫忽然非常驚慌, 跑到在女兒懷裏睡著的嬰兒麵前,帶著害怕的樣子,朝她身上畫了 幾次十字。
“ 願主保佑她, 願主會保佑她! 這是我親生的小女兒柳博奇 卡,”他對公爵說,“這是我新死去的妻子葉蓮娜、我的正室夫人生 的 , 她 在 生 孩 子 時 死 去 了 。 這 個 孩 子 是 我 的 女 兒 薇 拉 , 戴 著 孝……至於這個,這個,這個……”
“怎麼愣住了?”青年人喊道,“你繼續說下去,不要害臊。” “大人!”列別傑夫忽然很衝動地喊出來,“關於芮瑪林家的謀殺案,您有沒有在報上看到過?” “看過了。”公爵說,帶著幾分驚訝的神情。 “那個殺死芮瑪林全家人的真正凶手就是他!” “您怎麼啦?”公爵說。 “這是一個比喻的說法,如果說以後有第二個芮瑪林家,他就是未來的第二個凶手。他正在準備著呢……” 大家都笑了。公爵心想,列別傑夫也許真的在那裏裝傻,他因為預先感到公爵要提出一些問題,不知如何回答,所以故意拖延 時間。
“他在那裏陰謀造反呢!”列別傑夫喊,他好像控製不住自己似 的,“我能不能,有沒有權利,把這個好嚼舌的家夥,也可以說是浪 子、壞貨,當作我的親外甥,我的去世的妹子阿尼謝的獨子看待 呢?”
“住嘴吧,你這醉鬼!您相信不相信,公爵,他現在忽然想當律 師,替人辯護訴訟案件;他想發展他的辯才,和用崇高的文體對家 裏的孩子們說話。五天以前,他在地方法院的審判員麵前講過話。 您知道他是替誰辯護的嗎?並不是那位央告和請求他的老太婆 (有 一個卑鄙的高利貸者把她的五百盧布,把她所有的財產都搶去了), 而是那個放高利貸的紮意特萊爾,猶太人,因為那個人答應給他, 隻要勝訴了就給他五十盧布……”
“勝訴了給五十盧布,敗訴呢,隻有五個盧布。”列別傑夫忽然 用與剛才完全不同的聲音解釋說,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喊叫過似的。
“他當然鬧出了笑話。現在和過去情況不一樣了,在法院裏,大 家嘲笑了他一頓。但是,他自己倒很滿意。他說,大公無私的審判 員們,你們要想一想,一個悲苦的、臥病不起的老人,一向依靠正 直的勞動而生活,現在卻失去了最後的一塊麵包。你們要想一想立 法者的一句名言:‘法庭應以仁慈為主。’您相信不相信:他每天早 晨在這裏對我們複述那篇演說,就和他在法庭說的一模一樣。今天 已經是第五次了,就在您來以前還念著,高興得了不得。他在自吹 自擂。他還準備替人辯護呢。您大概就是梅什金公爵吧?科利亞常 對我提到您,說他在世界上至今還沒有遇到比您更聰明的人……”
“對!對!世界上絕沒有比他再聰明的人了!”列別傑夫立刻附 和著說。
“他這是在扯謊啊!科利亞是敬愛您,這個人是在對您諂媚。不 過,您要知道,我並不打算拍您的馬屁。您是懂得道理的:您把我和他評判一下。喂,你要不要讓公爵評判一下我們?”他對舅舅說, “公爵,您這次忽然回來,我是很喜歡的。”
“我願意!”列別傑夫堅決地喊道,他的周圍又開始聚攏一些 人,他不由得向那些人看了一眼。
“你們這裏有什麼事呢?”公爵說著,皺了皺眉頭。 他真的開始頭疼起來了,加上他越來越相信列別傑夫是要愚弄他,因此倒也喜歡把正事往旁邊推一推。 “案情是這樣的。我是他的外甥,這話他沒扯謊,雖然他淨說一些謊言。我在學校沒有畢業,但是我希望畢業,而且一定要貫徹自 己的主張,因為我有我自己的性格。但是為了生活需要,我在鐵路 上謀到一份工作,每月有二十五盧布的薪水。我承認他幫過我兩三 次忙。我身邊有二十五盧布,我把它輸掉了。您相信不相信,公 爵,我竟是那樣卑鄙,那樣下流,竟把錢都輸掉了!”
“而且輸給那個渾蛋,你不應該給他錢的那個渾蛋!”列別傑夫 喊道。
“是的,輸給那個渾蛋了,但是還是應該給他錢的,”青年人繼 續說,“說他是渾蛋,這我可以證明,但並不是因為他揍了你。公 爵,他是一個被開除的軍官,退伍的中尉,以前參加羅戈任的一 夥,教授拳術。自從羅戈任把他們攆出去以後,他們就在各處流蕩 著。最糟糕的是,我很清楚他的為人,我知道他是一個渾蛋、惡 徒、小偷,結果還是坐下來和他賭錢,在輪到最後一個盧布的時候(我們賭‘棍子’戲),我暗自想道:我如果輸了,便到盧基揚的舅 舅那裏去央求,他不會拒絕我的。這真太卑鄙了!這真是太卑鄙 了!這真是有意識的卑鄙行為!”
“這真是有意識的卑鄙行為!”列別傑夫重複著。 “你不要得意,再等一下,”外甥很生氣地喊道,“他還高興呢。
我到他這裏來,一切都向他直說出來。我的行為很正直,我沒有原 諒自己,我在他麵前痛罵自己,盡我的力量痛罵自己,這裏的人都 是證人。我為了在鐵路上當差,一定要把服裝弄得整齊一點,因為 我身上穿的全是破衣服。您瞧這雙靴子!我如果不打扮一下,是不 能夠在那裏當差的;我如果不能如期報到,別人就會頂替我的位 置,那時我隻好失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另一個差事。現在 我隻向他借十五盧布,並且保證以後再也不向他借錢,而且在最近 的三個月內,要把債務全部還清,一個戈比也不會拖欠。我絕不失 信。我會在幾個月內先吃麵包和格瓦斯①,因為我這個人意誌很堅 強。三個月我可以賺七十五盧布。連我以前借他的,總共隻有三十 五盧布,所以我還得起。他要幾分利,我就給他幾分利!他難道還 不知道我嗎?公爵,您問他:以前他幫助我的時候,我還他錢了沒 有?為什麼他現在不願意借呢?他是因為我付給中尉賭賬而生氣 的,沒有別的原因!您瞧,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既不利己,也不 利人!”
“他不肯走!”列別傑夫喊道,“躺在這裏不肯走。”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你不給錢,我絕不走。您為什麼微笑,公爵?您大概認為我不對頭吧?” “我沒有笑,不過據我看來,您的確有點不對頭。”公爵不樂意地回答說。 “您不妨直截了當地說我完全錯了,您無須拐彎抹角。什麼叫作‘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