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波詭雲譎(2 / 3)

“你先吃,我把這份給你的助理送過去,人家陪你忙了大半天了,總不能讓人家餓著肚子給你幹工作吧。”

“好,好,去吧,快點兒回來,咱娘倆一塊吃。”

整個下午,擎宇就老老實實坐在四月的對麵,四月偶爾抬起頭來看他,發現他總是愣愣的望著一個方向發呆,與那個嬉皮笑臉纏著自己要吃餃子的公子哥判若兩人。

“喂!”四月把一份資料輕輕拍到他的麵前,裝出一臉苦相,“高材生,幫幫忙好不好,我們老板要得急,我實在忙不過來了。”

擎宇隻是瞟了一眼,沒搭理她,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喂!你閑著也是閑著——”看他還是不為所動,四月隻好把材料拿回來,“還商學士呢——難道Queen’s University也和國內的某些大學一樣,花錢就可以買到學位了!”

“你說什麼!”這一句顯然觸動了他。

“沒什麼,”四月無所謂的聳聳肩膀,“我隻是說,就算加班熬夜,我也得把老板交給的任務完成。”

擎宇欠身一把四月正在收回的文件拿過來,掃了一眼,又把四月的電腦轉了過來,霹靂啪嗒一陣敲打。

“謝謝,謝謝!”看他真的中了自己的套,四月一陣欣喜,忙不迭的把手邊的資料,一份一份疊加過來,“高材生就是高材生——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擎宇並不答話,隻是悶頭忙碌起來,偶爾也會看到四月做錯的數據,就低聲糾正過來,四月不住的點頭,這次,她對宋擎宇是真的由衷佩服。

吳靜華從辦公室出來,看到的是兩個人正頭碰頭的看著電腦,擎宇細心地講解著什麼,四月則一邊改著數據,一邊對擎宇讚不絕口。

吳靜華又悄悄退了回去。直到快下班,才出來,大聲招呼辦公室裏所有的人:“都過來,臨時會議。”

“啊?”辦公室的女職員們一個個麵麵相覷,心裏說著這個點開會肯定沒好事,卻又不得不湊過來。

吳靜華一臉嚴肅:“都給家裏打個電話,晚上全員加班,不得請假,否則扣這個月的全部津貼。”

“唉——”一個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慢慢回自己的座位,無奈地給家裏打電話。

四月隻好也給沫子打了電話,今晚要辦的事,隻能推到明天,然後又給老丁打,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照顧好媽媽。

看大家都跟家裏請好了假,吳靜華嘴角忽然浮起微笑:“好了,那就都把電腦關了,手上的活也都放下,跟我走吧。”

“什麼意思?”

“去哪?”

“加班也要換地點嗎?”

看眾人又都狐疑的望著自己,吳靜華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天上人間——吃渴玩樂一條龍,今晚,我請客!”

片刻,一片歡呼!

吳靜華看出了四月臉上的猶豫。

“四月,你提前過去,把房間訂好了。然後,就去處理自己的事情吧。”

四月就去“天上人間”定了包間,又在馬路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去醫院看望思齊。

雖然每天都過來看看,但都是透過ICU的玻璃遠遠望著遠遠望著,若看到李家人在,四月更是不敢靠前,隻能站得更遠,默默祈禱。

不過那些出出進進的護士倒是認為四月肯定是患者的家屬,每次對四月的詢問都耐心的解答。

瘦高個的吳護士出來的時候,看四月正站在那,就主動過來說:“患者已經從ICU轉到普通病房了。”

“真的?”四月一陣欣喜,連忙問,“那她是不是已經醒了?”

“目前還沒有蘇醒。”

“那為什麼要轉到普通病房?”

“除了意識沒有恢複,患者各項體征已經基本穩定,如果轉到普通病房,更方便醫院和家屬進行護理,也許,可以喚醒她,你們不要放棄,我護理過昏迷了三個多月的病人,最終也醒過來了。”

“嗯。謝謝。”四月看著護士高挑的身影越走越遠,又看著玻璃裏麵的思齊,默默地說,“思齊,你會醒來的。我們不會放棄!”

從醫院出來,四月沒去找文凱。沒有沫子陪著,四月有些怕,怕見到文凱不知道說些什麼。

4

中國人的事情就是這麼怪誕,明明是生意場上的事,卻偏偏要拿到酒桌子上敲定,明明是勾心鬥角甚至恨不得喝血啖肉的仇家,幾杯下肚也可以摟腰搭背一笑泯恩仇,山珍海味早也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關鍵是酒要好,什麼是好酒?最貴的,酒越貴越能展示主人的誠意!梅林深推開椅子站起來,一隻手把吊在耳邊的一縷頭發抹到頭頂,然後隨手一揮,“酒品似人品,酒風如作風!雷厲風行的人,就要一口悶!”口齒不清卻還是作報告的架勢,另一隻手已經舉杯一飲而盡。

“哎呀,爸,你真是喝多了!”他身邊的女孩嗔怪著,扶住搖搖晃晃的梅林深,“不好意思,吳阿姨,劉叔,李叔,我陪他去一下洗手間。”

“不用不用,你陪著他們,我自己行。”梅林深擺著手,看女兒非要跟住,隻好說,“閨女大了就是麻煩,比老媽還囉嗦!”

看他們父女二人出了包間,吳靜華笑著站起來,端起杯子對李翔和劉晨光說:“今天我們四個大股東就算聚齊了,梅市長的女兒雖然占了10%的股份,但她剛剛從國外回來,對國內的情況,尤其是T城這個特殊的城市還不太了解,我呢,也是個女流之輩,十幾年拚出一條命來才把‘天一’鬧騰成這樣,以後,一切都要仰仗李董和劉董,希望我吳靜華能跟著兩位大哥,真正混出點名堂來。”

李翔不說話,隻是挑挑粗黑的眉毛,一張瘦削的瓦刀臉,沒有任何表情,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劉晨光胖胖的圓臉卻始終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但他的精明單從一雙眼睛就能看出來。喝過酒,穩穩的放下杯子,才慢斯條理地說:“吳總,你就不用謙虛了,我們哥倆能跟你合股,那也是千挑萬選,咱都是明白人,也就不轉彎抹角說暗話,我們知道梅市長那10%的股份實際控製權還是在吳總你的手上,不過,我們也就是看中這一點,隻有綁住了梅林深,舊城改造項目才能到咱們手上,三分之一的T城,五年的規劃,幾十個億的資金投入,這麼一大塊肥肉,不僅‘恒通’盯得緊,據說有兩家公司還在引入了國外的項目開發團隊,你呢,一直有梅市長這個靠山,這幾年把‘天一’做得風生水起,一個月前上海的房展會您還把新加坡最頂級的規劃團隊‘Y·H’簽到了手,我們哥倆再不跟您喝點湯兒,恐怕連味都聞不著了。”

“看您說的,好像我真有多大本事似的,上次房展會上的事,我得自罰一杯,”吳靜華自己倒上,一仰而盡,“不過現在咱們已經合股,我簽和你簽不都一回事嘛!”

劉晨光冷冷哼了一聲。

“吳總,”李翔一雙眼睛眯起來,忽然發問,“你為什麼寧肯和我們兩家聯手,也不去找李軼天呢?我們知道李總可是明裏暗裏一直向您示好呢!”

吳靜華的臉稍稍僵硬了一下,轉瞬又是笑容滿麵:“道不同,不相為謀麼!就是覺著和李總劉總投緣對脾氣,我們現在這叫合作,優勢互補,去找他李軼天做什麼,我小小‘天一’哪有資格和人家‘恒通’談合作,隻能被吞並!”

梅林深走出洗手間,看到自己的女兒正倚在牆上吸煙,不禁皺起了眉:“可欣,把你在美國那套嘻哈做派收起來。”

“我就這樣,看不慣別叫我回來。”梅可欣瞟了他一眼,順勢努起嘴來,把吸入胸腔的一股濃霧慢慢吐在他的臉上,“另外,梅林深同誌,請叫我Carol,這可是你的要求——隱姓埋名,在外麵,尤其媒體麵前,絕不能透露跟你的關係。”

“這不是局勢所迫嗎。人家吳總有意讓你給她當兒媳婦,人家兒子是加拿大那個什麼學院的高材生,就你這樣,人家怎麼能看上你!”

“切!”梅可欣冷哼一聲,“我可沒時間陪你玩政治聯姻啊!梅同誌,你可記清楚,我回來,隻想要錢!拿了錢,我就立馬走人!”

“早知道你變成這樣,我真不該讓你跟她走!”梅林深憤憤地把她銜在指間的香煙奪過來,扔進身邊的垃圾箱。

梅可欣嘟起嘴,扭身要走:“態度這麼惡劣,我可不幫你了!”

“我的祖宗,”梅林深隻好拉住比自己還要高出半頭的女兒,“你吸也回家去吸好不好!已經告訴你了,對麵那三個人都是人精,這是你初次在他們麵前露麵,你可別給我捅簍子!別小看10%的股份,現在隻值區區100萬,五年以後就能漲幾十上百倍!”

“我說老梅同誌,你不是隻對政治感興趣嗎?在我印象裏,你還算是個清正廉潔的好官。為了保住你的你這副市長的官位,不惜跟我媽離婚,現在怎麼忽然轉向商界,對賺錢感興趣了?”

“傻丫頭,你懂什麼!當今中國,錢和權能分得開嗎!沒有我這副市長的位置,怎麼會有這賺錢的機會,沒有強大的經濟做後盾,我又怎麼能保住我現在的位置——這個處級幹又算得了什麼,你老爸是要進省委常委的——”

“嗬,野心不小啊。”

“這不叫野心,這叫抱負。跟你說你也不懂。”

“是啊,我真是不懂。那你怎麼不讓別人幫你,把我找回來,就不怕招來非議嗎?”

“別人我信不過。你是我的親身女兒,總不會害我。再說,你和你媽十年前已經入籍美國,從法律上講,你們跟我已經沒有關係。現在,除了外麵那三位,誰又知道你是誰!”

“那說好了,賺了錢分我一半。”梅可欣攬住老爸粗粗的脖子,“不行,五年太長,我可的不到那時候,現在就要付我定金,省得你反悔!”

“行行行,你要多少給你多少。”梅林深無可奈何,“早晚不都是你的!”

“那可不一定,指不定你那些情婦二奶小三小四的,哪天冒出來給你送一群私生子過來呢!”梅可欣嘴上這麼說,臉上已經是一本正經的淑女樣,挽起了父親的胳膊,“走吧,梅同誌,不,是梅市長,人家還都在恭迎您的大駕呢!”

梅林深被她挽住,不得不向前走去,口中不停小聲嘟囔:“死丫頭,在外邊可別這麼瞎說,你老爸再怎麼也是人民政府的副市長——現在風頭這麼緊,要不然我怎麼能讓你這個啥都不懂的毛孩子過來代我持股——”

此時包間三個人也正談論著這父女二人。

“這個尅肉兒,才二十出頭的樣子,一看就是個——”李翔被劉晨光的目光提醒,不好聽的詞才沒出來,“吳總,這丫頭靠得住嗎?”

“尅肉兒?”吳靜華不禁莞爾,“您可真行,人家入了美國籍用的是外國名,凱柔,原來叫梅可欣,她可是梅林深副市長的親閨女。”

“我不管她尅肉兒還是揩肉兒,吳總,你也知道,今日T城也不比從前,現在政府供給側結構改革已經不僅僅停在口號上,咱們這以重工業為基礎的T城煤炭、鋼鐵都不景氣——去產能背景下,我和晨光老弟的公司勢必轉產,房地產,應該是我們最好的選擇。現在我們哥倆可是要把身家性命投了過來,不能有任何閃失!”

“李哥,不妨再你透露個小秘密——美國M.C投資的中國區負責人Julia,中文名字朱美霖,其實就是咱們梅副市長的前妻,梅可欣的親媽,當然,我們都知道,以咱們的實力爭取M.C的資金著實不太容易,但如果有了梅可欣——”

“如果能給我們拉來M.C的投資,讓她掛個虛名當然沒什麼,公司的事一切不還不都是我們三個說了算!”劉晨光把話頭搶過來,“就按吳總的方案,你負責人事,我負責工程,吳總負責規劃,不管什麼事,我們商量決定!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更可況我們三個還都比臭皮匠強難麼一點兒。”

“談這些都還太早,‘天一’也會拿出詳細的方案跟兩位協商——”吳靜華靜靜地說,“我們現在最該考慮的是怎麼才能拿到這項目,而且,必須萬無一失!這才是我們合作的根本。”

正說著,梅林深又在女兒的攙扶下晃晃悠悠進來了。

“三位老總,都敲定好了麼?”

“看你說的,”劉晨光又舉起酒杯,“沒有梅市長拍板,我們能定什麼呀!”

“那咱們,趁熱打鐵,”梅林深坐下來,掃了一眼在座的眾人,“幾位就把具體的事敲定下來,盡早舉行簽約儀式。有了合法的公司主體,才能中標,拿下這個項目啊。”

齊沐風也喝的醉醺醺的,白的紅的啤的加在一起最終自己也不知道喝了什麼喝了多少。蘇熙隻好一路扶著他才送走了客人。

站在漸起的霧氣中,對著昏黃的路燈,齊沐風使勁呼吸著這濕漉漉滿是塵霾的空氣,手腳麻木,太陽穴隱隱作痛,頭腦卻異常清醒。

“蘇姐,我這個樣子,就不去醫院了,”齊沐風一屁股坐在潮濕的台階上,點起一支煙,“反正思齊還是昏迷著——”

“好,那我先送你回家。”蘇熙彎下腰,想把他扶起來。

“你先走吧,我姑父還在那兒等信呢——”齊沐風擺擺手,“我沒事,一會兒自個打車回去。”

“好,那你自己小心點兒,有事給我打電話。”蘇熙轉身離開。

煙霧進入肺裏,渾身越發灼熱,齊沐風猛然把隻吸了幾口的香煙彈出去,看著它緩緩地把白色的霧劃出一道紅色的傷口,落在那兒,滾了幾下,煙頭還是紅紅的,嫋嫋的煙卻和霧氣融合在一起。

又深深吸了幾口氣,直到霧的土腥味衝淡了胸中灼烈的酒氣,齊沐風抓過扔在一邊的西服慢慢站起來,緩緩找著腳下的幾步台階,卻還是腳下一軟,跌了下去。

“他媽的!”齊沐風忍不住罵了句粗話,又想起李軼天的話:“衣著光鮮,威風凜凜的CEO董事長什麼的,隻在電視劇裏有,最起碼在我們T城,所有披著實業家企業家外衣的這些人,在當官的眼裏眼裏就是無良商賈,在老百姓眼裏就是貪得無厭的暴發戶——隻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的每一份利益都浸著血汗,我們向當權者低頭諂媚,我們和同行勾心鬥角,自古無商不奸,是因為不奸根本不能為商!”

狼狽的在地上躺了一會兒,齊沐風竟然覺得冰涼的土地讓他燥熱的身體十分熨帖,有幾分舍不得起來。可身邊陸續有人經過,齊沐風聽到有人小聲說著要報警。

隻好爬起來,手腳卻不聽使喚。

正在掙紮,忽然感到一雙纖細手正拉住自己,在這雙小手的幫助下,他搖搖晃晃站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的臉頰已在跌下去的時候被堅實的水泥地滿麵蹭破了,正隱隱滲著血,他絲毫感覺不到身上的痛楚。身體已經被酒精麻醉了,天旋地轉的,又懷念起剛剛仰麵朝天躺在地上的感覺,就像躺在軟軟的棉花上,不,躺在雲彩上,飄來蕩去的,閉上眼,麻木的身體也慢慢膨脹起來,融化了,消失了——

“喂,齊沐風,齊先生,你怎麼樣?”

誰在吵吵,他麻木的揮揮手,不耐煩的睜開眼,頭上是一張模糊的臉,誰呀,別吵我,讓我睡會兒——聲音卻隻僵硬在喉嚨裏,舌頭已經僵硬的不屬於自己了。

“喂,你到底怎麼樣,先起來呀。”四月緊緊拽住他的一隻胳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沒讓他又躺到地上去。

“堂堂‘恒通’集團總經理,竟然這樣醉倒在馬路上,”四月呼呼喘息著問,“你傷得重不重,要不要送醫院?”

齊沐風不由自主的靠在這個瘦小的身體上,此時他是能支撐自己的唯一支柱,嘀嘀咕咕說著自己也聽不清楚的醉話:“什麼狗屁‘恒通’,狗屁經理!你是誰,別管我,讓我睡會兒,讓我睡會兒——”話沒說完,胃裏卻一陣翻騰,一張嘴,穢物帶著刺鼻的酒氣噴湧而出。

“喂,你怎麼這樣!”一個剛好從這經過的女孩跳出去老遠,氣哼哼的跺著腳。

四月緊緊拽著他,才沒讓他一下栽倒在地上。

好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齊沐風直起腰來,卻又歪歪扭扭的靠在四月肩膀上。四月吃力的扶住他,一步一步向前走。

“齊先生,我還要等我們吳總呢,你的人呢?怎麼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喂,你行不行啊?”四月扶住這個醉醺醺的人,眼神卻焦灼的看向飯店燈火輝煌的的大堂。

“喂,你——”被他一雙大手抓得搖搖晃晃,四月禁不住自己也滿臉通紅,他又偏偏把一個燥熱的頭顱貼在她的耳側,嘴裏噴著濃濃的酒味,放手不管他吧,又怕他還是跌在哪裏,隻好慢慢扶他靠在路燈下,“你先在這歇會兒,醒醒酒吧。”

“沒事,我沒事——”話雖這麼說,齊沐風臉上扭曲著,胃裏邊一團火焦灼的燃燒著。

四月微微歎息一聲,轉身跑向不遠處的雷克薩斯,不一會兒又捧著一個保溫杯跑回來。

一股酸酸甜甜的液體湧入齊沐風的喉嚨,胃裏的焦灼漸漸輕了一些,那甜甜的涼意慢慢向軀幹向四肢滲透延展。

撿起他丟在不遠處的衣服,給他披在身上,看他慢慢平穩下來,又掏出濕巾慢慢把他臉上的汙穢、血漬一點點擦掉。忙活完了,四月抬手看看手機,差幾分鍾就11點了。四月也著急了,“齊先生,你好些了吧,我們吳總馬上就出來了,我幫你打車回麗園吧。”

齊沐風嘟囔:“麗園?不回麗園,那不是我家。我沒事——” 為了表示自己真的沒事兒,他掙紮站起來又搖搖晃晃往前走了幾步。

“喂!”看他又要摔倒,四月隻好再次充當了他的拐棍兒,“不回麗園那你去哪?我可沒時間送你!”

“你,是誰呀?”齊沐風猛然張開眼睛, 直直的望著她。

“我,我是誰?”四月也愣了一下,真是醉的不輕!“我是誰有關係嗎,反正不是采花大盜!”不知怎的,四月把第一次看到他時他回答自己的話還給了他。

“采花大盜?什麼采花大盜!”齊沐風猛然把一直扶住自己的手甩開,搖搖晃晃站到了四月麵前,打量著四月,“丁四月——我想起來了,你是丁四月!幫我縫扣子的那個丁四月!說,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喜歡你!”四月不覺好笑,“你還真當自己是人見人愛的白馬王子呀!我是看你一個人醉在大馬路上影響交通,算了,你愛怎麼怎麼吧——”說著轉身要走。

齊沐風一步上去猛然拉住她的胳膊,嗬嗬笑了起來,“那,我們做筆交易,好不好?”

“交易?”四月看他醉醺醺的樣子,撥開他的手喊起來,“齊先生,您可真是徹頭徹尾的商人,醉成這樣了,還想著交易!”

“我可以在諒解書上簽字,你哥明天就可以取保候審。”齊沐風的話不知是不是醉話。

四月又愣在那裏。

“甚至可以免於起訴,直接達成諒解。”他的身體依舊微微搖晃著,但一雙眼睛已經放光。

“齊先生——”四月看了他一眼,轉身對著路上正駛過的一輛出租車揮手,“我真希望這些話是您清醒著說的。你趕緊打車回家吧。”

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四月幫她打開車門把他推上去,說:“想去哪,自己跟司機師傅說,記得下車時給人家錢。”

“喂,丁,四月,”他卻推開車門,探出頭來,直勾勾看著她手中的卡通杯,舔舔幹裂的唇,“我還是渴,你那個甜水,還有嗎?”

“這可是給我們吳總預備的。便宜你了!”瞟了他一眼,四月把杯子遞給他:“加了檸檬和蜂蜜,醒酒的。以後喝酒前記得先喝些酸奶吧,可以保護一下你的胃,也不容易喝醉。”

齊沐風忽然被她清亮的眼神灼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醉了?想著,頭更疼了,出租車也晃晃悠悠的,啟動了,像在海綿上。

四月看著出租車走遠了,心想,T城,還真是太小了。慢慢走回去,又被腳邊傳來的手機鈴聲嚇了一跳。猜是齊沐風剛剛躺在這裏時從口袋裏滑出來的,撿起來,寬大的屏幕在黑暗中發出刺目藍光,等看清屏幕上的字心中又是一動。

韓夢潔。

韓夢潔?難道他們公司也有一個叫韓夢潔的,還是別的什麼人也叫這個名字?算了,愛誰誰——明天早上讓沫子把手機帶到公司還給他吧。

吳靜華一行人終於相互攙扶著走了出來,彼此擁抱握手道別。

來不及再想什麼,四月急忙把齊沐風還在響著鈴聲著的手機塞進自己兜裏,迎著吳靜華等人走了過去。

5

城市的邊緣已和周圍的鄉村融為一體。

可鋼筋水泥的高樓大廈似乎並不滿足於現狀,它們固執的向一望無際的平疇入侵,把低矮的農家、清鑒的池塘、各種形狀的菜園、以及密密稠稠在風中鋪展的莊稼地,一步一步踏在腳下,碾碎,再逐步為這片狼藉搭上鋼筋,築上水泥、鋪上柏油。於是,一切看起來整齊嶄新,沒有了雜亂的柴草落葉,沒有了春天的野花秋天的瓜果。人們的腳步匆匆忙忙,把曾經在太陽底下演繹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的故事,搬到一扇一扇緊閉的窗口背後,在不知道是誰的頭頂,也不知道是誰的腳下,一遍一遍重複上演。直到夜幕降臨霓虹閃爍,璀璨的燈火遮住了星星月亮,一個詞語足以掩蓋所有的故事——繁華!

環境繁華了,熱鬧了,似乎環境中的人也就高貴起來。於是,高樓裏的人睥睨著周圍那些還比自己低矮的一切,策劃著,執行著,繼續入侵。

四月把視線從周圍的低矮房屋收回,看著擎宇,聽他如此滔滔不絕的一篇宏論,忍不住微笑起來。

此時,他們正站在舊城改造項目最大的棚戶區,背後T城新城區櫛次鱗比的樓宇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眼前的低矮民房顯然與大城市規劃格格不入。

“高材生,你學的到底是商業管理還是文學藝術啊!”四月調侃他,“洋洋灑灑一篇抒情散文,回頭整理出來發給報社,文藝副刊肯定能刊登。”

擎宇依然看著緩坡下麵的鄉村院落:“打著進步和文明的口號入侵,其實比讓他們蒙昧落後更可怕!”

四月也沉默了。不遠處,吳靜華正陪同市府幾位領導實地考察,他們討論規劃的那個地方,四月幾天前去過。

也許此時文凱正在那間即將被拆的破落房子裏。他在做什麼?吃飯,還是睡覺?他的小提琴會放在哪裏?房子就要被拆了,他唯一可以棲身地方也沒有了,他會去哪兒?露宿街頭?他曾經說過,他很羨慕那些街頭藝人,可他真的會讓自己走到那一步嗎?他似乎一直在追尋著自己的夢想,可他似乎忘了,夢想是要以現實生活的穩定為基礎的,否則夢想隻能是空中樓閣。

領導的考察行程結束以後,吳靜華上了梅林深的車,邊和梅市長討論邊拿出手機打給四月:“四月,你帶擎宇直接回公司吧,中午我和梅市長有安排,需要接的話我再給你打電話。”

看著幾輛車走遠,四月回頭問宋擎宇:“高材生,能不能等我一會兒,我想,去看個朋友。”

宋擎宇斜眼看著她:“你知道高材生這個詞有多out嗎!說這個詞的基本都是五十左右的老頭兒老太太。”

“我本來就是個out的人。”四月神情黯然,“連衣食住行都難以為繼的人,又有什麼能力去追逐什麼時尚先鋒。”

宋擎宇覺察到了她的落寞:“你朋友,怎麼會在這兒?”

“這的房租便宜。”

“哦,那你去吧,我在車裏等你。如果需要我幫忙,給我打電話。”

“嗯。”

原本就雜亂不堪的院落在明晃晃的陽光下越發顯得破落,又麵臨拆遷,房子的主人索性連最基本的維修也不做了,斑駁的牆麵上布滿著風吹日曬的痕跡,許多地方原來粉刷的石灰泥粉都掉落了,露出了裏麵的紅磚,綠漆的門也露出衰朽的木頭本色。

沒有上鎖。四月試探性的敲門。沒有回應。

大門卻有人進來,是一個五十左右的中年婦女。

“你找誰?”她打量著四月。

“請問,陸文凱,是住這兒嗎?”四月問。

“你找陸文凱?姑娘,你是陸文凱的朋友不?”看著四月微微點了一下頭,那女人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四月:“我正找不到小陸呢,你是他朋友,那我就跟你說,三個月的房租,你們不算啥,可我連個工作也沒有,全靠這倆錢看病買藥,萬一他就這麼不聲不響的走了,我可找誰去——”

四月往後退了幾步,問她:“大姨,你是誰?”

“她是房東。”隔壁一個滿臉胡子看不出年齡的男人走出來,“人家也不容易,這小子實在不地道,就這麼一走了之——”

“他走了?”四月又問那男人。

“反正四五天沒見他回來,一準不想交房租,溜之大吉了!”男人推出牆角的三輪車,咣咣當當推出大門,“這年頭,越是文化人越不地道——”

四月追出門去,想問問文凱的詳細情況,身後的房東卻也追了過來,拉住四月不讓離開。

四月隻好轉回來:“大姨,他的東西都帶走了嗎?”

“他呀,來的時候除了一個什麼什麼琴,就啥也沒帶——”房東拉住四月,已經從兜裏摸出兩張紙來,“他那琴一直隨身帶著,我當初看他幹幹淨淨斯斯文文的,才答應他先住房子後交房租——姑娘你看,這是租房協議——”

“那,大姨——”四月低頭,皺皺巴巴的紙上,確實是文凱龍飛鳳舞的的文藝體簽字,又抬頭看著她急迫的眼神,“他,到底欠您多少錢?”

“一千五,”房東的語氣愈發急促,“一個月五百,三個月一千五。”

四月猶豫了一下,很快說:“大姨,您別急,我身上也沒帶這麼多錢,你等會兒——我幫他交。”說著,給不遠處車裏等著的擎宇打了個電話。

擎宇開車顛顛簸簸地過來,看情況大體明白了,就沒多問,掏錢給了房東。

四月尷尬地朝他笑笑:“謝謝,回去還你。”

房東也是個實在人,非要打個收條,四月說:“不用了,大姨,要是他回來,你還讓他住著吧,我過些日子還來,他要是沒錢給您,我給。”

聽這話,擎宇就又拿出兩千遞給房東:“這房子兩三個月以後就征收了,估計也不會有別人來住,你給這位姑娘的朋友留著吧。”

“好,好——”房東喜笑顏開,“隻要政府不拆,他願意住到啥時候就住到啥時候。”

四月皺了一下眉,心下說:“一千五加兩千!公子爺,您大手筆搞慈善,我一個月的工資啊——”心疼是心疼,卻又不好意思把擎宇給人家的錢要回來。隻好在房東千恩萬謝的誇讚聲中,跟擎宇一起離開小院,上了停在門外的車。

房東把他們送出老遠,回頭,卻發現陸文凱提著琴盒正站在院門口。

“小陸啊,你總算是回來了——”房東對他的態度也熱情起來,“你就踏實在這兒住吧,你朋友已經把房租交了——”

陸文凱卻像沒聽見一般,掃了一眼已經遠去的白色越野車,垂下頭,一聲不響的走進院子,推開房門,又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又是緊張忙碌的幾天,與“碩豐”和“遠華”的合股事宜已經定了下來,簽約儀式三天後舉行,早會上,吳靜華例行公事的把進展情況跟部門做了介紹。依然被吳靜華強行拉過來的宋擎宇列席了會議。第一次有男士出席‘天一’高層的會議,整個磁場似乎都有些不太一樣,連吳靜華似乎都比平日話多了一些。

“公司合股以後,我們‘天一’隻占25%的股份,另外兩家各占30%,還有10%是另外一個出資人的,剩餘5%是你們這些散股。雖然不是大股東,但咱們‘天一’土打土鬧十幾年,現在終於要走上正軌了!”

“合股隻是第一步,下一步我們就要拿下舊城改造項目,這個項目光是押在市府的押金就要兩個億,單憑我們根本拿不下來,所以我們必須尋找合作方,你們也清楚,舊城改造項目結束的時候就是新公司解體的時候,到時候我們‘天一’還是‘天一’,但那時我們的實力已經比此時強了千百倍。”

“我們‘天一’雖然都是女人,但在公司合股之際,我要告訴你們,我吳靜華帶出來的沒有弱兵軟將,在新公司裏,我們個個也都能獨當一麵!”

大家的掌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四月感覺到自己的手機在口袋裏嗡嗡震動著,可是沒敢拿出來,直到會議結束,幫吳靜華把桌上散亂的文件整理好,做好了一天的工作安排,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才敢拿出手機。

是沫子。

連忙躲進洗手間裏,回撥過去。沫子很快接通了電話。

“四月,李思齊醒了。”

“啊!真的!太好了!”好消息讓四月猝不及防,“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她吧!”

“別去了!”沫子卻顯然沒有四月的興奮,“她家人都在那兒,聽說總部的頭頭腦腦去了幾個,卻都被李董罵回來了。”

“怎麼了?她已經昏迷了這麼長時間,現在終於醒過來——”

“四月,李思齊雖然醒了,身體卻不能動,已經請北京的專家過來會診了,據說會變成一個癱子,”沫子停了一下,“那,我們要賠給人家的,就不是百八十萬能解決的——”

沫子還在往下說著什麼,四月的耳朵裏卻隻剩下兩個字:“癱子。”

“癱子!”“癱子!”一遍一遍,重重錘打著耳膜,四月的腿一軟,癱在牆角。

“四月,”沫子歎息一聲,接著說,“我剛剛見過殷律師,大力恐怕還是要以肇事逃逸論處,醫院的監控錄像,沒能找到大力和思齊在一起的證據,而且,肇事的那輛出租車,交警去調查取證的時候已經被車隊洗刷過了——”

四月的耳朵裏忽然傳來一陣轟鳴,就像飛機忽然從頭頂起飛,繼而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隻是木在那裏,連思維也木了——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滴滴的忙音,不知道沫子什麼時候已經把電話掛了。

等四月回過神,慢慢扶著牆站起來,擦掉臉上冰涼的淚水轉過頭,才發現擎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自己麵前,一雙眼睛也是紅紅的。

“擎宇,你,怎麼在這?”

“姐,我該怎麼辦!”他像一隻遍體鱗傷的狼,低聲嗷叫,一拳一拳捶在麵前的牆壁上,“思齊,思齊!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白色的瓷磚馬上有紅色暈染蜿蜒,四月猛然拉住他:“擎宇,你別這樣!”

“我又能怎樣!”擎宇甩開她,依舊猛捶,“我又能怎樣!”

四月隻好擋在他和牆壁之間,擎宇揮出去的拳頭猛然停在四月肩上。

“我到底要怎麼做呀!”擎宇忽然趴在四月肩頭,放聲大哭,“你告訴我,怎麼做,別讓她受苦了,我該怎麼做呀!”

“不要哭,不要哭——會好的!”四月把梗在自己喉頭的硬塊慢慢吐出來,輕輕拍拍他的後背,不僅是在安慰擎宇,更是在安慰自己,“一定會好的!”

孟姐剛從門口露了一下臉,急忙縮回去,把跟在身後的小吳嚇了一跳,孟姐噓了一聲,指指前麵抱在一起的身影。小吳馬上會意,二人急匆匆轉身。

“孟姐,”小吳還是忍不住要三八一下,“這丁四月上手也真夠快的,才認識幾天呀,已經白熱化到這種程度了!”

“你呀,學著點吧,什麼叫穩準狠!”孟姐說,“你真當丁四月那麼單純,那都是表麵上的,那麼單純做的了咱們吳總的助理!”

“真沒想到她胃口這麼大,這是夢想著要做吳總的兒媳婦呢!不過——”

話沒說完,卻不由自主噤聲。

吳靜華正朝這邊走過來。

她們的話,她已經聽到,而且馬上明白了什麼意思。

“小吳!”她的聲音很大,相信洗手間的人也能聽到,“看到丁助理了嗎?”

小吳尷尬的站在那,用手指了指洗手間的方向,“在洗手間。”

“哦,那你們趕緊忙去吧。”又朝著洗手間方向喊了一聲,“四月,上個洗手間也這麼磨磨蹭蹭的,趕緊出來,我這有急事,你得跟我出去一下。”說完轉身離開。

四月急忙拉著宋擎宇回到自己辦公室,找出紫藥水塞到他手裏:“我得跟吳總出去,你自己處理一下吧。”

宋擎宇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隻像一個被風雨襲擊了的華麗木偶,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裏。

四月輕輕歎息,回身把他按到椅子上,以最快的速度給他上藥,包紮。

小跑著到了地下停車場,看到吳靜華已經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吳總,真對不起。”四月拉開車門坐上去,發動了車,側頭問,“您要去哪?”

吳靜華開門見山:“四月,我不希望你和擎宇走的太近。”

四月猛然僵在那裏,過了一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吳總,我想,您一定是誤會了。”

吳靜華打斷她:“我都是為了你好,因為我了解自己的兒子。這孩子這段時間受了不小的打擊,作為他的媽媽,我真得很感謝你想法設法的哄他高興,讓他能暫時忘了內心的傷痛。但,這孩子單純而且任性,也許他對你有一些——但他隻是把你當李思齊的替代品。”

四月慢慢轉過身,靜靜看著吳靜華:“吳總,我不會對他有任何——想法,您放心,我以後會注意自己的舉止。”

“四月,”吳靜華卻不再看她,而是轉頭看著車窗外,“我這麼直接也許會傷害到你,但我真的是為了你好。”

“嗯。”四月深吸一口氣,“我明白,謝謝吳總。”

“走吧,我們去‘碩豐’,李總在等我們。”吳靜華依舊盯著外麵虛空的昏暗,“四月,成熟穩重的男孩,更適合你,你這麼善良純淨,老天會讓你遇到這麼一個人的。”

“嗯,我知道,謝謝吳總。”四月的臉上很平靜,甚至帶著淡淡的笑容,“吳總坐好,我們出發了。”可是,心裏,澀澀的,洶湧到全身,鼻子裏,眼睛裏。

李軼天一直坐在輪椅上,麵對著思齊,他一直在笑。可心裏,在流淚,在淌血。

思齊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問的是:“爸,你怎麼了?”

她昏迷了整整十九天,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睜開眼睛看到了穿著病房條紋衣服的父親,就為父親擔憂起來,李軼天隻好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他,爸爸已經沒事了,她才拉著父親的手,又沉沉睡著了。這次是睡著了,不是昏迷。她太虛弱了,這場與死神的殊死搏鬥耗費了她全部的精力。李軼天一遍又一遍撫摸著女兒消腫後越發顯得瘦削的臉,沒有血色,像透明的一樣;她心愛的長頭發被剃光後,已經長出一層細細黑黑的頭發,沒關係,頭發很快就會變長了;做過開顱手術的一側還用紗布纏著,頭套箍著,沒關係,醫生說顱內的血塊已經吸收幹淨,等她再恢複一段時間就可以做修補手術,要找最精湛的大夫,用最好的材料,頭發長出來就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了——

可是,她的腿——李軼天的心又揪痛起來——眼角的餘光卻掃見兩條筆直修長的腿正向自己慢慢,邁過來,再往上看,那張麵孔,也像思齊一樣年輕,那挺脫的鼻梁,忽閃的大眼睛,她正一步一步邁著腿,健康的腿,有力的腿,可這不是思齊,思齊躺在那裏,思齊再也站不起來了!這是把思齊害成現在這樣的人!就是他們兄妹!就是他們毀了思齊!

恨,一旦生根,它的毒液就會蔓延,浸潤全身,繼而阻遏視線,甚至阻遏呼吸!

那一瞬間,李軼天恨不得衝上去,親手毀掉那兩條腿,那個人——病床上的思齊輕輕呻吟了一聲,李軼天把即將噴湧而出的怒吼壓住,壓低了嗓音,卻壓不住憎恨:“你,來幹什麼!”

“我——”四月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聽說思齊醒了,我來看看——”

“你以為思齊醒了,你們就沒事了嗎?她已經——”李軼天卻哽住,他說不下去了,“你!你們!把我的思齊害成這個樣子!”

四月的淚已奪眶而出,如果可以,她寧肯現在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如果可以,她寧肯把自己的腿給思齊,如果可以——可現在,除了愧疚,除了自責,她什麼也做不了,隻能深深彎下腰去,一遍一遍說:“對不起!”

或許是四月臉上的淚讓他心軟了一些,或許想到了自己的身上還有這個女孩的血,李軼天猛然把淚水壓下去,對她揮揮手:“你,走吧,別來了!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

四月再次深深鞠躬:“我知道,無論怎麼說,也不能彌補我們對思齊的傷害,真的對不起!如果可以,我願意,把我的腿給她。”

“說得好聽,可以嗎?可以嗎!”李軼天的聲音又高起來,“隻要思齊能站來,就算割掉我的腿,我也認!可是,不可以!你走吧,別讓我再看到你——我看到你,隻能難過——”

四月隻得直起身來,轉身向外走,卻被正推門進來的齊沐風撞了個趔趄,身子一歪,就要跌在那裏,幸虧齊沐風已經伸出胳膊,拉住她。

看是四月,齊沐風的火氣也忍不住上來:“你又來做什麼——”可是後邊的話又被四月滿臉的淚痕擋了回去,四月甩開他緊緊拽在自己胳膊上的一隻手,看了他一眼,低頭默默的離開這兩個已經把她視為毒蛇猛獸的男人。

看著那個瘦削的身影慢慢離開,李軼天轉回頭,看著齊沐風:“北京的專家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