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沐風舉起手中的傳真,無奈的搖頭:“他們的意見和這裏完全一致,基本上,沒有複原的希望。”
“唉——”即使意料之中,卻也是無比失望,李軼天深深歎息一聲,垂下頭去,又猛然聽到身後傳來思齊低低的聲音。
齊沐風轉身,看到思齊已經睜開了眼睛,急忙靠近一些:“思齊,你醒了?”
“爸爸,”思齊的眼神望向齊沐風身後的李軼天,聲音依舊微弱,“她是誰?”
“她?”李軼天歎息一聲,“是她的哥哥撞到你的,她,過來看你。”
“噢。”思齊閉上眼睛,對她而言,那一幕,恍若隔世,又分明就在眼前,“爸——哥——不要為難他們,其實,是我,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李軼天的身體猛然戰栗了一下,他吃驚地望著思齊。思齊已經慢慢閉上了眼睛,眼角掛著淚珠。
“就讓我死吧——不要救我。”她輕聲說。
他忽然明白,其實,對於思齊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腿,不是身上累累的傷痕,而是心!是她和擎宇的關係!
哦,天啊!其實是自己把思齊害成這樣的,如果早一些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許就不會這樣了,可現在,又怎麼能讓她知道呢!如果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這個一直深愛著的爸爸的女兒,那她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齊沐風也怔怔的望著思齊,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四月兄妹或許真的有些過分了。
6
四月其實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接到沫子的電話,就忙往家裏趕去。
正如沫子在電話中所說,家裏已經亂作一團。
狹小的臥室,昏暗的燈光下,四月看著臉色蠟黃躺在床上不住呻吟的父親,又看看縮在門邊麵露愧色的林海夫婦,回頭問沫子:“到底怎麼回事?”
“問他們!”沫子安撫著渾身顫抖惶恐不安的丁嬸,狠狠瞪了哥嫂一眼,“這回你們滿意了,是吧!”
“這是怎麼個話啊!”劉月英忍不住從丈夫身後擠到前邊,“我們還不都是為了你!”
“行了,別說這麼好聽!”沫子從包裏拿出一疊鈔票,塞進劉月英手中,“這是從你那拿的三萬,一分不少全還給你。以後,這邊的事,你們就別跟著瞎摻和了。”
“行!”劉月英把手裏的鈔票揚了揚,“既然你林沫不識好歹,我也懶得替你操心。這事,我不跟你說,我跟老丁說。”
“還說什麼,你沒看見都被你氣成這樣了,你們還不趕緊走!”沫子推著他們往外攆。
“一邊去,我又不跟你說,林沫,你別以為那房子寫你的名你就可以做主,那可是人老丁家出的錢,要賣也得經過人家同意——”劉月英卻甩開沫子的手闖到老丁麵前,“老丁你說是不,裝修都花了十多萬了,再怎麼也不能便宜別人啊!”
老丁的呻吟越發大聲,全身也抽搐戰栗起來。
四月把同樣驚懼不安的母親攬到自己懷裏,眼睛卻望著沫子。
“行了!說什麼都晚了——”沫子忽然大喊一聲,慢慢從包裏拿出一個檔案袋,然後掏出一張卡,放在桌子上:“都在這呢,房子六十五萬,人家給了八萬裝修費,總共七十三萬。”沫子盯住劉月英,“你現在要是能拿出這麼多,我立馬把房子給你,哥,嫂子,算我求你們,大力現在等著用這些錢救命,你們就別跟著瞎攪和了。”
“行,行,算你本事,”劉月英拽著林海往外走,“房子你都賣了,還說個啥!有你林沫後悔的時候,到時候可別怪你哥你嫂子沒提醒你!”
林海甩開她的手,她白了自己男人一眼,氣嘟嘟自己回家。
“沫子——”四月吃驚地喊出來。
沫子揮手把四月要說的擋回去:“那房子,我賣了,就這麼簡單——四月,我們趕緊送丁叔去醫院看看吧,這個劉月英,為了占點兒便宜,什麼都做得出來!”
四月扶著母親坐在椅子上,到床邊俯身想扶起父親:“爸,我們先去醫院——”
“房子——房啊!不能賣啊——不、不去!”老丁依舊全身戰栗,緊咬牙關,卻異常清晰吐出這幾個字,“大力!回來!”
四月的淚終於忍不住滑落:“爸,咱先上醫院,我哥很快就回來。”
“大力,大力!”老丁的意識正在逐漸喪失,口中卻不停念叨,“兒子——不能,不能坐牢啊——”
“爸,爸!”四月慌亂起來,“救護車,沫子,急救電話——”
沫子連忙撥打電話,四月眼睜睜看著父親已經昏厥過去,怎麼呼喚,老丁也不再有回應。
“都是你們兩口子鬧得,”放下電話,沫子忍不住對身後局促不安的林海喊起來,“房子、房子,你們眼裏隻有房子!要不是你們非要過來瞎說,他怎麼會知道大力現在出事了,現在把丁叔氣病了,你們,你們——我怎麼跟大力交代呀!”
“大力都二十多天沒回來,我以為老丁已經知道了。”林海低頭囁嚅,“我攔著了,可你嫂子非過來問問——”
“沫子,”四月扭過頭來,滿臉淚痕,“你就別怪大海哥和嫂子了,我爸早就起疑了——怪我沒早點兒跟爸說明白。”
急救車的聲音由遠而近,四月慌亂中拿了幾件住院必須的物品,大海的和趕過來的急救醫生一起把老丁放在擔架上,沫子看著桌子上的銀行卡,猶豫了一下,就又裝進包裏,跟在後麵匆匆下樓。
四月回頭,猛然發現剛剛被忽視了的母親也一步步跟了下來,正縮在樓道的黑影裏,惶恐的望著周圍。
沫子歎息一聲,說:“哥,你跟四月去醫院,我送丁嬸上去。”
丁嬸卻過來緊緊抓住四月,怎麼也不放手,沫子過來想要拉她上樓,她竟大聲哭鬧喊叫起來。四月把抱頭縮成一團的母親拉上急救車:“沫子,讓我媽跟著吧,現在這種情況,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我實在不放心。”
然後又跟林海說:“大海哥,家裏,就麻煩你跟嫂子照看一下。”
林海低頭嗯了一聲,就站在原地,看著救護車閃著紅燈呼嘯離開。
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老丁患的是急性腦梗,幸虧入院及時,否則就會有生命危險。淩晨兩點多鍾,四月安撫著母親縮在病室的一張空床上睡下,又讓沫子回去休息。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四月心頭堵得更厲害了。明天是大力被看守所羈押的最後一天,如果李軼天不撤訴,那麼法院就要正式立案,大力所麵臨的,就是三到七年的刑期!法院宣判的那一天,肯定就是這個家徹底垮掉的時刻!怎麼辦!剛剛父親入院的錢都是沫子從賣房子的錢裏拿出來的,區區七十幾萬,根本不夠思齊的治療費,更不用說其他賠償!怎麼辦!沫子已經把房賣了,那她和大力的將來又怎麼辦!一座又一座大山重重的壓過來,四月喘不過氣來,猛然站起身,走到黑漆漆的窗戶前,望著外麵無盡的黑暗。
徹夜無眠。
早上六點多,沫子就來了病房。
“怎麼樣?還沒醒嗎?”沫子望著依舊昏迷的老丁。
“還好。醫生說溶栓效果挺好,很快就能醒過來。”四月看著她烏黑的眼圈,接過她手中的一隻大號飯桶:“不是讓你多睡會兒然後直接去上班嘛,都成大熊貓了。”
“你也好不到哪去!”沫子把順便從樓下早點攤買的包子油條放在小方桌上,“咱要是真能成大熊貓就好了。有根竹子就能吃飽——吃飽了就躺在草地上曬太陽,多美!我是熊大,你就是熊二——”
“那是臭狗熊!”四月看著她誇張的比劃,知道她是故作輕鬆就接著說,“我倒願意自己是隻狗熊,一隻熊掌就能賣十好幾萬!”
“打住,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沫子聽出了她的無奈傷感,“十幾萬算什麼,隻要我們好好的,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可是——”四月眼圈又開始泛紅,“我真沒有孫悟空那本事,我怕——”
“不怕!”沫子一甩頭,“我想好了,無論大力怎麼樣,我都賴上你們老丁家了。要是他們能撤訴,無論賠多少錢,我們都接著,如果大力真被判了刑,無論一年還是十年,我都等他出來。”
“姐!”四月攬住沫子的脖子,淚水還是滾落下來。
“不許叫姐!”沫子也是眼圈發紅,“從今兒開始叫嫂子。我是你親嫂子。”
轉頭看見丁嬸已經坐起來,正瞪大眼睛看著兩個人,拍拍四月的臉故作輕鬆地說:“你親媽我親婆婆起來了,去水房洗洗臉快吃飯吧,吃完飯我在這兒先頂半天,你把我婆婆送回家,然後上班去,下午你來替我,我去上班。”
“沫子——”四月看著母親遲疑了一下。
“我跟劉月英說好了。”沫子知道四月擔心什麼,“她反正沒什麼事。再說,事情都是因她而起,回頭你把什麼時候吃什麼藥列一張單子給她。四月你放心,我嫂子就是愛占便宜——別的其實還挺好的。”
“那你們公司那兒——”
“沒事,我請好假了,丁叔醒了我就給你打電話。”沫子說,“你那事多,怎麼也得把手頭重要的工作處理一下——”
“沫子,多虧了你了。”
四月被她一番安排,又看著她一副泰山壓頂不彎腰的架勢,忽然感覺翻騰的心緒也靜了下來,很快捋出了一條線。
先把母親送回家,拜托月英嫂子照看一下;去公司請假;去中介刊登賣房啟事,雖然是老房子,但這個地段至少可以賣到1萬一平;去找殷正律師;去求李軼天,去求齊沐風——隻要他們能答應諒解,無論提什麼條件都答應;然後回來照顧父親。
在病房草草吃了沫子帶來的飯,四月去醫辦室詢問了一下父親的狀況,得知父親狀況還算穩定,就拉住母親的手,穿過已經熙熙攘攘的住院部走廊向外走。
可是事情怎麼可能按四月的安排發展呢,老天定是要將她考驗到底了——第一個環節就被意外出現在醫院大門外的宋擎宇給打亂了。
宋擎宇是淩晨四點多從一家KTV包廂的沙發上爬起來,大屏幕還在閃爍,張傑微張著一雙憂傷的眼睛,在不知是晨曦還是黃昏的叢林中奔跑,悲哀的呐喊呻吟:
“你看星光 默默燃燒自己發亮
無名的花 依然芳香
貝多芬 也聽不見鼓掌
天使未必在場
看太陽 給人溫暖不必誰仰望
把原諒都還給時光
不要投降
STAND UP我摸到星光
STAND UP你讓我勇敢
希望 點亮了希望
我站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哼,還在唱!宋擎宇捶捶發痛的太陽穴,扶住牆壁慢慢往外走——昏暗的過道裏闕靜無聲,張傑憂鬱的聲音從後麵追過來——我站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天堂,天堂——思齊很喜歡這首歌,這是她去KTV的必點曲目,擎宇卻喜歡看她唱歌時的樣子,在昏暗搖曳的燈光下,安安靜靜的,眼睛微微閉起來,身體隨著音樂輕輕晃動,可她唱完歌就會不管不顧的扔下話筒撲向自己——
這個傻丫頭啊!那時候她才19,剛進了大學的校門,就喜歡坐在自己的摩托車後麵緊緊抱住自己的腰,把臉貼在自己的背上,一邊催促自己快點開,甩掉跟在後邊接送她的私家車,一邊又撒歡的尖叫歌唱起來。她是從什麼時候變得不快樂了?就是自己第一次把她帶到自己家——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毛背心,頭發乖乖的梳在兩邊,像一隻聽話的兔子,努力扮著淑女,努力討著她的歡心——可是,她捧著一針一線親手繡成的一幅十字繡“花開富貴”,小心翼翼捧去獻上去,她卻連頭都沒抬一下。傻丫頭還以為人家嫌她選的牡丹花內容太俗,又親手織了一條暗紅的圍巾托自己送過來,直到現在也沒敢告訴那個傻丫頭,那圍巾被她直接扔進了垃圾簍,連看都沒看一眼。
傻丫頭啊!真是傻丫頭!可傻得僅僅是思齊嗎,你宋擎宇不也是一直以為母親不喜歡思齊隻是源於兩個商業集團之間的經濟利益,那隻是上一代的恩怨!還一直口口聲聲用愛來化解,這種恩怨,能化解得了嗎?幼稚!太幼稚了!是你宋擎宇對不起思齊啊,明明知道母親反對,卻還是打著等生米煮成熟飯他們就沒辦法了的借口,你引誘思齊,你占有思齊——他是你的妹妹啊,是你讓思齊沒辦法麵對,隻能用死來逃避!
為什麼總想思齊!擎宇使勁兒甩甩頭,——為什麼哪都是思齊?她是自己的妹妹?她怎麼就成了妹妹!妹妹,思齊是自己的妹妹!哼,死都逃避不了!思齊沒有死,她醒了——可是,她再也不能跑過來跳上自己的摩托車,她再也不能站起來唱歌了,她殘廢了!思齊,你是在用這種方式懲罰我嗎!對嗎,思齊!
我該怎麼辦!宋擎宇木然望著麵前,他又晃到醫院門前了——思齊醒了,已經醒了,他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呆呆的望著她在心裏和她說話了,她會睜開眼睛看著他,她會問我們怎麼辦啊,你不是說帶我走嗎,我們要去哪啊!宋擎宇,你要怎麼回答她呢!你說,思齊,以前的事,我們就全當沒有發生過,你是我的妹妹,從此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我是你哥,你是我妹——可以嗎?可以嗎!那以後呢?以後怎麼辦?怎麼辦?
擎宇慢慢坐在玻璃門前冰涼的台階上,他不敢進去,他不知道該怎麼跟思齊說,他更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頭頂的天空灰沉得像一杯化不開的涼咖啡,風冷颼颼的吹過來,有零星的冰碴被裹挾過來,砸在他的臉上。擎宇覺得,更大的寒意,從心裏來,從裏到外,他都已經被凍住了,凝固在那裏,一動不能動。
四月拉著母親走出來看到擎宇的時候,他還是那個姿勢蜷靠在冰涼的門柱上,像是睡著了。四月急忙告訴母親先等自己一會兒,小跑過來,把他拉起來,問他怎麼會在這睡覺。
擎宇睜開眼睛,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是四月,四周已經一片銀白,越發覺得寒冷,隻好像四月溫暖的身體靠緊:“姐,真冷——”他哆嗦著。
四月看他兩頰通紅,連眼睛都發紅了,伸手一摸額頭,果然滾燙。
“燒成這樣了!”四月扶住他,回頭招呼母親,“媽,過來,咱們先送他去醫生那!”
見母親跟過來了,急忙扶著擎宇往裏走。
四月沒有注意,母親的臉色已經慘白,整個身體都在神經質地顫栗著,踉蹌過來,伸手把四月拉到一邊,又把擎宇狠狠推開。
擎宇腳下一軟,就跌倒在那兒。
“媽,你幹什麼呀!”四月也差點兒被母親拽倒,看擎宇重重摔在地上,趕忙又去扶他,“他生病了!”
“壞蛋!大壞蛋!”母親已經發狂,喊叫著,不讓四月靠近擎宇,狠命在擎宇身上捶打撕扯起來。
“媽,不要!”四月沒想到母親會在這個時候發病,她知道自己是沒有力氣控製病中的母親的,隻好擋在擎宇麵前,任母親的巴掌指甲狂亂的攻擊著自己。
“怎麼回事!”齊沐風從圍觀的人群中擠進來,兩隻胳膊從後麵緊緊箍住發狂的丁嬸,“這到底怎麼回事,丁四月!”
四月轉過身,看母親已經被齊沐風兩隻胳膊狠狠鉗住,手腳亂舞,兩眼翻白,幾欲窒息。“你幹什麼!放開她!”四月拚命用力,試圖掰開他的胳膊。
齊沐風隻好鬆手。孰料丁嬸又衝向擎宇。
“媽!”四月大叫著,想要拉住母親。
丁嬸卻像被人使了定身術一般,僵住不動了。花白的頭發淩亂的飄散著,一直散亂的眼睛裏射出一股駭人的光,直勾勾的看著麵前。
原來是李軼天已經把跌在地上的擎宇扶起來,看那個瘋女人又衝過來,就一把把擎宇護在自己後麵,大吼了一聲:“住手!你這個瘋婆子!”
丁嬸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掏空,嘴角抽搐幾下,邁腳想要再往前衝,身體卻直挺挺栽倒下去。
7
市中心“天一”總部,隨著公司合股日期的逼進,各項工作的推進也都緊湊起來,但吳靜華的慣例是無論大事小情,隻要與公司相關,必須得到她的首肯才可以繼續,於是各部門負責人便走馬燈似的來來往往,進進出出。
十點多,剛剛清淨了些的總經理室忽然傳出吳靜華聲嘶力竭的吼聲,辦公室外麵的人都被嚇了一跳,卻也隻是麵麵相覷,不敢上前。
“李軼天,你離我兒子遠點兒!擎宇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摔下電話,吳靜華像瘋了一般衝出辦公室,“四月!跟我出去一趟——丁四月!”
韓夢潔正好從人力資源部過來:“我也在等她。吳總,丁助理好像——還沒來。”
吳靜華瞟了韓夢潔一眼,憤憤嘟囔:“這個丁四月!還有沒有規矩,不上班連假都不知道請!”眼下卻也沒閑暇工夫管這事,一邊往外走一邊交待,“韓夢潔,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你,聯係一下丁四月,告訴她想繼續待在‘天一’,就馬上過來,就要跟人家合股簽約,細節還沒敲定,她這個助理到底在幹什麼!”
“好。我馬上就和她聯係。”韓夢潔恭敬地站在那裏,目送吳靜華匆匆上了電梯,眼角的餘光卻已瞥見,吳靜華的辦公室門還開著,就迅速轉身,不動聲色地走了進去。
醫院的觀察室裏。
“你過去看看那對母女吧!”李軼天朝身後的齊沐風揮揮手,頭也不回,“這裏我自己照看就行。”
齊沐風站在他身後,眉峰一直緊緊皺著,他把積聚在心口的諸多憤懣,諸多疑問都壓回去,隻是冷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李軼天什麼也沒能察覺,此時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宋擎宇身上。吊瓶裏的液體順著透明的軟管一滴一滴滑落,擎宇臉上的潮紅已經褪去,李軼天用棉簽沾了清水,細心地把他幹裂的嘴唇濡濕,又慢慢把他臉上、手上的血汙一點點擦掉。李軼天的鼻子忽然酸了,喉嚨也哽咽起來。這是和自己骨肉相連的親生兒子啊!看那眉眼,分明就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二十四年了,自己已經錯過了二十四年!一轉眼這孩子已經二十四歲了,李軼天,你怎麼這麼笨,當初就不該讓吳靜華騙過去的!不,不能怪靜華啊,當初是自己非要她去做流產!二十四年了啊,自己還是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看他,老天,你還是厚待我李軼天的!謝謝你幫我留下了這個孩子!
哆嗦的一雙手,顫抖著想要去撫摸一下那張稚嫩的臉——卻猛然被另一隻冰涼的手猛然撥開!接著整個身體也被狠狠推開!
“李軼天!”吳靜華怒視著他,“不要碰我兒子!”
“靜華——”李軼天抹一把臉上的淚痕,此時此刻,對她卻是無比的愧疚和由衷的謝意,“擎宇病了,不過,不用擔心,體溫已經降下來了——”
“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你!”吳靜華迅速掃了一眼病床上的兒子,然後擋在李軼天麵前,伸出手,指著門的方向,“滾開,再也不要在我的麵前惺惺作態,不需要你在這裝好人,你馬上走!”
“聽我說,靜華,”李軼天卻靠近一步,“真的,很感謝你,謝謝你留下這個孩子!”
“住口!早就警告過你,不要對他有任何企圖!他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不知為何,他臉上的淚越發讓她憤怒,一雙眼睛幾乎噴出火來,“但是,我們母子二十幾年的苦痛,卻全都是拜你所賜!我會讓你加倍償還!”
“靜華,拜托你,聽我把話說完——”李軼天懇切地央求。
“不需要!”吳靜華吼叫著,抓起床頭櫃上的一隻玻璃花瓶狠狠砸了過來,“你馬上給我滾!”
花瓶砸到李軼天身上,又響亮的碎在地上。李軼天眼前一黑,胸口抽搐,血液翻湧上來,忙靠住牆,閉上眼睛。
床上的擎宇呻吟起來。
吳靜華眼睛轉向兒子,聲音也小了一些:“你,還不走!”
李軼天慢慢睜開眼睛,扶著牆,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另一間觀察室裏,僵直停在病床上的丁嬸猛然睜開眼睛。
“媽,你醒了?感覺好點了嗎?”四月探過身來,焦慮地問。
丁嬸卻絲毫沒聽見,石刻一般的麵孔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眼睛隻是木然的望著上麵空蕩蕩的天花板。
剛剛走進來的齊沐風懊惱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抽的什麼邪風,看到這個發瘋的老女人狠命撕打她,她卻隻是護著後麵的宋擎宇,便不顧一切上前想要製住這老女人,沒想到竟把她弄暈了過去,更要命的是這瘋女人竟是她母親,看來自己真是多管閑事了。
“媽,你別亂動,”四月按住母親胡亂揮舞的手,輕聲細語地安撫,“乖乖輸液,輸完液咱就回家啊。”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丁嬸的眼神終於不在發直,轉頭看了一眼四月,慢慢穩定下來。
齊沐風忍不住上前問:“丁四月,你媽——她,是不是——”
“如你所見。”聽到他的聲音,四月頭也沒回,冷冷地回答,“她的精神有問題,產後抑鬱症,已經二十五年了。”
“哦。對不起——”齊沐風被她的冷漠灼了一下,口氣也冷了下來,“我真的不知道。”
“沒事。”四月站起身來,“我們早就習慣了。謝謝你墊付了醫藥費。回頭我還你。”
“不用,再怎麼也是因為我的冒失,把她給弄暈了,就算是賠償吧。”齊沐風轉身準備走了。
“賠償?齊先生,”四月冷冷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提高了聲音,“您覺得,這樣就可以賠償了嗎?”
“哦?”齊沐風的身形僵了一下,他慢慢轉過身來,那層慣有的嘲諷的冷笑已經浮了上來,“我已經說過,我不是故意傷害她的!難不成,你還訛上我了?”
“訛你?”四月也愣了一下,“我有什麼資格訛你!我隻是想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們並不需要你賠償什麼!”
齊沐風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臉上的笑越發冷了起來,一雙眼睛像錐子一樣狠狠盯住四月:“你覺得,你們不是故意撞上思齊,所以,我們也不該追究什麼嗎!你覺得,這兩者可以相提並論嗎!”
“不!”四月被她盯得垂下頭去,“我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我倒想聽聽,丁助理是個什麼意思!”
四月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潮紅,努力迎視著他:“我們也可以盡最大努力來賠償,隻要你們不再起訴!”
“盡最大努力?賠什麼?賠錢?”
“嗯,我知道思齊的治療康複需要很多錢,無論多少,我們全部承擔,而且,所需的其他費用,包括護理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等等,我們都接受。”
“哼!研究的倒是挺到位了,說得好聽,你們都接受,那我問問你,你想出多少錢,讓思齊不受罪,你又想出多少錢,能讓思齊站起來!”
“我知道,思齊所受的傷害是錢不能補償的,可就算我哥判了刑進了監獄,思齊就能不受罪,就能站起來嗎!”
“那也總要你們付出相應的代價!”
“齊先生,我們到底要付出什麼代價你才滿意!”四月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悲憤,淚水滂沱四溢,“因為我哥撞了人,他的未婚妻把他們才裝修好準備結婚的房子賣了——他們原本定下元旦就結婚的——我爸昨天知道以後也急病了,說是急性腦梗,就在這家醫院,現在還沒醒,我媽——”四月指指病床上,“也受不了這樣刺激——”
“夠了!”齊沐風猛然打斷她,“你們家裏的事情,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齊先生,你們的決定,關係到我們的生死!我可以賣房子,去借高利貸,隻要你能給出賠償的數額——如果我哥真的被判刑入獄,那麼,我們這個家就徹底毀了——”
“你們這個家毀了!思齊的一生已經被你們毀了!難道你們不該付出這樣的代價!”
“可就算我們家破人亡,就算我們全都去死,對思齊能有什麼幫助!”四月已經聲嘶力竭的喊起來,“如果可以,我去給思齊償命,求你,放過我哥,好不好——”
“壞人,打他!壞人!他是壞人——”病床上的丁嬸又被四月的聲音驚動了,猛然睜開眼睛,一躍而起,輸液架子被拉倒,玻璃吊瓶砰的碎在地上。
“媽!”四月回過神時,丁嬸已經拖著輸液管赤腳向門外口竄過去,伸手沒有攔住,隻好跟著追了出去。
幸虧齊沐風大步趕過來一把拉住,和四月兩個人合力,才把丁嬸連哄帶拽按回病床上。
“媽,沒事了,你別怕——”四月流著淚用一隻胳膊緊緊抱住母親,另一隻手快速拔下輸液器,按住母親手背上不停出血的針孔。
趕過來的醫生護士卻不肯再為還在掙紮的丁嬸輸液了:“這種病人,我們可不敢收,你們家屬還是該送哪就送哪吧。”
“喂,你們憑什麼不收!”看著護士忙著收拾器具,齊沐風說,“已經交了錢了!”
“她這種情況不是我們收治的範圍。”女醫生見怪不怪的看了齊沐風一眼,“我們也是為了患者著想,很明顯現在是發病期間,我建議你們趕緊轉到市精神病療養院。”
看著醫生和護士一前一後都離開,齊沐風抬腳也想跟出去,猶豫了一下又轉回身,看著暗暗垂淚的四月說:“行,行,算我倒黴——我來幫你們安排吧。”
四月的手機忽然響了,擦幹眼淚接通,是韓夢潔公事公辦一本正經的聲音:“丁助理,吳總讓我告訴你,抓緊回公司處理簽約事宜,否則——”
“哦,明白了,我很快就會公司。”四月應著掛了電話,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十點四十了。腦中又飛速運轉起來,既然已經遇到了齊沐風,那麼,也就沒有必要再去找他了,看他現在的樣子,恐怕是不可能撤訴了,那就隻能再聯係殷正律師,從量刑長短上爭取了。又過了一會兒,看看病床上的母親終於平靜一些了,既然醫院不收治,四月就扶著她慢慢下床,走出病房。
正在外麵打電話的齊沐風掛了電話追過來問:“喂,你去哪?”
“回家。”四月頭也不回。
齊沐風從鼻孔中重重哼出一聲,“說到底,就是要我們這頭兒撤訴!可怎麼也得跟他們商量一下。”
四月愣了一下,回過頭來,依舊滿臉淚痕,輕聲說:“謝謝。”
齊沐風也在那兒愣了一下,怎麼會說出撤訴的話!難道是被她的淚水打動了?還是應為想到思齊說過,是她自己故意撞上去的?真是見鬼!
吳靜華正在電梯口聽電話,遠遠看到四月竟然和齊沐風一前一後走過來,不由吃了一驚,急忙掛掉電話。
四月看到吳總,才猛然想起病中的宋擎宇,自己隻顧擔心自己的親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好點兒了,——就使勁兒抹掉臉上的淚痕,快步走過來,歉意地說:“吳總,擎宇,怎麼樣了?”
“擎宇?他沒什麼事。”吳靜華拿眼瞟著齊沐風,“四月,你怎麼在這兒?”
“我——”四月也瞟了一眼母親,發現她竟然不由自主的後退,一直退到靠在齊沐風身邊,齊沐風也正側頭小聲跟她說著什麼,“我媽病了,對不起,吳總,我一時慌亂,竟然忘了跟您說一聲。”
吳靜華的臉色越發冷峻:“我是說,你怎麼會和齊沐風在一塊兒。”
“我——”四月輕輕歎息,卻真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好硬著頭皮解釋,“隻是,碰巧遇到。”
“是嗎?”四月的支支吾吾讓吳靜華懷疑更深了,“四月,後天就是我們和‘碩豐’‘遠華’兩家合股的簽約儀式,我們之所以合股就是要與‘恒通’抗衡,你很清楚,‘恒通’一直在想辦法破壞我們的合作,尤其是這個時候,他們兩家都在關注我們的動向,作為‘天一’的助理,你真的不該和齊沐風在一起。”
“對不起!是我沒注意這一層,”四月搓了一把僵硬的臉,努力把臉色放輕鬆,“吳總,您放心,關於公司的事情,我不會跟他透露半句。”
“好吧。那你趕緊回公司,”吳靜華掃了四月一眼,冷冷道,“我要等擎宇輸完液,把他送回家。”
“嗯。”四月也轉身走向等待自己的母親,腦子裏又開始亂了。
8
中午時分,老丁悠悠轉醒過來,沫子高興地讓醫生過來看了,醫生也表示情況正在好轉,沫子連忙給四月打電話彙報了好消息。醫生走了不大會兒,老丁就哼哼唧唧起來,卻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沫子知道四月忙不過來,也沒再給她打電話。看著老丁滿臉通紅,又是遞水又是削水果又是安慰,老丁含糊不清的呼喊卻越來越大聲,正一籌莫展著急的時候,林海拎著個飯桶過來了。
“你出去一下。”林海把沫子攆出去,從床底下把便盆拿出來。
沫子這才明白老丁原來是要大小便,再怎麼自己還是未過門的媳婦,老丁當然不好意思支使自己做這些事。
林海把一切收拾幹淨,才讓沫子進來。
“沫子,還是我在醫院照顧丁叔吧,你們兩個姑娘家,都不方便。”林海說,“我都請好假了。”
“我嫂子願意嗎?”沫子問。
“啥願意不願意的,要不是我們瞎鬧,老丁頭兒也不至於住院。”林海悶聲說,“再怎麼也是一家人,看著你忙裏忙外,哥心裏也不落忍。”
沫子眼圈也紅了,手機恰好響了起來,一接聽,沫子高興地差點兒跳起來。原來是殷正律師,他告訴沫子,剛剛接到了檢察院的通知,有人願意作證,證明丁大力交通肇事後並沒有逃逸,而且李軼天的律師已經向法院提交了撤訴的申請,這個案子已經轉為民事賠償案,下午大力就可以回家了。
沫子馬上把消息告訴四月,電話那頭,四月也高興了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兩個人商定,暫時讓林海在醫院照顧一下老丁,沫子馬上和殷律師去派出所辦手續接大力出來,四月忙完就直接到醫院等著。
下午五點多,大力就回來了,十幾天的功夫,這個魁梧的漢子瘦了十幾斤,胡子拉碴的臉上,隻剩一雙眼睛。
“哥。”四月抹著淚從病床前站起來,把哥讓到父親跟前。
“爸,你好點兒沒?”大力俯下身拉住父親枯瘦的手,也忍不住落淚。
老丁微微張開眼睛,看是兒子,喉結滾動,嘴唇哆嗦許久,卻還是沒能說出話來,隻得任老淚滑過臉上的溝溝坎坎。
“好了,都不難過了——”沫子眼裏泛著淚花,臉上的笑容卻很燦爛,“大力平平安安回來了,丁叔也醒了,都沒事了,一切都好起來了。”
“嗯。爸,早告訴你了,我哥沒事吧,這回你親眼看見了,也放心了,就踏實養病啊。”四月幫老丁擦掉眼淚,“我哥剛回來,還沒進家呢,你看出去這十幾天都累瘦了,先讓他回家歇歇吧。”
老丁卻不放手,眼睛盯著沫子,嘴巴張開,費力地想說什麼,卻隻是嘶啞的“啊啊”著不出話來。
沫子過來,握住他的手,眼睛卻看著大力:“您別擔心房子的事,不管有房沒房,我都給您當兒媳婦,您呐,趕緊踏踏實實養病,到元旦得好起來,我和大力好給您敬酒啊。”
老丁“啊啊”的應著,別處動不了,就一個勁兒的眨眼睛,表示同意。
大力的頭,卻深深垂下去。
三個人安撫著老丁穩定下來,大力又親自喂父親吃過晚飯,四月讓大力回家休息一晚,大力卻說什麼也不同意,非要自己陪夜。
“四月,你還是回家吧,媽那也需要人照顧,”大力把她們推出病房,“還是我在這方便,沫子,回去吧,這些天苦了你們兩個了,一個個瘦的不像話,都回去好好歇歇。”
“行,把盡孝的機會給你!”四月拉著沫子的手,“這些天,也真把我倆折騰的夠嗆。爸沒事的話你也找個地兒睡會兒。”
“嗯。甭惦記我。”大力的頭又垂下去,“四月,我想去看看那個姑娘,聽沫子說,她的腿——”
“過幾天吧。”沫子說,“聽公司的人說,李思齊的心理好像出了什麼問題,從醒過來也不吃不喝的——連心理醫生都束手無策。這時候我們去了,人家反倒更鬧心。”
“唉——都是我不好,把人家害成那樣。”大力的頭垂得更深了,聲音又哽咽起來,“倒不如判我幾年——我這心裏——還要你們兩個,賠償這麼多錢,我們怎麼賠人家——”
“哥,別太發愁了,會好的。”四月拍拍大力的肩膀,把長長的歎息鎖在喉嚨裏不讓出來,努力擠出一層笑容,“爸會好的,媽會好的,思齊也會慢慢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的。”
看著大力轉身回去,兩個人也默默地走出醫院,等車時,沫子忽然想起似的問:“四月,你說真是奇怪,李軼天怎麼忽然就撤訴了?”
四月這才有空把上午遇到齊沐風的事簡單說了一下。
聽完了,沫子卻還想沒聽明白似的皺著眉,滿臉的問號:“就因為齊沐風無意中傷了丁嬸,我們李董就同意撤訴?這也太說不通了吧——你給他輸了那麼多的血,他都絲毫沒有被感動。”
四月想想,確實也有些說不通,想了一下,才說:“或許,他是因為看到我們一家已經這麼慘了,他也不忍心真的把我們搞得家破人亡吧。”
沫子也想了想,似乎隻能這麼解釋了,不管怎樣,反正大力沒被判刑,就是最好的結果,忍不住輕鬆起來:“看來我們齊總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麼冷酷無情,說不定那副高冷外表下倒是隱藏著一顆溫暖的心呢。”
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四月也輕鬆了不少,可是,她不敢去想思齊——那個女孩癱瘓在床的孱弱身軀,蒼白沒有一點血色的臉龐,空洞的眼眸中絕望的光,都是堅硬的刺,梗在四月心上。
蘇熙走進思齊的病房時,恰恰聽到李軼天一聲重重的歎息。
這一聲歎息也撞在她的心上,軟軟的化在胸膛裏鼓脹,找不到一個突破口。她隻好深深吸進一口氣,再吐出來,然後故作輕快的走過去。
“思齊——”她輕聲呼喚,“我給你帶來了你最喜歡吃的餛飩,香菇豬肉餡的,咱們吃點兒好不好?”
思齊微微張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微微搖頭,眼睛很快又閉上。
李軼天也輕輕搖頭,慢慢起身,到了走廊上。蘇熙跟過去,輕聲問:“心理醫生怎麼說?”
李軼天拿出一支煙,卻又看到蘇熙欲言又止的眼神,就把煙攥在手心,一點一點碾成碎末:“她心裏這個結,隻有擎宇可以解開。”
“擎宇?”蘇熙注視著他,疑惑地問,“吳靜華的兒子宋擎宇?”
“嗯。”李軼天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歸根結底,都是我的錯,不該讓兩個孩子來替我承擔當初的過錯。”
關於李軼天和吳靜華的關係,蘇熙早已猜出個七八分,而思齊和宋擎宇的事兒,也有所耳聞,隻是李軼天向來對自己的私事守口如瓶,蘇熙也就從來不問。現在聽李軼天這麼說,蘇熙越發聽不懂,隻是怔怔望著他說:“‘天一’和‘碩豐’‘遠華’的合股簽約儀式,就在明天。吳靜華是鐵了心,要和我們抗到底了。”
“不止啊,不弄垮‘恒通’她是不會罷手的。”李軼天苦笑。
“沒那麼簡單。”蘇熙也似乎輕笑了一聲,轉身從自己包裏拿出一個U盤遞給李軼天,“這是‘天一’‘遠華’‘碩豐’三家合股的全部資料。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劉晨光和李翔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做她的墊腳石,這次,隻怕她會把‘天一’賠進去。”
李軼天望著她掌心那個紫色的小東西,半晌不語,眼睛轉向外麵漆黑的夜空,終於還是忍不住掏出煙來,慢慢點上,“沐風呢?”
蘇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訕訕地合上手掌,“他?整個下午都不在公司,我猜的不錯的話,他應該是和劉晨光或者李翔在一起。”
“蘇熙,”李軼天轉過頭來,“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該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她忍讓?”
蘇熙卻不知他口中所謂“她”者到底是誰,還以為是在說齊沐風這些天以來處處自作主張,“我知道,你有你的打算。但是,這次牽涉到整個‘恒通’的命運,齊沐風畢竟年輕氣盛,難免急切。”
“哦。”李軼天卻明白她的意思,就順著她的話題說下去,“我知道了。隨他吧——‘恒通’早晚都是他的,至於成敗,也隻能看天意——”
“這次,他好像勝券在握。”
“哦?”
蘇熙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無意中聽他給報社某記者打電話,據說是有什麼驚人秘密要在明天的記者招待會上爆料出來——”
“秘密?什麼秘密?”李軼天猛然驚呆。
“沒聽清楚——”蘇熙搖頭,“好像跟吳靜華有關。”
李軼天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片刻,把煙頭擲入不遠處的垃圾桶,回身拿起衣架上的外套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蘇熙,你先幫我照顧思齊,我得去找齊沐風。”
“李董,你的身體,行嗎?”等蘇熙追出來,他已上了電梯,蘇熙隻好回病房給司機打電話。
等蘇熙打完電話,卻看到思齊正張開眼睛看著自己,連忙把手機放到一邊的沙發上,俯下身子輕聲問:“思齊,你醒了?是不是餓了?”
“蘇姐——”思齊的聲音細弱蚊蚋,蘇熙不得不把耳朵貼了過來,“我哥,是不是要把擎宇的事,公布出去?”
“擎宇的事?”
“擎宇,是爸爸的兒子,”思齊慢慢閉上眼睛,淚水卻泉湧而出,“我們不能相愛,我們都是,都是——都是爸爸的孩子。”
蘇熙沒聽懂一般,怔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