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高傲的從自己麵前嫋娜過去,四月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心想:“不就是比我早兩年進入‘天一’嗎,一副前輩的神態,至於嗎!切,再幹幾年,我肯定不會比你差!丁四月,加油!”
帶著對自己的鼓勵,回到辦公室,先給宋擎宇定了機票,又按吳靜華的吩咐調整了安排,逐一通知到相關人員,然後整理資料,尤其是上午會議時吳靜華提到的獎勵措施。
一切忙完,四月看看時間,還不到十一點。伸伸懶腰,稍微放鬆一下。難得董事長一上午沒在身邊給自己下達新任務。
忽然又想到沫子拜托自己的事情,要給她的新房子做設計參謀。就打開了自己的郵箱,翻出很久以前的一封郵件來。那是文凱做過的一份Interior design plan,按現在的眼光看起來,都是一些過時的裝潢,但當時就是時尚!一頁一頁的翻看,就像看一段塵封的曆史,四月的鼻子忍不住酸酸的。
電話忽然響了,看看竟是沫子。
四月揉揉鼻子,接聽。
“沫子,我們真是心有靈犀啊,正想你呢,你電話就來了。”
“別逗了,這個點兒你會有空兒想我?你現在可是‘天一’公司一人之下眾人以上的總經理助理。”沫子氣喘籲籲的聲音從一片吵吵鬧鬧的背景中傳過來,“不跟你瞎扯,四月,就占你一小會兒時間,有正事跟你說。”
“說吧。親愛的嫂夫人,你的小姑子向來對你唯命是從。”
“四月,跟我說實話,最近,你跟陸文凱聯係過嗎?”
“陸文凱?”四月的心猛然被揪了一下似的,“怎麼了?”
“我就問你,你們最近聯係過嗎?”
“沒有。你不是知道嗎,他去美國以後,我們就斷了。”
“我知道。可是,四月——我剛剛看到一個人,明明就是陸文凱,我走過去想問問他,可他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我在後邊喊他也不理我。”
“他回來了!”四月驚呼著站起身來向外走:“沫子,你在哪呢,我這就過去。”
“得了,你別來了。我已經找不到他了。這是城郊的一處菜市場,亂亂哄哄的,你來也找不到。誒,四月——”
“那你到底在哪?”四月乘電梯飛奔下樓,站在一層的大廳裏。
“四月,你別急,你別急啊——可能是我認錯人了。肯定是看錯了,如果是他,他不會不搭理我呀。真是奇怪了,長得太像了。”
“沫子,你能不能靠譜一回。”怔怔地站在那裏,四月無奈地舉著手機,“不興這麼刺激人的。”
“真受刺激了?”
“真的。”
“你還這麼在乎他?”
“沒有。”
“四月,別當真啊,我逗你玩呢,真是看錯了。我就是逗你玩呢。不可能是他呀。你說你怎麼這麼不禁逗呢。這樣吧,晚上回來,我向你賠罪好不好——”
任沫子兀自嘰嘰咕咕說著,四月慢慢轉身向回走,卻聽到吳靜華在身後喊自己。
回頭看,果然是吳總正提著一個白色手提袋過來,慌忙掛了電話迎過去。
“四月,”吳靜華的臉色也不好,“機票訂好了嗎?”
“訂好了。”
“什麼時候?”
“明天,也就是10月23號,下午3點。”
“行。明天,明天就明天,我親自送他去機場,早走早省心。這樣,你現在就去取票,順便去趟超市,幫我買些東西,過一會兒我列個單子發給你。”
“好。”
“買完了直接送回家。這小混球,昨天又喝多了,吐得跟隻髒狗似的,到現在也沒吃東西呢。”
“好。”
“去吧。哦,等一下——”吳靜華又把手中的紙袋遞過來,“這是你忘在車上的吧?”
“嗯?什麼?”四月疑惑地接過,慢慢拉出來一看,是一件灰色的西服,猛然想起那天晚上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男朋友的?”
“不是——”
看她局促的樣子,吳靜華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四月,是男朋友也沒事,我們這兒雖然是女兒國,卻還沒到禁止交朋友的地步。”
“吳總,真的不是。隻是一個偶然遇到的一個——一個人。”
“好了,衣服我幫你放辦公桌上,你快去忙吧。回來以後,幫我準備舊城改造項目競標的詳細資料,我明天要用。”
“好。”
宋擎宇仰麵躺在紅木雕花的大床上,目不轉睛的盯著天花板上倒掛的枝形水晶燈。盯著盯著,眼睛酸澀起來,一咕嚕身體爬起來,拿過手機,果不其然,關機了。不禁在心裏說:“老媽,你那麼精明能幹的女強人,怎麼用這麼幼稚的手段。”
開機,卻又不得驚歎,老媽,看來我低估你了。手機的兩張卡,都被摳走了。
下樓,挨個拿起座機的聽筒,一一試過,果然,都是暫停服務。
“親愛的老媽,看來咱們真得鬥爭到底了。”宋擎宇心裏道,“為了愛情,為了能和思齊在一起!”
拉過筆記本打開,卻聽到叮咚門鈴聲。
怕又是老媽回來巡查,急忙合上筆記本跳起來去開門。
卻是老媽的美女助理丁四月站在台階上。
“怎麼又是你呀!美女,我媽又派你來監視我!”擎宇一雙細長的眼睛瞟著她,抱住肩膀擋在門口不讓她進來。
“監督你?”四月愣了一下,臉也不由得紅了,“公子爺,你當我閑的沒事啊!這是你媽讓我給你買來的。”
四月把一大食品袋的方便麵速凍餃子之類舉到擎宇眼前:“我的任務完成了。吃不吃由你。”說著,把東西放在他的腳邊,轉身就走。
看到吃的,擎宇忽然覺得饑腸轆轆,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對著四月喊:“喂——美女姐姐,請問,這餃子什麼餡的?”
“三鮮。都是按你媽的交代買的。是你媽說你愛吃三鮮餡。”四月頭也不回。
“姐,等會兒走,行不?”
“幹什麼?”
看四月停下腳步,擎宇急忙上前,笑嘻嘻地拉住四月,“美女姐姐,求你件事好不好。”
“說吧,”四月從包裏摸出手機看看時間,已經十二點多了,“我得馬上趕回公司。”
“姐,能不能幫我把餃子煮熟了,我是個男人,不會弄這個。”擎宇的眼睛已經發亮。
“嗬,還真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爺呀,可是,”四月冷冷得看著這個變臉比三歲孩子還快的大男孩,“公子爺,我隻是你媽工作上的助理,不是你們家的保姆。”
“姐姐,求求你了,”擎宇似乎已經徹底被餃子俘虜,一副吃不到嘴誓不罷休的態勢,“耽誤不了你幾分鍾的,要不你給我媽打個電話——向她老人家請示一下?”
“行了,你就別打擾吳總了。”四月終於明白吳靜華為什麼會這麼著急就把他打發回加拿大了,真是個讓人操心的孩子。彎腰撿起地上的食品袋,進了吳靜華豪華氣派的大客廳。
宋擎宇殷勤地遞過拖鞋,又接過四月的包掛在門廳衣架上,然後彎腰弓背引著四月進了廚房。
四月略略掃了一眼,少說也有四十平米吧,淡黃的大理石平台,鋥亮的金屬灶具,用具一應俱全,寬敞整潔,一塵不染,處處透著吳靜華的幹練精明。
擎宇打開櫥櫃拿出一隻不鏽鋼鍋遞過來。四月接好水,放在灶上,打著火。然後問:“你吃多少,一袋夠不?”
“不夠。”
四月拿出兩袋餃子,把剩下的遞給他:“放冰箱裏,順便看看冰箱裏還有什麼。”
“好咧!”擎宇樂顛顛的打開冰箱,卻是無奈地彙報,“姐,隻有一根蔫了吧唧的黃瓜,我們家基本不開火。”
四月也過去看看,冰箱裏真是空空的,怪不得她總是胃疼,吃飯竟然這麼湊合。擎宇的臉色也有些黯然:“我媽就這樣,所有心思都放在公司裏。”
“那你就該讓她多省省心,你不知道,我們‘天一’雖然比不上‘恒通’那樣幾百人的大公司,可是裏裏外外也有百八十號人,全靠她一個人操持,吳總真的挺不容易。”四月拿出那根蔫黃瓜,又順便捏了一小撮木耳,看看還有半棵白菜,也拿了出來,放到菜盆裏洗幹淨。
“我當然知道她不容易,所以我想留在她身邊,可她,非逼著我去加拿大。”擎宇亦步亦趨跟在四月身後,“姐,要不你跟我媽說說,別讓我去加拿大了。”
“你們娘倆的事,我可說不了。”看著鍋裏的水開了,四月把餃子放進鍋裏,“再說了,我隻是你媽手下的職員,我有什麼資格幹涉你們的家事。”
“這麼公私分明。行,我自己說。姐,”擎宇又是一臉諂笑,“那借你手機用下,行不?”
“手機?幹嘛借我手機?你的呢?”
“沒電了,還沒來得及充。”
“哦。”四月走出去從包裏找出手機遞給擎宇,又連忙回到廚房,叮叮當當忙活起來。
十幾分鍾,兩盤餃子,一盤拌木耳,一盤黃瓜白菜絲,就被擺在餐桌上。
“姐,你真是高手啊,無米也能成炊,厲害,姐,你可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女中珍品啊!”擎宇吸溜著鼻子,豎著拇指,迫不及待的拉開椅子,坐下來。
四月把一碟調好的三合油放在他麵前,洗了手,抓過被他丟在餐桌上的手機,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公子爺,吃完了你自己收拾吧。”
“姐,你吃點再走吧。”擎宇假惺惺的挽留。
“我吃過了,你自己慢慢吃吧。”四月生怕這韓大公子又有什麼幺蛾子等著自己,逃跑似的奔到馬路上,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離開木林別苑。
5
又是繁忙的一個下午,會議,資料,報表。忙的四月暈頭轉向,好不容易下班,目送吳靜華開車離開,四月晃晃酸疼的脖子,一個人晃蕩著往公交站點走去。
猛然看到馬路對麵沫子樂嗬嗬的朝自己招手,剛想飛奔過去,又勒住腳步,板起臉,想要捉弄她一下。
“四月,你還真生氣啦?”沫子果然上套,等四月過來就討好地上前攬住她,“至於嗎,不就是認錯人了嗎。”
“真是認錯人了?”
“真的。”
“怎麼賠罪?”
“請你吃好吃的。”
“什麼好吃的?”
“你說。”
“海鮮。”
“沒錢。”
“沒錢你請什麼請?”
“丁大力在家做呢。”
“喂,沫子同學,沒你這麼耍賴來的,我們家大力做飯,不算你賠罪。”
“錯,從前是你們家大力,現在,是我的。林沫私人物品,不得侵權。”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上了公交車,去菜市場,買了幾樣新鮮便宜的蔬菜,又嘻嘻哈哈往回轉。
吳靜華的電話追了過來:“四月,你來的時候,擎宇到底在不在家?”
“在呀。還讓我給他煮餃子吃呢。怎麼了,吳總?”
“這個小混蛋,給我留個字條,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了?多大了,還玩這個!吳總,你別著急啊,二十好幾的大男人,又自己在國外生活了好幾年,肯定沒事——他能照顧自己。”
“這個混蛋,怕他來這手,身份證、銀行卡,手機卡,全在我這。不行,必須找到他,要不肯定會出事。行了,四月,你忙你的吧,我不能眼看我兒子往火坑裏挑,我這就去找他。”說著,匆匆掛了電話。
“怎麼了?”沫子奇怪的問。
“沒事,我們吳總。”
話還沒說完,吳靜華的電話又過來了:“四月,你在哪?”
“我在菜場買菜呢。”
“你過來一下吧,給我開車,出去找找那混小子。氣死我了,胃疼——”吳靜華的聲音有氣無力。
“好的,吳總。”四月把手裏的菜遞給沫子,“你先回去吧。”
“當助理也不能不下班啊,你們吳總也太不人道了吧。”
“沒辦法,誰叫咱是給人家打工的。”四月又站在路邊截出租,“回去告訴我哥,好吃的給我留點兒啊,中午就是隨便湊合的,晚上回來我要大補。”
“去吧去吧,看車——”沫子看著她風風火火上了出租車,無奈的歎了口氣,一個人轉身朝家裏走去。
卻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找到宋擎宇。
走了幾家歌廳酒吧,吳靜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四月扶她慢慢上了車,忍不住說:“吳總,這麼找,也不是個辦法。您還是先回去吧,我在到附近的幾家酒店歌廳什麼的打聽打聽,有消息再告訴您。”
吳靜華緊緊皺著眉頭,閉眼靠在座位上,半晌也沒出聲。
四月猛然想起中午宋擎宇跟自己借過手機,急忙掏出來,找到他打出去得那個陌生號碼:“吳總,他用我手機打過這個號,要不問問,說不定能知道擎宇去哪了。”
吳靜華猛然睜開眼,一把奪過四月的手機,看了一眼就撥了出去。
很快就接通了,一個女孩輕快活波的聲音傳過來:“喂,你好。”
吳靜華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幽幽地問:“你——是李思齊嗎?”
“是我呀,你是誰呀?”那甜甜的聲音帶著笑意。
聽到這個聲音,吳靜華的聲音越發陰鬱:“那你知道宋擎宇現在在哪嗎?”
“你找宋擎宇?”對方也遲疑了一會兒,“你到底是誰呀?”
“我是宋擎宇的媽媽。”
“哦,阿——阿姨,是您啊——”
“不要叫我阿姨,”吳靜華已經大喊起來,“擎宇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告訴他,他媽媽已經被他氣死了,讓他馬上回來收屍!”
“阿姨,您不要生氣——擎宇不是真要離家出走,他隻是,隻是和您鬧著玩呢——您真的別生氣啊——”
一會兒宋擎宇的聲音傳了過來,“媽,你別跟思齊鬧,是我來找她的,我就是想告訴您,這次我不會再聽您的安排去加拿大了,無論如何,我都要跟思齊在一起,我不會放棄她的。”
“宋擎宇,你想氣死我!”吳靜華幾乎瘋狂。
“媽,我不想惹您生氣,可是,您也不能逼我——我和思齊相愛,這是我們的權利,不能因為你們‘天一’和‘恒通’集團之間的經濟利益,就不讓我們在一起!”
“經濟利益,誰告訴你的,李軼天嗎?你告訴他,根本不是!宋擎宇,我告訴你,你可以和任何人相愛,但是,李軼天的女兒,就不行!你根本別想!”
“媽,你不要不講理,我知道你和李伯伯之間有矛盾——”
“李伯伯!宋擎宇,你叫那個混蛋伯伯,你叫的好親熱!你是不是馬上就要給他當兒子,叫他老子了!”
“媽,你不要這麼胡鬧好不好,為什麼李伯伯能包容我和思齊的感情,你卻這麼偏執——就像李伯伯說的那樣,用我們之間的愛,來化解你們上一代之間的恩怨,好不好?”
“好了,好了,擎宇,你告訴我,你們在哪呢?”
“媽,你要做什麼?”
“我去找你們,我親自去告訴你們,怎麼化解我們之間的恩怨!”
“好吧,你來吧,我就在思齊的家裏。”
吳靜華猛然掛了電話,無力地向四月說:“麗園!麗園——我早該想到的,快點兒——李軼天那個混蛋,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憑印象,四月很快把車停到李家獨門獨棟的別墅門前。
吳靜華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緊緊閉著眼睛,感覺車停下了,便長長歎息了一聲,然後張開眼睛,猛然起身,下車。
“吳總——”四月擔心地看著她,“您的身體還行嗎?”
“沒事,什麼大風大浪我都經過來了——”忍住腹部的劇痛,吳靜華使勁兒挺直了脊背,“你就在這等我吧,一會兒,我就帶擎宇出來。”
“好。”目送吳靜華在一個中年婦人的引領下進了黑漆雕花的電動柵欄門,四月靠在座位上長長舒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對人家的家事說三道四,可是吳靜華對宋擎宇與李思齊的戀愛反應似乎太過激烈了,按理來說,“恒通”作為T市最大的房產開發公司,“天一”如能和其聯合隻會增強實力,尤其是現在要拿下市府的舊城改造項目,如果兩家聯手,肯定是雙贏的事,就算兩家以前有過什麼過節,吳靜華不會連這點兒也看不明白啊。
車窗外是黑漆漆的夜空,四月仰起頭,倒是難得的看到夜幕上的幾顆寥寥的星星,怪不得有錢人都要到這荒郊野外的地方住別墅,確實安靜寧謐,是一種真正的夜的氣息,沒有市中心那些林立的高樓大廈和徹夜不熄的霓虹閃爍,遠遠近近稀稀疏疏的三層別墅的低矮窗口透出不甚明亮的燈火,好像到了鄉村一般,路燈也是隱藏在高大的林木之間昏昧朦朧的,隻有偶爾路過的各種豪車刺目的燈光,毫不掩飾的宣告出這地段驚人的身價。
四月正在感慨,忽然聽到自己的手機在後座上叮叮當當響了起來,急忙探過身子,卻夠不著,隻好下了車,又打開後車門,摸出手機,接聽。
是沫子打來的,問四月什麼時候回家。
四月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還不知道呢,在麗園別墅等著我們吳總呢。
大力搶過電話問:“大半夜的,怎麼跑那去了?”
“陪我們吳總找他兒子,他兒子在這呢。”
“四月,這都十點多了,你還沒吃飯吧?”
“吃什麼呀,我都餓過勁兒了。你照顧媽早點兒睡吧,前幾天就等我到一點多,今天早上看她今天的狀態又不好,你讓她早點睡,另外記得給她吃藥啊。”
“行,你別惦記家裏了,沫子說你中午就是湊合的,你這老不吃飯也不行啊,麗園離咱家也不遠,要不,我給你裝飯盒裏送過去?”
“別,哥,不夠折騰的,我還是回家再吃吧,沒多會兒吳總就能出來了,別惦記我了啊。”四月正說著,忽然看到吳靜華已經拉著宋擎宇往外走,急忙掛了電話,迎了過去。
母子二人依舊吵吵嚷嚷。
“媽,求你就等一會兒吧,李伯伯馬上就回來了。”擎宇的腕子被狠狠扣住,又怕使勁兒甩開會傷了媽媽,隻好看著吳靜華蒼白的臉,不住央求,“媽,求求你等一會兒好不好,思齊已經打過電話了,李伯伯說他有話跟你說,他說他一定能化解你們之間的恩怨。”
“不要跟我提他,”吳靜華發狠地打開車門,把宋擎宇往車裏推,“我不會聽他的任何一句話,我也不會讓你和他見麵,我不會讓他把我的生活再攪得亂七八糟。”
緊跟著跑過來的李思齊已經滿臉淚水,伸出手去,想要拉住擎宇:“阿姨,求你給我們一次機會好不好,不要拆散我和擎宇,隻要讓我們在一起,你的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
“什麼要求都可以答應?”吳靜華猛然放開擎宇,而是緊緊盯住思齊,眼光淩厲的像一把刀,“瞧這楚楚可憐的小樣兒,可真是得了齊雨鵑的真傳,不過,我看見這副嘴臉隻感覺惡心!”
李思齊已經被她的目光刺得縮回手去,呆呆地望著擎宇被推到車上,長長的頭發和寬大的衣服被夜風吹著,在風中呼呼地糾纏。
“四月,還不上車,我們走——”吳靜華喊著還目瞪口呆愣在一邊的四月,轉身上車坐在擎宇身邊。
擎宇打開車窗玻璃,對著思齊喊:“思齊,你先回去吧,我會慢慢跟我媽說,實在不行,我們就一起走,到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個地方——”
“宋擎宇!”吳靜華盯住自己的兒子,“你們都商量好了?是不是你在加拿大這兩年,也根本沒斷過?”
“是的。”擎宇躲過母親的目光,臉上卻是一副魚死網破的決絕,“如果你不同意,我們就私奔!媽,我已經二十四歲了,你看不住我的!”
吳靜華猛然驚呆在那,看四月已經發動了車,忽然擺手讓四月停下,然後看著擎宇:“兒子,你真的非要這樣?”
“媽,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你這個傻孩子,我是你的親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可是你卻為了這麼一個,這麼個女人——”吳靜華臉上已經泗淚滂沱,“擎宇,我問你,是不是為了這個女人,你真的連媽都不用要了!”
“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知道,你和李伯伯之間有一些誤會——”看著母親滿臉的淚水,擎宇的語氣也不禁軟了許多,“就讓我和思齊,用愛化解你們之間的恩怨,好不好?”
“愛!化解?又是李軼天那混蛋給你灌的迷魂湯吧——”吳靜華的語調又高了起來,“宋擎宇,我告訴你,根本不可能!我和李軼天之間的恩怨,根本不可能化解!你和李思齊,也根本不可能!”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輛車飛快地開過來,停下。
兩個人很快下車。首先下來的就是鼎鼎大名的“恒通”董事長李軼天,四月已經不止一次在各種場合遠遠見過他了;而另一個,四月愣了一下,又定睛瞧了瞧,竟然是那天晚上“亨利”門口遇到的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心下忽然明白,原來他是“恒通”董事長李軼天的司機,怪不得那天在“亨利”的門口遇到,他肯定是去接李思齊的,不過他又怎麼會認識自己,並沒跟他見過呀。
“爸——”李思齊像是見到救星一般,流著淚撲進李軼天懷裏,“你怎麼才回來。”
李軼天愛撫的拍拍女兒的後背,抬起頭來,望著這邊的車子。
“思齊,別哭了,一切有爸呢。”李軼天把自己手中的外套隨手披在瑟瑟發抖的女兒身上,然後示意一直跟在身後的男子,“沐風,你先帶思齊進去。”
“爸——”
“聽話,先回家,我有話跟他們說。”
下車後就一直冷眼在旁邊看著的齊沐風走過來,拉過思齊的胳膊,慢慢向院門走過去。
李軼天也慢慢走向吳靜華的車子,在離車子幾步遠的地方站定,明晃晃的車燈晃得睜不開眼睛,可是他知道車裏的人都在注視著自己。
“靜華,一晃兒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們都老了,也該談談了。”李軼天大聲對車裏默然無聲的人說,“我知道,過去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我犯的錯讓我來補償,不要再為難孩子們了,好不好!”
“媽,”擎宇看著母親沒有任何生息,忍不住拉拉她的胳膊,“你就和李伯伯談談吧——”
“閉嘴!”吳靜華忽然尖聲喊著打開車門,快步走到李軼天麵前,猛然揮手響亮抽在李軼天的臉上。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擎宇也快速下了車,已經進了院門的李思齊和齊沐風也慌忙轉身過來。
“媽!”擎宇拉住母親再次揚起的手,“媽,你怎麼能打李伯伯!”
思齊也奔過來擋在了自己的父親前麵。
李軼天卻如釋重負地苦笑了一下,把他們推到一邊:“你們別攔著,讓她打吧。我知道她的怨恨憋了二十幾年了,隻要她能消氣,打死我也認了。”一步一步走近怒視著他的吳靜華,“靜華!我知道對不起你,可是,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我可以用任何方式補償你,隻要你提出來——”
“哦?補償?”吳靜華像是初次見到一般仔細審視著李軼天,直到李軼天承受不住她淩厲的目光仰麵長歎一聲,她忽然輕聲笑了起來,“李軼天,你不覺得你這麼說很好笑嗎?你也知道二十幾年了,你覺得怎樣可以補償呢?”
“靜華,無論如何,這些都是我們之間的事情,我們不該不顧及孩子們,我能看出來,這兩個孩子之間的的感情——”李軼天忽然怯懦起來,他竟然也像宋擎宇一樣央求著。
“夠了!”吳靜華厲聲打斷他,“李軼天,不用在我麵前惺惺作態,你越是這樣,我越覺得惡心。你知道這二十年來我活的目的是什麼嗎?我就是為了讓你痛苦,讓你生不如死!李軼天,別這麼快就撐不住了,知道嗎,你這樣讓我覺得很沒意思!”
吳靜華的臉色又陡然一變,麵向宋擎宇尖聲高喊:“宋擎宇,你聽著,隻要我還活著,就不會讓你和他的女兒在一起!如果你選擇了她,那麼,哼!不是我死,就是她!”
“媽!”擎宇已經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的臉色已經發白,他清楚母親的個性,更知道自己違逆母親的後果,可是思齊也正淚眼婆娑的望著自己,他知道今晚必要做一個決斷了,“媽,為什麼非要這樣呢!你明知道這是在逼我——”
“逼你!”吳靜華的身體忽然晃了晃,她忽然又冷笑一聲,聲音中滿是淒楚,“擎宇,我何曾逼過你,我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養大,我讓你養尊處優,享受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我可以滿足你一切的要求,就算你要我的命,我又有過什麼猶豫!可是隻有一點,你不能和他的女兒在一起!”
“不,媽,我愛她,沒有她,我的生命還有什麼意思,媽,我也可以告訴你,如果你非讓我選,那就是在逼我去死,你知道我愛著你們兩個,哪一個也不能放棄!難道你兒子的幸福,也比不上你們二十年前的感情糾葛!媽,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我知道你的痛苦,在加拿大的這兩年,也試著讓自己忘了思齊,可是我做不到,我知道你會不高興,但我沒有別的辦法,從小到大,你把一切都給我安排好了,我知道那是你對我的關愛,所以我不敢違逆你,我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可是媽,你讓我選擇自己的感情好不好,思齊是個好女孩,無論怎樣,我都不能失去她!媽,用我們的愛,來化解你們的恩怨吧,媽——”
“靜華——”李軼天隻是喊了一聲,剩下的話,又被吳靜華冰冷的視線擋了回去。
“吳總——”一直沉默著的齊沐風忽然猶豫著開了口,“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過什麼事情,可是現在他們兩個既然相愛,就請您寬容這份感情——”
“住口!沒你說話的份!你算個什麼東西!”吳靜華怒吼。
齊沐風當即閉嘴,隻是一雙眼睛冷冷盯住這個近乎瘋狂的女人。
吳靜華煩人目光卻是灼灼盯住李軼天,再次大聲喊起來,“你們不要在我麵前裝的可憐兮兮的,李軼天,我對你,不會有絲毫的同情與憐憫——李軼天,我告訴你,當初那個孩子我並沒有打掉,我把他生了下來,我雖然為他丟了學業,丟了廉恥,丟了自尊,可是我把他生了下來,而且把他養大了!”
“靜華!”李軼天徹底被震暈了,身邊的齊沐風伸出手臂扶住他,他才不至於栽倒在地,“靜華,你是說,你是說——”
“是的,站在你麵前的,就是你的兒子——你自己認為早已在這個世界消失了的孩子!”吳靜華忽然歇斯底裏的狂笑了幾聲,忽然發現怔怔望著自己的擎宇,笑容驟然消失,緊緊閉上眼睛,然後猛然睜開,“兒子,這個理由足夠嗎?你和她,”她伸出胳膊指著瞪著驚恐的眼睛站在李軼天身邊的思齊,“你們,都是這個人的孩子!你把思齊帶到我麵前的時候,我也認同你的選擇,我也盼著你們能幸福的在一起,我苦熬了二十幾年,為了什麼,就是想給你幸福!可是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是李軼天的女兒!”
“媽,”擎宇輕喚一聲,怔怔看著母親的臉,那張熟悉的甚至讓自己一直崇拜的麵孔猙獰扭曲起來,像是一個陌生人一般,過了好久才大夢初醒似的呢喃,“不是,不是——媽,你隻是不希望我和思齊在一起,才會編了這麼一個故事,媽,我聽你的話,和梅市長的女兒訂婚,媽,我不和思齊在一起了!媽,你告訴我,這些是你編出來的,我叫宋擎宇,我是林新民的兒子,我父親雖然已經死了十幾年了,可是我也是林新民的兒子,媽——媽!你告訴我,你是編故事,你就是為了拆散我和思齊,我不和她在一起了,我永遠也不和她見麵了,媽,你告訴我,媽——求你,告訴我啊!”
擎宇淚流滿麵,抓住母親的肩膀,像要把她搖醒。可是吳靜華隻是輕輕的搖頭,淚水也再次滂沱。
“兒子,跟媽回家吧,遠遠的離開這裏,離開這個禽獸不如男人!媽隻剩下你了,你不能再不要我了,兒子,跟媽回家吧!”吳靜華拉過已經近乎崩潰的兒子,把他推上車,自己也摸了一把淚水,大聲對李軼天喊:“李軼天,今天我說出這些,隻是不想讓兩個孩子承擔你當初的罪孽,我告訴你,你不要對擎宇有任何非分之想,你記住,他永遠不會是你的兒子!”
說罷,飛快地轉身上車,對著還在發呆的四月大喊:“丁四月,還不開車!”
四月像從夢中醒來一般,手忙腳亂打火,掛檔,倒車,再向前。
“等下——”李思齊也好像剛從夢中醒來一般,看了父親一眼,什麼也沒說,卻飛身從父親身邊躥了出去,父親的大外套也被甩在地上。
悲劇,就在瞬間發生。
四月是從倒車鏡裏,看到思齊被後邊開過來的一輛車撞得飄飛了起來,又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飄飛起來,又猛然掉落在自己的車旁。
來不及多想,四月猛踩刹車停住,擎宇幾乎同時和她跑了過去,思齊仰麵躺在上,擎宇一把抱起她,她沒有任何回應,血慢慢滲出來,臉上,身上。
看著和齊沐風一起奔過來的丁大力,四月的頭猛然嗡了一下:“哥!”
“還不快點去醫院!”齊沐風的聲音驟然像狼嗥一樣響起,慌亂的擎宇才驚醒一般把思齊抱到車上,四月也慌忙上車,向最近的T城人民醫院飛奔過去。
6
急救室外麵一片死寂。
四月動了動已經冰涼麻木的雙腿,站起來。宋擎宇卻還是一動不動的靠在牆角,兩隻眼睛直直的看著前麵的牆壁,他的衣服上,還有思齊的血漬,鼻孔,胸腔,隻有濃濃的血腥。
李軼天也站起來,拖著已經僵硬的雙腿,慢慢挪到擎宇麵前:“擎宇——”
擎宇遊離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定了一會兒忽然問:“我真的是你的兒子?”
李軼天愣了一下,那神情和二十幾年前吳靜華一樣,那天兩個人從醫院走出去,吳靜華手中拿著醫生的診斷證明,兩眼迷離的問他:“你真的決定不要這個孩子?”李軼天的心狠狠地被揪痛了,“擎宇,是我不好,那時候我們還在上學,我是好不容易才從農村考出來的,我怕因為這個被學校開出,就讓你媽媽——”
“不要和我說這些,你,還有她,你們——都是凶手!”擎宇說著,慢慢站直身子,扶著牆,一步一步向前走,“思齊是被你們害死的,我也是。我也會死,我早就該死,我們都活不成了,你,你們都是凶手。”腳下卻是一軟,撲倒在地上。
“擎宇,”李軼天過去想要扶起他,“擎宇你不要瞎想,思齊沒事,她不會死——你也沒事,擎宇,你別瞎想。”
四月過去,和李軼天一起,把擎宇扶到椅子上,李軼天卻猛然推開四月,惡狠狠的對她說:“走開!”
四月的淚水猛然湧了出來。不是委屈,而是愧疚。
大力是因為實在不放心四月,才深更半夜的開車過來,看四月開車要走,才加油門追過去,他也沒想到思齊會突然從樹影中衝了出來。四月後悔,為什麼要告訴大力自己在麗園別墅,為什麼要讓大力擔心自己,如果不讓大力來找自己,思齊就不會被撞了——可是說什麼都晚了,現在思齊還在急救室,隻盼著思齊沒什麼事才好。
齊沐風辦好手續,冷著臉過來,一言不發的坐在四月對麵的排椅上,像一尊雕塑。
沫子不知什麼時候悄悄走進來,瞥了一眼冷冷坐在對麵的齊沐風和李軼天,怯怯地打聲招呼,卻沒得到任何回應,隻好訕訕地坐在四月身邊,湊近四月的耳朵小聲說:“大力被交警隊扣下了,說是肇事逃逸。”
四月猛然一驚,聲音也不覺大了點兒:“我哥跟到醫院是擔心思齊,怎麼是逃逸?再說他等思齊進了急救室,就馬上去交警大隊說明情況了——”
“四月,”沫子頓了一下,掃了一眼對麵的兩個人,趴到四月耳側小聲說,“他沒直接去交警隊,而是先回車隊把車交了,交警隊接到報警電話以後,到車隊才找到他。”
四月又是一驚,來不及說什麼,齊沐風冷冷的聲音已經響起來:“丁四月助理,林沫副總監!你們現在最好都安安靜靜的為思齊祈禱,讓老天爺保佑她一點事兒也沒有,否則,她傷了哪,我就讓那的哥殘哪,她要真死了,我也會讓他抵命!”
“你!”四月站起來,發現李軼天也轉過頭來憤憤地望著自己,就不知該怎麼說,沫子拉了她一把,她一屁股坐在那,心中的大石頭越發的沉重,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時間滴答滴答過去,淩晨四點二十分,急救室門口的紅燈終於滅了,思齊被推出來,又被推倒ICU重症觀察室。李軼天馬上過去拉住醫生詢問情況。
年過半百的李醫生摘下厚厚的大口罩,一臉嚴峻地看看周圍幾個人:“誰是患者家屬?跟我到辦公室。”
“我——”李醫生的目光已經讓李軼天感覺天旋地轉,那個習慣在眾人麵前威嚴鄭重李軼天,此時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惴惴地跟在醫生後麵,“我是他父親,大夫——”
打開投影燈,醫生指著一排CT片子:“經過手術,患者目前暫時脫離生命危險,隻是,患者頭部受到嚴重的外力撞擊,頭部有一塊直徑8mm的血塊不能清除。”
“醫生,麻煩您直說——”齊沐風走到醫生麵前,“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簡單說吧,患者顱內血塊壓迫神經,如果這些血塊不能自行吸收,那麼患者極有可能就這麼一直昏迷下去,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植物人。”
“不,不行!大夫——”李軼天撲了過來,一把拉住李醫生的胳膊,“你救救她,思齊才二十多歲,不管花多少錢,大夫,你得救救她,她這麼年輕——”
李醫生見怪不怪的把他的手拿開,平靜地說:“我們已經盡力。”
“不行——大夫,不行——不能讓她變成植物人——”李軼天渾身顫抖,汗水淚水竟然齊齊湧了出來。
李醫生已經低下頭去忙碌。
站在醫辦室外麵的四月和沫子也清清楚楚聽到了醫生的宣判。二人也被驚呆了,緊緊抓住彼此冰涼的手,僵了好久,沫子才籲出一口氣:“天啊,怎麼辦啊,天塌了啊!”
四月心中狠狠地絞痛,扶著牆慢慢挪到ICU病室前,透過玻璃窗看著那個渾身插滿管子的瘦弱女孩,想著幾天前她還活蹦亂跳的樣子,淚又流了出來。
誰也沒有注意,擎宇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黎明在濃濃的霧霾中沒有一點聲響,一切似乎還在睡夢中,早行的車亮著霧燈緩緩向前爬著,一閃一閃惺忪的睡眼一般。
四月和沫子被李軼天咆哮著趕出了醫院。兩個人一前一後默默的走著,腦中也都是一片混亂。
終於,沫子停住腳步。
“四月,怎麼辦?”
四月也停下,看著馬路對麵隱在迷霧中的建築:“能怎麼辦?人是我們撞得,該擔什麼責任就擔什麼責任吧。”
“可是,我們擔得起嗎?看這樣子,光是醫藥費就得百八十萬,再加上以後的經濟賠償什麼的,他們出租公司倒是買了保險,可到頂也就五十萬——我已經給他們經理打過電話了,人家說他是開公司的車辦私事,一分也不給出。”
“先不想這些——沫子姐,麻煩你先去看看我哥,告訴他別著急上火的,人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其他的一切有我們呢。”
“你呢,不跟我一塊兒去?”
“我得去找我們吳總,也許她能給我們幫忙,”四月歎息著,“也隻能去求她了——還有,沫子姐,這事千萬別告訴家裏,萬一我爸我媽知道了,會翻天的。”
沫子走到四月跟前,愛憐的把四月淩亂的頭發捋順:“我真羨慕大力,能有你這麼個妹妹,現在我都在想,如果是我哥出了事,我能不能像你這樣。”
“烏鴉嘴,別亂說話了,都是親哥,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我哥不僅是頂梁柱,我爸上班忙,我媽又一直生病糊裏糊塗的,多虧我哥一直在身邊寵著我——對我來說,丁大力不隻是我哥,也是我爸我媽,這次,要不是他惦記我,怎麼也不會大半夜跑到麗園去——”
“好了,好了,不說了,四月,你別壓力太大,實在不行咱把那套房子再賣了——怎麼也得先把大力撈出來啊!”
“那怎麼行,那可是你們的婚房——”
“人出不來,還結什麼婚啊!”
“沫子姐——”四月的淚還是忍不住要出來。
沫子抹抹發紅的眼邊,強作笑容:“得了,沒工夫在這感動了,我們趕緊分頭行動吧。”
吳靜華仰麵靠在大辦公桌後的轉椅上,徹夜未眠的憔悴已經被她成功地掩飾在層層化妝品之下,她一直堅信,隻要自己最頹廢的一麵不讓任何人看到,那麼自己就永遠是T城最強的女人。
可內心洶湧的浪潮卻怎麼也壓製不住。猛然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從這二十三層高樓上向下望去,車水馬龍細如螻蟻,忙忙碌碌的人們在她的俯視下爬來爬去,稍稍側目,就可以看到西北方向自己傾注一番心血的樓盤,三架塔吊正在同時作業,2號樓6號樓已經封頂,3號樓10號樓也已經到了地上8層,不出三個月,這一期的幾百戶人家就會興高采烈的遷進新居,然後每天早上就會有人進進出出,上班的,買早點的,送孩子的,每天晚上就會有燈火次第從這些現在還長著的窗口亮起來,這些那男女女老老少少會在自己給他們搭建起的窩裏,結婚的結婚,生子的生子,養老的養老,吵吵鬧鬧、熙熙攘攘地生活著。而自己呢,每天在辦公樓和工地之間穿梭,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到最後累得像一條喪家的流浪狗,是的,就是一條沒有家的狗一樣,鬧市區那所四百多平米的房子是自己獨立組建公司以後承建的第一個項目,她把最好的位置最好的層次留給自己和擎宇,她用當時市麵上最好的材料裝修。可自從兩年前擎宇被送去加拿大,她就不願意再回去,因為那裏冷冷清清隻有自己一個人,冰冷的像一座墳墓,都是李軼天這個魔鬼,如果不是他,自己又怎麼會忍心把擎宇送走,自己所有苦痛的根由隻有一個,那就是那個魔鬼!
她忽然又想起了二十四年前的那些日子,李軼天苦著一張臉跟同學輾轉借了五百塊錢,說是陪自己去打胎,可是路上兩人卻翻了臉,他一怒之下棄她而去,而自己最終也沒敢走進醫院的大門。回到家裏,不敢告訴父親,那個做了一輩子高中語文老師的男人向來清高,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他又怎會容許自己精心培育出的女兒做出如此傷風敗俗的事兒。期期艾艾想從一向溺愛自己的母親那裏尋求一些幫助,可是母親也隻有震怒,之後那唉唉的歎息以及抱怨的眼神更讓她芒刺在背,覺得自己十惡不赦,是個肮髒的女人。後來母親多方打聽找了郊區的一個小診所,遮遮掩掩再次帶她去墮胎,她卻又選擇了逃離。不敢回學校,也不敢出家門,隻得日日裝病,小腹卻悄悄隆起,無法掩蓋,得知真相的父親則被氣病,不顧母親的啼哭哀求,一氣之下把她趕出家門,那時她就是一隻喪家的流浪狗,髒兮兮的無家可歸。腹中漸漸活躍起來的生命讓她活了下來,為了活下去,她輾轉到了一個郊縣的小建築隊當會計,認識了比自己大二十歲農民出身且麵目醜惡的包工頭林新民,沒有絲毫的猶豫,她飛快地嫁給了他,原因隻有一個,他不嫌棄自己已有身孕,婚後四個月,她就生下了兒子宋擎宇,林新民是個厚道人,待擎宇如己出,但吳靜華卻沒能如願以償再給他生個女兒,他隻活到五十歲,擎宇八歲那年他就暴病而亡,而她,一人一邊拉扯著孩子,一邊把林新民的小包工隊變成T城屈指可數的房產開發公司。
而她那個日思夜想的家,自離開就再也沒有回去過。直到林新民去世以後,她才偶然從一個曾經的鄰居那知道了家中遭遇的種種不幸,拉著年幼的擎宇回家見到了病重的老母親,癱瘓已久的父親早在半年前已經去世,並在死前遺言,永遠別讓那個傷風敗俗的丫頭回來——吳靜華抱住枯瘦如柴已經癡傻不會說話的母親放聲大哭,什麼是家破人亡,這就是啊!她把一切都歸到李軼天身上,正如她所說,這些年支撐她活下來的理由隻有一個:報複李軼天,自己所受的苦難,都要讓他來嚐一遍。
轉眼,就是二十四年,自己已經四十六歲,她慶幸自己當初留下了擎宇,否則,這幾十年的生命,自己還能留下什麼呢!
篤篤的敲門聲輕輕傳來。吳靜華睜開眼,擦幹淚水回身坐到辦公桌前,端端正正坐在那裏。
推開門的是臉色憔悴的四月。
“四月,這麼早就回來了?”吳靜華頓了一下,接著問,“那個孩子,就是李思齊,她,情況還好嗎?”
四月的眼圈又紅了:“吳總,她還沒醒,醫生說,可能會成植物人。我,我真的很抱歉,不該讓我哥去那兒——”
“你哥?你是說撞李思齊的那個出租司機——”
“嗯。都是因為我,我哥不放心我,非要給我送吃的——我不該告訴他我在麗園別墅的——都怨我。”四月已經哽咽不能說話。
“怎麼——怎麼會這麼巧!”吳靜華冷笑一聲,站起來,“當然要這麼巧!難道老天爺終於睜開眼了嗎,你也要報複李軼天這個混蛋了嗎!李軼天,也該讓你嚐嚐這種錐心刺骨的痛苦了!”
猛然發現四月正吃驚的看著自己,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慢慢扶住桌子坐下去,過了一會兒才說:“四月,你也不用太自責了,人各有命,這也是那孩子的命!誰叫她是李軼天的女兒!誰叫她非要纏著擎宇,這都是她的命!”
“吳總,我——”四月恍惚了一下,眼前這個冷笑著的,根本不是她熟悉的敬重的吳總,而是一個冷酷無情的陌生人。
“唉——”吳靜華也長長地歎息一聲,低頭填好一張支票遞過來,“你們撞了李軼天的女兒,他肯定不會輕饒你們的,他這個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吳總?”四月疑惑的望著她。
“這五萬塊算是我補償你昨天加班的費用。至於李軼天那裏,昨天你也看到了,我和他之間隻有仇恨,我不可能去求他什麼,不管為了什麼。”
“可是,吳總,我哥現在被派出所關押了,他們說他是肇事逃逸,有可能要判刑!昨天的事您也看到了,我哥是擔心才會跟著一起到醫院的,怎麼能算逃逸呢!”
“我已經告訴你了,這個人不僅心狠手辣,而且手眼通天,”吳靜華低頭,又填了一張支票,“四月,你也不要去打擾擎宇,我們娘倆,再也不想和這個人、這件事扯上任何關係。這是十萬塊,我所能做的,僅限於此。”
“吳總,昨天在場的,除了李家的人,就是我們三個,如果你們不能給我哥作證,他真的會被判刑的,我求求您——”
“四月!”吳靜華的嗓音高了起來,“你不要強人所難!我說過,我們母子不會再和那個人有任何的交集!”
“吳總,您不用和李董碰麵,隻求您到交警大隊做個證就行,求您了。”四月聲淚俱下。
“丁四月,你也該替我想想!我怎麼去作證?我說我到那兒找我兒子,我不能讓我兒子跟他同父異母的妹妹談戀愛!結果我帶去的助理的哥哥撞了我兒子同父異母的妹妹?然後,流言蜚語滿天飛!四月——擎宇已經崩潰了,我已經夠痛苦了,求你,放過我們母子好不好!”
四月這才感到自己的唐突,看著吳靜華臉上滑過的淚水,怔在那裏,腦子裏也一片空白。
直到門口又有敲門聲,才把二人驚醒。
吳靜華從桌上抽出紙巾,蘸去臉上的淚痕,才喊了一聲:“進來吧。”
韓夢潔推門進來,似乎覺出了兩個人之間氣氛有些不大對頭,她什麼也沒說,遞過銷售表請吳總審核簽字,又很快走了出去。
“四月——我其實也想幫你,可是——”吳靜華看著四月。
“吳總,對不起。”四月也抹掉臉上的淚痕,“是我隻顧著考慮自己了,我不該跟您提那樣的要求。對不起,我先出去工作了。”
“四月,”吳靜華把桌上的兩張支票都拿起遞過來。
“不用了,謝謝您。我自己的事情,會自己想辦法解決的。真是不好意思,讓您費心了。”四月走到門口,又站了一下,“吳總,您不用擔心,昨晚我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我哥隻是不小心才會撞到李思齊的,跟您沒有任何關係。”說完就拉開門走了出去。
吳靜華卻看著門愣了好久,隻是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怎麼也捋不出個頭緒來了。
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沫子的電話已經過來。
“四月,我從看守所出來了,根本不讓見,說是隻有律師才可以探視,我剛找了家律師所問了一下,說他這種情況至少要判三年,除非傷者家屬達成諒解!可是現在李家明顯要把事弄大,四月,這可怎麼辦啊!”
四月深呼吸,把咚咚的心跳盡量平複下去,然後才說:“沫子,你先別急,天塌下來有地撐著。現在你也先回公司上班,明天我們一塊兒去找律師。”
“那你哥那兒——”
“反正也不讓見。沫子,難為你了,大半夜就把你折騰起來——”
“得了,說這些幹嘛,不都是自家人嘛,四月,你哥出事了,你可得撐住,大不了咱們賣房子賠錢!隻要你哥別判刑,不就幾十萬塊錢嗎,我們掙幾年就有了。”
“沫子姐,謝謝你!”四月揉揉發酸的鼻子,“錢,我們會掙出來的。可是,那個思齊,如果真的醒不過來——我們,我們真的是罪人啊!”
沫子也歎息一聲,好一會兒才說:“誰願意這樣啊,大力也沒想到她忽然就衝出來了啊!你知道你哥看著大大咧咧其實心比誰都軟,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一大老爺們竟抽抽搭搭直哭,我都被他嚇壞了。”
“沫子,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人家,要不是我告訴我哥,我哥就不會去那兒——”
“四月,你不要自責了,現在說什麼也不管用,李家有錢有勢,他們一定會找最好的醫生,如果醫院都沒辦法,我們就更沒辦法。對我們來說,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給大力找個律師,爭取緩刑。其他的,聽天由命吧。”
放下手機,四月默默走到洗手間,用冰涼的水洗了把臉,怔怔地望著鏡子裏紅腫的眼睛,瞬時思齊蒼白的麵孔又浮現出來,忽然變成大力,慌亂無助的眼神盯住自己,四月的心又咕咚咕咚狂跳起來,慌忙又撩起水來,捂住麵孔,深吸一口氣,暗暗對自己說:“一切都會過去的,慢慢都會解決的。丁四月,你可一定要撐住!”
到飲水機邊倒了一杯熱水喝下去,僵硬的身體似乎柔軟了一下,又想起路上沫子塞進自己包裏的方便麵,就找出來,用熱水泡了,慢慢端著回到辦公室,卻發現韓夢潔斜倚在電腦桌後的轉椅上等著自己。
“已經八點四十了,丁助理辦公時間這麼隨便,不怕吳總發現了扣你工資!”韓夢潔把手中的一份資料遞過來,沒話找話地說著,“這個,有些數據請幫我再核實一下。”
四月抬頭看了她一眼,沒吱聲,把泡麵放在桌子一角,接過她遞過來的資料。
韓夢潔卻沒有像以往一樣轉身就走,依舊倚在那裏,抱著肩膀看著四月:“臉色這麼不好,怎麼,家裏有什麼事?”
四月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也看著她:“沒什麼,謝謝劉經理關心。”
韓夢潔看她並不領會自己的關心,眉梢揚了一下,嘴角浮上一層淡淡的冷笑,轉身就往外走。隻是走到門口時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聽說市府的梅副市長很看重年輕能幹的丁助理,是嗎?”
四月已經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她今天到底是什麼意思,就依舊抬頭望著她,不說話。
“有些事,我們的吳總不好出麵,可是這位梅副市長卻是神通廣大,我們T城,應該還沒有他擺平不了的事情呢!”
四月看著她依舊嫋嫋婷婷的走了出去,心頭卻被她的話點了一下豁然亮堂起來,是啊,自己為什麼不去找找梅副市長呢,他可是主抓經濟建設的第一副市長,隻要他肯幫忙,大力說不定會沒事的!可是,他會幫忙嗎?自己隻是吳總手下的一個小助理,自己憑什麼去求人家呢!
四月飄忽的眼神忽然又定在桌子下麵,那隻白色的手提袋裏,裝著一件灰色的西服,四月已經利用休息時間把衣服洗淨熨燙平整,丟失的一枚紐扣也被四月特意從網上比對著買來縫好,本想找個機會還給他,卻一直沒有機會,沒想到他是‘恒通’董事長李軼天的司機,昨天他也在場啊!昨天已經聽清楚了,他叫齊沐風。
“四月。”吳靜華的聲音從桌麵對講傳過來,“你哥的事兒我會幫你想辦法的。希望你在工作時間拋開自己的家事,否則——”
“是,吳總。”四月打起精神,她猛然明白,一切還要靠這份工作來支撐,千萬不能再丟了工作!
7
下午五點多,宋擎宇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社區診所的病床上,吊瓶中的冰涼的液體一滴一滴流進自己即將幹涸枯萎的軀體,臉上,身上都在隱隱作痛,可是這些都不是重要的,最大的痛楚來自身體內部說不清的部位,像是血管裏、骨髓裏、每一寸肌膚裏都長出了滿是毒刺的小蟲,他們拚命撕咬著,吮吸著,在自己的身體裏四處遊走。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拎著保溫飯桶的吳靜華。
“擎宇,你醒了?感覺好點嗎?”看到兒子終於睜開眼,吳靜華疲憊的臉上現出一絲輕鬆的笑容。
擎宇轉過頭去朝著窗戶,斜斜的陽光分外刺眼,無遮無擋的射進來,像是千萬柄利刃,瞬間把自己刺成支離破碎的碎片,卻不能四散飄飛,破碎著也要攏著攢在一起,承受一切已知的與未知的苦楚——閉上眼,深呼吸,唉——再把胸腔裏的所有的痛苦化作最壓抑的歎息,緩緩地重重地吐出來。
“擎宇,”兒子的歎息重重敲在吳靜華的心上,閉上眼睛,輕輕的搖著頭,也深深歎息一聲,張開眼睛時,兩串淚水悄悄滾落,“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可是你不能這樣糟踐自己呀!如果不是酒吧給我打電話,你真要醉死在那裏了嗎!兒子,你如果生媽的氣,就和我吵,和我鬧,隻是不要這樣拿自己的身體糟蹋呀!”
“不,媽,我不生你的氣,”擎宇聽出母親的哽咽,可是他不願意轉過頭來,“我知道你有苦衷,你也不容易——我隻是怨老天,為什麼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你知道嗎,一下子什麼都變了,愛人變成妹妹,自己變成私生子,我真的很難接受——”
“擎宇,媽知道,媽都知道,都是老天爺開的玩笑!媽真的沒有想到,你會喜歡上他的女兒,”吳靜華在兒子身邊輕輕坐下來,拉起兒子的一隻手,那上邊還有昨晚與人毆鬥時擦傷的痕跡,心中越發的痛楚起來,“你第一次把她帶回家的時候,我是真的為你高興,高興我的兒子終於長大了,我苦苦熬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為的這一天嗎?可是我沒想到,她竟然是李軼天的女兒,我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你這段故事,我怕你會抱怨我,甚至,你會憎惡我,我隻好匆匆忙忙讓你出國,這兩年我孤孤單單一個人,也不敢讓你回來——我是盼著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一切都會過去。可是擎宇,你為什麼這麼不聽話,又去找她!是你把我逼得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