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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城,新落成的飛機場,2015年10月16日,上午10點25分。
這是一個月前才通航的軍民合用機場,每天隻有十幾次航班,所以,候機大廳裏也顯得很安靜。
望著大屏幕上紅藍相間的航次提示,丁四月忽然想到四年前自己第一次去飛機場的情景。
那時候T城還沒有機場,出門要坐飛機的話隻能去天津或者北京。四月至今還記得首都國際機場熙熙攘攘的人流,以及無數隻奔忙滑行於人們腿邊的行李箱。她和陸文凱兩個人淹沒在人流裏,戀人間的那點兒離愁別緒也被衝淡的所剩無幾。何況,他們那時心裏更多得是興奮,文凱是在一位教授的引薦下去美國的,美國啊——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對於根本沒出過遠門甚至很少走出T城四月來講,那隻是教科書上、電視機裏的一個名詞,或者是地球儀上中國背麵的一個破碎魚缸的形狀,不過文凱已經答應,等四月放了假就先給她辦個旅遊簽證出去看看,畢業以後,也想辦法把她弄出去。四月根本來不及問明白這個弄出去到底是什麼意思,就匆匆忙忙陪文凱辦好各種繁瑣手續,送他上了飛機。兩個人念得不是什麼名牌大學,卻是T城乃至H省最好的大學,四月是本市人,學的企管,文凱來自江南的一座小城,學的卻是藝術設計。四月比文凱低兩屆,在迎新會上第一次見到一襲白衣拉著小提琴的文凱時,四月就被他那優雅的氣質打動了,之後不久,四月又一次在校園裏高大的梧桐樹下見到了捧著《葉芝詩集》的陸文凱,一顆心就徹底被他俘獲。不過女孩子總是矜持,是同樣在這個學校讀書而且和文凱同屆的好閨蜜沫子牽線搭橋,兩個人最終才確定了男女朋友的關係。
可惜甜蜜並不長久,隻有兩年,陸文凱就畢業了,飛了。
四月是自己坐了兩個半小時的大巴從北京回到T城以後才感到悲傷的。躲在沫子的小屋裏,四月抱住沫子,大哭一場。等她哭完了,沫子伸出食指刮刮她揉的通紅的鼻梁,笑話她:“哭什麼,畢業季,失戀季。開學了,再從大一找個學弟不就行了嗎?”
“說什麼呢,你當談戀愛是連連看,不管是誰連在一起就行啊!”四月拿白眼翻她。
“哎呦,看起來你還挺癡情的啊。”沫子繼續調侃。
“那當然 。”
“丁四月同學,作為你們的媒人,我有必要鄭重地告訴你,校園裏的愛情,你可真別較真。陸文凱走了,人家是去美國啊——你就別抱什麼希望了,就算日後他回來,你說他還能回咱這座小城市?”
“他說,等我畢業以後,就跟他一塊去美國。”四月把頭埋在沫子軟軟的絲綿枕頭下麵,小聲嘟囔。
“唉,你真是個傻丫頭,兩年,指不定有什麼事呢。在一起什麼都好,不在一起,就順其自然吧。”
“那——沫子,”聽出她語氣中的失落,四月猛然想起隻顧著自己傷心了,現在也是沫子的畢業季呀,“你和那個內蒙的金剛——”
“嗯。分啦!”
“分啦?真的?”
“他說什麼也不肯留下,說咱們這裏又髒又臭,地上一層煤灰,空氣裏全是pm2.5,非要我跟他回內蒙,”沫子直挺挺的向後一倒,四仰八叉的砸在四月身邊,翻著眼睛看著斑駁的屋頂,“去他媽的藍天白雲大草原,去他媽的蒙古包烤全羊,就他們那兒,不管男的女的一身羊膻味,還說咱們這裏臭,他們家到現在還撿牛糞生火做飯吃呢,你說我怎麼可能跟他去那麼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是徹底掰了不?”
“嗯。Bye-bye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人家回去找自個兒的親媽去了,我這沒爹沒媽可憐孩兒,隻好自個兒找工作去。‘恒通’已經通知我,下周去麵試,看來我這輩子離不了這破爛T城了。”
“‘恒通’!那可是咱華北明珠——沫子,能進 ‘恒通’你可真不簡單。”看看沫子滿不在乎的樣兒,四月大喜,猛然坐直身子:“進了‘恒通’就離不了T城,也就是說,我們丁大力又有希望嘍!”
沫子不滿地白了她一眼:“一邊兒去,人家也是剛剛失戀,你在這兒少牽線搭橋的。”
“對對對,林沫女士,”四月攬住她,“那就讓丁大力炒兩拿手菜,再弄點兒小酒,我們兄妹倆好好安撫一下你那顆受傷的玻璃心,如何?”
“這還差不多。”
“然後,我閃到一邊,留你二人各訴衷腸,如何?”
“少扯吧,你!”沫子忍不住一拳打在四月背上。
二人嘰嘰嘎嘎鬧了半晌。
四月和文凱的感情,卻不幸被沫子言中。開始文凱偶爾還來個電話,三個月以後說要換住的地方,安頓下來再來電話,之後就再無音訊,除了灰色的qq頭像,陸文凱變成了四月手機裏的兩串數字,一個是文凱出國前用的手機號,一個是大洋彼岸遙遠的加州一棟不知名的房子的電話。
兩年以後,四月也畢業了,看著同宿舍的姐妹們又在為失戀舉杯買醉,四月忽然覺得自己既可悲又幸運,可悲的是自己的失戀早了兩年,當她們與戀人卿卿我我幸福甜蜜的時候,四月已經在獨個兒品嚐失戀的滋味,幸運的是因為相戀的時間短,所以,四月的痛苦遠不是想象中那樣的痛徹心扉。
離開校園那天,四月獨自去校門口的理發店把長長的馬尾理成齊耳短發,以此來祭奠自己的大學生活。除此以外,一切似乎都沒有不同。
雖然,四月偶然還會拿出手機,試著撥打一下那個荒廢兩年卻爛熟於胸的號碼,等待她的永遠是那個機械的聲音:“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
查證?又如何查證?如果可以查證,又何須查證!
現在,已經參加工作兩年零六個月的丁四月,留著齊耳的短發,穿一身幹練的西服套裝,筆直地坐在T城機場的候機大廳的長椅上,看著手中那個熟悉的號碼,又想起那些前塵往事,眼睛忽然有些泛潮。
手機叮咚一響,四月終於回過神來。
是自己的老板——“天一”地產公司總經理吳靜華,急忙接聽。
“四月,到二號接機口等我。”聲音簡潔利落,不容質疑。
“好的,我馬上就到。”四月應著站起身,臉上已經是一泓秋水般平靜而恬淡的笑容,腳步也像上了發條一樣,輕快而有彈性。
吳靜華,一身合體的Chanel淺咖套裝,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掩飾不住身心的疲憊。她身邊那個牛仔褲T恤衫的大男孩倒是掩飾不住好奇地四處張望。
四月上前接過吳靜華手中的拉杆行李箱,轉身走在她的另一邊。
“四月,這是我兒子宋擎宇,在加拿大讀書,回來休假。”
又側頭看著兒子:“擎宇,這是丁四月,我的助理。你看人家,雖然隻比你大兩歲,卻能獨當一麵了,你這次回來,可得有點兒大人樣了。”
宋擎宇伸出頭來衝四月一笑,露出一對小虎牙,顯得很頑皮,四月也還以微笑。
“媽,兩年的變化怎麼這麼大呀!咱們T城也建飛機場了,就是小點兒。”
“是啊,一天也沒幾個航班,飛機也都是小型機,坐起來累人,你回去還是直接從北京走吧,到時候我讓四月去送你。”
“還沒到家就琢磨著讓我回去了。媽,”擎宇遲疑了一下,“非要回去呀!回來接著讀不行嗎?我肯定——”
“宋擎宇!”吳靜華的聲音已經嚴厲起來,“你忘了我怎麼跟你說的了嗎?”
擎宇使勁抿了抿嘴,不出聲了。
一直到了停車場,母子二人也再沒出聲。
四月打開後備箱,宋擎宇倒是很體貼地過來,幫忙把行李箱放進去。
吳靜華已經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四月,先送我們回家吧,我累了。”
“是。”
白色的LEXUS城市越野迅速駛出停車場,駛向機場外的公路。機場距離市中心還有二十公裏。四月小心翼翼地握住方向盤,把車開得穩穩的。那對母子也都沉默著。身邊,吳靜華靠在座椅上,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透過後視鏡,又看到她的公子宋擎宇扭著頭,看著窗外。車窗半開著,他的頭發有點長,在嗚嗚作響的秋風中,狂亂的舞動著。
快到市中心的時候,吳靜華睜開了眼睛。
“四月,把我送回去以後就給梅副市長打個電話,把今天晚上的安排再核實一下,另外,晚上六點你親自去接他,別讓他動市府的車了,他那個牌子,全T城人都知道,太招搖了。”
“好。”
“還有,擎宇兩年沒回來了,你有空的話,帶著他四處去轉轉。”
“好。”
吳靜華又回頭看著兒子,“擎宇,你那輛摩托車我送給別人了,需要出門的話,給四月打個電話,讓她開車接送你。但,要注意時間,不要影響她工作。”
“好啊。美女司機相伴,delightfulness。”他聳聳肩膀,像電視劇中的外國人那樣一攤手,“隻是,我把她叫過來開車,怎麼會不影響工作!而且,Sister is so beautiful。Mom,你就不怕,我喜歡上你的漂亮女司機,嗯,很有可能啊。Orget it,我還是不出門好了,省得犯錯誤。”
“你這孩子,在外邊呆了兩年,怎麼也油嘴滑舌的。回來了就好好說話。”吳靜華嗔怪著,卻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扭頭對著兒子,眼角浮出幾道細細的魚尾,“四月是我的助理,她的工作在公司,當然沒什麼閑功夫陪著你,這樣吧,定個時間,把你那些狐朋狗友叫到家裏來聚會,我把鉑爾曼的廚師請到家裏來,可勁兒讓你們造——非要出去的話,你再給四月打電話。”
“好了,媽,我知道你不放心什麼。我和原來那些朋友,早就斷了,一走就是兩年,人家誰還記得我呀。”
“擎宇,你還小,有些事,真的,媽真的不知道給怎麼跟你說。”吳靜華轉過頭靠回座位上,又閉上眼睛。
“媽,馬上我就二十四了,還小嗎!你要覺得我小,又怎麼忍心把我一個人扔到加拿大,兩年都不讓回來。”擎宇兩隻手攀住前麵的座位,繼續撒嬌,“媽,一個人在外邊真的很可憐——媽——我求你——”
“好了,”吳靜華顯然不為所動,“回去的事已經定了,你就不用動別的腦筋了。記住,你有一個月,好好休假。”
“那你不也用派什麼女助理監視我。”擎宇翻著眼睛,也賭氣地靠到座位上,“我自己去租輛車。”
“行,你愛怎麼怎麼吧,是我愛瞎操心。”吳靜華的臉色忽然出奇的冷峻,“隻是,宋擎宇,你別忘了這次回來的條件——和梅林深市長的女兒梅可欣訂婚!你記住,不能再和李家人有任何瓜葛——尤其是那個李思齊,否則,我馬上就送你回去。”
擎宇的臉也一下子冷下來,卻咬住嘴唇,什麼也沒說,隻是把視線再次轉向窗外。
梅副市長有一個很文雅的名字,叫梅林深,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矮胖子,頭發有點少,但也還沒到地方支援中原的地步,臉上坑坑窪窪,鼻梁上架一副方正的黑框眼鏡,細看紅紅的鼻子頭上也有不少坑窪。梅副市長經常在地方的電視台露麵,威嚴的坐在領導席上,或者背著手被眾人圍著視察企業機關什麼的。
梅副市長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四月第一次見到他就被他劈頭蓋臉的批評了一頓,那是四月成為吳靜華的助理不久,吳靜華在T市最高檔的長城大酒店宴請幾位重要客人,這位梅副市長也在宴請之列,吳靜華被灌得有點多,就悄悄打電話讓一直侯在外邊的四月進來幫忙抵擋一下,四月第一次見識這場麵,雖然不會喝酒,可是上司有令,也不得不怯生生端起杯子,卻被身邊的梅副市長一把抓了過去,梅副市長晃晃悠悠站起來,皺著眉頭看著四月:“你這個小丫頭懂不懂規矩,你來替她,你替得了麼!大家喝得高興,那是因為吳總陪著,和你個啥也不懂的小丫頭喝酒,什麼勁!”說完,摜下杯子就要走人。吳靜華連忙攔住,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又連罰了幾杯才算完事。吳靜華使個眼神給四月,四月就麵紅耳赤紅著眼圈又悄悄退了出去。
之後,四月對這個梅副市長,又是討厭,又是畏懼。所幸之後的幾次見麵都不是在酒桌上,梅副市長也還是一本正經的,好像忘了那次不快。可是四月深知他和吳靜華的關係卻很不一般,甚至可以說,他就是吳靜華在市府的靠山,四月也有幾次在深夜或黎明時分接到電話悄悄去梅副市長家接吳靜華,那個時候,她真的希望自己就像吳靜華希望的那樣,隻是空氣。
暮色籠罩下來,街上的路燈次第亮起,城市燈火輝煌。電話聯係之後,四月很順利的在在市府附近的路口接到了梅副市長。
想著身後坐的就是那個既可厭又可怕的人,四月胸悶氣短,沒由來的心虛,隻好把車開得飛快,以至於紅燈的時候,不得不踩了急刹車。
車子嘎的一聲停在那兒,閉目養神的梅副市長也被狠狠地晃了一下,睜開眼睛,還是皺著眉頭看著四月:“我說小丁啊,你這個姑娘看著挺文靜的,怎麼做事情這麼毛手毛腳呢?”
“對不起,梅市長,我,我有點著急了。”盡管車裏開著空調,四月的額頭、鼻尖還是沁出細密的汗珠。
“有什麼急的,安全第一嘛!年輕人啊,就是魯莽!”梅林深口中責怪著,卻隨手從紙盒中抽出一張紙巾,遞了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注意!”四月連連道歉,接過紙巾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等過紅燈,又掛上檔,這回可不敢快了,下一個紅燈穩穩停住,一點聲息都沒有。
“這就好嘛!”梅林深露出滿意的笑容,“小姑娘,蠻聽話的,可愛。你還記得上次我批評你嗎?我不讓你喝酒都是為了你好,當然,也是為了吳總的安全,你們兩個都喝了酒,誰來開車?誰開都不安全了嘛!當然,更重要的,是因為你嘛,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怎麼可以坐上酒桌和一群男人拚酒呢?你知道那些都是什麼人?萬一被人家欺負,怎麼辦?聲張吧,那些都是吳總的客戶,聲張了肯定會得罪人,吳總也會不高興,不聲張,那豈不是吃啞巴虧了!”
原來還有這層意思,雖然還是作報告的語氣,可四月還是在心底生出了一些好感,也由衷地說了聲:“謝謝。”
燈火如晝,流光璀璨的“新華大酒店”門前,吳靜華已經在恭候。
經過一個下午的調整,吳靜華已經神采奕奕,金黃的大波浪長發披在肩上,黑色深V絲質長裙,臉上也有淡妝,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
看見自家的車過來,就微笑著走下台階,親自打開車門,彎腰恭請梅林深下車。
四月也迅速泊好車小步跑過來,在一邊引著吳靜華和梅林深向已經定好的VIP包間走去。
吳、梅兩人一邊走一邊打著哈哈。
“吳總,這個小姑娘調教的不錯,進步很快嘛!”
“是嗎?”吳靜華卻是不可置否。
“看來吳總這次上海之行一切順利啊!”
“有您的鼎力支持,自然一切順利!”
“哈哈!美女老總親自出馬,一個頂一群啊,”梅林深忽然俯在吳靜華耳側,悄聲說,“據說——‘恒通’也去人了,似乎無果而歸啊!”
吳靜華的臉上卻有些冷:“我不會讓李軼天搶在我前麵的。”轉而又浮起笑意,“梅市長,你可是主抓經濟建設的第一副市長,這以後的事,可都靠你了。現在房市不景氣,靠手裏這幾個小樓盤,根本撐不下去。”
梅林深一隻粗短的胳膊攬住吳靜華纖細的腰肢,一雙眼睛在鏡片後灼灼放光:“你還不知道嗎,我向來是支持你這美女老總的,市府那裏我自然會盡力,但這個舊城改造項目是政府形象工程,不僅書記那邊親自過問,而且,上邊還要下來人具體督辦。”
吳靜華任由他的手在那裏輕輕撫摸,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容:“那當然就更需要梅市長上下疏通了——”走到包間門口,吳靜華轉過頭,“四月,你去門廳迎一下規劃局的李局長,還有基建的吳處長,另外,把後備箱裏那兩瓶酒拿過來,是擎宇特意從加拿大帶回來的,不是什麼好酒,卻是孩子的一片心。”
“好。”四月明白她的意思,急忙轉身退了回去。
已是深夜,城市依舊燈火輝煌,四月扶著搖搖晃晃的吳靜華走出“新華大酒店”。還沒到車位,吳靜華卻猛然甩開四月的胳膊,自己跑到車場外的冬青池邊上,彎腰猛吐起來。
四月又急忙過去扶住她,吳靜華揮揮手:“給我拿瓶水。”
等四月拿著一瓶礦泉水跑過來,吳靜華已經斜倚在陰影裏的柱子旁,臉色越發蒼白。漱過口,卻還是忍不住要吐。
四月知道她的胃又痛了,又跑到車子裏把一直準備的藥拿出來,看著她吃下去,扶住她慢慢向車子走過去,“吳總,我還是先送您去醫院吧。”
“沒事沒事,吐出去就舒服多了,走吧,趕緊回家,擎宇還等著我呢,我們娘兒倆都兩年多沒見麵了,我真挺想他的。”
“好。”四月側身幫她係好安全帶,然後發動了車。
“四月,”吳靜華臉色灰白,疲憊不堪的靠在座椅上,緊皺著眉頭,一隻手抵住胃部,“知道嗎,女人啊,在商場上和男人戰鬥,就像自殺一樣!無論怎樣,最後的結果,都是失敗!女人,永遠鬥不過男人!”
“怎麼會呢?還記得您去我們學校作報告嗎?《我隻為不甘失敗的女人代言》,真的是萬人空巷,全校的女生都去了,禮堂外邊的樓道裏還擠滿了來偷聽的男生——就是從那場報告會,我就下定決心,畢業以後一定要進入‘天一’,一定要像您一樣,做個女強人!吳總,您呐,不僅是我,而且是我們T城所有女性的榜樣!”
“嗬,嗬——榜樣!”吳靜華忍不住冷笑起來,“跟在我身邊一晃也有一年多了,你該了解我表麵榮光的後麵,是怎麼低三下四、卑躬屈膝了吧!真的好累呀!這種日子,我過夠了,現在就盼著擎宇快點兒長大,也可以早點兒到公司幫我!我拚死拚活、沒日沒夜地幹,就是為了這個兒子呀!”
“Queen’s University的商學士,隻用兩年就修完全部的課程,他那麼優秀,而且那麼聽您的話,他肯定會成為您的得力助手的。”
“四月,怪不得梅林深誇你,真沒白練,拍馬屁的功夫見長啊!”吳靜華又忍不住笑起來。
四月感覺自己的臉又紅了,卻還是接著說:“在您的身邊,整天接觸的不是市裏的領導就是大公司的董事長,場麵上的話總要學會的,否則,不是丟您的麵子嘛!”
“嗬,這小丫頭!嘴皮子也漸厲害了!可是,跟別人行——在我這兒不整這一套啊。”吳靜華的臉冷了一下,“四月,你知道我最終為什麼讓你到我身邊做助理嗎?”
四月尷尬的笑了笑,“吳總,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咱們“天一”的86名員工全是女性,而且全部由你親自把關逐一麵試,我覺得,無論學曆、能力、資曆,她們中很多位都比我優秀很多——”
“是你的眼神,我在你的眼中看出,你比她們單純,還有你的一句話。”
“一句話?”
“你的夢想就是給家裏買套大平米的房子,你不是那麼貪心。”
“是啊,”四月也忍不住笑起來,“吳總,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我當時就是覺得,到蓋房子公司上班,自己買房的時候一定可以多打些折的!”
“家裏居住條件不好嗎?”
“嗯。”四月頓了一下,卻還是說了下去,“五十多平米的小兩居,我跟媽一間,哥和老爸一間,我爸幾年前在礦上上班,現在退休了,我媽身體不好,一直都沒工作,前幾年為了供我念書,把家底都掏空了——我哥今年已經三十大幾了,要結婚卻沒個住的地方。”
“哦,這樣啊,四月,好好幹,這一期的樓盤起來以後,我給你留一套三室兩廳,如果你幹得好,我當獎金發給你!”
“真的?太好了!我一定好好幹!”四月忍不住歡呼起來。
“不過——”吳靜華正色說,“你歲數小,跟我周圍這些人打交道,還是小心點好啊!尤其是那個梅林深——你小心點他。”
“梅副市長?”
“你如果真的夠聰明,就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了。”
“嗯?他不是挺好的嗎?今天下午還在提醒我注意安全,還說上次批評我也是為我好。”
“嗬嗬!”吳靜華的笑又冷了起來,“你呀,真還是個小丫頭啊!自己長點心眼兒,別等著真吃了虧再抱怨我沒告訴你。”
2
林沫坐在丁大力的出租車上,車窗開的很大,風卷著頭發呼啦呼啦的抽到臉上,一個勁兒的讓人倒憋氣,隻好又擰著身子把玻璃咯吱咯吱的搖上。
“我說丁大力,你就不能換個好點兒的出租開呀。哎,你們公司不是又進了一批新帕薩特嗎,我坐過一次,雖說起步費貴點兒,可是比你這老爺車感覺好多了。”
“那車呀,租子都交不起。你別看我這老捷達車破,可是皮實,跑長途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剛送了一個外縣的,坑坑窪窪淨是土道,也就我這車能跑。”
“跑長途了?夠累的,丁大力,你往後就別過來接我了,這個點兒正是拉腳兒的時候。”
“誰又專門過來接你了,美得你,這不正好從你們公司門口過嗎?”
“得了吧,正好過,一個禮拜就五天,你三四回這個點兒正好過這兒!巴結本姑娘就明說。”
“我用的著巴結你嗎,就咱哥倆這關係,不是看你站在道邊煙熏日曬的心疼你嗎。”
“用得著你心疼嗎,咱倆到底啥關係呀,你給我說清楚,省的別人誤會。”沫子的一隻手已經搭在大力的胳膊上,一副準備好了要擰的姿勢。
“嘿——別擰,咱是哥倆,親哥倆——哎呦,別介,這兒開車呢!”大力齜牙咧嘴,一副被宰的姿勢。
“誰是你妹子——你妹子叫丁四月,丁大力,你再不說清楚就停車,我下去——”
“那你說是啥關係——”
“憑什麼,憑什麼讓我說,丁大力,本姑娘今兒個高興,給你機會,你別不知道珍惜啊。”
“知道你今兒高興——在下恭喜林沫女士榮升為‘恒通’集團銷售部副總監。要不咱倆找地方喝點兒去,祝賀一下?”
“嗬!在我身邊安插間諜了?對我的事怎麼這麼清楚?我沒告訴四月,還想給她驚喜呢。快說,是誰的嘴這麼快?”
“你的事,我當然得先知道——哥們有內線啊。”
“快說,到底是誰——丁大力,今兒你必須給我說清楚。”
“非要說——”
“說。”
“就今天?”
沫子的手又伸了過來。
“說就說,你等會兒,我先把車停了——”
車子靠邊停住。
大力扭過頭來看著沫子:“我真說了。你不後悔——”
“丁大力,你有病啊,挺痛快個老爺們,怎麼比老娘們還墨跡。說不說,再不說——”她作勢要開車門。
大力卻一把拽住她,拽到懷中,低頭,堵住她的唇,用唇。
“喂!”她猝不及防,“你——”掙紮,卻被巨大的漩渦深深的裹挾,眩暈,沉淪,不由自主擁住他,迎合他的唇。
良久,她猛然睜開眼,才想起這是路邊,破出租車根本沒有貼膜,一把推開大力:“你抽風啊!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怕——”
看看四周,所幸依舊車來車往,應該沒有人看到。
“是你非要我說的。”大力的臉也是通紅,望著她,眼中幸福的光焰,又要把她點燃。
“我讓你說,又沒讓你——這樣——”
“這樣——”他嘿嘿一臉鬼笑,“都這樣了,還用說嗎?”
“說。”她的眼睛一瞪,“非說不可。”
“好,那我可真說了,”他站起身來,推開車門,對著外邊清了清嗓子,高喊起來,“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都過來瞧一瞧看一看了啊——父老鄉親,諸位高鄰,見證奇跡,不,見證曆史的一刻!”
聽他那腔調,知道他又沒憋什麼好屁,沫子一把就把他拽了進來:“神經病,你瞎吆喝什麼呀!擺地攤的,還是收破爛的!”
“別拉我,讓我高聲宣布啊——”
“少出洋相,趕緊回家——”
“不讓我說了?”
她白了他一眼;“丁大力,你今兒個怎麼跟打了雞血似的——”
“感覺到了?”
“不正常。”
“還算了解我。”
“真有事?”
“嗯。真有事。”
“嗯?什麼事?”
“求婚。”
“求婚?”她的眼睛瞪得更大,“跟誰?”
“跟誰?還能有誰,當然是,你——林沫。”
她先是驚愕地張大嘴巴,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丁大力,你沒病吧,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
“真的,沫子。”他卻一臉嚴肅,“現在,你可以嫁給我了。”
“誰要嫁給你,”她伸手摸摸他的腦門:“行了,別鬧了,回家了。”
他順勢抓過她的的手,又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放在她的掌心。
“什麼?”
“房子啊。”
“房子?哪來的房子?”
“我們的房子啊,你們公司新開的那個樓盤,兩室一廳,86平米,南北通,今天才給的鑰匙。”
“大力,你買的?六十多萬呢,你哪來這麼多錢?”
“當初的轉業費,再加上這幾年攢的,又跟幾個哥們湊了點兒——”
“我們公司的樓盤?”
“嗯。”
“那你幹嘛不跟我說聲,內部員工可以打九折呢!”
“我就是想給你個驚喜!”
“你傻呀!什麼驚喜不驚喜的,差六七萬呢!都夠裝修的錢了,你錢多燒的!這個傻瓜,真氣死我了——”她慌忙翻出手機,“誰賣給你的,我看還能不能——”
他卻依舊笑眯眯地看著她:“都知道給老公省錢了,這麼說你是同意了。”
“沒空聽你貧,還是直接找銷售經理吧,也許還能挽回。”她氣急敗壞的翻著手機中的通訊錄。
他卻把她的手機搶了夠來,輕輕把一本紅豔豔的房產證放到她手裏:“你以為我真傻呀,你和四月都是賣樓的,我還不知道你們內部有優惠呀!以你的名義買的,隻是拜托你的同事先別告訴你——”
打開,戶主一欄赫然寫著“林沫”倆字兒,新的,還散發著油墨味。
眼圈一紅,淚水忽然就滾落下來:“怪不得要我的身份證,這麼鬼鬼祟祟的——丁大力,你什麼人啊,不帶這麼刺激人的——”
他把她攬進懷裏:“這麼多年,看你和嫂子因為房子吵架,受擠兌,我真的很心疼,你當我不知道你和四月都是為了啥非要進房產公司啊——這下好了,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家了。我都想好了,我們兩個住大屋,小屋先留給四月,將來呢,就是嬰兒房,讓孩子跟四月一塊兒,她肯定高興,我們也可以輕鬆——”
“等等——等等,誰要和你一起住!丁大力,你別以為一套房子就可以把本姑娘收買了,我可沒說一定要。我得再考慮考慮。”她忽然又板起臉來。
“我的姑奶奶,你還考慮什麼呀,都這樣了——”
她忽然跳下車,笑著往前跑去,邊跑邊喊:“我得和四月商量商量,為了一套房子,就把自己出賣了,值不值得——”
他看著她那欣喜若狂的樣子,心中的幸福,也溢得滿滿的,甚至就要衝破喉嚨,衝破眼眶,奔湧出來。
“喂,真的啊!”四月猛然從沫子花裏胡哨的床單上翻身爬起來,看外星人似的盯住沫子,“黃昏,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停在路邊的出租車,一幕少兒不宜的鏡頭,之後——一串亮晶晶的新房鑰匙,代替了鑽石戒指,帥氣英俊的丁大力拉住嬌羞美麗的林沫,深情地問,你願意嫁給我嗎?哦——沫子沫子,我怎麼也不勇敢相信,我哥竟然會這手——怎麼比電視劇還浪漫啊。”
“帥氣?英俊?得了,就你們家那個傻大力,”沫子白了她一眼,也翻身側躺過來,盯著斑駁的屋頂:“不過,真的跟做夢似的。你知道因為房子,我跟我嫂子都做了仇了。我爸我媽活著的話,肯定不會讓我受這個氣。可這房子是我爸媽留下的,再怎麼也有我一半,我絕不會不聲不響全給他們。”
“算了,別再想這些了。”四月抓抓她染成金黃的卷發,“你哥嫂其實也挺不容易的,煤礦停產,廠子倒閉,他們倆幾年前都下了崗,你那侄子眼看也十八九了——”
“你又幫他們說話,不行,說我什麼也不會把房子全給她!”沫子閉上眼睛,哼哼唧唧地說。
“不說了不說了,你都有自己的新房了,好好琢磨琢磨自己幸福的小日子吧!”四月拿起房產證,輕輕蓋在她臉上,“戶主林沫,這回知道了吧,什麼金剛銀剛的,都比不過我們家丁大力對你好吧。”
“可我心裏怎麼老覺著不踏實。”沫子舉起蓋在臉上的房產證,對著頭頂白亮的節能燈,“四月,我怎麼覺得好像為了房子,自己把自己給賣了。你說,這能算愛情嗎?”
四月正待和她好好討論一下愛情這個大問題,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吵鬧。兩個人急忙閉嘴,坐起來,側耳傾聽。
是沫子的嫂子劉月英和大力、四月的父親老丁正吵吵嚷嚷、推推搡搡撞到沫子的房門前。
屋內的兩個姑娘慌忙打開房門,把這兩位讓進來。
劉月英進門一眼就瞄到了沫子床上的紅本,一把抓過來,臉上馬上露出了笑紋:“嗬——還是真的呀!這個丁大力!”又板起臉來看著沫子,“沫子,老大不小了,有了房子,就趕緊結婚吧,二十八了,這麼大姑娘總賴在家裏,算什麼事兒啊!”
“我結不結婚,關你什麼事!”沫子翻了她一眼,“再說,我住在我家裏,又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家裏就這麼點兒地方,自從你從學校宿舍搬回來,林宇——你的親侄子,天天回家睡客廳的行軍床,你當姑姑的就不心疼啊!再說,咱們軒軒都二十了,眼看就該談朋友結婚了,你能讓你侄子在客廳裏結婚?”
“少跟我扯!我就算結婚,這房子也是我爸我媽留下的,到現在房本上也是我爸的名字,有我一半兒,你別想把我趕出去。”
“我的姑奶奶,誰敢把你趕出去啊!好,就算我劉月英是外人,林海和軒軒都是你們自家人吧,就當可憐你的親哥你的親侄子,好不!”劉月英揚著房產證,“趕緊結婚吧,戶主林沫,八十六平米,兩室兩廳,您都有兩室兩廳了,就別跟我們在這兒擠了好不!”
老丁也湊過去,眯著眼看清了房產證上的字,猛然伸手奪了過來:“這個混小子,八字還沒一撇呢,怎麼就把房子給人家了!”
“嘿!老丁——”劉月英伸手又要去拿,老丁卻一把揣在懷裏。
“爸,你這是幹啥!”四月拉了一把,也沒能把老丁的手拉出來。
“沫子,”老丁看著沫子,“不是叔不同意你和大力的事,隻是呢,這買房子實在是大事,大力弄事太唐突,我得回去和你嬸合計合計。”
老丁說著轉身就走。
“嘿,老丁——叔,”劉月英也急忙扭身追出去,“還合計什麼,戶主都是我們沫子了——趕緊操持,操持讓他們結婚吧!”
轉眼又隻剩下四月和沫子,麵麵相覷。
3
大力和沫子的婚禮定在2016年的元旦。用沫子的話說,愛情純粹讓房子綁架了!不過,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幸福得發光。在一個單元一層樓門對門住了十幾年的丁、林兩家,終於親親熱熱地走動起來。
老丁和林海麵對麵坐在林家的小客廳裏,暗綠花紋的方桌麵上,一盤花生米,一盤拍黃瓜,一瓶二鍋頭,劉月英則在熱氣騰騰的小廚房裏煮餃子。
“行!”林海抓抓頭皮,偷瞄一眼廚房,看劉月英沒注意,就接著說,“就按您老說的辦,爹媽走得早,我就這麼個妹子,這些年也跟我們吃了不少的苦,妹子結婚,當哥的怎麼也不能讓妹子空著兩手嫁人。”
看劉月英端著餃子走出來,就急忙閉嘴。
“沫子,沫子,吃飯了!”劉月英過去推門看看,沫子已不在屋裏,“不是回來了嗎?”
林海扭頭告訴她:“剛進門就出去了,跟大力一起買裝修的材料。”
“哦。自己的房子,是得自己看著買,省得裝修好了自己看著也不隨心。”劉月英坐在座位上,又忽然想起,“四月和嬸子也沒吃吧,我喊她們過來一塊兒吃餃子。”
老丁揮揮手:“四月剛下班,你嬸子不吃。她這幾天,情緒不太穩定,你甭搭理她。”
“哦?”劉月英頗有興趣地扭頭看看門口,“怎麼,又犯病了?這幾年不是挺穩當的嘛?”
“穩當啥,要是有錢,早把她送精神病院去了。整日裏病病歪歪的,生生的把倆孩子都給耽誤了!”老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劉月英撇撇嘴:“這麼說可是你不對了,想當初,人家也是一個漂漂亮亮大姑娘,跟你幾十年,拉扯大的拉扯小的,現在老了、病了,你就嫌棄人家啦!”
老丁連連揮手:“不嫌棄,再怎麼是我老伴,我怎麼會嫌她,這不是話趕話嗎,不說她了,接著說大力和沫子的婚事,海子已經答應掏裝修的錢了,我估摸了一下,少說也得個七八萬吧,咱們就一家一半,行不?”
“什麼,什麼!”劉月英眼睛嘴巴都張得老大,猛然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站起來,一隻手指著老丁的鼻子尖,“你們家娶媳婦,憑什麼還讓我們掏錢啊!”
“喊什麼!”林海瞪了媳婦一眼,“什麼他們家娶媳婦,沫子是我親妹妹,咱們怎麼能讓妹妹空手嫁人,可是,丁叔——掏一半,實在太多了,我們手裏也沒倆錢,這幾年沫子上學、軒軒上學,我們倆又都下崗,我們就出——出,兩萬。”
“兩萬!呦!我說林海,看能的你!”劉月英叉起腰來,氣勢洶洶地把矛頭指向自己男人,“妹妹是親妹妹,兒子是幹兒子嗎!不讓你妹妹空手嫁人!行啊,幹嘛隻給出兩萬,裝修的錢你全出了,再給你妹妹買輛車,讓你妹風光大嫁——然後,讓你兒子睡大馬路喝西北風去!”
老丁一見形勢不妙,趕忙見好就收:“行,行,兩萬就兩萬!有總比沒有強,我是琢磨著,咱們盡量多給孩子湊點,他們倆壓力就小點,大力那房子六十多萬,他手裏一點兒錢都沒有了,再加上辦酒席——”
“不行!我們一分也不出!我說老丁頭,你可真能替你兒子算計,就你們家那亂七八糟的勁兒,我們沫子能嫁給你們就不錯了,還想讓我們倒貼呀,沒門!”劉月英的嗓門越來越高。
“我們家怎麼亂七八糟了!大力跟沫子結婚,你們當哥嫂的就該出點兒!”老丁也借著酒勁兒喊了起來。
四月在外邊咚咚敲門:“爸,爸,你別跟月英嫂子吵吵了,回家陪著我媽,我有急事,還得出去一趟。”
老丁歪歪扭扭的站起來,嘴裏嘟囔著:“反正海子已經答應了——兩萬就兩萬,剩下的,我們出——”
說著,打開門,看四月已經往樓下走,含含糊糊朝著她的背影喊了一句:“閨女,這麼晚了,還去幹什麼?”
四月到小區門口正好看見大力開著出租車回來。
沫子從副駕駛下來,一臉的憤然。
“怎麼了,這是?”四月問,“誰惹我嫂子了?”
“錢!錢這個王八蛋!”沫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最便宜的瓷磚也七八十塊錢一塊兒,雇個小工刷刷塗料也要兩千多——誒,四月,這麼晚了,你幹啥去?”
“我們董事長緊急傳召——算了,回來再跟你說。沫子,別著急上火的啊,過日子嘛!過幾天我就發工資了,到時候支援你們!”四月一邊說一邊往馬路上走。
“嘁!就你那幾塊錢,趕緊留著給你自己攢嫁妝吧!大力,你趕緊送四月去,這個點兒不好打車。”
四月卻朝著大力擺擺手,指指樓上:“哥,你上去吧。媽這幾天狀態不太好,爸跟海子哥喝酒,看樣子又有點兒多了。”
大力看了一眼樓上,皺起眉頭,看著四月:“行,那你自己看著點,回來晚了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一輛出租正過來,四月急忙揮手攔下,回頭看沫子和大力還站在黑乎乎的小區門口看著自己,連連擺手,讓他們快上去。
出租車停在燈火璀璨的“亨利KYV”門口,四月先到停車場看了一眼,白色的LEXUS穩穩地停在那兒,就轉身去門口等著。
其實剛剛的電話是宋擎宇打來的,聽得出來,他已經喝大了,周圍鬧鬧哄哄的,應該不是K歌就是跳舞呢。
又等了一會兒,也不見這公子哥兒出來,四月不禁撅起嘴來。雖是初秋,夜風已漸冰涼,四月出來著急,也沒想起添件厚衣服,又實在不願意去鬧哄哄的吧台聞濃鬱的煙酒味,隻好不停地在停車場和門廊之間踱步、跺腳。仰頭對著白亮亮的路燈打了幾個噴嚏以後,四月掏出手機,給宋擎宇打電話,想問問他什麼時候出來。
一輛車打著遠光忽然闖進停車場,晃得四月半晌睜不開眼睛,隻好岔開手指擋住眼睛,站那不動一動不敢動。很快那車四月身後的車位停下,熄了火。
四月轉過身,眯著眼適應了一會兒,看出那是一輛黑色沃爾沃,忍不住在心裏憤憤說了一聲:“沒素質,遠近光都不會用,拽什麼拽!”
挪到一邊,繼續打電話。沒人接。
四月隻好抱住肩膀,繼續靠運動來取暖。又是接連幾個噴嚏,四月一邊揉鼻子一邊在心裏詛咒宋擎宇,並在心裏發誓,如果再打十個噴嚏,那就不伺候他了!我是吳靜華的助理,又不是你們家的保姆,憑什麼讓我大半夜的在歌廳門口等你呀!
“喂!”一個略有些沙啞的男人嗓音忽然從身後響起,“你要是冷的話,可以到我車裏坐會兒。”
四月嚇了一跳,猛然轉過身,看到沃爾沃裏的人搖開了車窗,一股濃鬱的煙味飄出。可是黑黢黢的影兒裏,根本看不出是誰。
四月連連擺手,慌亂地向後退了幾步,卻一不小心退到車場周圍的冬青帶裏,腳下一絆,嘰裏咕嚕就摔在那兒。
車上的人快步下來,一下子拽住胳膊把她拎起來,又像拽著一隻貓或者狗似的,把她拖到路燈下邊。
一雙眼睛探照燈一般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才問:“沒事吧,你!”
“沒事沒事,謝謝!”四月趕忙推開他的胳膊,離他遠一點兒,才看到那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穿著深色褲子,白襯衫,一雙眼睛在路燈下閃著亮光。總之,不認識。
那人似乎輕聲笑了一下,白色的牙齒也露出來:“我好像嚇到你了?”
“沒有、沒有——”四月依舊擺擺手,把一顆咕咚咕咚快要跳出來的心按回胸膛裏,過了一會兒才恨恨地想,“沒有才怪,大半夜的躲在車裏裝鬼呀!”
“你,是不是在等宋擎宇?”過了一會兒,他又問。
“嗯。嗯?”四月不停用手撫摸著剛剛被枯樹枝劃得熱辣辣疼痛的胳膊,抬頭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我看你一直圍著他的車,繞圈。天這麼涼,你又穿這麼點,怎麼不到車裏去等?”他的聲音嗡嗡地,似乎在使勁兒壓著才沒再笑出來。
“車鑰匙在他那裏。”四月的鼻子已經堵住,看他隻是哦了一聲,就轉身回到車裏,終於舒了一口氣。
可是他隻是打開車門,拿了自己脫在座位上的一件西服,過來遞給四月。
四月又慌亂的擺手向後退去。
他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你放心,我不是采花大盜。我認識那個宋擎宇。”
“可是,我不認識你。”
“很快你就會認識的。‘天一’公司吳總的美女助理,丁四月小姐。”他的聲音裏還是帶著笑,“你的名字,真是與眾不同,一下子就能記住,你是四月出生的,還是四月發生了什麼故事?”
“嗯?”這是誰呀?四月又仔細地看看他,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真是見了鬼了,忍不住抬頭看看周圍,歌廳門口依舊流光溢彩,不遠的馬路上依舊車燈如流,“你怎麼認識我?”
“當然。我認識你們‘天一’的每一個人。”他微微俯身把衣服放在冬青梢上,壓得那些枝條彎下去。
“喂——你到底是誰呀?”
“放心吧,衣服上沒有迷藥一類的——你等的人,出來了。”說著,他轉身又退回車裏,砰地關上車門。
四月抬頭,果然見有人出現在歌廳門前的台階上,走近一些,正是宋擎宇,一個女孩和他緊緊靠在一起搖晃著,跟在後邊的兩個人也是踉踉蹌蹌。
沃爾沃的車燈又亮了,倒車,轉彎,很快離開了停車場。
真是個怪人。四月往前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拿起冬青上的衣服,還有淡淡的煙味——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壞心,既然他說認識自己,等以後有機會還給他吧。
按宋擎宇的要求,四月依次把他這幾個醉醺醺的朋友送回家。最後才回到“木林”別苑,吳靜華親自到樓下把兒子架了進去。
“臭小子,有你這麼喝的嗎!”吳靜華一邊把熬好的醒酒湯端過來,一邊嗔怪著。
宋擎宇閉著眼嘟嘟囔囔的,聽不清說些什麼,歪在沙發上不肯起來。
“不讓你開車,你非要開,大半夜的害的四月睡不好覺。你明天可是睡懶覺,我們還得上班呢!這個祖宗,真能折騰!”吳靜華嘮叨著把兒子拽起來,扶上樓。
下樓,看四月還在客廳站著,臉上滿是歉意地說:“四月,你趕緊回去吧,把車開回家,明兒直接開回公司就行了。”
“好。那我早上七點半過來接你。”四月滿是感激,這個點兒,這個地方,不可能打到出租車了。
“別來接了。我自己打車過去就行。”吳靜華擺擺手,“你趕緊回去,多睡會兒,八點到公司,來得及準備八點半的例會就行。”
“嗯。”四月點頭離開。
四月回到家時,已經半夜一點了。悄悄推開臥室的門,卻發現燈還亮著,昏黃的光下,媽媽坐在床上,瞪著眼睛,看著自己。
“媽,怎麼還不睡?”四月把媽媽瘦弱的肩膀摟在自己懷裏。
看到女兒,媽媽一直緊張的臉色放鬆下來,摸摸四月的手,象個聽話的孩子,和衣躺在那裏,閉上眼睛。
四月眼睛不禁一潮,這個苦命的媽媽呀,該死的產後抑鬱已經折磨了她二十五年,把她從一個風華正茂的女子折磨成一個沒有人形甚至沒有情感的枯瘦的軀殼,可再怎麼,她模糊的意識裏一直還在惦念著自己這個帶給她苦難的女兒,並用她的方式疼愛著女兒。
幫媽媽蓋好被子,簡單洗漱一下就鑽進被窩裏,拉著媽媽的手,四月很快進入夢鄉。
4
“四月,那天晚上你去接擎宇,和他在一塊兒的,有沒有這個女孩?”吳靜華把一張照片推到四月麵前。
是個像芭比娃娃一樣時尚漂亮的女孩,金黃的長發上別著個大大的粉色蝴蝶結,瓷白的肌膚,大眼睛,長睫毛,對著鏡頭嘟著粉紅的嘴唇。
四月回顧一下,那天晚上和擎宇一起從歌廳出來的大概有八九個人,兩個女孩和一個男孩上了自己的車,其中一個女孩頭發很短,帶著一副大眼鏡,而那個一直和擎宇摟在一起那個,個子瘦瘦小小,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似乎就是這個女孩。嗯,應該就是她,雖然頭上沒有蝴蝶結,而且長發被挽在一起紮了起來。
“好像有,光線太暗,看的不是很清楚。”
看到四月微微點了點頭,吳靜華的臉色已經變了,不過她還是耐著性子問:“那,他們都做了什麼,或者說些什麼?”
四月也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宋擎宇曾經的話:“你不要派你的美女助理來監視我。”自己真的是被派去監視這位公子的嗎?
“吳總,我——我隻是在外麵等,後來他們出來了,就把他們送回家。”
“她也是你送回去的?”她尖尖的指甲在那張年輕的臉上劃來劃去。
“嗯。”
“送到哪了?”
“麗園。”
“哼!”吳靜華憤然靠在椅子上,“果然還是去找她了!這個混小子,我就知道他是奔著她回來的。真是不讓我省心。”
“吳總,”四月看表,時針指向八點二十,“‘星河港灣’的銷售規劃,你要不要再過一遍?”
“不用了,韓夢潔再搞,也還是那些老套子。你抓空把你跟我念叨的那些整理一下,做得好的話,這個銷售經理,讓你來做。”
“吳總——您太抬舉我了。還是先讓我跟在您身邊,多長長見識吧。”
“也行。等咱們拿下舊城改造的項目,你有的是機會施展。”吳靜華啪的合上手邊的公文夾,站起身來。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向會議室走去。
銷售部一幹人等已經正襟等候。清一色的女性,這是進入“天一”的基本條件。梅林深心情好的時候總是說“天一”公司就是女兒國,有一次甚至趁著酒醉問吳靜華,女兒國的國王有沒有興趣,招贅個駙馬什麼的。吳靜華也趁著酒勁兒告訴他:“可惜呀,女兒國的傻國王,隻愛唐僧那個蠢和尚。你,梅副市長,做得了和尚嗎?”梅林深摸著漸禿的腦袋,色色地笑:“我要做了和尚,怎麼當駙馬?矛盾,真是矛盾啊!”吳靜華把一隻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半真半假的說:“你要是願意,咱們就做個兒女親家吧,你前妻留給你那閨女,我看著挺喜歡的,你要是舍得,就給我做兒媳婦,怎麼樣?”梅林深又是哈哈一笑:“我的心意,你懂就好。孩子們的事,怕是我們管不了——”
吳靜華坐下,掃了周圍一眼,簡明的切入會議主題。四月在她身邊做著記錄。
果不出所料,韓夢潔的銷售規劃還是老一套,電視、報紙廣告宣傳。吳靜華耐著性子等她說完,瞥了身邊的四月一眼,示意她說說自己的看法,四月卻低下頭去,沒出聲。吳靜華知道這丫頭不願意出風頭,更不願意去招惹昔日的上司,也就不再勉強她。又聽了其他幾個部門主管的彙報,吳靜華合上手中的文件夾,笑眯眯地看著大家。
“我想,以我們‘天一’的實力,‘星河港灣’這個小樓盤的開發是不成問題的。可如果我們真的接了市府舊城改造這樣的大項目,這些可真就是小伎倆。所以,為了鼓勵大家創新,也為了更好的提高業績,我想加大獎勵的力度,大家除了按原有比例領取提成,業績突出的部門主管,我會直接留出位置和戶型最好幾套房子,作為獎品,發下去。”
會場一下子就沸騰起來,每一個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發光。
“吳總,出手這麼大方,這個樓盤最小的戶型也是一百多平米,光成本也有四十幾萬,對外售價都是上百萬啊!吳總——”
吳靜華已經笑著站起來:“我不會讓我的員工把寬敞明亮的大房子賣給了別人,自己一家人卻還擠在狹窄的老房子裏。作為你們的老總,自然要想法設法解決你們的後顧之憂。四月,你上午就把獎勵方案具體整理一下,然後全員公布出去。隻要我們的業績上去,一切都會好起來!——大家加油!”
大家都忍不住鼓起掌來,隻有韓夢潔一語不發,冷冷看著自己塗得鮮紅的指甲,如有所思地慢慢拍了幾下手掌。
“大家回到自己的部門,也要把總部的意見帶下去,調動基層的積極性嘛!散會!”
大家陸陸續續退出去。
吳靜華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抱著會議資料跟在身後的四月:“四月,我要出去一下,上午的安排,你幫我挪到下午或者明天。另外,你幫擎宇訂一張天津飛加拿大金斯頓的機票,明天,或者後天,都行。身份證號碼我隨後發到你手機上。”
“擎宇?”四月愣了一下,“他不是回來休假嗎?這才回來——六天啊——”
“六天?哼,六天就讓我操碎了心了!現在正是拿下舊城改造項目的關鍵階段,我不能讓這小子給我添亂!”
看著吳靜華匆匆離開的背影,四月又愣了一會兒,她實在搞不明白公司拿下項目和宋擎宇這小子之間有什麼關係。手機又是叮咚一聲,吳靜華已經把宋擎宇的身份證號碼發過來了。
算了,不要瞎想了,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好。四月轉身,想回自己的助理辦公室。
“丁助理。”韓夢潔端著一杯咖啡擋在四月麵前。
“韓經理。”四月側身,給她讓路。
韓夢潔卻停在那,精心修飾過的眼睛斜斜瞟著四月,眼神中的挑釁是不言而喻的。
四月的眉毛輕輕皺了一下,她很清楚韓夢潔為什麼這麼敵視自己,當初最有資曆成為吳靜華助理的人其實是韓夢潔,她比四月早兩年進入“天一”,算起來也是吳靜華的老將了,可是連四月本人也真的不清楚吳靜華為什麼從最普通的銷售小姐當中把自己挑了出來去當她的助理,或許真的像她說的,是因為四月比別人單純吧!就算再單純,四月也清楚自己不能這麼快就給自己樹立這麼大的一個敵手。隻好又往後退了兩步,縮到兩個格子之間的空隙裏。
韓夢潔自然看出了四月的退讓,鼻子輕輕哼了一聲,臉上浮出一層不屑的冷意:“丁助理,上位太快,可真不是什麼好事呢。”她慢慢走近四月,探過頭來,“你別看‘天一’的規模不大,可是水深著呢,年輕人,要知道好自為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