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8章 遊(2 / 2)

翌日淩晨,船隊繼續南行。

晨霧之中,蕭皇後在船頭的甲板上跨著步。她眺望著東岸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陽,又圓又大,仿佛站在船樓頂端,拿根旗杆就能把它挑下來似的;那麼紅,把河水都染得變了顏色。忽然,蕭皇後聽到前後連連傳來“撲通”、“撲通”的水聲,她循聲望去,見前麵和後麵的船上都有人在往河裏扔著一筐一簍的東西。蕭皇後正在納悶,又見自己船上的幾名侍從也抬著些筐簍從艙裏出來,要往往河裏扔。她連忙問:“你們都在扔什麼東西?”

一個侍從回答:“都是些沿途地方送來的飯菜食物。”蕭皇後驚訝地問:“百姓送來的全是珍饈佳肴,怎麼連嚐都沒嚐就往河裏扔?”

“皇後,沿河州縣五百裏以內都來貢獻吃食,怎麼會吃得完?如其放在艙裏發黴變餿,氣味難聞,還不如早早扔到河裏喂魚蝦好!”侍從說著,又指了指岸上,“皇後你看,護駕的騎兵禁衛,正在岸邊挖坑掩埋哩!”

蕭皇後頭也沒回,徑直走回自己的船殿。她知道,不用看了,侍從絕不會說謊。挖坑掩埋比散落一路要好,要明智。然而,這麼多的食物都是百姓血汗,麵朝黃土背朝天,來之不易啊!怎麼會這樣!何必要五百裏以內來獻食?二百行不行?一百裏呢?這樣靡費,長此下去,就算天下遍是金山銀山,不也照樣會揮霍貽盡嗎?

蕭皇後憂慮著,坐下來麵對銅鏡梳洗。她要到龍舟上去麵見皇上,向他說明如此暴殄天物會遭天下責罵的。她要勸說皇上傳諭前方州縣,船隊經過時所奉獻食物按原旨減半。

梳理完畢,蕭皇後站起身,照著銅鏡又整了整鳳冠。

柳惠走進來,看了看蕭皇後,說:“這個時候,皇上怕是還沒醒吧!”那語音裏聽不出絲毫的情感色彩。蕭皇後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哀家要去見皇上?”

柳惠笑了笑,歎口氣,沒有回答。蕭皇後轉臉看著窗外那緩緩後退的垂柳,像是在問柳惠,又像是在自語:“昨天晚上,皇上不是在岸邊的行宮過夜嗎?”

“沒有。”柳惠說,“剛交子時,皇上又回了龍舟。接著,後邊上來一條青鳧船,把十幾個姑娘送上了龍舟。皇後,你的寢殿在船的中層中間,四麵嚴實。我們睡在船頭的聽得真切。龍舟上姑娘們的尖叫聲持續了一夜,沒有間斷,還有皇上的大叫聲,都傳了過來。看來,太府少卿何稠的任意車,還真遂了皇上的心願。

蕭皇後重又坐下,麵對著銅鏡。

柳惠又說:“皇後,這會兒太陽還沒有兩杆子高,皇上能見你嗎?再說……”

“別說了,哀家知道。”蕭皇後打斷了柳惠的話。她當然知道,沒有皇上的召喚,任何人是不可隨意到龍舟上去的。蕭皇後呆望著銅鏡。銅鏡裏那張秀美的臉龐依然是那樣光彩照人,鳳冠霞帔,溫順端莊,的確不愧為母議天下的皇後儀表,隻是那豐腴秀美的臉龐稍稍顯得富態了些,從而更增添了幾分莊重肅穆。耳邊又響起了皇上嗣位改元時,立她為皇後的那些詔語。

“王妃蕭氏,夙稟成訓,婦道克修,宜正位軒,武弘柔教,可立為皇後。”

皇上啊!蕭皇後在心裏叫著,蕭氏依然是蕭氏,而皇上卻已經不是先前的那個晉王了!自己這個蕭氏女成了皇後,母儀天下了,這是不變的事實。而以後的人生之路又會怎麼樣呢?是皇後又怎樣,皇後照樣上不了龍舟,不能麵對皇上說不該浪費百姓的糧食。在百姓家裏,浪費糧食是要遭罵挨打的呀!罷了,不說也罷。比起挖海造山,開運河,大造宮苑的靡費,這點糧食算得了什麼!

對著銅鏡,蕭皇後輕輕取下鳳冠,放在案幾上。看樣子似乎已經打消了去見皇上的念頭。

柳惠看著她笑了,笑得是那麼淒楚。

蕭皇後忽然取過紙,以手托腮,伏在案幾上沉思起來。少頃,便提筆疾書:承積善之餘慶,備箕帚於皇庭。恐修名之不立,將負累於先靈。乃夙夜而匪懈,實寅玄於玄暈。雖自強而不息,亮愚朦之所滯。思竭節於天衢,才追心而弗逮。實庸薄之多幸,荷隆寵之嘉惠。賴天高而地厚,屬王道之升平。均二議之覆載,與日月而齊明。乃春生而夏長,等品物而同榮。願立誌於恭儉,私自兢於誡盈。孰有念於知足,苟無希於濫名。惟至德之弘深,情不邇於聲色。感懷舊之餘恩,求故劍於宸極。叨不世之殊盼,廖非才而奉職。何寵祿之逾分,撫胸襟而未識。雖沐浴於恩光,內漸惶而累息。顧微躬之寡昧,思令淑之良難。實不遑於啟處,將何情而自安!若臨深而履薄,心戰栗其如寒。夫居高而必危,慮處滿而防溢。知恣誇之非道,乃攝生於衝謐。嗟寵辱之易驚,尚無為而抱一。履謙光而守誌,且願安乎容膝。珠簾玉箔之奇,金屋瑤台之美。雖時俗之崇麗,蓋吾人之所鄙。愧之不工,豈絲竹之喧耳。知道德之可尊,明善惡之由已。蕩囂煩之俗慮,乃伏膺於經史。綜箴誡以訓心,觀女圖而作軌。遵古賢之令範,冀福祿之能綏。時循躬而三省,覺今是而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