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時間進度對任何公司都一樣重要啊,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再說……”

“那她現在要調去哪裏?”

“為新雜誌做試刊準備。”說到這裏,Sixtus略微提起了一點精神,說,“試刊的主題是關於‘品興’這幾年的經營之道。多少也跟你有點關係,‘品興’不是柯遠為打理的嗎,你自己看著辦吧。我要睡了。‘品興’的事情,熹雯還不知道呢,不過早晚的事情。”

熹雯看到柯遠為的名字時,覺得這名字挺熟悉。把自己認識的人翻來覆去想一遍,柯這姓挺少的,“立新”的助理總裁姓柯,總是聽溫至臻“小柯,小柯”地叫他,熹雯心想,該不會那麼巧吧。但柯遠為這個名字,一定是聽過,隻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熹雯現在辦公的地點是在從前大中的辦公室,PM國際從歐洲調了個高層來坐鎮,叫Fisk Carriveau,據說是從《哈佛商業周刊》挖角過來的,隻消三天與大中簽訂合同,沒見溫至臻這次有什麼動作。熹雯現在想起來簡直恨得咬牙切齒,隻要是溫至臻來電,通通拉進黑名單。他真有自知之明,知道被拖黑了,幹脆用另一組號碼,他問她:“吃個飯?”

熹雯二話不說,就要掛電話,突然聽到他一句:“我叫上小柯。”熹雯試探問:“哪個小柯?”溫至臻說:“還有那個,柯遠為。”熹雯心裏一沉,心想,完了,果然有那麼巧。

熹雯問:“時間地點?”溫至臻說:“你定。”

熹雯當然是希望越快越好,就在大中附近,有一家牛排店,熹雯特意選了這裏。熹雯備好課了,“品興”亦有牛排店,正好做個對比調研。熹雯訂好位,打電話通知溫至臻,她說:“我定了兩個人的座位。”說這話的時候,她很是為自己的小聰明得意,擺明了不希望他出現。

其實從溫至臻沒有反對的態度來看,熹雯就應該起疑了。第二天傍晚,熹雯去牛排店的時候,服務生把她引到軟坐,她看到溫至臻一派悠閑地坐著等她。又耍她!熹雯問:“怎麼是你?”

溫至臻示意讓服務生拿菜單給她,一邊說溫柔地問她:“沙朗、菲力、牛小排,要哪種?”也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那樣文雅卓絕得讓熹雯有點不習慣,她與他單獨吃飯,這幾年還是第一次。

熹雯愣神的時候,溫至臻已經為她點好菜,服務生又問:“要配酒嗎?”熹雯說:“不用。”她要保持清醒。

溫至臻合上菜單,卻說:“一瓶酩悅。”雖然是她喜歡的酒,但她心裏卻是不樂意的,他從來都沒有聽過她的意見!

服務生一離開,熹雯傾身向前,質問他:“怎麼是你,柯遠為呢?”溫至臻露出吃驚的表情:“不是我?你打電話給我,說訂了兩人位,我以為……”他手掌在空中一翻,做了一個來來往往的動作。“真不是跟我吃飯?”他問得很是委屈,然後,掏出手機,要給柯遠為打電話。

熹雯心想,有這麼好的事情,拭目以待,看他玩什麼花樣。隻聽到溫至臻對著電話說:“小柯你過來……訂了兩人位,你過來,我走。”熹雯無力地垂下頭,都說他狡詐了,他都這樣說了,柯遠為怎麼還可能過來。熹雯撲過身,伸長手臂去搶他的電話,一邊小聲說:“好了,好了,不要說了。”丟死人了!其他不知情的人也就算了,這些年來,她和溫至臻那些事,樁樁件件,哪一件柯遠為不知道,指不定,這會兒認定他倆慪氣拿他開涮。

溫至臻捂著電話確認:“是你不讓他來的。”熹雯說:“是啦,是啦。”溫至臻安慰她說:“過兩天,讓他電話跟你約時間。”熹雯心裏麵想的卻是,趕快吃完回家。

這兩人打打鬧鬧的時候,菲力牛排已上桌,色澤鮮美,熹雯才吃了一口,溫至臻說:“不合格。”

熹雯白了他一眼,頂嘴說:“你又知道。”

服務生拿了酒過來,溫至臻遞了一杯給熹雯,黃澄澄的,讓人食欲大開。熹雯又問他:“你憑什麼說人家不合格?”是存心讓他下不了台。溫至臻說:“因為你的牛排比我的厚。”熹雯一口香檳差點要噴出來了,原想莊重大方公式化與他吃完這餐,這時也忍不住,嗔了一句:“就你事情多。”

溫至臻說:“我是說真的。”熹雯回國之後,還沒有機去去“品興”吃過飯,這時問道:“‘品興’和你什麼關係?”溫至臻說:“小柯在打理,我隻是前期有介入。”熹雯“哦”了一聲,指著牛排,試探地問他:“品興的牛排厚薄都一樣?”

溫至臻點頭,熹雯不置信地說:“怎麼可能!”溫至臻咽下一口香檳:“怎麼不可能,拿不同的肉每天切片一百次,翻煎一百次,誰都可以做到。”熹雯驚訝地張開了嘴,這也太嚴格了吧。

溫至臻塞了牛排在熹雯嘴裏,她完全忘記了那是他的叉子,咀嚼了兩口,囫圇地問道:“沒有人罵你嗎?”溫至臻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她換了一種方式:“我是說,難道沒有員工抗議?”

溫至臻說:“你的雜誌是寫經營之道,還是你想改寫餐飲務工人員的血淚史。我這樣做,也是為他們好。”熹雯正想駁,卻見溫至臻移開目光向她身後看去,像是有什麼吸引了他的目光。熹雯轉頭,看到一個豔麗的女子進了餐廳。她這無意一掃,心裏頭像打翻了的五味瓶。糟糕,她想。

因為進來那個人她也認識,管它歲月過了幾年,決心與歲月為敵,一張臉比從前豔麗,不是蘇凝是誰。熹雯心想,雖然她與溫至臻是在講正經的公事沒錯,可是,抬頭,這燈光不錯;四顧,氣氛融融。這樣一種完蛋了的體驗,怎麼有點偷情的錯覺。

明明蘇凝還沒有看到他們兩個,溫至臻卻站了起來,揮了揮手。熹雯想拉住他,可是已經晚了。蘇凝走得近了,蘇凝見到熹雯明顯怔了一怔,熹雯當然也感覺到了,蘇凝可是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末了,還丟個笑臉給溫至臻。熹雯尷尬得幾乎想轉身就走,可轉念一眼,她又沒做什麼壞事,幹嗎要怕她,大大方方地說:“好久不見。”

蘇凝說:“早聽至臻說你回來,想不到今天能遇見。”幾年不見,兩個人稱呼都改了,熹雯笑著說:“談公事。”她有必要這樣著急解釋嗎,溫至臻笑笑沒有說話。多了一個故人,按理可供閑聊的話題更多,但三個人有點僵,熹雯的話明顯變得少了起來,她剛才與溫至臻調笑的氣氛也不見了。

熹雯有一點點蒙,有同事打電話來找她,是詢問印刷廠菲林定價的事情,也不是多緊急的事情,熹雯匆匆想要離開。蘇凝說:“讓至臻送你一程。”熹雯推卻,溫至臻也沒有強求,隻把她送出餐廳。熹雯走得快,走在前麵,他拉了拉她的手,她觸電似的回頭,甩開。

見她一臉不樂,他的心情倒十分好,終於忍不住,在她上車前,曖昧地說:“你回來後跟嚴京成聯係沒有?”他說得太小聲,熹雯好像也沒有聽到,跳上車就走了。

溫至臻回到餐廳,蘇凝問:“真回來了,真不送她?她要是誤會,夠你受的,還是你故意不解釋?”

溫至臻笑著說:“我有分寸。”

他有什麼分寸,簡直是方寸大亂。上次熹雯誤會,就跟他離婚。這一次要是真誤會,還不避而不見。

溫至臻說:“從前是我不清楚而以,所以順了她的心。”那時的愛情,她給,他受。從未想過,她於他是何等重要,可這一次不一樣。他還記得她與他鬧婚的那個晚上,在謝家,她哭得肝腸寸斷,這次再不會讓她哭。

隻是溫至臻不知道,離開餐廳的這天晚上,熹雯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個小時。她打電話給沈析,反複強調著,她難過,並不是因為她還愛他的原因,因為蘇凝簡直就是她的噩夢,她其實也並不討厭蘇凝,怎麼說呢,是那樣切膚之痛,因為有一天突然發現,你愛著的那個人,並不愛你。

在倫敦的這幾年裏,也有人送花給她。拿起來,簡直誠惶誠恐,總懷疑送花的人並不愛她,她不夠好、不夠優秀。所以,這幾年努力工作,想要證明自己。可是一回來,才發現證明有什麼用,給誰看,人家幸福美滿,不屑一顧。自己雖然也在職場可以撐起一片天,可是到底覺得沒有贏夠。

但熹雯畢竟是成熟懂事了,晚上發泄完了,第二日,腫著眼也去上班,因為沒有贏夠,所以更不甘心輸,戰戰兢兢不在話下。

柯遠為的電話如約而至,原來“品興”旗下還有好幾個品牌,分店開了不少,柯遠為帶著熹雯與她的同事們整整跑了三天。別的不說,熹雯倒是學到一些開店的本事,也拿來給同事們炫耀。

越是好的品牌店,越是要不計成本,食材要比別家好,這樣才能留住顧客。連出菜的速度,也很有講究,排隊點餐要控製在一分鍾之內,十分鍾上菜要完成。熹雯一邊記錄一邊想,溫至臻是個變態。

連食物翻炸的時間,都有嚴格規定,三分熟的沙朗隻能煎三分鍾,超過了時間,認為不合適。出菜到送到顧客麵前,不能超過一分鍾。這些統統都記錄在員工手冊中,累計有一千條之多。熹雯一邊驚歎一邊想,溫至臻是個大變態。

柯遠為帶著熹雯東奔西走的這幾天,溫至臻也沒有再來打擾她。熹雯回公司寫報告的時候,聽到同事們討論得很熱烈,有一件本市今年最大宗的房產交易,裕甲商圈的一棟商場要出售。話說,幾年前,“立新”以不到五千萬買下這棟商場,如今要以一億五千萬賣出。絕對內幕,同事甲講得繪聲會色,好像親臨過整件事情一樣。同事乙不以為意,說,你就編吧。

同事甲不樂意了,說,你沒看過史記啊。

看過啊,這跟史記有什麼關係啊。

項羽過江東那一段,江東子弟八千渡江,無一人還。關鍵就在於無一人還,太史公怎麼就知道呢?連太史公能知兩百年前的無一人知道的事,在科技通訊的今天,我知道裕甲商圈這件事有什麼稀奇。

辦公室裏頓時鴉雀無聲。

熹雯心想,怪不得最近不見他人影,原來忙正事去了。熹雯繼續寫她的稿子,又和同事一人校對了一遍,再把其他同事的稿子集在一起,增增補補、塗塗改改,熬了好幾個晚上,才大功告成。

最後一晚拖到淩晨四點才回家,熹雯心想著明天由其他同事送到印刷廠去,試刊的事就算是擺平了。心裏麵沒有裝事,熹雯舒舒服服地去和周公約會去了,隻是早上正睡得香,突然被一陣鈴聲驚醒,同事說:“試刊致詞下麵同事們的簽名圖片,昨天晚上忘記排上去了。”

熹雯揉了揉頭發,看看時間,早上九點。反正時間還不著急,便起床刷牙,說馬上去公司找簽名,讓同事在原地等她。真是事有湊巧,熹雯取了簽名,開車到印刷廠,車子在半道上壞了。她打電話叫了4S店的人過來,自己趕時間坐出租車去印刷廠。上了出租車,才發現手機落在了車上,心想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什麼重要的電話,也沒有掛在心上。

她算來算去,沒有算計到溫至臻會給她打電話。晚上開宴慶功,定在溫泉山莊。溫至臻心想,熹雯一直愛吃那裏的香辣蟹,打個電話,想問她要不要一起去。他這幾天沒給她打過一通電話,忙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倒是想看看,她會不會主動打電話給自己,結果,大失所望,今天正好找個借口給她打電話。

溫至臻打了三通電話,沒有人接。看看時間,覺得熹雯會在公司,往公司也打了一個,結果,被告之熹雯開車出城了。柯遠為說,也許在開車沒注意電話呢。但車廂空間狹小,對手機鈴聲應該更敏感才對。溫至臻又打了兩個電話,再沒耐心,就讓柯遠為上網看看熹雯的車在哪裏。

上次熹雯的車刮花了,溫至臻叫柯遠為去處理,可不是白叫的,連GPS衛星定位一並裝上。

果然是出城,她的車在三環以外,但是柯遠為發現,熹雯的車停在那裏並沒有動。等了足足五分鍾,開得再慢,也該動一動吧。溫至臻心裏一沉,因為想到一些有的沒的。上次也是開會,她打電話來,結果出車禍。

助理進來提醒兩人簽約的時候要到了,溫至臻又開始打電話,沒人接。怕因為是自己的電話,熹雯不接,又用柯遠為的電話打過去,打了十幾通,通通沒人應。屏幕上那個GPS的小紅點還停在原來的位置上。

溫至臻說:“小柯,我去看看。”柯遠為聽他這麼一說,馬上說:“要不,我去吧。馬上要簽約了。”溫至臻說:“我自己去。”還有一個小時呢,讓他們等著吧。

溫至臻開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有點抖,心跳加速,當然不是因為闖紅燈的原因。飛快開過幾個街區,一轉彎,看到熹雯的車,有人在拖車。

溫至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掃了一眼熹雯的車裏好像沒有人,跳下車問:“人呢?”拖車的人被他問得莫名其妙說:“不知道,好像走了。”走了?溫至臻一時有點愣,好在這時4S店的人過來問他是不是謝小姐的朋友。

溫至臻問:“她在哪兒?”4S店的人說:“去印刷廠了。”溫至臻聽著有些茫然,這才轉過彎來,問:“車怎麼停在這兒?”車拋錨了,當然要停在這兒了。

溫至臻這才搞清楚,完全是個烏龍,心情愉快跑到印刷廠去接她。

熹雯出廠的時候,看到溫至臻的車停在門口,大吃一驚,彎腰問他:“你怎麼在這兒?”溫至臻看了看手表,說:“上車。”沒時間解釋了。這車一路狂奔,熹雯迷迷瞪瞪被他拉著,到了“立新”,上了電梯,推開會議室大門。熹雯沒想到會議室有這麼多人,還有幾部攝像機,原本窩火的心情也沒有,乖乖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熹雯後來問溫至臻,如果那天真的因為找她,把簽約的事情給耽誤了,怎麼辦?溫至臻是這樣回答她的——“從商業投資的長遠角度來看,並不是賠本的事情。”

熹雯滿心期待,以為他會說些肉麻的情話,諸如,你對我來說是無價的。但溫先生的回答真是匪夷所思,他說:“那些都是固定產業,你那時還是不固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