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不喜歡她怪裏怪氣的強調。他說:“不過,最近呢,我倒是遇到一個不錯的人,你說要不要接近她看看?”他征詢她的意見。熹雯嗤之以鼻,說:“管你。”
這晚離開的時候,遇到了溫老太太的朋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伯母,看到熹雯托著溫老太太的手,說:“這位可沒見過。”溫老太太就笑嘻嘻地介紹:“是我孫媳婦。”
眾人都是一怔,倒是溫至臻最先反應過來,岔開了話題,問她的兒子最近好嗎。溫老太太仿佛也明白過了,笑笑地對謝家人說,老了,覺得時光顛倒,仿佛還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
熹雯倒不以為意。
晚餐以後,他給Lalla打電話,心情很好。她問:“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不是你把名片給高經理的嗎?”Lalla想起來了,那時他們相互交換了名片。
Lalla問:“有事?”
溫至臻說:“大小姐,還要不要你的包?”早上她走得那樣狼狽,落在他辦公室。她答得灑脫:“送你咯。”溫至臻說:“iPad沒電了,響了很多次呢。”Lalla說:“你幹嗎翻我的包?”
“你剛才不是說要送我。”他拿捏得當,在她怒氣飆升之前,說,“在哪裏,我送過去。”
Lalla說:“我們能不能用一點整常的方式相處?”他有不同意見:“現在不正常?”
“你對我有偏見吧。”
“我沒有,”他說得心虛,“好吧,是有一點,但不是偏見,我早上說過了,我有一點動心……”
“停!”大小姐喊停,在商言商,“我們既然因為公事少不得要打交道,請把公事與私事分開。”她說得有道理,是他混淆了視聽。但他沒有那樣的經驗,從前從來沒有。
Lalla說:“所以,我們隻談公事,OK?”
“你想不想要大中?”正經八百的公事。Lalla說:“當然。”眼看著要導向正常話題了,他突然又問了一句:“為什麼我們必須要談公事,我說我對你有好感。”
Lalla接過他的話來說:“因為我,根本不相信!”這回輪到他驚愕,張大了嘴巴,就好像銀行信譽值猛然間突變為零,依然不死心。他問:“為什麼?”
“溫至臻,我要睡覺了。這個遊戲改天再陪你玩。”
“不行,”他大聲說,“為什麼不相信,我隻問這一個問題。”非問清楚不可。
“因為……你不像是會說那種話的人啊。”
好吧,也許真的跟他的風格有一點不搭,可他願意改變。淡定,他說:“好,明白你的意思,我們隻談公事。希望你不要後悔。”Lalla說:“求之不得。”掛上電話之前,他的聲音悠悠地飄來:“不像是會說那種話的人,說出來的話,不是應該更能相信嗎?”但她已經掛上電話了。
一夜的輾轉反側,她居然說她根本不相信!溫至臻翻身從床上坐起來,扭在床頭燈,他給小柯撥了個電話,說:“你明天……”
一開始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早上起來就下雨了,去吃個早飯,淋著雨回來,好在吃早餐的地方離公司不遠。Lalla一進辦公室,手機翻天似的吵,是大中的市場經理。她接起來,說:“向經理,這麼早,有事嗎?”這位向經理說:“Lalla,一大早立新的柯遠為到公司來了一趟。”
直覺出了大事,Lalla不由得站直了,凝聲問:“怎麼了?”向經理說:“本來,你托我幫你辦事已經十拿九穩了,林總那邊也鬆了口,但是柯遠為不知道怎麼回事,要把價錢提高,說是溫總誌在必得,既然少不了要轉賣公司,不如買給朋友。溫總願意自己貼錢進去,也要把這件事情給談好。你自己看著辦吧。”
Lalla問:“林總什麼態度?”向經理說:“還能有什麼態度,這麼好的條件,正在準備簽約呢。”Lalla說:“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啊向經理。”她收了線,布魯斯特進來,高大的外籍小夥子,財務部同事。他敲了門,說:“Lalla,總公司那邊已經把收購款打到賬上了。Sixtus要我問你,有沒有什麼困難。把這麼多事全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他說很抱歉,等公司上了軌會給你補假。”
Lalla微微一笑,說:“沒事,我應付得來。”她打電話給溫至臻。
溫至臻果然不是省油的燈,至於這樣嘛。出了這麼大的事,一連好幾天,他的手機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Lalla致電到‘立新’辦公室,永遠是助理接聽,內容五十年不變,總是說他在開會。Lalla忍無可忍,她發了一封E-mail給他,他回得極為迅速——“不是說要公事公辦嗎,我做事的原則向來如此,決不留情。很抱歉。PS:我完全是在尊重你的決定。”
“你非要用這種態度和我說話嗎?”
“很抱歉,我們連朋友都不是。作為商場上的對手,這是最後一次回複你的E-mail。PS:祝好運。”
他的E-mail發送沒有多久,助理走進來說:“溫總,有一通電話,Lalla小姐。”
溫至臻想了想,說:“接進來。”他按下通話鍵,不等那邊先說話。他先問,“請問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跟我說話?”
Lalla一呆,說:“溫總……”
溫至臻快速掛斷了電話,並對助理說:“MP國際打來的電話暫時全部都不要接進來。”助理說:“好的。”很快助理告訴他,有位謝熹雯小姐打來電話,說是你的朋友。助理從來沒有聽過這名字。溫至臻一愣,隨即抿嘴輕笑,說:“以後她的電話,直接接進來就好了。”
助理從沒見他笑得這樣開心,說:“好的,在2號線上。”
自從熹雯回來之後,家馨時常與她碰麵。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孟熙江的事情之後,家馨對人總有防備之心,朋友少得可憐,除熹雯之外,仿佛再找不到合適的人一起吃飯、逛街。
有一次,逛街累了,躲進咖啡館吹冷氣,隨便閑聊,家馨問起熹雯的工作。熹雯不想隱瞞,簡直是糟糕到極點,直言不諱。但是,幾年獨立生活可不是白混的,與熹雯同住的還有個白人女孩,她愛去禮拜。熹雯告訴家馨,她很喜歡那白人孩念的一段祈禱文——求你賜給我平靜的心,去接受我無法改變的事;賜給我勇氣,去做我能改變的事;並賜予我智慧,去分辨這兩者的不同。
熹雯雖然沒有信仰,但是每每遇到不開心的事情,默默心念——求你賜給我平靜的心,去接受我無法改變的事。
家馨說:“人人都會改變,你看你自己,遊曆幾年回來,稚氣退去,真真像另一個人一樣。”
熹雯那時正在欣賞家馨在施華洛士奇買來的水晶項鏈,聽到家馨又說:“你看我哥,當初戀著蘇凝,如今另有奇緣。”她另有所指,不待熹雯追問,繼續說,“我昨天才知道,跟那個MP國際的市場總監曖昧著呢,在公司鬧得沸沸揚揚,聽說那人叫Lalla。”
熹雯手中的項鏈差點就要落地,幸虧家馨將它扶住。熹雯轉頭,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Lalla。”熹雯來不及看家馨的反應,轉頭看到是嚴京成的朋友,從前在倫敦的時候,一起出外遊玩時,她將嚴京成朋友圈裏的人認識了一個遍。
熹雯也知道嚴京成常常和朋友來這裏樓上的健身中心,但她沒有想到會這麼巧,在這裏遇上熟人,再加上家馨在旁,顯得十分尷尬,更尷尬在於,他叫出了她的英文名字。
熹雯嗬嗬笑了兩聲。但熹雯與溫至臻清清白白,並不像流言傳的那樣。她欲向家馨解釋,家馨故意曲解,不聽她的說辭。而她與溫至臻,真是公事糾纏,欲斷難斷。
熹雯邀請溫至臻吃晚餐,在闊別三年多以後。
下午的日程,接近五點以後的事項,被統統抹去,他們約在一家湘菜館裏碰麵。溫至臻去得早,六點還不到。
因為重修高架橋,市區的要道被單邊限行通過,所以,熹雯遲到了。座位是早就訂好的,服務生領她前去,坐下來,一抬頭看到對街一家潮州菜館。溫至臻居然比她還晚。
熹雯打電話,他說:“你先吃。”熹雯並不知道,他早來了,但是酒店那邊突然出了事故,有個年輕職員要自殺。大堂經理給他打電話,說媒體車在樓下排了一排,他不得不趕過去。
熹雯突然記起第一次跟他約的情景——如果算得上約會的話,他遲到。那一次,他也說有突發事件,她等足他一個小時候。熹雯不客氣,剁椒魚頭吃完半份,有不速之客。家馨帶著溫以皓殺進店來,雖是人聲鼎沸的晚餐時間,她卻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熹雯。
安頓好兒子坐下來,家馨再點一桌菜。熹雯說:“點太多吃不完。”家馨說:“自有人付費。”熹雯蹙眉,明白是溫至臻讓她前來。熹雯問:“還常跟他見麵?”突然的一句,沒有主語。家馨看到熹雯目光落在溫以皓身上,恍然大悟,她是問孟熙江,算一算,也該有三年沒有見過麵。家馨說:“他那個人盡是要錢。”遇人不淑,不免有些委屈。
人的一生,不知道該要遇到多少人,擦肩而過的,一麵之緣的,心有所動的。家馨遇到孟熙江,熹雯自己遇到溫至臻,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但比起孟熙江,溫至臻與她還算是安好。
熹雯咳嗽一聲,辣椒油嗆進咽喉。家馨為她遞水拍背,家馨說:“熹雯,我哥人雖不錯,但你與他好像真沒有緣分。前幾天,剛知道你回來的時候,我還特別為你高興,打電話告訴他,他當時好像一點也不驚訝呢。”憤慨地放下長筷,她繼續說,“熹雯,真不值得。你看他今晚,臨時有事,便將你丟下,靠不住。”
熹雯輕笑,說:“之前還真有非見他不可的理由。”不過,既然家馨都這樣勸解她,她說,“好吧,我們把這餐吃完,各自回家。”家馨說:“我為你介紹更好男友。”
六月的天氣,夏至將至,春雨綿綿。溫至臻這晚,趕到湘菜館,家馨和熹雯皆已離去。
溫至臻回到家裏,敲開家馨的房門:“人怎麼走了?”家馨拍拍他的肩,安撫他說:“大哥,我已經把爛攤子收拾完畢,熹雯根本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你看她離婚時離得那樣幹脆就知道啊。”溫至臻環臂望著她。
家馨聳聳肩:“你打電話叫我過去,自己又不去,難道不是心虛逃避?我想,都過去好幾年了,熹雯……”
“重點!”聽話的人沒有多少耐心了。
“重點就是,我告訴熹雯,為她介紹更好男友。所以,親愛的大哥,”她拍拍他的肩頭,“皆大歡喜,你可以放心了。”
溫至臻拍手稱讚:“了不起,做得好。”
這可是大哥第一次這麼不遺餘力地誇獎她,應乘勝追擊。家馨拿出發票,以求報賬,價格不菲。不就一家湘菜館,兩個人吃山珍海味?家馨說:“多點了幾個菜,熹雯心情不好,據說要被炒魷魚。”
溫至臻不想理她,正要離去,聽她這麼一說,轉身問:“怎麼回事?”家馨說:“遇人不淑,說是遇到一敗類,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可她又惹不起……”家馨唧唧喳喳個不停,把那人翻煎餅似的反複唾罵,絲毫不覺,溫至臻臉色鐵青。
溫至臻正要發飆的時候,手機響起來,小柯打電話告訴他,上次那跳樓員工的處理情況,是私人原因,因女朋友突然提出分手,情緒不佳。小柯說:“已經向媒體說明了。”溫至臻問:“大中收購的進展如何?”小柯說:“已經十拿九穩了。”溫至臻略微猶豫,又問:“MP國際不是也誌在必得嗎?”小柯說:“已不成問題,據說MP國際好像有人事調動,顧不過來這邊的事情。”溫至臻說:“好的,我知道了。”
熹雯再沒有與他聯係。幾天前,當三餐一般打電話,如今她不打了,溫至臻倒有些不習慣了。手機在他手中三百六十度轉來轉去,點亮,又變暗,再點亮,再變暗。他清了清嗓子,下定決心,找到電話號碼。但看到她的名字,和綠色通話鍵,他又停下來,並不是猶豫,是從來沒有過的忐忑,溫至臻覺得緊張。
他還是按下通話鍵,清揚的音樂之後,他聽到她的聲音。整個人都坐直了起來,如臨大敵,語氣卻漫不經心。他說:“喂?”
“有事?”她有氣無力,有鼻音。他問:“感冒了?”
“有事快說。”
他客套地說:“昨天去大中,看到你們公司的人也去,你……怎麼沒去?”電話那邊的人好像輕歎了一口氣,說:“溫至臻,你裝吧。”裝什麼啊,明明知道她被撤職了。
溫至臻有點熱,恒溫空調,但還是熱,他無辜地問:“怎麼了?”
“溫至臻,你真當我傻啊,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如你所願!”溫至臻長吐了一口氣,說:“被撤職了?”
哢嚓——電話被人直接掛斷。
傻眼,難道他的語氣不對?“被撤職了?”聽上去是有那麼一點挑釁。所以,第二次,他的語氣是很溫和的,哄她說:“不就一個職位,有必要嗎?”結果可想而知。
好吧,第三次,他的態度是很端正的。他說:“這樣吧,你到立新來上班,薪水方麵,double?”待遇是很優厚的,機會是很難得的。她說:“謝謝!不勞你操心!”重重掛上電話,情緒仿佛失控,他聽出來,有鼻音,她哭了?
溫至臻再也坐不住了,越洋電話到倫敦,八個小時的時差,Sixtus從美夢中驚醒,口齒不清地說:“我上輩子欠你啊。”
溫至臻問:“怎麼回事?”
Sixtus說:“你知道她撤職的事情了,我讓Lalla去處理公司在中國本地化的事情,唉,被老古董們知道了,說她資曆不夠。不過,你也真夠狠的,這點事情,你也不讓著她。現在說是拖慢了原計劃時間表,董事會強烈要求換人。”
“你沒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