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胎換骨,她早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熹雯。可這仿佛才是真的她,沒有我也活得那樣好的她,讓人覺得氣餒。
昨天晚上,電視裏突然放了很久以前,她哭得稀裏嘩啦的那部片子,我打了一個電話給她,她確定我沒有喝酒之後,罵了我一句。夠精神的,夜裏兩點打電話給她,說了一句:“CCTV6在放電影。”我後來講給林沛明聽的時候,他也哈哈大笑,他說真不像你。
不像?那我該是怎麼樣的?
——溫至臻
現在,溫至臻想要跟熹雯碰麵,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謝家搬走了,也不知搬到哪裏去了,巧遇的機會也沒有。從前她在公司上班那會兒,總還有些公事,如今公事、私事,都沒什麼聯係,真真讓人頭痛。
隻是,後來,他另有奇遇。
早上,林沛明打了個電話來說,約好與人談大中轉讓的事情,實難維係,不如讓更有能力的人來接手。溫至臻說,既然非賣不可,我頂下來,好歹朋友一場,也不至於見它落入別人手中。
溫至臻約好市場部的高經理,叫司機小陳載他們過去。車子中途拋錨,愁眉不展時,有輛車子行過,倒退回來,搖下車窗,開車的是個女子,她說:“Can i help you?”她對他笑。六月的天氣正熱,她穿了一件黑色雪紡紗的上衣,化了淡妝,頭發在陽光下呈現一種酒紅色。
被美女這樣一句,司機小陳顯得有一點尷尬,說:“不用了。”已經打過電話了,另一輛車馬上就會過來。
雖然已經這樣申明,她還是打開了車門,邀請溫至臻上車,那眼神,仿佛挑釁。溫至臻凝眸望去,大約在猜測她的意圖,然後,拉開車門,坐進去。小陳和高經理都有一點吃驚,雖然跟在溫至臻身邊不長,但知道他平時不苟言笑,一派生硬的作風,有時簡直讓人害怕。今天被人搭訕,突然轉了性子,高經理也上了車,不失風度地問:“順路嗎?”
她笑,說:“順路。林總的那家公司嘛,我也正好要去。”
高經理眉頭一皺,感覺像商業對手。但是偏頭看溫至臻,後者漫不經心地打量車內飾物,倒也沒有說什麼。高經理將名片遞了過去,紅燈,她停在斑馬線前,伸手接過,又自我介紹似的說:“Lalla,PM國際。”
後排傳來一聲輕笑,被人奚落似的,旁邊一輛車突然轉道,她嚇一跳。
溫至臻忙說:“對不起,我沒有惡意。據我所知,PM國際從來沒有開拓過亞洲市場,怎麼突然會對一家廣告公司有興趣了?”
Lalla說:“那些不勞你操心。我聽說溫總對林總的公司也很有興趣,怎麼辦,我也誌在必得。”那幾乎是挑釁的笑意,也不知怎麼回事,她從後視鏡裏看過來,明明清甜的笑靨,溫至臻卻看出一絲嬌媚妖嬈,再帶一絲天真無邪。溫至臻咳嗽一聲,說:“消息倒靈通,要雙方都滿意,有一個雙贏的辦法。”
她感興趣,盯著後視鏡中的他,問:“什麼辦法?”但他惜字如金,不肯多說,轉頭望向車窗外。
Lalla將車停進停車場,說:“不好意思。”彎下腰去換鞋,開車時她穿運動鞋。溫至臻讓高經理先走,他就在車外等她換高跟鞋,一雙美腿跨出來,這時,他看清楚了,窄裙隻到大腿,那顏色是橙色,有一點暗,更加凸顯出她白皙肌膚。
溫至臻皺了皺眉,高跟約有三寸,她倒健步如飛。但他盡量與她走得近些,生怕那細跟一個不小心,壽終正寢。Lalla本人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擔心。
她來亞洲之前,已經接到上麵的命令,今年PM國際會開拓中國市場,PM國際是做雜誌起家的,沒有什麼比收購一家本地文化公司,更快的方案了。
Lalla進PM國際文化不足兩年,評資論輩,這次亞洲公司還沒有她的份,但因為公司亞洲人少,進入亞太區,她的漢語倒是幫了她不少的忙,但是Lalla不打算告訴溫至臻。正因為這樣,所以,她更要努力看看。
“你剛才不是說有個雙贏的辦法,是什麼?”她不死心,追問。光陽更強了,她拿了一副太陽鏡。總覺得他是厲害角色,與他視線相對的時候,沒有底氣。將自己隱在墨片後麵,倒不失一個良策。
“沒有信心?”
“笑話,有挑戰才有趣,有溫總這樣的對手,很榮幸。我隻好奇這兩全其美的辦法是什麼。”
他貼近,說得曖昧:“說服我放棄,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也不知是他的姿態,還是這答案叫她吃驚,即使躲在墨片後麵,她的雙眸依然躲閃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反應過來了。他在暗示她,應適度潛規則?
“溫總慣用這伎倆?”
他簡直瞪了她一眼,停下來,取走她的太陽境。
Lalla抗議,伸手卻夠不到,溫至臻說:“教你一件事,在對手麵前,永遠不能心虛,即使看過的眼神再淩厲,你也要看回去。說服我放棄,沒自信?”
該怎麼回答他呢,說一句“我不懂溫總的意思”?真是小家子氣。但好歹這些年與人打交道,她倒是長進了不少。他故意令她難堪,讓她生氣?她偏不生氣,便順勢問道:“那溫總說,我該怎麼做呢?”她虛心請教。
溫至臻頓時也呆,他呆滯的這一分鍾,Lalla微微一笑,已快步走遠。
近一周,立新私下流傳著一個“眾人皆知”的八卦。連平時嚴肅認真的高層們也開始紛紛討論起來,從會議室出來,拉著小柯問長問短,誰讓他是最接近溫總的人呢。
“小柯,你有沒有發現,溫總最近怪怪的,隻要是PM國際那位Lalla小姐在的時候,他幾乎一句話也不反對。”
工作中時常會碰麵,連生活中,也有偶爾遇見的機會。例如,那天在超市。在選沐浴露的Lalla,被一個小孩子拉住了裙角,小孩子兩歲左右。Lalla四顧無人,蹲下身子與他說話:“爸爸媽媽呢?”小孩子看著她笑,有一點小羞澀,手舞足蹈,不是抬起起把衣袖咬在嘴裏,就是把腳長長地劈開,仿佛多動症似的,片刻也不消停。
貨櫃的旁邊,有人叫他的名字:“溫以皓,你不要亂跑。”知道正在叫他,這個叫溫以皓的小朋友對Lalla偷笑。然後,一個男子出現在貨櫃盡頭。Lalla吃了一驚,有一個兩歲左右的兒子,已結婚的男人。她嗤笑,但不失禮貌,她說:“啊,好巧,溫總。”
溫以皓抱住溫至臻的腳,是要他抱抱的意思。
溫至臻揉揉溫以皓的頭,將他抱起來,一邊說:“以皓,叫阿姨。”小男孩捂著嘴,口齒不清地叫了一聲“阿姨”。Lalla問道:“跟太太一起購物?”溫至臻還沒有回答,懷裏的溫以皓已代他作答,手指著遠處,身子斜出去,叫著:“媽媽,媽媽,媽媽……”小孩子鬧起來簡直沒有節製,等溫至臻回頭,Lalla早就已經離開了。
其實她跟他的私交也止於此,但流言向來是不理會這些的。
秘書處傳來更為驚人的消息,某天,溫總致電過來,送一束花到MP國際,卡片他親自填寫了,也不知道寫了什麼,Lalla小姐怒氣衝衝地殺了過來,將卡片甩在他的辦公桌上。溫至臻對她身後的助理說:“沒事,你先出去,把門帶上。”
“什麼意思?”Lalla指著那卡片質問,她今日穿了一件粉紅色連棉質衣裙,裙角雪紡紗堆疊,層層疊疊,即使生氣,也覺得有一點可愛幼稚。溫至臻的手,一下一下打在檜木辦公桌台上,他站起來,倚在桌邊,修長的手指翻過那丟在桌上的卡片,他笑著說:“啊,也不知道是誰寫上去的?”寫得太露骨了吧,不合她意。
Lalla說:“溫總想戲弄人也該有底線,但是將來,如果我贏了這宗生意,順利拿下大中,我不想讓人在背後談論,我是靠裙帶關係。”她著重提醒他。
“隻要你問心無愧,何必怕別人怎麼說。”
“人言可畏。”Lalla頓了頓說,“我想我們有必要重新定位一下兩個人的關係。”
溫至臻挑眉:“怎麼定位?”Lalla說:“溫總的兒子很可愛。”他嘴角挑起一個笑,問:“你想說什麼?”
Lalla攤開手,她緊張的時候,不自覺咬了下唇,她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她不需要潛規則,她想說得已經很明白了,但尤怕他不明白,她指著大門說,“公司的事情必須碰麵,我無話可說,但是離開這扇門,我們連普通朋友都不是。”
溫至臻轉動著手上的戒指,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說得過分,有傷他自尊。他突然歎了一口氣,他說:“幾年前,有人對我說連朋友都沒得做。”Lalla迷茫,問:“你前女朋友?”
她裝傻。
溫至臻一笑:“你們有時候很像,有時又完全不像。所以,坦白說,我對你很動心。”這樣一種感覺,真是新奇,不見麵,有一點想念,見了麵,又覺得陌生。Lalla被他直白的話嚇傻:“溫至臻,你耍我呢。”他手上戴著婚戒,有一個兩歲的兒子,可推測家裏有位妻子。現在,他在辦公室裏對她說,他對她有一點動心。
這世道變得可真怕,Lalla突然一個激靈,問:“你想找個情人?婚外戀?一夜情?”
溫至臻好整以暇,隻是看著她。但他的手機不識實務地響了起來,是家馨來電,既快又急的聲音從裏麵傳來,看出來她相當激動。家馨說:“號外!大哥,熹雯姐回來了!”
溫至臻抬眼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Lalla,她正在消化“他要找個情人”的事實。
溫至臻淡淡地說:“是嗎?”家馨意外,他怎麼都不激動?
家馨說:“我剛才和奶奶逛街的時候,遇到謝媽媽和謝家姨媽了。我們都說好了,晚上一起吃飯,大哥,你看我多好,還惦記著給你通風報信。”溫至臻問:“今天晚上?”
“太突然?”
“不是,好。在哪裏,我會去。”他草草地記錄地址,沙發上的Lalla還處在“沉思”狀態,連溫至臻什麼時候,坐在她旁邊都沒有注意。等到她回過神來,本能向後一仰,試圖拉開彼此距離。
溫至臻問:“考慮得怎麼樣了?”
“考慮什麼?”Lalla茫然。
彼此坐得太近,她在空調的上風處,所以,他鼻間有馥鬱馨香。明眸之下,白皙的臉頰上透著紅,唇彩是果凍色,QQ的。
溫至臻伸出手,抬起Lalla的臉,輕輕地落下一個吻。因為不想吃到她的唇彩,隻是在嘴角落下。她剛才還口口聲聲說,怕別人閑話,這會兒閉著眼,任他輕薄。溫至臻笑意更深,摟了摟她的腰,正要吻她的唇,哢嚓——辦公室的門被人打開了!
Lalla簡直是跳起來的,因為太突然,手肘打到了溫至臻的下巴。打開辦公室的助理紅著臉,紅得仿佛是她被偷窺,Lalla正想申辯,助理二話沒說,馬上關上了門,簡直是百口莫辯。Lalla跳起來的時候,扭到了腳,怒氣衝衝地質問:“你親我幹什麼?”
“你可以推開我。”
Lalla驚愕地張大了嘴,是她錯了!好吧,Lalla憤恨地衝出了辦公室。“噯!”溫至臻在身後叫住她,她轉頭。他微一停頓,“妝花了。”這更讓她沒好氣,回一句:“謝謝,感激不盡!”
溫至臻看著她風風火火地出去了,他伸手擦了擦嘴角,油膩膩的,是她的唇彩。
晚餐的時候,溫至臻趕過去已遲到了半小時。他從樓梯上去,家馨訂的包廂在二樓,木樓的風格。門半掩著,服務生送菜進去,空隙裏,看到謝媽媽身邊坐著那個乖巧女孩。溫至臻吸一口氣,推門。
仿佛是不請自來,氣氛有那麼一點微妙。家馨舉手說:“我給大哥打的電話,本來是說以皓想上幼兒園的事情。他正好在這附近,所以……”她幹笑了兩聲,讓服務生再去拿一副碗筷。謝媽媽說:“以皓不是才兩歲嗎,現在就開始上幼兒園?”家馨說:“不是啦,現在幼兒園好難進的,先給他報上名……”
家長裏短,嘰裏呱啦……
吃的是火鍋,水汽氤氳在半空中。溫至臻就坐在熹雯的旁邊,大家都在說話,隻單他們兩個,所以,溫至臻問:“還好嗎?頭發長長了。”熹雯下意識地攏了攏前額的頭發,她在謝家人麵前,倒還乖巧聽話的樣子。她說:“還好,你呢?”
溫至臻也點了點頭,他伸手去夾菜,熹雯問:“跟她結婚了?”他戴著婚戒。溫至臻展開手,自己也看了一眼。
飯桌上安靜很久,全在聽他們說話。
熹雯掃一圈眾人,奶奶帶頭發言:“謝媽媽,我上次去你家看到那套茶具很漂亮呢,在哪裏買的?”謝媽媽說:“不是買的啦,熹雯結婚那陣,親戚朋友送的,以前不是舍不得用嗎,前陣子大掃除,才翻出來。”
家長裏短,嘰裏呱啦……
“哎,有男朋友了沒有?”溫至臻輕聲問她。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若是說沒有,好像很掉價耶,她攏起頭發,不自然地別在耳後,她說:“有啊。”溫至臻放下筷子,說:“你還是跟從前一樣呢,一說謊就緊張。”熹雯拔高聲音說:“你怎麼知道我說謊,你又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我說有就有!”
飯桌上安靜很久,全在聽他們說話。
家馨說:“吃菜,吃菜。”奶奶附和著:“這菜好吃,家馨再叫一碟金針菇。”家馨在桌子底下踢了溫至臻一腳。謝媽媽說:“溫奶奶,家馨好像也不小了,有男朋友了沒有?”家馨嗆著了,溫老太太說:“真是家醜不可外揚。”家馨說:“奶奶,什麼家醜。我兒子以皓很可愛呢。”謝媽媽愣住了,熹雯也一愣,以為以皓是溫至臻的兒子呢。
謝媽媽尷尬地說:“沒有聽靜惠說起過。”溫老太太說:“不怪你們,這幾年大家走得不近。”家馨說:“今天晚上還吵著要來呢,我怕他誤事,沒讓他來。”
家長裏短,嘰裏呱啦……
熹雯望了一眼溫至臻,問:“沒跟她結婚?”溫至臻說:“對我的私生活有興趣?”她好笑,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