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我想我一定是一個拙於表達感情的人。

可熹雯說要離婚的時候,我連呼吸仿佛都停止下來了,心裏那樣一種撕扯的感覺,從來不曾體會過。我想盡辦法挽留她,可她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我,隻是一心想跟我離婚。

其實我明白她為什麼要跟我離婚,因為她覺得我愛蘇凝多過愛她。我知道,熹雯漸漸在疏遠我。我越是瞞住她,她發現之後,越是會疏遠我,這並非是我想要的結果。冷戰的時候,我跟她長坐了一個下午,關掉所有手機,我想跟她說,沒有一樁婚姻,開始的時候,當事人是想著要以離婚收場。

但我沒有說服她。

她問我,既然不愛她,放開她,又有什麼不能割舍。

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和她麵對麵,說什麼都是錯,唯有放開。

——溫至臻

他後來再沒有機會與她遇見,但從家馨處聽見一些關於她的消息。

別人都在格子間繁忙工作的時間,她去星巴克喝咖啡,坐得百無聊賴,從商城一樓轉到四樓,正好六點,扶梯旁有家新開的火鍋,酒足飯飽後,五樓有最新的影片,國產片、進口片,任君挑選。

家馨羨慕不已,熹雯仿佛要把青春再活一遍。

也有一些其他的消息,真意外,竟是從林沛明那裏得知。林沛明說,他那天去同行公司拿材料,見到她去麵試求職。

他聽到麵試官問她,謝小姐你的簡曆上寫,你學的專業是傳媒,但是從你畢業到今日,沒一份正式工作?她小心回答,雖然沒有工作經曆,但是畢業前有在立新實習,實習評語不錯。

她將經曆那一頁翻給麵試官看,幾個人竊竊私語,有個女主管低聲說,若是她做得不錯,實習期的員工應該更容易升為正式職員。熹雯隻是聽著,該怎麼說,因為她後來嫁給Boss大人。對方會接著問她,既然家底殷實,那謝小姐為何現在還出來工作。問題會沒完沒了,熹雯垂頭喪氣地走出來。

林沛明把一這段講給溫至臻聽的時候,兩個人正在飯局上,人聲嘈雜,溫至臻心裏驀地一驚。林沛明不敢相信,問他:“真離了?”溫至臻說:“能不離嗎,鬧著非離不可。”林沛明說:“有點意思。”抿了一口酒,同來飯局的人,見兩人在一旁私聊,特意插進來敬酒。

溫至臻這晚喝得有點過頭,但還不至於醉,出了飯店就給熹雯打電話,是想問她找工作的事情。之前看電影看到感動處,都要哭得死去活來,這會兒不知道委屈成什麼樣子了。電話打過去,是個冷冰冰的聲音——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溫至臻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兩三次之後,自嘲地笑了一聲,謝熹雯,真有你的,換了手機號碼。他的擔心簡直是白費。

溫至臻還沒有告訴溫老太太,他和熹雯離婚的事情。一開始是不知怎麼解釋,一日日拖下去,更不知如何開口。老人家突然有一天問他,怎麼熹雯的電話停機了。溫至臻嚇出一身冷汗,好在家馨機靈,忙說:“手機壞了,換了一個,奶奶找她?”溫老太太眼力不好,沒看到這兩人擠眉弄眼的生動互動,溫老太太說:“沒事,就想著,有個把月沒見著她了,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家馨沒膽接話,房間裏電視的聲音突然響亮了起來,溫老太太心思一轉,問溫至臻:“吵架了?”溫至臻一咬牙,擇日子不如撞日子,正想把自己和熹雯離婚的事情招認了,溫老太太說:“怪不得,今天熹雯的姨媽給我說,最近風濕病犯了,以後可能會少走動,可沒人下午來給我打針了。”

溫老太太挖苦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奶奶,其實我們……”

“好啦,好啦,你們小年輕的事情,我不愛管,管多了,你們也嫌煩。”溫老太太扯了扯線,叫家馨把補布偶的工具遞過來,專心做起另一件事。溫至臻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周三的下午,溫老太太打了個電話給熹雯,電話號碼是從謝家姨媽那裏要來的,溫老太太埋怨熹雯怎麼不和至臻去看她。熹雯聽出跡象,老太太似乎並不知道她與溫至臻離婚的事情。她年紀大了,又那麼喜歡自己,溫至臻孝順,不說也許是怕她受什麼刺激。

溫老太太說,家馨拿到國外一間大學錄取通知書,想要一起慶祝。熹雯不敢貿然答應,借口有公事掛斷了電話。從手機裏想翻出溫至臻的電話,找來找去,才想到自己把它給刪掉了,他是不會再有瓜葛的人。

費了好大的勁才打聽到,打過去,一直沒有人接聽。熹雯的耐心都磨成了零,正準備掛斷了,他才接起來。他說:“在開會。”

管他的,熹雯問他:“奶奶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們離婚的事情?”溫至臻問:“怎麼了?”熹雯說:“她剛才打電話給我,說周末家庭聚餐。”他問她:“你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我說我有事。然後奶奶數落了我一頓,問我是不是在找工作,說好好的怎麼突然要出去工作。”熹雯說,“給你說一聲,周末別穿幫了。”

溫至臻在電話那邊沒有出聲,熹雯以為他掛了,手機裏幽幽地傳來他的聲音:“知道了。”熹雯又說:“找個適當的時間,給奶奶說了吧。”熹雯連再見都沒有說,隨手就要掛電話,溫至臻說:“等一下。”熹雯問:“嗯,還有事?”溫至臻問:“工作找好了沒有?”像一隻刺蝟,她防備地問:“怎麼?”

溫至臻想了想措辭:“那個,林沛明公司,就是那間廣告公司,對你的專業,他們缺人,早上林沛明打電話過來問我有沒有合適的人推薦過去。”熹雯說:“沈析跳槽過去的那一家?我之前跟沈析聊天,好像聽她說,公司資金好像周轉不過,正裁員呢。”

“缺!我把林沛明的電話找給你。”

“不用了。”熹雯心想,林沛明這麼急著找人,肯定是需要專業人員來著,自己雖然以前學得不錯,可入職場還真是笨鳥,別人早飛了幾萬英尺遠了。有另一個電話切進來,熹雯說:“我不跟你說了,我有電話。”

祥真打電話給熹雯說周末要開同學會。

隔一年便有一次,了無新意。

祥真說:“每一次都不一樣呢。”怎麼會每一次都不一樣,總是在同一家冷飲店,像從前開家長會。

祥真說:“可是每一次來的人都不一樣呢。”熹雯一分神沒有理會,祥真在電話那邊說,“有問題?我知道你不愛參加同學會……”

打住,再囉唆下去,熹雯知道她要說什麼,她不是心情不好麼,祥真變著花樣為她解悶。熹雯忙說:“沒問題。”還能有什麼問題,不是和平常一樣嗎?再說下周台風要登陸,能不能辦還是一個問號呢。不就是一個同學會嗎?有什麼大問題。

同學會的主辦人總是輪流的,今年正好輪到祥真,打電話打到手軟,晚間她給熹雯打來抱怨電話訴苦,或有驚奇發現“那個潘比得啊,從新西蘭回國,還結了婚,是個金發美女”,又或者“你還記不記得那個胖胖的,長得很壯的實驗室李老師,因為他真的太大個了,以前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叫河馬,我早上給他打電話去,叫一聲‘河老師’,他問我找誰”……

熹雯看她如此費心費力,倘若周末台風登陸,臨時不知道祥真會失望成什麼樣子。“沒有關係啊,嚴京成說出租旅行公司的大巴車很方便。”對了,她忘掉還有一個嚴京成。

祥真另有一件要緊的事情,熹雯收到祥真的郵件。打開一看,嚇了一跳,搞什麼,她又不是開求職公司,全是精美簡曆。祥真十分委屈:“上次在超市遇到你姨媽,讓我為你介紹男朋友。”

可是據熹雯了解,祥真的生活圈子並不比她寬多少啊。來來去去,她認識的人,熹雯也統統認識。熹雯佯裝生氣:“你糊弄我!”隨便拿這些東西來蒙混過關?祥真急了,忙說:“才不是呢。”她上周突然奇想,晚間趁著男朋友洗澡的時候,用他的郵箱發了一封群電郵。內容?勒令經理級以上員工,附一寸免冠照片及簡曆一份。可想而知,旁人以為有遷升機會,那簡曆花多少心思,精美至極。

熹雯聽到這裏忍俊不已:“他沒有發現?”

“當然發現了!”

“哦?”

但有許多補救辦法。“哎喲,他現在都不讓我碰他的電腦,謝熹雯,做同學到這份上,你該會有一點感動吧。”

“太感動,就算周末台風狂掃,也一定要出席同學會!”

她真是烏鴉嘴,那日周末果然台風來襲,好在出行並不困難,有人來接她。熹雯下樓看到是一輛黑色房車,從那房車上走下來一個男人,風大雨大,一把傘斜著擋住半邊身子。熹雯一時沒有認出誰來,心想,薑祥真什麼時候換了男友,怎麼沒聽祥真說起過?

不過二十米的距離,那男子走了過來,是嚴京成。

熹雯跟嚴京成該怎麼說,多日不見,仿佛也並不會想念,也許這城市太小,三不五時常常又見得到,關係好似不錯,卻又不夠交心。但有一件隱秘心事,被他知道,大學的時候偷看過她的日記。倒也並不是偷偷,因為下課時拿錯筆記本,他也曾給她道過歉。

熹雯出神的這一會兒,他的衣服被雨水浸濕。他見她沒有動作,催促她躲到他的傘下去。熹雯回過神來,忙說:“對不起。”

簡直變了模樣,上次見嚴京成,臉色較白,而眼前的這人,皮膚黝黑,好像去非洲渡了三月假期。嚴京成突然笑了一笑,露出整齊牙齒,他問:“是不是覺得我更帥了?”一開口,還是從前那玩世不恭的模樣。熹雯白了他一眼說:“南非鑽石還沒有采完,回來得太早。”其實是暗裏罵他自鳴得意,外加拈花惹草,嚴京成卻哈哈地笑了。

他笑出聲來,薑祥真在車上說:“快點,來不及了。”

熹雯這才鑽到嚴京成的傘下去,嚴京成一揮手,大手落在她的肩頭,看得出來她有一點退縮,他說:“傘太小了。”覆蓋在肩頭的手背,為她擋去雨水。雨聲啪啪地打在傘上,嚴京成回頭看了一眼她出來的公寓,問:“打算獨立自主?”熹雯心想,祥真肯定在來這裏的路上,就告誡過嚴京成“非禮勿問”的道理,他肯定知道自己離婚的事情。跟別人說離婚的事情,也沒有什麼不妥,隻是在嚴京成麵前,熹雯稍顯得有點底氣不足,就好像唱了出一戲,她鬧哄哄唱罷了,他坐在下麵看得一清二楚,因為從頭到尾巴,隻有他,隻有他最明白她,但他卻不動聲色。

熹雯負氣說:“覺得我很可笑?”

嚴京成笑了,說:“你最可愛。”

“是可憐沒人愛吧。”

嚴京成本來就比她高,這時睨了她一眼,居高臨下,眼裏透著一股子暖意,安慰似的緊了緊她的肩。

祥真說得沒錯,這個同學會的確有些不一樣。因為後來,熹雯撞見了溫老太太,在這麼不恰當的時間、不恰當的地方,身邊還有嚴京成那麼個不恰當的人。中午聚餐之後,雨水小了,熹雯去IKEA,想要買一些插花的容器,正挑選著,問嚴京成好不好看,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熹雯。”

她那日穿了一件長風衣,腳下是一雙黑色絨麵羅馬靴,化了淡妝,唇上是橙色唇蜜。怎麼看,怎麼像是在約會。

溫老太太說:“熹雯,你不是說今天有公事?”她說“公事”兩個字的時候,看了一眼熹雯身邊的嚴京成。

熹雯被溫老太太質問得有點手足無措,溫至臻幫她解圍:“奶奶,是熹雯的同事。”溫老太太哼了一聲,溫家馨指著一盆假蘭花問溫老太太說:“奶奶,這盆好看嗎?”熹雯低聲問溫至臻:“你們怎麼過來了?”溫至臻說:“吃完飯,奶奶說想出來逛一逛,你沒有說你會來這裏。”熹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真不是一般的幽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奶奶突然撞見,溫至臻有一點不高興,對熹雯說:“你們先走吧,我給奶奶解釋。”但是嚴京成舉止瀟灑自然,伸手去問他好,又說:“久聞大名。”溫至臻敏感,向熹雯投去詢問目光,她這才給兩人草草做了介紹,生怕嚴京成再說多半句,又說公司有事,急急拉了他出來。

雖多有尷尬,這事也算糊弄過去了,這天晚上十點鍾,家馨打電話給熹雯,說奶奶住院了。

熹雯趕過去的時候,溫家的親戚都在病房裏,蘇凝也在。誰都沒有想到熹雯會來,家馨小聲地說:“是我打的電話。”

溫至臻在醫院的走廊上對熹雯說:“我告訴奶奶,我們現在沒住在一起了。”溫至臻給溫老太太解釋,是熹雯提出來的。他還沒有敢說離婚,溫老太太就暈過去了,高血壓。

熹雯問:“醫生怎麼說?”溫至臻說:“醫生說好好休息,老人家上了年紀,不宜受什麼刺激。”熹雯知道,其實奶奶最疼她。熹雯寬慰溫至臻說:“等奶奶醒了,我找機會好好跟她說。”

溫老太太休息一晚,早上起來精神已是大好,家馨接了一個電話,也出去了。熹雯削一個蘋果,溫老太太問:“熹雯,你現在住在哪裏?”熹雯說:“朋友的公寓。”溫老太太歎一口氣,問:“因為我住你家樓上,所在不敢回家?”熹雯不敢告訴她,是因為母親還沒有原諒她離婚。對方又不是作奸犯科的壞人,溫至臻條件這麼好,沒有人會支持她離婚。

熹雯說:“奶奶,如果我跟至臻離婚……”她想試探老人家心意,還沒有說完,溫老太太激動地說:“至臻他有什麼錯,你打他罵他,結婚不可兒戲,離婚更加不能輕率。”

熹雯放下了水果刀,說:“奶奶,至臻他有自己喜歡的人。”溫老太太無言地望著熹雯。

熹雯心想,原來奶奶是知道的。

熹雯說:“如果我不知道,也許這樣相敬如賓,與他過一輩子。隻是現在知道了,難免會想,為什麼他不娶她,既然愛著的另有其人,那麼,娶誰應該都不重要,娶我,隻是巧合吧,因為我就在他身邊。”

“你們年輕人總是說愛,可熹雯,你說說看,愛是什麼,我是舊觀念,依我看來,不過是他對她好,至臻對你不好嗎?”

可人生那麼短,不甘心他心裏另有所愛。也許她想得太多,太深遠,太斤斤計較,而太精明的女子,會過得不幸福。熹雯說:“奶奶,我與至臻彼此分開一段時間,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

病房外,傳來家馨的聲音:“大哥,站在這兒幹嗎,怎麼不進去?”

溫至臻與家馨進來。

熹雯將蘋果一分為二,遞一半給溫奶奶,一半給家馨,沒有他的份。溫老太太細心觀察,鬧起來,說:“你們這樣冷戰?我搞不懂你們小年輕,但是在我這裏,沒這規矩。至臻,你跟熹雯道歉,今天晚上你們去看場電影,過二人世界。”溫老太太對溫至臻眨了眨眼,是要讓他哄熹雯的意思。溫家馨說:“奶奶,有你這樣的嘛,都快趕上老佛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