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她是一個安靜又有一點小矜持的人,至少在外人看來如此。但是兩人人獨處時,她的眼睛眨啊眨,仿佛在說,你過來,你過來。

她常常有一些小動作,以為我不會發覺。就像那一ó?,她騙我說“我愛你”。我不知道這句話有多麼重要,但是太肉麻,我的確說不出口。我連文藝片也是不看的,若她非拉著我時,我會睡著。醒來,她在哭,我嚇一跳。多麼不可思議,她在掉眼淚,很難想象她在一台冰冷的液晶屏??前,哭得一塌糊塗。

我安慰她說,那是假的。她靠過來,貼著我的胸口,用濃重的鼻音,指著屏??說,她非要跟他離婚。至臻,若有一天我要跟你離婚,你千萬別答應。

我問她為什麼。

因為我會很遺憾。

我不太確定她的最後一句話是不是這樣,因為她實在哭得太傷心了,泣不成聲。我給她拿紙巾,承諾於她,我不會答應。

——溫至臻

有天午後,熹雯正要出門。溫至臻打電話回家,他要出差,三五日不定。

祥真早已出院,但病假還沒有休完,一個人消磨時光太無聊,所以約熹雯逛街。兩人逛了一會兒時裝店,再去吃韓國料理,酒足飯飽,出料理店時,已是華燈初上。遠遠看到市區那漂亮建築——三十三樓的旋轉餐廳,七色的彩燈妝點出一個不一樣的華麗世界。

祥真說:“突然很想吃靜怡的法式起司蛋糕。”熹雯抓狂:“薑祥真,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大病初愈,倒像是大獄初釋。”熹雯雖然笑她,兩個人腳步卻是向靜怡走去。三十三樓以下,是酒店稀稀拉拉的燈光。

祥真說:“奇怪,今天怎麼沒有他一個電話,溫至臻不來接你嗎?”熹雯說:“他出差了。”祥真嘟起嘴來:“問你十次,三次出差,五次加班,剩下一次一定還在去開會的路上。”她這樣一說,熹雯不由得撲哧一笑:“祥真,你算錯,還差一次。”

祥真哪容她取笑,瞪了她一眼。

過紅綠燈,站得路燈下的兩個人顯得十分渺小。於人海之中,那樣平凡的人生,雖然有快樂有傷心,卻掀不起一點浪花。可到底還是命運捉弄,於千萬的人海之中,叫她看到他。

是祥真先看到他的,那時祥真的身子向後微側,看了良久,說了一句:“奇怪。”

熹雯怕祥真沒有站穩,忙扶住祥真說:“小心。”她偏過頭順著祥真的目光看過去,一邊追問,“怎麼了?”

她這一偏頭,看到酒店玻璃門內,正站著一男一女。熹雯隻覺得呼吸一窒,她還沒有回過神來,祥真先問:“你不是說他出差了?”熹雯心裏有一個聲音為他辯護,看錯了吧。仔細一看,可不是溫至臻和蘇凝!

隔著玻璃窗,明亮的大堂裏,蘇凝伸手將溫至臻拉住,兩個人仿佛在討論某一件事情。蘇凝臉上的表情十分嬌氣,有一點小小的不悅,而溫至臻拖著她向櫃台走去。

三十秒,仿佛三十年那樣漫長。熹雯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好像什麼也來不及細想,可是什麼也都想到了。那些畫麵一一閃過,是蘇凝的臉、溫至臻的臉,還有初次見溫母的時候,隔著門,她說,她連蘇凝一半都趕不上。

大堂內溫至臻已經隨蘇凝上了電梯。

“這——溫至臻,他……他——”祥真一時也結結巴巴。

熹雯說:“祥真,你在這裏等我。”她說完,一路小跑進了酒店,她控製不了自己的步子!

大堂經理是認識熹雯的,他這次學乖了,說話小心翼翼。熹雯在前台詢問:“溫至臻在幾樓?”大堂經理說:“這……”他顯得十分為難。外遇這種事情,他倒是見多了。若是他的老板,另當別論,他剛才可是替他訂下了1204房。就在十二樓。

可是熹雯的態度也十分強硬,顯然她是知道老板就在樓上,要不然,大老板才剛上樓,怎麼她就來了。

大堂經理隻得給客房打了個電話,可是沒有人接。他按下分機號碼的時候,熹雯看清是1204。

熹雯按下電梯,在那狹小空間,新傷舊痛一並湧來,熹雯下意識撥了溫至臻的電話。他明明是傷害她的人,可是在最害怕的時候,她竟然還是隻想到要給他掛電話,仿佛這樣才有一點勇氣,讓她麵對接下來的事情。

當他接起來時,熹雯正敲開1204的房門,蘇凝來開門。

“熹雯。”是他的聲音,溫柔殘存,現實卻讓人心寒。手機還在耳邊,可那聲音卻是真真實實從房裏傳來。

溫至臻轉過頭,腦子呆了一秒,三兩步上前想拉熹雯的手臂。熹雯退開了半步。她若是還有力氣,也許會揮手丟給他一個巴掌,她不過後退半步,卻仿佛用盡了她全身力氣。

熹雯花了很多力氣問:“你為什麼要騙我?”他說他出差,卻是在酒店與她約會。僅剩的理智教她要冷靜,可是冷靜不能控製她溢出眼來的淚水。

“我沒有騙你。”

也對,他何曾騙過她,她是笨,她明知他不愛她,她原以為她會努力、努力讓他愛上她。可是改變一個人,談何容易。她並沒有成功。他沒有錯,錯的是她。熹雯不想流淚,不想示弱,至少不是現在。可是臉上有溫熱的液體一直不停地掉下來。她抹了又抹,它卻不停地掉下來。

熹雯嘴拙,仿佛有許多質問的話要說出來,可這緊要關頭,卻一句也整理不出來。她隻是看著他,看得人影模糊。熹雯然後默然轉身離去。溫至臻呆站了幾秒,直到蘇凝說:“要我給她解釋嗎?”他這才清醒過來,忙說:“不用!”他衝下電梯,卻早已不見熹雯的身影。

熹雯一路跑出來,一直跑,一直跑。她聽見祥真在叫她,可是她不能停下來,她停不下來。

然後她跑到旁邊公園,坐在那架秋千上。夜晚的草坪即使是翠綠色的新芽,也是一路漆黑地鋪下去,間或種著棕櫚樹的草坪外,圍欄圍住的是公路,然後是漆黑漆黑的海平麵,一切都是那麼漆黑,如她烏雲密布的心情。

空氣中偶爾傳來一兩聲清嘯,也許是路過的船隻,或是飛鳥發出來的。漆黑中的清嘯,仿佛也是淒清的。從前她也聽這樣的清嘯,可從來沒有這樣讓人仿佛生出離別的痛苦。

熹雯的心裏需要人來慰藉,沒有比冷靜的沈析更適合的人選。熹雯覺得很抱歉,這麼晚讓她出來。

沈析打車過來,見她紅著眼睛,一開始也沒有多問,隻是坐在熹雯旁邊的秋千上。白天這公園偶爾有扮玩偶的工作人員,可現在已經下班了,隻有一群大學生在放天燈。

秋千微微晃動,發出一種陳年的“吱吱”聲,隱著一種歲月的蒼涼。沈析揚頭看那些越飄越遠的天燈,不遠處那群學生,不知為了什麼高興的事情正在歡呼。這放天燈的人,許下一個什麼樣的心願?

熹雯也揚起頭來看那盞天燈,十七八歲女孩的願望大約多半關於愛情。

十七八歲的時候,她也有一個關於愛情的秘密。

童話故事裏,落難時有隻穿靴子的貓,窮苦時有阿裏巴巴的密門,失去希望還有一盞神燈。相信童話的年紀真好,可是熹雯已然已經醒過來了,她等的溫柔已經等不到了。

她告訴沈析,她如何上了電梯,如何看到他與她在酒店的房間。熹雯的言語有些斷斷續續,但沈析從她的神情舉止裏窺視了整個事件的全貌。熹雯覺得自己是優柔寡斷的人。溫至臻每次接蘇凝的電話時,她想過要成全他們。可是每一次一想到他對她的好,她又猶豫不決。她害怕那樣的割舍,沒有婚姻的束縛,兩個人會失去所有的聯係。

她給他很多機會,她問過他愛不愛她,可是每一次,她總是失望。

“也許我一開始就錯了。我錯了。”她喃喃地說。

“熹雯,你現在不適合做任何決定。現在回家去,聽他解釋。”沈析試著把熹雯從秋千上拉起來。

明知道他喜歡蘇凝,無法彌補他與她相處的那些年,熹雯以為他們還有婚姻,可是到最後卻發現這婚姻都不是自己的。熹雯覺得自己很差勁。她放聲大哭起來。她是善良的人,為什麼不能得到幸福?

而今晚一切遮掩被拉開,把所有不能說的秘密都攤開於眼前。

溫至臻這晚到沈析樓下接熹雯時,熹雯已經睡著了。

沈析在樓下花園裏等他,她說:“她的情緒很不穩定,我給她吃了一粒安定。”

“她還好嗎?”

“講實話,不太好。”

也許她說得太坦白了,溫至臻臉色一點難看。但他還是說:“謝謝你,我想帶她回家。”沈析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下一句:“還有一件事情,我想你知道會比較好,熹雯剛才說要跟你離婚。”眼前的男人停步,蹙起了眉頭,反問:“什麼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她環起雙臂,靜觀其變。

“不可能。”溫至臻不相信,那麼愛他的她,也要離開他。

他上樓抱熹雯下來,因為安眠藥的關係,她睡得很沉。直到回到家,他為她蓋好被子,她睡得那樣安靜,仿佛那些事情從沒有發生。他現在回憶起晚上的事情,那些細枝末節的畫麵,湧上眼前,溫至臻突然有一種心驚膽跳的感覺。

他從酒店出來之後找不到她,以為她會去找祥真。他趕過去哪知撲了個空。她還能去哪兒?他又回了公寓,沒人。他給她娘家打了電話,嶽母褚新娟今晚約了人在家裏打麻將,熹雯沒有回家。

他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她敲開房門,她質問他,她落下淚。每一個微小動作,都讓他心裏如沸水滾來滾去。溫至臻俯下身,隔著被子擁著熹雯說:“你問我,我會向你解釋,熹雯,你問我。”

可惜她聽不見,而熹雯也一直沒有問為什麼,因為在她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熹雯第二日起來,迷迷糊糊地發現自己在家裏。仿佛做了一場夢,她倒分不清楚了,心裏卻隱隱生出一種慶幸,幸虧隻是夢。可昨天和祥真一起逛街時買的手機鏈,蕩在手機上。熹雯一眨不眨地盯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