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熹雯總愛問我:“你愛我嗎?”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承認,我有點??迫症,我要求精確。就好像月末財報,上升或下降,百分比我要求精確到小數點後三位。

什麼是愛?有多喜歡才叫愛?它如何表現,怎樣定義?

我沒有辦法區分,所以,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我有時也會想是愛吧,要不然,她受傷時,我不會那麼心痛,雖然我嘴上不說什麼,但是在我心裏,看她難過,我也很難過。不,那不是愛吧,因為更心痛的時候,曾經不是也經曆過。奶奶說,即使沒有血緣,我跟蘇蘇,永遠也不能夠在一起,因為我們是兄妹。那時的我,那麼傷心。我收斂起自己所有情緒,不想讓任何人左右為難。

奶奶安慰我說,至臻,愛情不是相互依偎。

其實熹雯從來不是太過熱情的人,但從她的眼裏,她愛我,一眼便可看穿。那愛情到底是什麼樣的呢?差一點,我就明白了,在醫院,就在熹雯跟我吵ê?的那一天。

那感覺真是極難形容,仿佛突然窺得,隻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咻的一下,它又不見了。

——溫至臻

溫至臻與蘇凝的關係,一直撲朔迷離,讓熹雯費解。倘若兩情相悅,理所應當,成為情侶,但他們,相互吸引,但卻又相互將對方推開。隻是萬萬沒有想到,與祥真相邀喝咖啡的這天下午,不期而然地,遇見蘇凝與嚴京成也來這家喝下午茶。

熹雯的人際關係簡單,她的記性差,從前在學校,嚴京成名字,被人在耳邊提起無數次,他與她同係同級,但從來沒有見過真人。係裏上公共課的時候,熹雯坐第一排的中間,有個男生總坐她旁邊。但熹雯從不好事,也從不問他的名字,直到有一天,下課後,她收抬課本,有個女生遞字條給他,她才知道他叫嚴京成。

玩世不恭的嚴京成,吊兒郎當的嚴京成。

他的名言警句,曾經長期置頂在學校論壇的頭條上。他說,真的不是我花心,而是你拴不住我的心。張揚的學生時光,仿佛還是昨天的事情,即使熹雯這樣簡單的社交,也覺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改變,隻有嚴京成未變,花心依舊。

這天遇見,一身休閑式的單扣西服,大大咧咧地坐下來,他說:“看來班長說得沒錯,你們常來這裏喝咖啡。”祥真與熹雯目光交換,分明再說,謔,他又換女朋友。他介紹他的朋友給他們認識,熹雯說:“我們認識。”

論資排輩,蘇凝當叫熹雯一聲大嫂,蘇凝伸出來手,叫她謝小姐。祥真開玩笑地說:“該改口叫溫太太。”嚴京成略有不滿:“謝熹雯,你腦子秀逗了,哪有人結婚結這麼早。再說結婚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通知同學,太沒情義了。”熹雯說:“跟你講什麼情義。”祥真噴笑出來:“跟你講情義就完蛋,花名冊上待不過一季長。蘇小姐,你要小心。”句句都是真的,由她講出來,仿佛是玩笑話一樣。

嚴京成坐在熹雯右手邊,側過身來,抵在她耳邊,以隻有他倆能聽到的聲音,問:“你看她笑起來,是不是跟你很像?”熹雯一抬頭,問:“哪裏像?”

“梨渦,左邊臉上的梨渦。”

誰會在照鏡子時哈哈大笑,所以熹雯沒有注意到自己臉上那淺淺的梨渦。隻是這天,她在咖啡館的洗手間裏磨蹭了許久,久到祥真在外麵喊人。蘇凝已經先走了,突然降溫,外麵下了雨,嚴京成說要送他們回去。祥真問:“你跟她怎麼認識的?”熹雯也好奇,嚴京成一邊開車一邊說:“喝酒的時候認識的。”說得不清不楚的,熹雯問:“喂,你跟她鬧著玩?”瞧她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嚴京成笑著說:“拜托,要不要那麼純情。她與我都心知肚明。”微一停頓,他又說,“她失意,在夜店買醉。她說,她最愛的人跟別人結了婚。”

祥真好奇:“你如何跟她搭訕?”

“我告訴她,我愛的人愛上了別人。”

祥真哈哈大笑,拍手叫好:“簡直是天生一對,嚴公子,你真的很有手段呢。”嚴京成白了她一眼,問熹雯:“你們怎麼認識?”祥真說:“小姑子,怎麼能不認識,討好都來不及吧。”嚴京成“哦”了一聲,說:“看在同學一場,我不去招惹她,這樣總行了吧。”仿佛無限恩賜。熹雯說:“真是大恩大德,都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了呢。”挖苦歸挖苦,熹雯又說,“嚴京成,該正經找女友了呢。”難得他點了點頭,莫名問了一句:“你們結婚我沒去,是他嗎?”問得人發蒙,祥真坐在後排,探出頭去問:“誰啊?”熹雯忙說:“沒,沒什麼。”熹雯下車,嚴京成將外套丟給她避雨。

家裏突然多了一件男裝外套,溫至臻竟然沒有發覺。

溫至臻照例忙碌,但每晚推掉應酬,與她吃飯。周末,熹雯去姨父的咖啡館幫忙,時間剛剛好,門口風鈴一響,他來接她。

熹雯退下工作圍裙,對店員說:“那我先走了。”她推開櫃台的門,卻見蘇凝進來。這時已是入冬,她穿了極短的裙裝,外麵一件長長品色風衣。纖細的腿看得店員眼睛發直。

蘇凝直直地走過來,對熹雯說:“有時間嗎,能和你談談?”

挑了最深處的位子落座,熹雯讓店員端來拿鐵,兩個人麵對麵地坐著。

蘇凝若有所思地搖晃著咖啡匙,問道:“我知道你們相認不過幾個月就結婚。”她抬起頭望著熹雯,想了想措辭,問道,“一個認識幾個月的男人,你了解他多少呢?”

熹雯心想,這是當日溫父問她的話,她又原封不動地問她。蘇凝見她不語,便說:“我並不是懷疑你對他的感情,一個女人若答應一個男人的求婚,必定是出於愛意。”蘇凝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但她說到熹雯心尖上去了。熹雯問:“你想說什麼?”

但她還來不及說什麼,“蘇蘇!”那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熹雯回頭,溫至臻不知何時已經進來。

蘇凝站了起來,看了一眼溫至臻,又看了看熹雯,熹雯忙說:“本來約好今天晚上吃飯的。”蘇凝說:“那我不打擾你們。”她掠過溫至臻的身邊,向前走了幾步,又走回溫至臻身邊,說:“這個世界上雖然有很多很多的人,但結婚是要選擇你最愛的人。倘若不能……”她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與溫至臻的對話幾近耳語。

熹雯看到溫至臻眉頭輕蹙一下,可能是蘇凝說了什麼他不愛聽的話,但是他沒有嗬斥,隻是望著熹雯,仿佛留心觀察她的一舉一動。蘇凝轉身離去,熹雯呆呆地站在原地,她那些話,分明是說給她聽的,這一刻仿佛明白,卻又仿佛什麼也不明白。

這天晚上,熹雯一直沉默不語,這頓晚餐也沉寂。溫至臻問:“蘇蘇,她怎麼會來找你?”

“也許偶然吧,她陪朋友來喝咖啡。”她下意識替她掩飾。

熹雯抬起頭來,深意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以前說我想知道什麼,隻要我問,你會告訴我,還算數嗎?”他何等聰明,仿佛預知她想要問什麼。溫至臻說:“要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也許並不是重要的事情。”

熹雯放下餐具,很是認真地說:“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從前的女友?”他的黑眸在燈光下暗淡了下來,問道:“蘇蘇跟你說了什麼?”熹雯說:“沒有,什麼也沒有說。”正因為沒有說,更讓人心心念念。溫至臻的臉色顯得有一點僵硬,他先發製人地說:“沒什麼好說的。”熹雯的倔脾氣上來,偏問:“講一下又不會怎麼樣。”

腕表上顯示已經八點半了,溫至臻說:“快點吃吧,九點半還有一個視頻會議,吃完飯我要回公司一趟。”熹雯隱隱覺得有點異樣,偏說:“不。”溫至臻從前覺得她的個性十分溫順,這一刻卻顯出他從未見到過的固執。溫至臻說:“以後再說吧。”熹雯依然說:“不。”溫至臻有點無奈地看著她。盡管如此,但是他並不打算對她說,熹雯心裏明白。她這樣子很任性,這樣拖下去,總有一個人要先妥協。

直至溫至臻送她出來,誰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破天荒,他沒有回公司,而是先送她回家。熹雯要下車的時候,溫至臻突然伸手將她拉住,她回頭見他雙眸如星,卻透著一點冷峻,顯示他要到生氣的邊界了。他說:“熹雯……”

熹雯這時突然害怕溫至臻說出什麼話,她接過來,一口氣說道:“我明天跟祥真有一個約會,不知道晚上能不能趕回來,你在外麵吃完飯再回家吧。你回公司去吧,別太晚了,早點回來。”她心裏妥協了,刻意微微一笑,向他靠去,如從前一般來個道別吻。眼看著一公分的距離,熹雯停了下來,她微微一頓,心想,他也許在某個不知名的晚上,寒冬或是春暖花開的晚上,側身吻過另一個女子。

熹雯停了下來,她眼裏一霧,卻是不能再吻下去了,剛想撤回來,溫至臻微一側臉,吻上了她的唇。

熹雯將他推開,她不要這樣的吻,仿佛因他不能說出的話而補償她一樣。熹雯慌忙從車上跳了下來,落荒而逃。

已是夜裏很安靜的時刻了,溫至臻坐在車裏,引擎像小獸一樣發出嗚咽的響動,控製台上的正紅色勾勒出的燈光,在暗夜裏格外刺目。她問他時,他明明可以稍稍說一說謊的,說點甜言蜜語,局麵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可是他又不想騙她,他對她的感覺,雖然平淡,卻是可以相濡以沫的。

她不開心,弄得他也不開心。

溫至臻主動求和,那天晚上,他回家時已過了午夜兩點,他知道她睡得淺,不想吵醒她,就在沙發上睡了一夜,醒來時熹雯已經出門了,隻留了一張便利貼給他。他驅車去祥真家裏找她,因為沒有事先通電話,熹雯顯得有一點驚訝。祥真開玩笑地說:“怎麼這樣離不了,從早上到現在不過才幾個小時的時間。”溫至臻隻是笑笑說:“反正要吃中飯,一起來。”祥真拒絕,給兩人留下空間。

熹雯一路沉默著也不說話。溫至臻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在餐廳裏終於開口說:“熹雯,為什麼你一定要追問這件事情。”熹雯說:“我並沒有再問你。”溫至臻說:“可是你讓我覺得你在委曲求全,我讓你委屈了嗎?”熹雯沒有說話。

溫至臻說:“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熹雯問道:“既然是過去的事情,為什麼不能說呢。不能說得過去,是因為對你還有意義嗎?”她的問題困住了她自己,也難住了他。

原以為所有的故事到這裏便告一段落——他牽住她的手,禮堂的音樂驟然響起。

電視劇到這裏打下一段字幕——全劇終。

原來那“全劇終”的後麵,還有許多新的問題,一個難於一個。

熹雯偏頭凝望著溫至臻的側臉,他的睫毛長而直,他長得十分俊朗。她欣賞著他的地方,別人也同樣會欣賞。她怎麼能奢望像他這樣的男子在感情上如一張白紙。熹雯幽幽地問:“你們在一起多長時間呢?”她總有一個地方可以勝過她,因為她要和他生活一輩子。

溫至臻皺起了眉頭,他不願意回答。他誤解了熹雯的意思,溫至臻說:“熹雯,如果你一定要追問,如果我一直都不願意回答,我們要這樣冷戰到什麼時候,這樣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熹雯的心仿佛被一隻手無形地握緊了。她的背顯得僵硬,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溫至臻說:“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冷戰。我隻是想解決問題,如果這問題嚴重到會在彼此的心裏埋下陰影。那麼,也許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熹雯一顆心急速地跳了起來,她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要跟我分居或是離婚?”多麼可笑,結婚才不到一季,他要跟她離婚,原因是因為她好奇他的前任女友?

溫至臻也嚇了一跳,她想得那樣深遠。他當然不是那個意思,隻是試著讓她放棄追問他的過去。溫至臻說:“過去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去,現在卻變成你的心結。就算曾經愛得銘心刻骨,時過境遷,現在陪在我身邊人的人,被稱為溫太太的人,是你。”他執起她的手說,“我那天晚上不是說過嗎,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家人。我們是一家人。我不想對你說謊。”

可他怎麼可以說得這樣輕鬆。

因為不想說謊而要掩飾的事情,是因為真話有多傷人,到她不能夠承受?

熹雯的思緒混亂了起來。她需要獨處的空間,來慢慢地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溫至臻覺得他不必擔心太多,因為熹雯的性格柔順又體貼,不會讓人操心。可有一天晚上,晚一點的時候,他從公司回家,家裏沒有開燈。熹雯一個人坐在陽台上,她顯得十分安靜,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如同最需要人保護的小女孩。

溫至臻打開客廳裏麵的燈,她回頭,燈光打在她的臉上,顯得憂鬱。他輕聲問:“怎麼還沒有睡?”見他回來,她有一點意外,老實地說:“你今天怎麼這樣早?”她這時看到客廳裏的鍾,已經是夜裏一點鍾。她嚇了一跳,站起來,“怎麼這麼晚了?”她快速地收拾東西。

她從客廳穿過去的時候,溫至臻摟住了她的腰,問:“在想什麼?”他的語氣有一點責備,交錯著些許無奈。

熹雯卻老實地回答:“你不是說要考慮一下我們合不合適嗎?”溫至臻有點哭笑不得:“那麼,你想好了?”

那些感情的曲線自然而然,那麼多的一點一點,喜悅或是憂愁。熹雯看著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有時候有點傻氣,溫至臻現在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想了想便說:“熹雯,你隻需要明白一件事情,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做出最重要的承諾是婚姻。”

她怔了一怔,隻是看著他。

熹雯這樣使性子,溫至臻就越遷就她。

麻省理工同學會,他帶她一同前去,似乎刻意想拉近彼此距離。熹雯是看客,自助餐廳大廳像一個巨大的魚缸,人們周旋於各處。熹雯想到這裏傻傻一笑。她坐在角落,喝一份奶油蘑菇湯,眼睛卻一直望著溫至臻,剛才他還坐在她對麵,來了一個馬來西亞華人,將他叫走了。

有個女孩端著半份沙拉,走到熹雯旁邊問:“不介意我坐在這裏?”熹雯為她清理桌麵,說:“沒有人。”女孩坐下了,熹雯撐著手,再次在人群裏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很出色吧?”那女孩問,順著熹雯的目光望過去。

熹雯很窘,對她微微一笑,女孩也撐起手,眼光在人群裏轉動。她說:“我第一次來聚會時就見到他。”那語氣與神情,是少女的朦朧夢幻,但是很快,她說,“不過沒有什麼可能,他,有喜歡的人。”

熹雯放下酒杯,什麼也還沒有問,女孩心直口快地先說:“有一次聚餐,他帶她來,據說是個模特,很漂亮,笑起來左邊臉上有一個梨渦。可我不喜歡她,虛榮心作祟,因為她勾走太多人視線。”女孩天真直率,“我印象深刻,那天,她出盡風頭,他攜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