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熹雯見溫至臻沒有說話,又說:“蘇凝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也應該可以處理吧,不是還有她那些朋友嗎?”她替他想好後路。

溫至臻的態度似乎軟化了,他問她:“你很在乎這件事情?”他從沒見她堅持過什麼。熹雯不敢看他,目光落在雜誌上,但是點了點頭。溫至臻若有似無的一聲歎息,但他聰明地不問為什麼。

熹雯一開始的判斷就出了錯,溫至臻雖然沒有去找蘇凝,並不代表他會不理不問。第二天吃過早餐,溫至臻拿車鑰匙準備出門,熹雯上樓換鞋換衣服下來,見他打了幾個電話。一個上午他顯得心不在焉,她學車也學得心不在焉,在路上走走停停,車行如點頭哈腰。

兩個人都絕口不提蘇凝的事情,可偏不湊巧,蘇凝打了電話過來。溫至臻看了一眼,也沒有接,仿佛是礙於熹雯在身邊。這讓熹雯尤為不好受。

等到中午十一點,熹雯才習慣如何啟動,正常情況下還好,一有車從旁邊開過,她心裏一慌,油門和刹車就記不清楚了。學車的大道是城郊新開發區,沒有幾輛車,連人也很少。熹雯累了,將車停在路邊,手握在方向盤上,熹雯想起一個故事,講給溫至臻聽。

她以前看過一個故事,女孩暗戀學長,可惜學長已經有女朋友。女孩從來不敢開口述說,便央求學長教她開車。熹雯看得出來,溫至臻沒有聽進去,但是他禮貌地問熹雯:“然後呢?”

以此為借口兩人有了許多見麵的機會,也有了些美好回憶。過了很多年以後,同學會時再相見,同學開女孩的玩笑,學長才知道女孩暗戀他的事情,但他本人隻記得當時女孩央求他教她開車。女孩便問學長:“你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一心隻想要你教我開車嗎?”

熹雯這時轉頭看著溫至臻。溫至臻被她的眼神所吸引,問:“為什麼?”熹雯說:“倘若這一生會分開,即使再難過,我還是會生活下去,每天上班下班,每天開車。但每次開車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你,因為最初是你給我的。”

車裏一片沉默,溫至臻清了清嗓子,不以為然地說:“我們又不會分開。”他將她從駕駛位上換下來,去“靜怡”吃中飯。

溫至臻要了一個小包廂,出去片刻,回來時,熱湯都已經端上來了。他脫掉外套掛在衣架子上,一邊對熹雯說:“好久沒過來了,順便去各處看一看。”熹雯是結婚後才知道的,這家三十三樓的“靜怡”,連帶樓下的酒店,是他前年投資的項目。

他坐下來與她用餐,為她挑菜,他今日算得上是稱職老公。他的溫存體貼讓熹雯有一點底氣,因為她接下來要問的事情,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氣。

熹雯的手指在桌底下意識地絞著,她問:“半年前,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接到瑞士一家酒店的電話。”她才開場,可溫至臻的心一下子揪起來了。這樣的提防,仿佛是小時候蛀牙偷吃了糖果,害怕大人發現。可他是談判高手,不流露一點痕跡,他平靜氣息,十分鎮定地搶在她前麵說:“哦,你是說蜜月旅行,我有幫一個同事定過,怎麼打到家裏來了,是問要不要取消對嗎?”他悠然自得地吃了一口小牛排。

熹雯想問的話被他打斷了,且再無從問下去。可是他想瞞她到什麼時候呢?

熹雯的手在桌下,握緊了再握緊,指尖泛白。他抬起頭來看到她未動的午餐,他問:“不合胃口?”她的動作一定十分笨拙,機械地抬起手,機械地拿起餐具。他站起來,坐到她的身邊,為她切牛排。可是他越對她好,她心裏就越難受。她知道他不是一個差勁的人,因為覺得於心有愧,所以處處體貼於她?

她突然問:“你愛我嗎?”溫至臻怔了一怔,因為她眼裏有點濕氣,仿佛快要哭出來了。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熹雯說:“那換一個問題,你會對我說謊嗎?”他看著她,想了想說:“必要的時候,我會。”

這一句絕非謊言,可沒有什麼比揭開真相更讓人崩潰。

他們坐得那樣近,近得仿佛連呼吸都能拂到臉上,可心卻離得那麼遠。前路仿佛是被大霧模糊了的山穀,讓熹雯分不出方向。熹雯不明白,像他那樣冷靜又理性的男子,真的能把愛情和婚姻分得這麼清楚?倘若他不愛她,為什麼又要娶她,她越想就越覺得費解,因為奶奶喜歡她,因為她宜室宜家?

有人在敲小包廂的門,“咚咚”的叩門聲,一聲一聲像是叩在熹雯的心上。

推門而入的大堂經理沒有感受到屋內的劍拔弩張,他對溫至臻說:“溫先生,307號包廂出了點小麻煩。”溫至臻聽得心不在焉,他看得到熹雯的眼裏透著一種近乎迷惑的神情,他對那大堂經理說:“你先去處理吧。”他說完之後,猛然想起,307號包廂裏是安排給蘇凝的。可那大堂經理嘴比他更快:“蘇小姐……”

“我知道了!”即使是截斷經理的話,也太晚。溫至臻說,“我知道了,我會處理。”那大堂經理退了出去。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熹雯也不知哪裏來的怒氣,拿起手袋就要衝出去。溫至臻上前攔住了她說:“你講理一點可以嗎?”她的眼睛泛紅,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顫抖,她讓自己更理直氣壯,她說:“她和Alva的事情關你什麼事情!”

“你不要無理取鬧。”

“誰在無理取鬧!你明明知道他們在這裏,所以你安排我們在這裏吃飯。”她的猜測並非沒有道理,就這件事情上,溫至臻也許做得有點欠妥,因此她更顯得振振有詞,“你讓我覺得我是壞人,可我並沒有攔著你去見她。”

“你公平一點好嗎?”他怕她不開心,他連電話也沒有接。他做這些都是為她,他不明白了怎麼反倒是他的錯了。

“公平?”他來和她談公平?熹雯突地笑了起來,是一種悲哀。她說:“你對我公平嗎?”

熹雯深深吸了吸氣,問道:“你喜歡她,對不對?”她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可是兩人心中都已有了默契。

溫至臻最不愛熹雯胡亂猜疑,說道:“即使是喜歡,也會分很多種。”他眉頭一蹙,熹雯便覺得那是因為被她猜中心事而心虛。

“她和她母親一樣喜愛滑雪,所以你為她訂了瑞士的酒店。你會跟她求婚對不對,隻是你沒有想到不過是半年的時間,她會和Alva結婚,而你娶的人是我……”

溫至臻呆呆地望著她,仿佛沒有想到她會知道這些。拉住她的手一點一點鬆懈,他額上青筋突跳,他問:“誰跟你這樣說的,沒有這樣的事!”

“真相比是誰說的重要,不是嗎?”是她笨,相信他的誓言旦旦,以為情人邂逅之後,總是美好而又至死不渝的。

熹雯和溫至臻僵持在原地。大堂經理再次敲門而入,溫至臻對熹雯說:“你先回家去,我回家再跟你解釋。”

熹雯收斂了情緒,她的感情容不得他去見她,可是她的理智在警告著她,凡事要適可而止。熹雯覺得自己在被撕扯,最後,感情占了上風,她說:“我沒有辦法——”她隻說到這裏,淚水掉下來,心裏像被人挖走了一塊。

溫至臻讓大堂經理為熹雯叫一輛車。可熹雯不想回家,回娘家,顯然也不合時宜。

熹雯隻得給祥真打了電話,電話那邊的人接得興高采烈,與她的心情形成強烈的反差。祥真激動地說:“真有心電感應,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熹雯試著輕鬆平常的口吻:“找我有事?”

“嗯,我想明天去西區看油畫,有一個畢加索的畫展,你陪我去吧。”熹雯一口答應:“好啊,不過西區太遠,我晚上過來找你吧。”她決定暫時不告訴祥真任何事情。

祥真沒有聽出異樣,倒是十分激動。

這晚熹雯與祥真切切私語,重溫同學時代美夢。隻是熹雯話少,多半是祥真在說。熹雯深夜不睡與祥真閑聊時,另一邊,溫至臻回到家裏卻找不到她。

公寓冷冷清清,早上熹雯沒喝完的半杯桑葚水還放在桌上。她應該沒有回來過,溫至臻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家裏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熹雯終是心軟,致電話回家說:“我在祥真這裏,她明天要……”才說到這裏,電話被祥真搶了過去。祥真不知原委,一副天真不知愁滋味地說:“溫至臻,我借熹雯一天,你沒意見吧?”一開始溫至臻以為熹雯故意不回家,知道是祥真想去西區看油畫,所以才叫上熹雯做伴,心才放下大半。

溫至臻對祥真說:“能讓熹雯聽電話嗎?”熹雯現在一百個不情願接他的電話,但是礙於祥真在,不得不把話筒貼近聽他說話。

溫至臻問:“你生氣了?”熹雯身子一背,淚水滾落下來。他從來沒有發覺,他對她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生氣了”。熹雯心軟,過往他對她的好一一浮現。“蘇凝還好嗎?”她倒先問起來,他卻不願意多答,隻簡短地說還好,又說:“我明天晚上過去接你。”

第二日,溫至臻還沒有等到下班,熹雯先打了一個電話過來。那時會議馬上就要開始,小柯進來叫他,他丟了手機在桌上,置之不理,心想著再回過去,自然以為什麼事情都來得及的。

這會議開了一小時二十來分鍾,出來的時候,小柯正焦頭爛額地想著要不要去通知他,他說:“溫先生,溫太太進了醫院。”

溫至臻趕到醫院的時候,嚴京成陪著熹雯站在急症室外,一邊數落她:“謝大小姐,你沒有駕照,你知道這樣開車是違法的嗎?”

熹雯顯得十分無辜,當時情況那麼緊急,她沒有想那麼多。見她心情不佳,又開玩笑地說:“祥真怎麼是急性盲腸炎?你是不是和祥真吃了什麼好吃的,沒有帶上我,所以,報應,報應啊。”正說著,他看到溫至臻從走廊那邊走來。

溫至臻來了,嚴京成就打算走。因為他從機場趕來,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熹雯說:“嚴京成,謝謝你,住院費改天等你回來了再給你。”嚴京成說:“跟我客氣這個,算你和祥真欠我一頓,回來再找你們。”他與溫至臻擦肩而過。

溫至臻風風火火地趕來,他如今在走廊上見熹雯好好地站在那裏,倒是鬆了一口氣。

熹雯和祥真原本是想繞環城路去西區看畫展,可是走到半路的時候,祥真肚子痛。車子在環城高速路上,不上不下,熹雯一時情急,自己駕車歪歪斜斜地走了一路。運氣很差,害一輛小車追尾,自己也撞了護欄。這小車師傅倒是個好人,將兩人送來醫院。

祥真被推進急症室,熹雯手臂擦破一點皮。

溫至臻聽得惱火,她連油門和刹車都分不清,還真有本事呢!

從急診室出來,溫至臻將熹雯拉到醫院的花園裏,他問:“怎麼不給我打電話?”熹雯說:“我打了,你沒接。”她說得可真是頭頭是道呢,溫至臻說:“你可以打到我接為止,還是你分不清楚輕重緩急啊!”他怒吼了一聲,草坪上慢步的病人和護士紛紛望了過來。熹雯覺得十分委屈,說:“我沒想那麼多。”

“沒想那麼多!那你不知道撥120,撥110?誰讓你自己在高速路上開車的。”

熹雯嚇了一跳,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也有一點忐忑。以前沒有見過他火大的時候,雖然小柯有時候會說他的脾氣很壞,可是熹雯卻是第一次見他發飆,仿佛台風掃過,眼神、姿態、動作、語氣,皆淩人之上,且不容你有反駁的空隙。

熹雯回嘴說:“我沒撥120,我是笨。我平時沒事是不會打電話給你的,你連問一句都沒有問,你沒有接電話!溫至臻,我現在很難過,你不要對我發脾氣,也不要對我吼,你為什麼就不能說點安慰人的話!”

溫至臻一下子蒙住了。

“你還要我公平,你才最不公平的人。蘇凝出事,你處處為她安排,維護她。”現在呢?她剛才也差點出了一場車禍,她有多害怕他知道嗎,他隻會責備她。

溫至臻惱怒:“你的事情,不要扯上蘇蘇!”

熹雯的心髒像是被一隻手無形地用力緊握,緊得她沒有辦法呼吸。她這時倒冷靜了下來,淡淡地說:“對,是我的事情。是我笨,溫至臻你既然這麼不滿意,我們離婚好了,以後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他知道熹雯在說氣話,可他不免還是怔了一怔,下意識拉住將要離開的她的手臂。可熹雯甩開他,跑進門診樓,在二樓的窗邊,熹雯向下瞥了一眼,溫至臻仿佛被她罵傻了,還呆站在草坪上。

樓上,醫生已經把祥真轉到觀察室,熹雯在觀察室坐了一會兒,這時眼淚不停地湧出來。溫至臻上樓來,徑直走過來,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他問她:“你有沒有受傷?”是極輕的語氣,熹雯才幹的眼淚又突然掉下淚來,她的心受了傷。

熹雯的背上有幾道擦碰,比起祥真的事情隻算得上是小事,也沒人知道。

她這日晚上洗澡時,沐浴液滑過背部,有一些刺痛。她背過身子,在鏡子裏看到幾道斜斜的紅痕。可她心情不佳,懶得打理。也不知是不是棉睡衣有小絨毛,她躺到床上去,每翻一個身,便覺得背上有一種撕扯的疼痛。

家裏隻有她一個人。

她和溫至臻從醫院回來,一句話也懶得和他說。他沐浴完突然穿上衣服出門去了。熹雯雖然不想理他,可心裏還是起疑,大半夜也不知道去哪裏了。在她第五次翻身呻吟時,她聽到溫至臻開門的聲音。她關了燈,裝睡。

他從客廳一路走到臥室來,熹雯覺得床邊一陷,他坐了下來。她繼續裝睡,不理他。

溫至臻扭開床頭的台燈,那耀眼的燈光刺得她眼睛一眨。熹雯聽到溫至臻說:“起來。”她背對著他,依然不理不睬。

見她不動,溫至臻伸手掀開被子的一角。熹雯的睡衣是吊肩式的,他抹開她的肩帶。熹雯顧不得裝睡,翻身起來,動作牽動背部肌肉而微痛。熹雯轉過頭,看到溫至臻手上的管狀膏藥而微驚。

他出去買藥?

溫至臻問:“你身上是不是有傷?”

也許是夜裏安靜,熹雯隻覺得這句問得十分溫柔,溫柔得讓她心裏有一點牽痛。

熹雯這時坐在床上,一隻手握著被子,是防禦的姿勢。她問:“你怎麼知道?”

“你換下來的衣服上有血跡。”

熹雯想到她剛才沐浴出來時,忘了把換洗衣物拿出來。她從沒見如此小心翼翼的他,他為她上藥。見她瑟縮了一下,溫至臻問:“痛?”

熹雯眼裏一熱,受不了他對她說溫柔的話,可他偏說:“以後,即使是我掛斷了電話,你也要再打給我。”

熹雯嘟囔著說:“你以後再敢掛我電話試試。”

他突然輕輕一笑,將她抱在懷裏,他說:“熹雯,我們好好生活。”從前的一切,都忘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