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至臻去而複返,坐在熹雯旁邊的這女孩,站起來招呼他說:“溫先生,今天,怎麼沒有帶女朋友一起來?”他有一秒僵硬,為女孩介紹熹雯:“我太太。”女孩訝異了半晌,說話也結巴,她說:“我,我不知道。”熹雯伸出手去做自我介紹:“你好,我叫謝熹雯。”女孩簡直是落荒而逃。熹雯打趣溫至臻,“你看,你把她嚇跑了。”
臨行時道別,女孩附耳過來,悄悄對熹雯說:“不必放在心上,別生我的氣。”她該生她什麼氣,熹雯說:“氣你說話比我天真直率,還是因為你說的某某某?”倘若是那樣,更沒有必要,因為,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女孩抬眼一笑,心裏麵想,難怪溫先生會喜歡上她。一個太複雜的男人,總是喜歡身邊的女人簡單而率真。
溫至臻對她很好,是真好。一同出門時,她去丟垃圾袋,他去取車。他停車,她上車,那樣默契。或是中途繞一大個圈停到對街,隻為買她想吃的杏仁。每周總是固定的時間,他們一起回家,去看他的父母或是她的父母。
生活規律得像沒有波瀾的古井,連祥真都說,熹雯,你與溫至臻缺少熱情。熱情?怎樣的熱情?抵死纏綿是熱情,難到恬淡岑寂陪在他身邊,隻能算是路人?而這看似沒有波瀾的沉寂,其實早被打破,但如霧中風景,模模糊糊,沒有人道破,可偏偏有個不知趣的人。
那一天下午,熹雯去商場買禮物,遇到了嚴京成。他等電梯,熹雯先看到了他,繞到他身後,輕拍了他。他一臉不耐煩地轉過頭,見是熹雯,頗為意外,問她:“買東西?”溫家父母這晚開宴,熹雯說:“買禮物。”
“生日禮物?”他眼尖,見她購物袋中是男式外套。熹雯說:“不是,公公婆婆今晚請客吃飯,總不好空著手去,所以過來買點小禮物。”
嚴京成挑眉看著熹雯的購物袋。熹雯說:“看到合適的,所以給他買一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前同學關係不錯,說起這話題男女有別,竟也有一點小尷尬。熹雯問他,“你怎麼在這裏?”
嚴京成也不知是不是挖苦她,說:“沒人給我買衣服,天氣涼了,所以,自己過來買衣過冬。”
說得那樣可憐,熹雯嗬嗬一笑,這時電梯開了,他對她說:“逛了一個小時了吧,你去買禮物,樓下有間書店,外供咖啡,我等你,不急,慢慢來。”熹雯想說不去了,怕時間來不及,可是連開口的機會也沒有,嚴京成說完就鑽進了電梯,門輕輕關上,他還向下指了指,大有不見不散的意味。
這家商場的樓下,果然有一家小書店,偏角提供咖啡。熹雯去的時候,嚴京成坐在當道的座位上,一眼就見到了,但熹雯猶豫著要不要走過去,因為遠遠看去,他和他的女性朋友聊得正投機。熹雯猶豫時,嚴京成抬高了手,仿佛是怕她沒有見到他,他的朋友轉頭看了她一眼,站起來向另一邊走去。
熹雯把買來的戰利品堆放在椅子上,一邊問嚴京成:“你朋友呢,以前怎麼沒見過?”嚴京成哼笑著:“當然沒見過,我也剛認識的人。”熹雯就“哦”了一聲,四下一望。
服務生過來,問熹雯要什麼飲料,熹雯的手機這時突然響了起來,嚴京成替她對服務生說:“西柚汁吧。”熹雯一邊在手提包裏摸手機,一邊重重地對服務生點了點頭。
電話很簡短,她隻是簡單說了幾句,“好”、“知道了”。
“那個……”熹雯還想說什麼話時,電話被掛斷了。熹雯對著手機嘟了嘟嘴,嚴京成問:“怎麼了?”
晚上要到溫家,溫至臻與熹雯約好,下班過來接她,他這時打了電話過來,臨時有事,讓熹雯自己打車過去。嚴京成問:“什麼事啊,這麼趕時間?”熹雯吐了吐舌尖:“我沒問。”反正這裏過去,路並不遠。嚴京成說:“等會兒下班,進城的車多,打車不方便,我送你過去。”熹雯說:“好啊。”
看她笑得開心,嚴京成就有點不樂意了,說:“你不是挺怕麻煩別人的,怎麼不怕麻煩我。”熹雯瞪他,小聲地說:“不是你說送我過去的嗎。”嚴京成聽到了,瞥她一眼,有點煩躁似的,指著桌上那些小吃說:“那今天你埋單。”熹雯說:“小氣。”就嘻嘻地笑了。
“喂,”嚴京成說,“你跟他怎麼樣?”
誰?熹雯開始有一點迷糊,但很快明白他是在問她跟溫至臻。熹雯說:“就那樣唄。”
“幸福吧?”嚴京成問完,覺得多此一問,她等了這麼久,自然是幸福的。可他轉念一想,又問,“你跟蘇凝常見麵嗎?”
熹雯搖頭,問:“你們經常遇到?”
“偶爾。”
“那你是想經常遇到?”
“我……”嚴京成伸手想去敲熹雯的頭。熹雯向後一閃,笑著說:“那你問我這個幹什麼?”嚴京成說:“你自己迷迷糊糊的,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你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熹雯問:“不知道你在講什麼。”
嚴京成想了想,說:“算了。”起身要去埋單。熹雯攔住他說:“幹嗎說一半。”嚴京成說:“說了對你也沒有什麼好處。”熹雯更想聽:“那也要你說了,我才知道對我有沒有好處。”嚴京成凝眸望了她一眼。他跟蘇凝喝過幾次酒,有一次她說漏了嘴,說她喜歡上一個她不該喜歡的人。
熹雯迎上他的目光,嚴京成這才說:“她跟那誰感情好像挺不錯。”他甚至連溫至臻的名字都沒有提過,熹雯卻明白了,淡淡地“哦”了一聲。
一切的開始,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的——
溫至臻這一晚到溫家大宅是在天黑之後,他與蘇凝一同前往。那一刻,熹雯與溫母正在二樓的臥室裏換衣服。因為熹雯不小心,將一杯西瓜汁濺在溫母的身上。怎麼能怪她,當時有個小孩突然從旁邊跑出來,她怕撞到他這才一個轉身,哪知溫母就在身後,果汁灑了她一身。
車燈掃過臥室,半垂的窗簾被溫母一手撩起,熹雯見蘇凝下了溫至臻的車。下午說有事,這麼緊要的事情,竟然是去接她?
樓下熱鬧,溫母擺了六台燒烤架,蘇凝與溫至臻很快融入人群,不需要過多語言,那些人他們從小認識,隻有她像個外人。
蘇凝送溫母禮物,嘴上說得很甜,不知她幾時再回國,將明年生日禮物提前相送。生活在一起多年,她深知溫母的喜好。
單看那包裝精致,溫母笑著問:“是什麼?”蘇凝說:“拆開來看一看。”溫母的姐妹都圍攏過來,她這一刻麵子十足。盒子裏是一款鑽石別針。
蘇凝問:“喜不喜歡?”那鑽石顆顆璀璨,怕是不便宜。溫母拍了拍蘇凝擱在她肩上的手說:“你這孩子,隻會花錢。”
蘇凝笑著說:“沒關係啦,隻要您開心就好。”溫母說:“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卡還不是至臻的副卡。”從前便是如此。蘇凝笑了起來,撒嬌地搖著溫母的手。
溫母說:“好了,好了,不說這個。”她招待眾人玩樂。
人群散去,溫至臻見熹雯從樓上下來,臉色看上去不太好。熹雯早上說要去一趟醫院,溫至臻走過去問:“去醫院了?”熹雯點了點頭,他問:“身體不舒服?”熹雯說:“沒事,隻是感冒。”他這時候算得上是一個體貼的丈夫吧。
熹雯問:“怎麼你和蘇凝一起過來的?”溫至臻怔了一怔,這問句仿佛質問。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到蘇凝的身影。
溫至臻說:“半路遇到了。”雖是實情,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聽上去卻如搪塞。熹雯心裏自然不信,溫至臻想要解釋,轉念一想又沒必要解釋什麼,便略帶著一點不滿,丟一句給熹雯,“你想太多了。”
也許的確是她想太多了。
蘇凝在遠處叫他,她遇到小時候的阿姨。打蘇凝剛到溫家,溫母便有想法要把她和兒子送作堆。所以,別懷疑,阿姨級的人物總以為,將來他們是要結婚的。聽到溫母說溫至臻結了婚,不必問,心裏自然想著,新娘必定是蘇凝。
一開始,蘇凝還要想要解釋,看到溫至臻與熹雯站在遠處說話。她愛看熹雯繃著表情,蘇凝心裏一絲竊笑。她與溫至臻從小一起大長,感情是日月累積起來的,互相了解得也比旁人多,他說一句,她接一句,天衣無縫,若要選這Party最佳女主角,非她莫屬。
每個人都很喜悅。蘇凝這天晚上因高興喝得有點醉,好在是在溫家,樓上就是她的臥室。
熹雯幫著小嬡把她扶上了樓。蘇凝的房間,熹雯還是第一次進來。
這一進門,迎麵一道白色珠簾的隔斷,熹雯想起溫至臻公寓的珠簾。小嬡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珠簾,小嬡說:“蘇小姐一直就喜歡閃亮亮的東西。”
熹雯看到她梳妝台上的相片框,各式各樣,排了一路。一路看過去,有些時空顛倒,從大到小的照片,蘇凝從來不是一個人,有全家照,有溫母,更多的是她身邊的溫至臻。學校的運動會、合唱團、高考畢業照,還有學士服的照片,身邊永遠不缺的是——溫至臻。
躺在床上的人半夢半醒,嬌嗔熹雯:“不準碰我的照片!”她翻身起來,搶過熹雯手中的那一張相框,抱在懷中,像個不願意分享糖果的小孩。小嬡驚道:“快躺下。”
蘇凝半臥在床上,也許是酒壯人膽。她拉著小嬡說個不停,模模糊糊聽不清楚,熹雯坐在床邊發呆。小嬡倒是聽清楚了,看了熹雯一眼,拉了拉她的手說:“對不起。”熹雯一驚。蘇凝剛才說什麼了?
小嬡低著頭,仿佛是她的錯。
嫉妒是一件十分盲目的事情,分不清對象。熹雯看得出來蘇凝嫉妒她擁有溫太太的身份,而熹雯又何嚐不忌妒她。這世界果然是公平的,得到一半將另一半失去。
熹雯心裏湧出有一些酸滋味,可她的個性隱忍,不會大哭大鬧。她的拚圖越來越完整了,蘇凝斷斷續續地說著,她從前生病,溫至臻怕她寂寞,過了探視時間情願爬到二樓去陪她。真是深情厚誼,令人羨慕。
“都是因為你,因為你出現,至臻跟你結婚。可是他愛你嗎?你把他還給我,求你把他還給我!”她嚶嚶地哭了起來。
這是她上次來找她,來不及說完的話吧。熹雯的眼淚突然掉下來,沒有預警。但熹雯相信,如果溫至臻不愛她,何必費心與她結婚,沒有道理啊,所以她相信那些統統是過去式,時間會證明一切。
熹雯與溫至臻這晚住在溫家,熹雯翻來覆去睡不著,牆上淡藍中帶一點水的波紋,是樓下遊泳池的反光,律動中的一絲絲白光,讓她更為清醒,熹雯翻過身,又看到書架上相框的一角,也是幽幽地發出一點光。
她翻身的動作吵醒了溫至臻。熹雯猶豫了片刻起身下床,身後傳來溫至臻的聲音:“怎麼了?”熹雯說:“我想喝水。”
床頭的燈被溫至臻扭開,他半眯起眼,也翻身下了床。熹雯動作略微一停,在床尾站住。熹雯見他向她伸出手來,她躊躇了片刻,直到聽溫至臻說:“我也有點口渴。”他帶她下樓去喝水。
樓梯邊的引路小燈開著,借著那樣星星點點的一路光。兩個人摸黑走到廚房,溫至臻打開廚房吊頂垂下來的那盞燈,示意熹雯坐到高腳凳上去,然後打開冰箱拿了兩瓶水。直到他將水送到她手中,熹雯覺得有點恍然如夢,從他牽著她走下樓梯的那一刻開始。這樣殷勤的他,同樣是因為於心有愧?
危險的話題不適合現在說,所以他挑了最安全的。也許發現她一直悶悶不樂,他解釋為什麼他會和蘇凝一同回來的原因。
“我下午給你打電話後去見了林沛明,半路上遇到了蘇凝。”
她若認真一點,可以聽出他在跟她解釋。可他擅長掩飾,害怕她給他什麼反應,又馬上問她:“怎麼睡不著,有心事?”她應付:“隻是有一點失眠,可能白天喝多了咖啡。”
熹雯突然不自在起來,她從高腳凳上跳下來,催他上樓去睡覺。她從來不是一個“問題”妻子,且努力扮演體貼。
吊頂垂下來的那燈光半覆蓋在她的臉上,在睫毛處落下一片陰影。溫至臻從來沒有發現,她原來這樣精致,像白瓷娃娃。他說:“好像洋娃娃。”熹雯一怔,笑了一笑。
溫至臻有些不高興:“怎麼,有人在我之前說過了?”
“我不是洋娃娃。”洋娃娃沒有感情,她卻這樣容易傷感。
“你是。”他固執起來,令自己也驚訝。
溫至臻突然伸出手將她圈在麵前。熹雯微揚起頭,這時有一點勇氣,想要詢問藏在心中多時的疑惑。溫至臻問:“想什麼?”他低下頭,若有若無地嗅著她的香氣。
“你愛我嗎?”熹雯突然問道,感覺他的身子微震,她的心也震了一震。
有些問題,仿佛變成了禁忌,不能問起。從溫宅回來之後,溫家二老不多久就離開本市了,蘇凝的那個名模男友Alva卻從美國來找她。那晚十點過了,電話鈴響起來,是蘇凝打來救助。
這原本是一件小事,可是蘇凝承諾Alva一個婚禮,她是一個認真的好演員,演得逼真,他相信。而於蘇凝而言,一半氣溫至臻,一半氣自己。真臨到簽字當天,蘇凝退縮,騙他說家裏出了事,她匆匆回國。他等足她半年,中間有兩次,她回美國看他。也傳親密照片回家,不過是給溫至臻看。看看看,就算溫至臻不要她,還有人視她如珠如寶。
可好景不長,蘇凝的小姐妹出賣她,如今Alva知道真相,找上門來理論,約她明天見麵。
這感情的事情鬧起來,自然是不能再在一起了。溫至臻在電話在問蘇凝:“他想怎麼樣?”
“還能有什麼,不要感情,自然是要錢。”蘇凝猜測。溫至臻鬆了一口氣。
他那晚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熹雯坐在床上翻書。他擦頭發時,熹雯開口說:“你明天要去嗎?”
溫至臻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坐在床邊。熹雯放下書,認真地看著他的背影說:“你能不去嗎?”
溫至臻詫異地轉過頭來。熹雯從來沒有對他有過要求,這仿佛是她第一次開口要求他。
這件事可大可小,身為兄長,他怎麼能置之不理。熹雯說:“這是她的事情,和你有關係嗎?”落地台燈照得她麵上有一點蒼白。溫至臻說:“我是她哥哥。”
“如果有這樣的兄長,我也真想要一個。”她的語氣不善,聽出任性。平常她為別人著想的時候更多,而今晚,她隻為自己想。他轉而說:“我答應過她明天會過去。”
熹雯說:“明天我想要學車。”因為最近她無事常去姨夫的咖啡館幫忙,總是溫至臻來來回回地接她,熹雯體貼他來回奔波,有一晚熹雯說,她想自己學開車,他當起教練。若要討論承諾,他答應她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