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人的一生中不知道會有多少難忘的時刻。拿下一宗大生意、喬遷新居、升職加薪,或是暗戀時,心儀的那個人,突然向自己表白。人生雖ó?,但意外真是不少。

初初見麵時,大約不曾料想,有一日,熹雯她會與我肩並肩,一紙婚約,白框紅底的證件照片,永遠框住兩個人的一生。她亦有讓我心動的時候,為我買衫,熨燙衣物,一絲不苟。

我與熹雯的生活不夠濃??,於生活瑣碎之中累積溫情,日子踏實而寧靜。但我心底隱有一絲不安,如定時炸彈。永恒完美的戀情,已盛開過了,凋零了,衰萎了。今時今日的我,比任何時候都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不浮躁,沉著耐心,天性的??火熱情,好像與我相衝突。

因為要給的,曾經都已默默給了出去,卻是愛戀不能。

我想唯有熹雯這樣的性子,不爭不鬧,才能與我相處得這樣妙,日複一日,恰如其分地相互依偎,相互照顧。

但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溫至臻

熹雯與蘇凝見麵是個意外,全無準備,是在婚後一個月,溫至臻出差歸來的那一天。

熹雯離職之後,任全職太太。結婚之後,改天換地,突然多出許多事情要操持。熹雯不想當米蟲,也與溫至臻約好,等忙過這陣子,再求職。但熹雯那時並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會一拖數十月。

熹雯結婚後搬到溫至臻公寓,諸事從簡。她對溫至臻的公事也從不多問。他出差的那個早上,問熹雯怎麼不問他去哪裏?熹雯正在煎雞蛋,笑著說:“想一想如果我每到一個地方,總有人打電話來追問,反反複複,我肯定會受不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溫至臻淺笑,問她:“心裏話嗎?”熹雯不解,偏頭追問:“什麼?”溫至臻說:“希望我每到一個地方給你一個電話。”鍋裏的油珠飛濺到她的手上,熹雯翻著雞蛋,不敢看他,反問:“你會嗎?”溫至臻說:“試試看,如果我沒有忘記。”

他昨天晚上打電話回家,比預定的時間更早,他說:“熹雯,晚上回家,我想吃魚。”

那日早間自睡夢中醒來,陽光爬上床頭,熹雯悠悠睜開眼睛,想起溫至臻的這句話來。她伸出手來擋住日光,手背下嘴角淺淺露出一個笑意。熹雯決定做一頓美味可口的晚餐,等待溫至臻回家。

快中午的時候,有電話響起來,熹雯心心念念以為是溫至臻,飛奔過去,電話裏卻是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極熟悉地道:“至臻?”熹雯怔了一怔,說:“他不在,他出差了。”女子追問:“你是誰?”熹雯回答:“我是他太太。”電話那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就掛了電話。

真奇怪的電話,熹雯對著電話出神。可是熹雯不甚在意,她買了各色菜品,皆是溫至臻的最愛。一切就緒,隻等他回來,這一等,等到傍晚,天色昏昏暗暗,熹雯沒有開燈,就坐在內陽台上,起先還看著樓下一輛一輛的車駛入駛出,心裏麵想著,不是這一輛,不是那一輛。到後來,因為等得太久,隻是茫然地看著窗外漸起的霓虹、車水馬龍,漸漸地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了。

廚房傳來微波爐的叮當響聲,數不清熱了幾次。熹雯撥了溫至臻的電話。電話響了許久,好半天,是個女聲接起來。熹雯的心裏一驚,莫名整個人坐直了起來。聽到是溫母的聲音,熹雯的心又鬆下來,簡直一驚一乍。好在別人並不知情。

熹雯問:“媽,至臻在你們那裏?”原來他已經回來了,隻是沒有先回他們的小家而已。溫母說:“噯,他下午到的。”電話的效果並不太好,但是熹雯還是聽到電話裏傳來一連串摔東西的聲音。溫母說:“怎麼回事,小嬡,上樓去看看。”顯然不是對熹雯說的。溫母回國之後,打算再逗留兩三月,請了從前做工的保姆,叫小嬡。

熹雯打車到溫家,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情。溫家是聯排別墅,熹雯下了車,隔得遠遠看到二樓亮著燈光,一個熟悉的人影投在窗簾上。小嬡來給她開門,客廳裏坐著溫母和溫父,溫母時而傳頭看看樓上,相較於溫母焦躁的動作,溫父倒十分淡定,隻是翻看著這一期商務雜誌。

樓上傳來的聲音,是那個打電話的女子——熹雯聽出來了——正歇斯底裏地問:“為什麼你可以,而我不可以?”另一個較小的聲音是溫至臻的,仿佛有一點激動,可是他努力壓抑著:“不要鬧了,我們都隻是為你好。”

水晶玻璃扶手的樓梯上,大步地走下來一個人,是溫至臻。

他見到熹雯,有一點驚訝,腳步不由得放慢了一些,直至停頓。他身後慢慢跟下來另一個人,穿了一件蝙蝠袖的針織衫,一條白底黑點的紗織長圍巾。針織衫是常人穿不了的翠綠色,在她身上卻是十分好看。這是熹雯對蘇凝的第一印象。

溫母在電話裏麵已經對她說過,蘇凝回來了。熹雯心裏隱隱覺得出了什麼事,溫母說:“沒有什麼大事,你別來。”她越是這樣說,熹雯倒是越想來溫家看看。熹雯進來的時候,溫母已經拉著她的手說了好半天的話。其實溫母與熹雯,即使是婆媳卻也沒有什麼特別親昵的關係,大約是因為樓上在吵架,吵得她也不安起來,所以她拉著熹雯說話。

熹雯從前也覺得很奇怪,溫至臻說,她是他妹妹,可是他們一個姓溫,一個姓蘇。熹雯現在知道了,蘇凝的母親自小和溫母是好姐妹,兩人生下一子一女,蘇凝的父母在一場雪崩中雙雙去世,溫家收養了年幼的蘇凝。

熹雯見到蘇凝,明白了溫母為什麼會喜歡她的原因,她是一個看上去倔強又有主見的女子。蘇凝跟在溫至臻的身後下了樓,她的目光全落在溫至臻身上,並沒有看到熹雯,自顧自地說:“那你……”

溫至臻看著熹雯,卻是拉扯了一下蘇凝的手臂,不讓她說下去。溫母在樓下說:“蘇蘇,有外人在這裏,你吵什麼!”蘇凝這才轉頭,看到了熹雯,一屋子的人都僵了。

熹雯以前見過她的,說不吃驚,是假話。那晚在影院,她與她換衫。她從不知道溫至臻的妹妹,是名模Roza。但熹雯出神是因為溫母說,她是一個外人。溫至臻是沒有想到她會來。

好半天,熹雯略帶著一點笑意,上前對蘇凝說:“你好,結婚的時候你沒有來……”蘇凝轉身風風火火地上了樓,熹雯的笑也掛不住了,溫至臻從樓梯上走下來,安慰熹雯說:“她脾氣不好。”是為她向熹雯道歉,熹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但一時全無頭緒。

溫母對保姆小嬡說:“上去看一看。”還不等小嬡上去,蘇凝卻自己下來了,提了一個行李箱,拖在樓梯上驚天動地地響。

溫母站在樓梯的底部,伸手壓住蘇凝拉著的行李箱,神情焦急地問:“你這是做什麼,不是才回來嗎?”蘇凝斜斜地看了一眼溫至臻,他正在低頭點煙,當她透明。熹雯偏過身子,倒是焦慮地望了過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交,熹雯見蘇凝仿佛笑了一笑,帶一點冷意。熹雯有點不安,站起來,想幫著溫母勸蘇凝。

出其不意,溫至臻突然拉了熹雯一下,熹雯又跌坐回沙發上去,一臉的茫然。溫至臻說:“別管她。”聲音雖然不大,卻是人人都聽到了。

蘇凝臉上還掛著淚水,這時掙脫開溫母,拖著行李,走到電話旁,撥到航空售票處的電話,說要訂一張到洛杉磯的機票。

溫母一手壓在電話上,電話斷了線。她一臉擔憂:“洛杉磯你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去那兒做什麼!”這仿佛說到蘇凝的痛處,她嚶嚶地哭了起來。溫至臻一直沒有抬頭,在煙缸裏彈灰白的煙灰。熹雯坐在他的旁邊,下意識地絞著手指。

溫父一直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開口說話之前,看了一眼熹雯,對蘇凝說:“蘇蘇,我們也總是為你好,你現在說要嫁給那個誰誰,一時衝動,將來難保不會後悔,你和他認識多久,你了解他多少?對一個不了解的男人托付了終身……”

“他們結婚也不見得認識多久。”溫父的話還沒有說完,被蘇凝打斷了,雖沒有指名道姓,熹雯的心裏卻是不由得狠狠地一陣心悸。

溫父提高了聲音,拿出長輩的威嚴,又說:“我不管美國的規矩是什麼,既然你們準備結婚,那個誰也應當到我們家來看看吧。至臻和熹雯結婚的時候,你也沒有回來。”這回蘇凝再沒有回應,總是在長輩麵前,維持著應有的教養。溫母暗裏向溫父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自己半哄半推地把蘇凝拉上了樓去。

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溫父抖了抖雜誌,這才說:“都是讓你媽給慣的。”

惶惶的夜晚,這一句話中落下了帷幕。

熹雯後來再也沒有見過蘇凝。報上有她的小道消息,拍到她在機場候機,也不知要去哪兒了。但她這樣的名模,飛來飛去,司空見慣,並沒有什麼大不了。記者專業,拍出來的照片,照出她的側臉,獨自一個人在候機廳默默流淚,黯然神傷的表情,仿佛失去全世界。

熹雯與溫至臻的生活,並沒有因為蘇凝的回來有一絲的改變。

周四上午,母親褚新娟叫她和溫至臻回家吃飯。熹雯打電話給溫至臻,可是電話無人接聽,熹雯心思他或許在開會,心血來潮,突然想去看他。她挑了件粉色的中袖外套出門,臨行前在玄關的鏡子處看到自己,又覺得有點幼稚,換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熹雯準備到溫至臻的公司樓下,再撥手機給他,多浪漫的情節。

似浪漫韓劇——她說:“猜猜我在哪裏?”電梯門打開,她邁出來,站在他麵前,給他驚喜。

但現實版是——熹雯問:“在辦公室嗎?”溫至臻問:“怎麼了?”冰冷語氣,仿佛公事。熹雯的心不由得揪了起來,說:“我媽媽說今天晚上……”熹雯還沒有說完。溫至臻突然說:“我現在不在公司,不方便接聽電話,熹雯,我等會兒回你電話。”

他說得又快又急,是真有急事。熹雯坐在計程車上顯得略有一些失望,他冷冷的語氣,已將她的心火撲滅。

熹雯轉頭望著那近在眼前的大廈,正想對出租車師傅說回去,卻看見對街,溫至臻拉著一個人自大廈出來。熹雯的心猛然一怔,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他一邊走一邊在打電話,熹雯聽到他在手機裏的聲音:“或者,有什麼事嗎,能在電話裏說嗎?”真該表揚他的心細,他知道她不會無故致電給他。

但熹雯的注意力全被與他拉扯的女子吸引去。雖隔著一條街,熹雯認出是蘇凝。纖細身段,惹火打扮,認出她不難。他倆一起上了一輛停在街邊的車。黑色的隔熱膜阻擋了熹雯的視線,看不到車內的人。

直到溫至臻叫她:“熹雯?”她說:“沒什麼重要的事。”溫至臻說:“那我一會兒回電話給你。”

他快速地掛斷了電話,而車子就在熹雯眼前呼嘯而去。

熹雯坐在出租車上很久,司機先生仿佛看出個中端倪,回頭小心詢問她:“小姐,你還要下車嗎?”熹雯用手擋了擋額頭,掩飾著情緒。

熹雯一個人回了娘家。

父親還沒有回來,母親和姨媽在弄晚餐。熹雯脫掉外套,看到廚房裏各菜品。母親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時鍾,問:“怎麼,至臻要晚一會兒才來?”

熹雯說:“他有點公事,今晚可能來不了。”這是她在車上想好的說辭。母親顯得有些不高興。

熹雯強裝著笑意問道:“怎麼,不歡迎我回家。”母親嗔了一聲:“你這孩子。”

其實母親叫她回來,是有件重要的事情。家裏的船廠報廢了一支舊船,要造新船。熹雯一邊給食物裝盤一邊說:“那不是一件好事。”母親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那間小公司的事情,你爸爸身體也不比從前好,去年虧了不少,現在這行情,鋼材哪裏買得起。”熹雯一下子就明白了,母親為什麼一定要溫至臻來的原因。溫家的本業是做鋼材生意的,興許還有些人脈在。

熹雯閉嘴不說話,母親知道她有她的難處,婆婆好像並不喜歡她。母親說:“就是想找至臻來商量商量。”

這晚餐雖豐盛,可是少了重要的人,顯得有點寂寞。熹雯幫母親洗碗,姨媽問熹雯:“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要小孩?”熹雯從來也沒有想過,母親說:“應該考慮考慮看,結了婚的兩個人始終還是兩個人,有了小孩才是一家人。”熹雯抬起頭,仿佛沒有明白母親的意思。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溫至臻打電話來問她:“還在媽媽那裏嗎,我來接你。”熹雯抬頭見父親坐在客廳,想到還有家裏的大事。熹雯覺得他不應當來,來了徒增尷尬,可是對上母親的眼神,她隻得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