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果不出熹雯所料,溫至臻並沒有答應,推說那些人早就不認識了,這或許是大實話,但推卸聽在謝家人耳朵裏是另一種拒絕。

其實熹雯並沒有怪他的意思。

開車回去的路上,溫至臻解釋說:“你知道,家裏的事情我向來不過問。”他有他的新天地,也向來固執堅持他的原則,熹雯在黑暗裏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他喜歡她的體貼,但覺得有一點歉意,便扯著其他的說:“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他在這裏頓了一頓,才說:“你來的時候,我正好有點事情。”

熹雯一愣,這時不免看了他一眼,轉回頭,默然地看著向後倒帶的街景。在鬧市區車子開得慢,沿街一片璀璨燈火,溫至臻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是家珠寶店。他笑了一笑,問:“想不想要禮物?”

溫至臻那時並不懂得如何討她的歡心,但他認為,送禮物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在熹雯看來,也許她想要什麼,他都會買給她。他是想要安慰她,或是想要彌補她?

為什麼愛一個人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仿佛隻需要一秒就能決定,可相處卻是那麼難的事情,她努力想要跟他走得近些,他卻總是仿佛夠不著一般。她與他認識之後,即使生氣鬧別扭,溫至臻也從來沒有那樣的神情——他今天拉著蘇凝從大廈裏走出來的神情。

溫至臻後來常常送熹雯禮物,可是每次收到他買回來的禮物,熹雯並不見得高興,因為覺得跟他的心仿佛離得更遠了一些。

其實從來也沒有人告訴過熹雯,關於溫至臻和蘇凝的事情。隻是時間長了,拚圖一樣拚出一個故事,不夠完整,卻已窺出眉目。但熹雯總會知道事情的全貌,而告訴她的人,竟然是溫至臻自己,也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

熹雯回想起來,是一種溫柔的牽痛。

她那日無事,在家裏聽音樂,是舒曼的《夢幻曲》。緩慢而悠揚的曲調,拋上去又跌落下來,在那四分之一的休止符裏,聽到現實生活的另一個聲音。熹雯拿掉耳塞,屋子裏滿是吵人的電話鈴聲。打來電話的是同學祥真,熹雯先聽到她不耐煩的聲音:“你搞什麼,這半天才接電話。”熹雯莞爾,怎麼能怪她呢,其實還是祥真的錯,熹雯說:“你送我那副森海塞爾的耳塞,音效真的沒話好說。”聽她這樣一讚,祥真倒無話可說,得意揚揚:“那是絕版限量。”熹雯說:“知道啦,找我有事?”

祥真這才想起正事來,她交了新的男朋友,是建築係畢業。“熹雯你也知道啊,工科的男生真的沒有什麼話好聊,我就在想,你不是說溫至臻也是建築係的,大家一起出來吃吃飯,這樣應該不會冷場吧。”熹雯笑意更深,自然了解了。

熹雯掛了電話,立刻給溫至臻打了個電話,想約個時間四人下午茶。提示音響了兩聲,信號就中斷了。熹雯瞪著電話皺了皺眉頭,猜想著是他手機沒電了,心想,晚一點等他回來再說好了,她回到臥室繼續聽未聽完的舒曼的《夢幻曲》。

溫至臻接到熹雯電話時,是在公寓的樓下。電話響了兩聲,手機就沒電了。他按了門鈴,無人應答。至臻知道熹雯今天會出門,沒想到這麼早就出門了。因為早上開會的時候,有一點昏昏沉沉,他提前回了家。溫至臻生病感冒向來不吃藥的,隻是這一次熹雯硬讓他吃了兩片,反而病得更嚴重。

溫至臻回車上去取公寓的鑰匙,才關好車門,一個人影衝出來,在冬日上午的薄霧中,整個人都帶著冷氣,有一點點單薄,有一點點疏離,是蘇凝。溫至臻見了她,有一點吃驚,但淡淡地問:“有事?”她受不了他漠不關心的神情,蘇凝問:“大哥躲著我做什麼?”她去公司找他,小柯說他回家了。溫至臻揉了揉頭說:“你想多了。”他自然並沒有刻意躲她。

“大哥!”她的眼裏盡是委屈,委屈得要滴出水來。

“別在那裏哭哭啼啼,不像是我認識的蘇凝。”溫至臻的頭暈沉沉的,他用手背輕輕打了一下額頭,委靡地說,“上樓去吧。”

他生病了,連鞋子都不想換,隻想喝一杯水,然後好好睡一覺。關門聲在身後響起,溫至臻覺得什麼力量自背後衝撞而來,蘇凝緊緊地將他抱住,她的雙手扣在他的腰間。

溫至臻說:“蘇蘇?”

蘇凝偏頭靠在他寬大的肩背上,倔強地說:“我不放。”

溫至臻心裏一震,他試圖轉過身去,將她拉離身邊。可是蘇凝說什麼也不動,隻是緊緊地將他扣住,如小時候受了委屈,回家來找他哭訴。溫至臻想到這裏不由得心軟。蘇凝眼裏的淚水流至他黑色的外套上,良久,蘇凝說:“我隻是跟你賭氣,我告訴你我要結婚,隻是想跟你賭氣,我錯了。”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的她妥協。

她來溫家的時候,尚小,一個人茫然無助地站在客廳裏,他問她要不要喝果汁,她怯怯地不敢說話。那樣怯怯的表情,一直烙在溫至臻的心上。他發誓這一生要對她好,他對她一直十分溺愛。

他還記得她那天在溫家二樓,聲嘶力竭地說:“我一直等你來找我。我沒有打算跟Alva結婚,一開始我隻是想讓你著急,我希望你來接我。真的,我沒有打算結婚,沒有。”她泣不成聲,沒有想到他先於她結了婚。

有那麼一刻,他動過心思,他想過他和熹雯感情不深,熹雯懂事不任性,不會為難他。

房間裏的一種說不出來的壓力,溫至臻說:“蘇蘇,放手。”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什麼也都已太晚了。

“什麼也別說了,今天的事情,當做沒有發生。”他從來都是理性的溫至臻,總能控製意外。如今透徹地了解彼此心意,心裏滋生出一種無奈,可除此之外,又能怎樣。

溫至臻平靜了片刻說:“我們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蘇凝抬起頭,天真地問:“為什麼不能回到從前?”

他沒有說一句話。他聽到她摔門離去的聲音。

好半天,他從外套裏拿出手機,給助理小柯撥了一個電話,緩緩地交代:“打個電話給蘇小姐。”不需要過多的解釋,小柯已經明白了。從前,他們爭執之後,蘇凝負氣離開,溫至臻先低頭,總是讓小柯打電話給她。

小柯說:“知道了。”

溫至臻剛想掛上電話,小柯說:“溫總,晚上理工同學會,你還去嗎?還有十一點的會議與會方希望你能親自出席。”收拾心情,他隻得匆匆趕去公司,這一場會議一直到十二點才結束。

溫至臻從會議室出來,讓人整理會議記錄。他微轉的身子停了一下來,問小柯:“你聯係到她了沒有?”沒名沒姓的。小柯將文件夾抱在胸前,推了推眼鏡說:“蘇小姐沒有接電話,電話已經關機。”這令溫至臻略微吃驚,記憶裏就算蘇凝任性,爭執之後的關機倒不是她的性格。溫至臻點了點頭,卻也沒有說什麼。

溫至臻有自己的好友圈,談天說地,從不帶熹雯。本市有麻省理工同學會聯盟,三不五時,約在一處聚會,敘舊是借口,擴展人脈才是真。熹雯萬分理解,即使結婚,夫妻亦要有各自的空間。

晚上聚餐之前有個空當,離溫老太太二十三樓公寓極近,溫至臻順道前去探望。買了家馨愛吃的水果,還帶巧克力。溫老太太說:“蘇凝回來了,你知道嗎?”他掰開橙瓣,說:“是嗎?”溫老太太說:“家馨說的,說是要結婚,後來與那個A什麼來著不合,自己跑回來了,沒回溫家?”溫至臻說:“上周末公事加班,沒回老宅。”他說得落落大方,但老人家心細,看到他一瓣瓣撕開鮮果。溫老太太說:“至臻,怎麼沒有和熹雯去度蜜月?”

溫至臻說:“前陣子,她忙著辦理離職,後來公事纏身。”總有種種理由,而蜜月似乎並不重要。溫老太太埋怨他說:“熹雯理事,不強求。你也就不放在心上。”溫至臻說:“奶奶,我知道輕重。”溫老太太點頭說:“我知道你是知輕重的孩子,蘇凝與你,萬不可能,不適合你。別說是法律上的兄妹,如今,你娶了熹雯,該收拾心情,扮演另一個角色。”她握住他的手,溫至臻淺淺微笑,什麼都瞞不過奶奶。這一刻,方知道世上有一個詞叫“雷霆萬鈞”,心潮卷起風浪,不可抵擋。

他匆匆告辭。

在俱樂部等人來的時候,他撥打蘇凝的電話,永遠是“您撥的用戶已關機”。溫至臻心想,這樣也好,撕破臉其實也好。陸續有人到場,他打一場台球,才不到三分之一局,電話驟響,卻是熹雯打來的。

溫母打電話讓他們晚上回家吃飯,溫至臻讓熹雯自己回去。熹雯雖百般不情願,但不想讓婆媳關係更壞,隻得硬著頭皮前去。溫家開宴,是因為蘇凝回來。溫母問:“至臻怎麼沒有來?”

熹雯說他麻省理工同學會有活動,蘇凝說:“哦,那個活動,哥哥以前帶我去過。”那般曖昧語氣,像是情人。

溫父不在,隻有三個女人進餐,都是蘇凝在說話,她說,大學畢業那一年,溫至臻抽出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陪她去旅行。溫母說:“你最愛東走西走,這次回來,再不走?”蘇凝說:“再不走。”她們說話,熹雯插不上話,突想起她那個要結婚的男友Avla的事情,問道:“至臻說你要結婚,婚期在什麼時候?”蘇凝反問:“跟誰?”熹雯愣住了,倒叫她領教了她的脾氣。

溫家保姆小嬡不喜歡蘇凝,覺得她一點小姐脾氣,常常指使她做這做那,做不好還要受氣。在廚房洗碗,小嬡說漏了嘴,說到蘇凝常常與溫至臻吵架。熹雯不解,和他吵架該有一點難度。他和她結婚之後,她略有一點不高興,他說:“那你覺得該怎麼做呢?”一副要聽她的口吻,可是又把事情從頭到尾剖析給她聽,每一次都讓熹雯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

小嬡說:“還能吵什麼?蘇小姐總是覺得溫先生陪她的時間不多。”小嬡說完就後悔自己嘴快,因為熹雯性格好,她隻在熹雯麵前抱怨蘇凝的壞脾氣,可從來沒有說過蘇凝和溫至臻之間的事情。熹雯問:“小嬡,他們以前……關係很好嗎?”小嬡看了她一眼,卻是支支吾吾地說:“這個……這個……我可不知道。”

應該有知道的人。熹雯約沈析喝下午茶,她姍姍來遲,不失優雅,沈析說:“我請客。”叫服務生再來兩份鮮果椰汁西米露。

見熹雯出神,沈析問:“有心事?”熹雯點頭問:“師姐,你認識至臻較久,那麼,你知道蘇凝嗎?”沈析長吐了一口氣,點餐的熱情一掃而空,她說:“認識。”熹雯說:“師姐,我……”

沈析是精明女子,不待她問,先說:“熹雯,有些事,你該問溫至臻,而不是我。”熹雯黯然,說:“我聽到一些流言飛語,不知道該不該問他。”也不知如何開口去問。

沈析說:“你都說是流言,那麼不要相信。熹雯,溫至臻他值得你的信任。我與他同事多年,知道他的為人。”

熹雯說:“你早就知道,怪不得那天我說要跟他結婚,你那麼詫異。”枉費她當她朋友,卻沒有直言相告。

沈析問:“熹雯,你想聽我的心裏話嗎,你雖然愛他,卻不懂什麼是愛。愛情沒有什麼條件,也不應當受外界影響,他有勇氣拋棄過去,你為什麼不能樂觀麵對未來?”

“我不懂。”她一心一意愛著他,當然希望他一心一意隻愛她。

“熹雯,你想想看,他既沒有出軌,也沒有婚外情,隻是從前或許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他與你朝夕相對,對你沒有半點不好,你卻對他的從前耿耿於懷,誰人沒有過去。”

她這樣一說,顯得熹雯多麼小肚雞腸。

溫至臻對她並不是漠不關心,他打來電話,問她在哪裏。熹雯答得心虛,看了一眼沈析,小聲說:“和沈師姐喝下午茶。”他說:“早上看你精神不好。”和朋友喝下午茶,現在心情應當不錯。

溫至臻說:“上次去溫泉山莊的時候,你不是愛吃那裏的香辣蟹嗎,晚上有人過去,我讓人打包一份回來?”

熹雯點頭,“嗯”了一聲,問:“你今天有應酬,也要過去嗎?”溫至臻說:“晚上我想回家吃飯,你和沈析要逛到幾點,來不及的話,在外麵吃也可以。”熹雯說:“我回家做飯吧。”

好容易結束通話,沈析一個彈指打在熹雯額頭:“小姐,要不要在我麵前顯擺,你知足一點吧。”

熹雯也覺得是自己想得太多,長吐一口氣,打起精神來,去超市買晚餐的材料。

溫至臻這晚回到公寓已晚上八點,還沒有進地下停車場,遠遠看著家裏亮著燈光。他將車子停在樓下花園,莫名地想抽一支煙,他在熹雯麵前很少抽煙的,想來她也不喜歡,結婚前有一次約她吃飯,他在樓下等久了,吸了滿車的煙味,害她不停地在打噴嚏。他後來知道,她有過敏性鼻炎,所以他在她麵前就不怎麼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