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謊言與隱瞞。她是唯一的那個人,我對她有所隱瞞。
我以為她所不知的事情對她而言並不重要,我以為瞞得住真相,對她而言也是一種幸福,我以為我能圓她的所有美夢,但一切都隻是我以為。
一開始,她就和蘇凝不一樣。
一開始,我隻是單純地約她吃飯,想弄清楚究竟哪裏不一樣。
可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占據了我的生活。其實那些感情的起伏自然而然,如延綿的山嶽,沒有直上直下。那麼自然,讓人措手不及。就連求婚那一日都讓人措手不及,可偏偏……十分自然……
——溫至臻
她和他剛開始交往時,他每日送她白色玫瑰。兩人的交往仿佛有一定的模式,一周總是一兩次固定的約會,他偶爾會打電話來取消約會,沒有大風大浪,也沒有轟轟烈烈。
他風度翩翩,對她溫柔體貼,算得上是理想男友。有一日晚間,他打電話來取消約會,她微微有一些失望,沉默半晌,手在電話線上胡亂地攪來攪去,緩緩地說:“可是我很想見你。”愛慕像一口深井,放得越多沉得越深。
溫至臻在電話那邊淡淡地解釋,試圖說服她:“我還要開一個視頻會議。”熹雯拍了拍臉,換回思緒,她說:“沒關係,你忙吧。那我掛了。”
按理說,這時她應當放下電話。也不知為什麼,熹雯拿著電話發呆,而溫至臻也並沒有掛斷。電話裏突然安靜了下來,仿佛有條時空的隧道,他在等她掛,可她如何也舍不得掛。她知道他很忙,是正經地忙,下次約會,應在三五日後。
熹雯在電話裏聽到溫至臻的呼吸,他說:“那你下了班過來吧,到我辦公室來。”
熹雯原本沮喪的表情,刹那間被點亮了起來。
溫至臻真的很忙,也許是因為這樣,他幾乎不交女友。有一次她突然問起來,他是這樣告訴她的。
他雖然叫她來,可是他自己忙忙碌碌並不招呼她。溫至臻在辦公室裏麵進進出出,打電話給助理小柯,或是向秘書處索要文件。熹雯坐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即使沒有一句話,可是她覺得分外窩心,仿佛進入了他的王國,四周都是他的氣息,使她的心也十分寧靜。
溫至臻偶爾抬起頭來,向沙發裏看她一眼。像幼兒園的老師,看看小朋友是否搗亂。她下意識錯開目光,這時會覺得自己是他的牽絆。如此,她便偷偷地笑。
晚上九點時,突然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玻璃窗上,一道道水跡如山路蜿蜒而下。熹雯站在玻璃窗前,窗明幾淨的玻璃映出室內清晰的影像——也許是覺得冷了起來,溫至臻起身拿起外套。他穿衣服的動作十分帥氣,總之在她眼裏,他的,總是好的。
熹雯今天對他的了解又多了一點,他抽煙抽得十分厲害,辦公室內有一種濃重的煙草味,但平常約會,他是不抽的。助理小柯來敲門時,熹雯正從玻璃窗裏呆呆地望著溫至臻的倒影。小柯推門進來,對溫至臻說:“九點半的視頻會議,已經準備好了。”他又指了指手表,“老板,我下班咯。”
溫至臻說:“熹雯,你跟小柯一塊走吧。”隻見她呆呆地站在窗前,仿佛沒有聽到。
熹雯在玻璃窗的影像裏看到溫至臻突然向自己走過來,她嚇了一跳,以為他發現她在偷窺他。熹雯轉過頭問:“什麼?”溫至臻柔聲說:“讓小柯送你回去,不知道會議要開多久,你先走。”她來這裏本來就是一種傻氣,傻傻地坐在這裏。熹雯不能任性,便點頭說:“那你也別太晚。”
她臨走時給了溫至臻一個擁抱,雨夜等候,仿佛隻是為這樣一個擁抱。
小柯抱一遝文件下電梯,說要送到八樓的會議室,以備明日之需。電梯門一關,小柯的手機響了起來,熹雯幫他拿文件,她一低頭,在到橫斜出來的文件裏,看到了溫至臻的簽名。字體有點淩亂,仿佛顯出名字主人的個性——有那麼一點桀驁。溫至臻,可不是“溫至臻”這三個字。熹雯心裏一驚,突然想起隨花來的小卡片上的名字。
熹雯固執地不讓小柯送她回去,等到小柯離開,她就站在公司自動門外避雨。時而有雨點斜斜地打在她的身上。她站了一會,覺得全身冰涼,有一種時空顛倒的錯覺。太傻了,這種糟糕天氣,不是應當在家裏避雨。她怎麼會站在這裏?
如此全心交付,她對他又了解多少呢?
熹雯回到家裏就生病了。
白色玫瑰依然每天送來,卡片落款處依然有他的簽名——溫至臻,可是到底卻並不是他。
熹雯有幾日沒有致電給他,周五的傍晚,溫至臻打電話來,照舊是要取消約會。這一次熹雯沒有應聲,他說:“等忙完了這一陣。”忙完這一陣怎麼樣?他從不輕易地給她什麼承諾。快要掛斷電話時,熹雯賭氣說:“你大約不記得我們上次一起吃飯是什麼時候了吧?”溫至臻聽出她的語氣裏有些不快,他問:“生氣了?”
隻是這樣淡淡的一句,熹雯的眼淚就忍不住落下來,戀愛中的女人都有那麼一點傻氣。熹雯又心軟說:“沒事。”
溫至臻聽出她刻意壓低的鼻音,說:“我晚上去奶奶那裏,你晚上上樓來吃飯。”
溫至臻跟熹雯開始約會,最高興的人非溫老太太莫屬。溫至臻料定在溫奶奶那裏,熹雯不會跟他鬧別扭。那天晚上,熹雯在二十三樓等他等到十一點,可是他沒有來。
第二天周六,熹雯去幫姨父料理咖啡館的生意。下午的時候,謝媽媽打了電話來,讓熹雯回去的時候,買些感冒的藥。熹雯剛掛了電話,館外風鈴輕聲一響,溫至臻進來了。正是忙的時候,熹雯有一點故意不想理他,雖說是故意,卻叫人送咖啡過去。
好半天,她才坐下來。溫至臻問:“怎麼不見你姨父和姨媽?”熹雯說:“坐麗星油輪去新加坡遊覽。”語氣有一點僵硬,但是溫至臻沒有說什麼。
熹雯也覺得自己這樣使氣有一點滑稽,找些話來問:“你今天不忙嗎?”溫至臻回答說:“有一點。”
熹雯怔了一怔,沒想到他說得這樣直接,連敷衍都覺得不必要。熹雯站了起來,鬧脾氣地說:“那你快點回去吧。”溫至臻突然拉過她的手,問道:“如果你生氣,至少讓我知道原因。”昨晚他工作完畢後致電給她,已關機。熹雯的電話,二十四小時開機,生怕錯過他任何一個電話。
溫至臻一點也不清楚她在生什麼氣。如果是因為他工作忙這一件事情,他很早以前就告訴過她。
他望向她,是細碎的耳語和他渴求回應的明亮眼神。熹雯完全無法招架這樣的他,這時也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鬧。她說:“以後不要送花了。”溫至臻問:“怎麼說?”依他看來,她不像是會任性的人。也許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一點驚詫,熹雯的心裏得到一些慰藉,她對於他總是有特別意義的——隻是她忘了,驚詫的眼神,也許源自於他不相信,以為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花不用刻意送來,我並不在乎這些。”
溫至臻更加糊塗了。熹雯說:“卡片上的簽名,並不是你寫上去的。”溫至臻問:“這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他一定覺得十分無聊。熹雯心想。
他深邃地望過來,眼眸中有一種犀利,仿佛想要將她看透。
溫至臻一直覺得,熹雯的個性溫順得如同綿羊。就好像還沒有成型的陶胚,可由他搓圓捏扁,塑造成他想要的任何模樣。
早間送的玫瑰還放在吧台上,溫至臻修長食指從中將卡片抽了出來,上麵果然寫著他的名字,呆板的、方正的,毫無個性可言。卡片在他指尖翻轉,他說:“我並不知道。”也許是花店的店員多事寫上去的。熹雯的臉刷地紅掉,這更顯得她無理取鬧。
後來再送來的玫瑰裏,沒有了卡片。因為溫至臻特意對小柯交代:“花店的卡片上不要落上我的名字。”小柯問:“不是你囑咐過讓他們代寫的嗎?”溫至臻轉頭對他說:“以後不要再寫了。”
不知道別人是怎麼談戀愛。熹雯與溫至臻這場戀愛,單調而乏味。
難得的一次,約了周五晚上去看電影。車子開到影院樓下,有人打電話找他。他是這樣一個人,掛了電話望著她。熹雯看向窗外,任性一次,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他大約也會順著她,看完整場電影。
周五晚上,正是人山人海的時候,排隊進停車場,一抬頭看到海報,正上映一部國外動作大片,其實並不是熹雯的喜好,隻要溫至臻喜歡就好。熹雯問他:“你看過了嗎?”溫至臻說:“沒有,聽說挺不錯。”他開車進停車場,提也沒有提到那臨時的電話,可是電話響個不停,一會兒又響起來,他幹脆不接。
她問他:“看完電影還去吃夜宵嗎?”
“嗯。”他點頭,很是認真。
熹雯也抱怨過,他那麼忙沒時間陪她。溫老太太高深莫測地說:“那樣才好,忙時說忙,肯跟你取消約會,是當你自己人,客氣的人才非要去應酬不可。”
電話又響了起來,溫至臻置之不理。熹雯說:“你去忙吧。”溫至臻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讓他們等一會兒,陪你看完再去。”他的車子向下滑,進了電影院的地下停車場。
熹雯替他接起電話,她不要當任性女子。可熹雯也萬萬沒有想到,她與溫至臻這一段情,從頭到尾,再沒有機會看一場電影。她想要的那一切,夜晚山頂牽手漫步,或是在人少的街頭背她回家,沒有,沒有,統統沒有。
很久以後,她在電影院與溫至臻偶然相遇,他身旁有另一個她,熹雯那時突然有了一點遺憾,怎麼沒有遺憾,跟他連一部電影也沒有看過,回憶那樣匱乏,說出去,別人也不相信吧。
這晚,熹雯獨自去看電影,VIP廳裏人不是太多,她買了爆米花進去,身邊是一對情侶。後排是一個女生,也獨自前來,正小聲講著電話,她來看電影發泄,去參加暗戀那人的生日Party,那心情真是糟糕。她對著電話說:“你準備了禮物,高高興興地去,發現,原來他心儀的人已經送了一模一樣的禮物給他。”
那天的電影,熹雯已經不記得了,但這句偶然偷聽來的話,卻一直記得,仿佛她與溫至臻這場戀愛,帷幕才拉開,旁白就已經響起。
電影散場,熹雯出來時,遇到意外騷動。今晚,有一部影片開幕,邀請了電影男女主角前來,瘋狂的粉絲們將現場圍個水泄不通。女演員是名模,在模特圈頗有名氣,叫Roza,中國名字不甚清楚。一群人圍著她要簽名。電影宣傳,她也不好抽身,埋頭寫著,周身珠光寶氣,燈光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