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心裏很擔心,雖然早上去登記之前,告訴過溫老太太,但是溫家父母,因為在國外,並沒有見到,不知道是否會喜歡她,她私心想討好溫至臻身邊的每一個人。
但有些事情並不能盡如人意,就好像有人喜歡你,必然有人會不喜歡你一樣。
這婚結得太突然,打越洋電話過去,以為是過愚人節,但溫家二老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回來。
飛機抵達的當天晚上,不顧風塵仆仆,溫家安排了一場見麵。
女人的直覺有時候是很準的,熹雯隻一個眼神接觸,就知道,這位溫夫人並不喜歡她,一開始就不喜歡她,沒有任何理由,但看到溫老太太的麵子上,給足熹雯顏麵,並不當麵甩臉色。
熹雯從洗手間回來,推門時聽到溫母埋怨,她說:“真不明白,你看上她那一點,她連蘇凝的一半都比不上。”熹雯身後服務生上菜,推開門,她隨同進去,落座在溫至臻身邊。場麵有一點小尷尬,隻有服務生將碗碟擱在玻璃表麵的清脆聲響。
溫母低頭吃菜,神情讓人捉摸不透。她問熹雯的喜好,一一對答,半點瑕疵也找不出來。溫母問:“晚上會跟朋友玩到幾點?”熹雯的生活習慣規律,早早入睡,連這也不是問題。溫至臻這時說:“媽,你審犯人呢?”溫母微怒說:“不是說要增進了解,你這孩子。”溫至臻說:“就算是出去玩,早上還要上班呢,能折騰到幾點?”
“還在工作?”溫母說,“怎麼還在工作,至臻的工作本來就忙,沒人照顧,娶個太太,可不是要娶女強人,趁早離職。”
熹雯吃魚,一根刺含在嘴裏,想說話卻開不了口。溫至臻說:“最近太忙,下周再去辦離職。”雖然替熹雯解了圍,但熹雯心裏增加另一層擔憂。熹雯知道溫至臻很有原則,結婚之後,再不能待在立新上班,原來不止立新,是做全職太太,不必工作,世界隻圍著他轉。
餐桌上突然變得無聲,大約隻有溫老太太和家馨知道緣由。畢業時的理想是,每天打扮得美美的去上班,做職場OL,也可獨當一麵。溫至臻未必了解她,原來,愛和了解並非相輔相成的。他若不了解她,那他愛她什麼呢?這念頭幾乎是電光石火般閃現的,快得熹雯來不及消化。
溫至臻小聲提點她:“熹雯,你不是有準備禮物嗎?”迷糊的她差點忘記了,從身邊拿出一個禮盒。熹雯雙手遞給溫母,溫母沒有接,是溫父溫建國接過去的,讓她不至於尷尬。
溫父是一張國字臉,不愛言笑,有一種父親式的深沉。
溫母接過禮物,沒有折,也沒有多問,弄得熹雯有點難堪。倒是溫老太太問她:“熹雯,買什麼了?”熹雯說:“是一對翡翠玉鐲。”既然熹雯這樣說了,溫母也不能總是耷拉著臉,便說:“我今天來得匆忙,也沒有給你準備什麼禮物。”熹雯忙說:“不用。”溫老太太圓場:“幹嗎這麼客氣,以後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熹雯吃菜。”
熹雯之前聽母親說過,溫家上一輩是在本市做過鋼材生意的,謝家造船的時候,少不得打過一些交道。溫家人有一些倨傲的,特別是這一位溫夫人。熹雯心想,好在溫至臻有自己的公寓,兩位長輩不常居國內,結婚不必住在公婆家。她這時斜斜地向溫至臻望去,他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他這一笑,熹雯便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值得了。
溫母卻覺得兩人眉來眼去有點不喜歡,起身出去,說是去洗手間。熹雯低聲對溫至臻說:“怎麼辦,你媽媽好像不喜歡我。”溫至臻說:“以後要改口叫媽媽。”他又安慰她,“你嫁給我,又不是嫁給她,怕什麼?”他這樣一說,熹雯便笑了。
溫至臻自然地說:“除了蘇凝,誰都討不了她歡心的。”熹雯問:“蘇凝是誰?”
溫至臻怔了一怔,說:“我……妹妹。”熹雯隻知道溫至臻有家馨這個妹妹,並不知道還有一位蘇姓的妹妹,心裏猜想,可能是不常往來的遠方表妹。溫老太太夾菜到熹雯碗中,她說:“熹雯吃菜。”溫家馨湊過來問:“大嫂,你的婚戒好漂亮。”
那晚亂哄哄地過去了,熹雯對蘇凝這個名字,卻記憶深刻,總想著,以後如果遇到,細心求教,是想著要討婆婆的歡心。
溫至臻很有原則,熹雯結婚之後,再不能待在立新上班。她去跟沈析辭職,沈析那日說得對極了,愛了就愛了,怕什麼,你看,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沈析一臉不可置信:“結婚?”熹雯說:“怎麼,你不為我高興?”沈析說:“十幾年寒窗,好不容易大學才剛畢業,就要嫁給某某某,以後貼上溫太太的標簽,是不是挺可惜?”倘若那人是溫至臻,熹雯甘之如飴。
你看這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老話是怎麼說來著,愛有多偉大,犧牲就有多偉大。剛開始那會兒,是誰口口聲聲說要獨立又自主,做都市女子,一轉頭,愛情驟然來臨,電閃雷鳴,甘心洗手做羹湯。
“將來不會後悔?”
熹雯甜蜜保證:“絕不後悔。”若不嫁給他,不等到將來,現在就要後悔死。
沈析說:“熹雯,我祝你永遠幸福。”
可是這世上根本沒有“永遠”這樣的事情。
許多年後的某個晚上,熹雯有一晚從夢中驚醒,是在夜裏三點。她整個人突然清醒過來,那時因為忙著籌備薑祥真同學的婚禮,常言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中竟是她和溫至臻的婚禮。在夢裏真是可天馬行空的暢想,從前的遺憾全都圓滿起來。他對她說,我愛你,綿綿細語,脈脈情深。
冷汗涔涔,熹雯在黑暗中盯著天花板,想起從來的事來,她與他婚後,也有一段溫馨時光——
有一日晚間,熹雯一邊打掃房間,一邊哼著歌曲。溫至臻從書房裏出來倒了一杯水,問:“咖啡放在哪裏?”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樂嗬嗬地跑過去,可也不免有點責備:“這麼晚了還喝咖啡。”下一句卻又迎合著他,“我泡好了端給你。”
溫至臻在家裏換了休閑的衣物,看上去有一點慵懶,他突然伸手揉了揉熹雯的頭發,說:“還有,是上xian月,不是上xuan月。”熹雯有一點囧,第一個反應是:“我吵到你了?”他說:“沒有。”隻是剛才出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了。
熹雯泡好咖啡,擱在溫至臻的書桌上。落地的工作燈照得書桌上一片明亮,她就半靠在書桌邊上,一杯牛奶放在自己的麵前,兩個杯子放在一起。熹雯問:“你在看什麼?”溫至臻“嗯”了一聲,向著電腦的方向抬了抬下顎。
兩人有十分的默契。她並不是真想知道,他也並不是真答。
熹雯偏頭看了他一會兒,她跟這個男人結了婚,而她這樣看著他,仿佛又覺得有一些不真實。畫麵在腦子裏閃爍。好像他從雨天走進咖啡館的那個傍晚,天色欲暗未暗;又好像他送她回家時,街燈下他睫毛的輪廓。這個男人的一切,不論是好的壞的,她總覺得是最好的。仍有一點遺憾,他從來沒有說過,他愛她,即使他們已經結婚。
直到溫至臻轉過頭問:“你看什麼?”熹雯回過神來,說:“你很會念字嗎?”溫至臻說:“也許是你沒有常識。”他的眼裏閃過一絲笑意,熹雯反擊,指著電腦上打開的文件說:“溫先生,你很有常識呢,這個字打錯了,是開幕。”打得太快了,竟然寫成了“開冪”,熹雯微微一笑。溫至臻極力澄清,是助理小柯打出來的文件。熹雯指著屏幕問他:“那你說,這個字念什麼?”溫至臻隻差沒有翻白眼的衝動了。他說:“冪。”
“這個呢?”熹雯又找到另一個字問他。
“潛……驟……我……你……”這是一個簡單遊戲,是夫妻情趣。
那字越來越簡單,溫至臻突然停了下來。熹雯卻指著另一個字問他:“這個呢?”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仿佛害怕他看出端倪,熹雯站直了身子,慌亂地喝了一口牛奶。
最後,卻是溫至臻打破這尷尬。溫至臻說:“林沛明說想開一家超市,這是定圖。”熹雯在婚宴上見過他一些朋友,婚宴請的人不多,所以她對林沛明還有些印象。
熹雯驚奇地問道:“你會弄這個嗎?”溫至臻笑著說:“你忘了我原來學的專業是建築設計。”熹雯問:“那你怎麼做起VC投資來了?”溫至臻滑頭地說:“我也做PE啊。”
熹雯笑了一笑,對他生出一種崇拜,她靠近說:“那給我看一看。”溫至臻將圖紙向她麵前一傾,一邊給她講解,“這裏是兩個主要的走廊,自東向西。這裏呢,是家電區。”他用筆在上麵畫了一個圈。熹雯看了看,說:“太不方便了。”溫至臻偏頭問她:“哪裏?”熹雯說指著生活區說:“這裏啊,你看從大門到生活區要走到底,多浪費時間。去超市的客人,奔著生活區去的多吧。”
溫至臻笑著說:“你很有天分,一下子就找到問題的關鍵。不過,這是故意的。”熹雯問:“為什麼?這樣每個來超市的客人都要走完超市才能到生活區,不是很麻煩嗎?”溫至臻說:“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每個來超市的客人都要走完超市才能到生活區,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熹雯恍然大悟,抬頭問他:“你很懂別人的心理嗎?”
“別人的我不敢說。”他似笑非笑地凝望著她。這溫柔如水的眼裏,讓熹雯有一種錯覺,他沒有說出來的下一句應當是——不過她的心思,他倒是全明白的。
熹雯臉色一紅,伸手去拿他喝完的咖啡杯,說:“我拿回廚房去了。”她起身,拖鞋一個不穩,傾身就要摔倒。溫至臻伸手將她扶住,熹雯卻跌坐在他懷中。熹雯全身都緊繃了起來,溫至臻自己顯然也愣住了,卻淡淡地說:“小心點。”他一隻手擱在她的腰上,低頭看她的腳踝,“腳沒事吧?”眼裏是十分的關心。
熹雯圈住他的脖子,親了他一下。溫至臻一動也沒有動,熹雯覺得自己十分失策,她抿著唇,不敢看他,極親密的姿態低下頭。咖啡杯在她不小心跌倒的時候,在地毯上滾了幾圈,正靜靜地倒在牆角。熹雯說:“我去洗杯子。”她試著站起來,溫至臻放在她腰間的手不曾鬆開,他也站了起來。
他與她麵對麵地站著,他突然低下頭,回吻了她。
熹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的臥室,他吻她時,她有點站不穩,伸手撐在書桌上,她的手一掃,她的牛奶杯也掃在地毯上。溫至臻抱著她進了房間,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朦朧如最圓滿的月亮,他伸手將燈按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