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那大堂經理麵色一僵,回身打了個電話。

熹雯按了桌上的呼叫鈴,服務生前來。大堂經理轉過身來對熹雯說:“謝小姐能再等一下嗎?”

熹雯對服務生說:“埋單。”她彎腰拿錢夾,大堂經理卻對服務生擺了擺手,是不必結賬的意思。

熹雯嘟了嘟嘴,溫至臻願意付賬,她也不反對。

熹雯起身離開,大堂經理跟在她身後問道:“謝小姐的車停在地下車庫幾號,我讓人開出來。”熹雯轉過身,恐怕讓他失望,熹雯說:“我不會開車。”

大堂經理馬上說:“這樣,謝小姐暫坐一會,這裏不好叫車,我讓人……”熹雯看得出來,他仿佛在極力拖延時間,也許溫至臻在趕來的路上。這令熹雯十分失望,那就是說,是在剛才那一通電話之後,他才不得不趕過來。那他為什麼要約她出來,迫於溫奶奶的壓力?熹雯歎了一口氣,說:“謝謝你,不用了。”

靜怡這家餐廳是在鬧市區,位於大廈的三十三樓。樓下是酒店。玻璃電梯是大廈突出來那一部分,像一顆膠囊,不停地上上下下。熹雯看到街上車水馬龍,仿佛很喧囂,可是於她這一方天地卻是聽不到的,隻是一個看客。她看得出神,電梯“叮當”一聲,出了電梯,才發現自己竟然到了地下層的停車場。

熹雯等電梯的時候,停車場裏傳來一陣汽車急速駛入的引擎聲,車燈照出兩道光線,將熹雯的影子打在牆上。電梯“叮當”響了,熹雯剛跨進一隻腳,卻被人用力向後一拉,身後一個聲音說:“就知道你還沒有走。”

熹雯回過頭,是溫至臻。

她聽著他的語氣仿佛有一種篤定,好像她理所當然就應該等在這裏,一直會等到他來。熹雯轉過身,一言不發上了電梯。溫至臻跟了上去:“給你打完電話之後,有一些突發情況。”這語氣十分曖昧,他在跟她解釋,好像她是他的誰。

電梯空間有限,熹雯有點後悔走了進來,隻得退到電梯深處,也許她來這裏完全是一個錯誤。熹雯說:“請你不要再送花給我。”她為自己找到一個赴約的理由。

他上前一步,拉近兩人的距離。溫至臻說:“因為我遲到,所以生氣了?”他看過來的目光透著一種深奧,一直看到她眼睛裏去。熹雯心裏怦怦直跳,轉頭隻盯著電梯內閃動的麵板,試著平靜地問:“你約我過來有什麼事嗎?”

“你說呢?”他將問題丟給她自己。

熹雯轉眸詫異地望了他一眼,然後說:“很抱歉,你遲到得太久了。我想事情想必也沒有那麼重要。”電梯門這時叮地打開,熹雯欠過身,轉身出去了。熹雯心裏也很明白,為了迎合溫奶奶的要求,他送花給她,還約會她。但心裏總有那麼一點綺想,覺得他對她是不同的,會有那麼一絲好感。

大街上人來人往,霓虹漸次亮起。熹雯以為溫至臻會追出來,總要上前來安慰幾句她的委屈,但是他沒來。他沒有追出來!熹雯覺得自己簡直傻透了,明明已經等了快一個小時了,現在他來了,她卻又跑出來。不知怎麼回事,熹雯臉上一片濕滑,怎麼脆弱成這樣,因為他遲到,還是因為他沒有追出來?

熹雯回到家裏,溫家馨來敲她的房門。大約是因為熹雯沒有回報老佛爺,溫老太太派了探子下來打探情報。溫家馨什麼也沒有問,坐了一會兒,默默回去,深感大事不妙。

但她不知道,熹雯的心裏,全是溫至臻的樣子,他拉住她時的表情;他低下頭詢問她是否生氣時的表情。那時她並沒有仔細看過他,怎麼回憶起來,細微畫麵一一浮現眼前。可是有什麼用,他居然沒有追出來。熹雯對自己說,因為得不到,所以才覺得矜貴。熹雯努力不去想他。但情愛之所於讓人著迷,全在於它無法控製。

熹雯與薑祥真在星巴客等人時,不期然遇見沈析。她在附近做市場調研。沈析長發盤起,一身職業套裝,真正“白骨精”的模樣,掃一眼全場,眼尖看到熹雯。

“可以坐下?”沈析問得落落大方。坐下之前,明明見兩人爭得麵紅耳赤,落座之後,反而不言不語,沈析問,“在說什麼?”

小女生能有什麼小秘密,熹雯問她:“師姐,有男朋友嗎?”

沈析攤開手,一臉無奈,她有理想、有抱負,就是沒有男朋友。沈析比熹雯年長幾歲,對於二十出頭、剛剛畢業的熹雯來說,再過幾年仿佛像要過一生一世那樣長久,她不敢想象。

沈析問:“談戀愛了?”

熹雯說:“他未見得喜歡我。”若告訴她,那人是溫至臻,不知她會如何驚歎。

“熹雯,趁年輕的時候,應該多談戀愛。”

熹雯還以為像沈析這種“白骨精”會告訴她,愛不可靠,隻有工作更可靠,哪知她說:“即使錯了,還可以驕傲地說,我錯得起,因為青春,還有時間去彌補。”

熹雯想為她鼓掌,熹雯問:“姐師,為什麼你沒有男朋友?”

“對我來說,某些程度上,工作比男人更加重要。”她為熹雯打氣,“熹雯,你不一樣,讓他喜歡上你,不是一件難事。”

“如果是溫至臻?”熹雯探她口風。沈析果然被她嚇住了,愣愣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她與他多年共事。

“溫總他的確很出色。”沈析停了下來,打量起熹雯,天真率直,向她泄露心事,小心征求答案。

沈析說:“熹雯你知道他的規矩嗎,辦公室禁止談情說愛。”

“當然。”

“那你還加入立新。”

“喜歡一個人和跟他在一起是兩回事。”

沈析想笑,隻有年輕的時候、義無反顧的時候,才會說那樣的話。隻是單純的愛與不愛,沒有比較,沒有算計。熹雯,她有一頭長發,喜歡紮成馬尾。興許是這樣,看上去有一點稚氣,仿佛溫室中的花朵,輕輕一掐,便會要了它的命。這樣的女子,經不起大風大浪。有那麼一刻,沈析的確很想說:“熹雯,算了吧,你不是他的對手。”

“你了解他多少?”沈析問道。

“他奶奶住在我家樓上,有一個妹妹。”

“那感情生活呢,若他也有喜歡的人。”

溫至臻有喜歡的人?熹雯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溫奶奶也從沒有說起過,像他那麼嚴肅認真的人,有喜歡的人,不知道該是怎樣一番情景。熹雯問道:“你是想勸我放棄?”

沈析笑了笑,說:“熹雯,愛了就愛了,錯了就錯了,怕什麼。”

愛了也許會愛錯,不試一試卻是一生的遺憾。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是愛錯了呢!

可惜他再沒有約她見麵,是因為那晚她太任性?

但命運,總是厚愛熹雯的,總讓她不至於失望。從前不經意的遇見,以為不能再相見了,原來轉過街角,亦可再見,也不知道是她的幸還是不幸。

大四那一年,最後的同學聚餐,定在靜怡吃自助餐。工作人員弄錯,將訂好的包廂轉訂給了其他人。熹雯在等人處理,溫至臻過來用餐。在大堂,她又遇到了他。他將他的包廂讓給他們狂歡。

關上門時,他告誡:“熹雯,別太晚。”那感覺真是不可言說,好像有一根線,看不見卻牽著彼此。她還說他嚴肅呆板,原來是個中高手。隻這一句,仿佛夜歸有人等門,熹雯心裏先服輸了,嘴上卻說:“你管我。”

當晚他送她回家,車子平滑地停在綠蔭道下。熹雯說:“就在這裏好了,我自己走過去。”她伸手去解安全帶,略微一猶豫,問,“你要不要上去看看溫奶奶?”

溫至臻向樓上一望,說:“改天再上去,現在太晚了。”

熹雯說:“今天真是謝謝你幫忙。”

溫至臻說:“客氣了。不過,如果你真心想謝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他這時偏頭凝望著她,熹雯沒想到嚴肅的他會說這樣的俏皮話。

熹雯問:“什麼?”她向後挪了一挪,可是退無可退,後背就是車門。溫至臻這時微微一笑。

她與他坐得近,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然將他的輪廓看得十分清楚——他的眉毛很濃,眼睛狹長。睫毛長而直,嘴角不笑時也有一點上揚,顯得十分自信。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修長,仿佛蘊涵著某種不知名的力量。他今天穿了一件褐色的短風衣,白色襯衣即使在衣領處,也熨得十分妥帖,幹淨而平整。

總之,他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

熹雯一顆心突然跳得十分用力,用力地警告她,這個男人太危險了。

“你真的很愛臉紅。”溫至臻盯著她說。熹雯低頭,臉上泛起一層紅暈,看著暗紅燈線描出的控製台。她掩飾地說:“沒有啊。”溫至臻說:“周六晚上我來接你,這一次我不會遲到。”

熹雯眉頭一皺問道:“要吃飯嗎?”為什麼?

他從她的臉上看出她的疑惑。溫至臻說:“男人約女人吃飯,不會無故而無理由,你以為為什麼呢?”

熹雯的呼吸也變得急促,但她的理智尚在正常範疇,自溫至臻望來的眼神中,判別出他的鎮定——她對他並沒有什麼顯而易見的影響力。熹雯說:“你……”大約不想更丟臉,她開了個頭,生生咽下去了。

“想說什麼?”溫至臻追問,神情淡淡,仿佛在討論明天的天氣。熹雯想伸手解開安全帶。溫至臻卻一把握住鎖頭,“把話說完。”他看出她的勉強。

熹雯說:“你不會喜歡聽的。”

溫至臻說:“說說看。”

溫至臻稍微轉了轉身子,轉向熹雯,以示他是很認真。他這時望著她,發現她的眼睛十分漂亮,瞪著人看的時候,圓圓的、水汪汪的。熹雯說:“不管你送花給我,還是你約我吃飯,你都擺出了追求者的態度,你是想追求我嗎?”顯然沒有想到她會這樣直白地問他。溫至臻不知該如何回答,眼神遊移顯出窘迫。

真不知道該稱讚他,還是為自己覺得悲哀。熹雯說:“因為想要達到溫奶奶的要求,而努力去做的這一切,其實並不能代表什麼。”就像送花並不能表示愛慕,兩個人吃飯也不能代表約會。

熹雯說:“我喜歡你是我的事。”她就這麼說出來了,他詫異地望著她,熹雯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那你建議我該如何做呢?”他在談笑風生,十分隨意。

熹雯吃驚地望著他,說:“你其實什麼也不用做。”

車門已經被熹雯推開一線,熹雯覺得以後也許難再有這樣獨處的機會,臨下車前說:“我今天得到立新的Offer,做沈小姐的助理。”溫至臻皺了皺眉說:“我不談辦公室戀情。”他大約在煩惱該如何向溫奶奶交代。

怎麼辦,他不喜歡她吧,他的眼裏根本就沒有愛慕。那目光太過犀利,容不下任何溫情。但他未免輕佻,將她的感情踐踏。熹雯問:“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如果你有喜歡的人,該明白那是怎樣的感覺。”熹雯很久以後才知道這無心之句,也許刺傷了他,她的語調、語氣、她的定論,統統刺傷了他,所以,那時溫至臻才賭氣地反問:“你怎麼知道我的想法呢?”

她卻渾然未覺,問他:“那你見到我會緊張嗎?”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呢?”他突然將她拉了過來。熹雯身子猝不及防向前微傾,他的唇覆蓋了上來。溫至臻原本隻是想輕啄她一下,唇上卻傳來仿佛蜜桃的絲絲甜味。

熹雯整個人都蒙住了,直到他在她耳邊說:“男人跟女人對待愛情的態度是不一樣的,也許我比較理性,而你比較感性。”她是奶奶看中的人,脾氣溫而不怒,是理想對象。

熹雯貼在他胸膛上的手傳來怦怦的心跳,她在他的話裏尋回理智,猝然推開他。她盯著他,他亦盯著她。她倉促地起身下車,可忘了安全帶還沒有解開,整個人差點被彈回來。

溫至臻說:“安全帶。”他為她解開,這一刻仿佛有一點濃情蜜意。

街燈落在他的眼裏,映出她的剪影。熹雯的真心自這一刻起,全數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