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米原國板著一張臉,沒理她。
米沉笑:“爸,一個星期不見,脾氣見長啊!”
米原國真想一巴掌扇過去,但每次都停在了半空,怎麼也下不了手,隻好恨鐵不成鋼地教訓她:“今天你們教導主任又叫我過去談心了,你到底怎麼回事啊?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兒心嗎?”
“噓!”
米沉比了一個靜音的手勢,打斷父親的嘮叨。
“爸,我們回去再上思想政治課好不好?現在趕緊開車走,等下校門口會越來越堵的,我們可能沒辦法趕上老媽準備的晚餐了……”
米沉坐在車裏往外張望。
相比於操場停車坪這邊的擁堵,另外一條小道的情況要好許多。從自行車棚出來的那條小路,可謂是走讀生的通道。
走讀生大多騎自行車上下學,雖然人數要少些,但因為路窄,同樣也是慢吞吞地往前挪動。
瀝淮一中校門口的地勢較低,從自行車棚下來,有一個稍陡一點兒的坡。
米沉眼睜睜地看著幾個女生騎在自行車上打鬧,沒有掌控好方向,車把歪七扭八地拐來拐去,一時刹不住,撞到了前麵騎車的同學。前麵的同學再往前撞,瞬間演變成了一起連環“車禍”。
最終,六七輛自行車摔到了一起,其中受傷最嚴重的,是個男生。
米沉覺得他十分眼熟,好像是那個才轉來不久的插班生。
米沉之所以對他有印象,是因為這個人過於特殊。今早的第一堂課上,他還被班主任批評過:“明天你要是再忘記穿校服、戴校徽,幹脆就別來了,做學生就得有個學生的樣子!”
他沒說話。
第二節數學課,他又因為試卷不翼而飛,被白發蒼蒼的老學究一頓臭罵。往往一連串的訓斥過後,老師口幹舌燥,沒剩下多少耐心。
可他還是悶著張臉,始終沉默著,不認錯,也不頂撞。
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遮住大半張臉。他微低著頭,不知道是虛心接受了老師的意見,還是根本沒有聽進去一個字。
嘴巴像被縫上了,沒見他張開過。他轉學來瀝淮一中後的第二天,4班的同學已經開始漸漸往外傳,班上新來了個“啞巴”。那些難聽的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可他無動於衷。其中摻和了更多惡意的流言,詬病他腦子有問題,他是被稱之為“智障”般的存在。
米沉想了半天,硬是沒記起那男生的名字來。
自行車簍子被壓癟變形,人也摔得很慘。他身上的褲子多半是幾十塊錢一打的地攤貨,在粗糙的地麵上稍微一磨,就破了。皮肉被地麵摩擦破皮,露出鮮紅的血絲。
米沉光看著,也覺得疼,有些不忍。
她還沒來得及去看男生的臉,隻見他一言不發地扶起自行車,一瘸一拐地走了,隻留下一個消瘦的背影。
九月初的陽光還很刺眼,赤裸裸地從萬裏無雲的高空照下來,他整個人浸泡在陽光裏,後背汗濕了一大片。
他推著自行車沒入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留在原地的幾個學生,還在追究這出自行車連環車禍到底是誰的責任,抱怨聲和哭泣聲引來了巡邏的警衛,路過的老師也一起聚攏過來。
而米原國逮住時機,踩下油門,車子溜了出來,終於駛出校門,米沉的視線也被一並帶走。
03.
瀝淮城內有無數條悠長的巷弄,兩旁都是白牆青瓦,地麵坑坑窪窪。下雨天潮濕,水汽蒸騰,霧氣氤氳一片,天空逼仄陰鬱。大晴天倒風光明媚,被日光一照,巷影深深,反倒襯得幽涼清靜。
西池小街便是那無數條巷弄裏的其中之一。
顧嶼就租住在西池小街的一座獨門獨院裏。
房子不算大,但對一個高中生來說綽綽有餘,並且附帶了一個小小的院子,已經很不錯了。可惜院子無人打理,荒涼又頹敗,野草差不多有半米來高。花壇裏隻有唯一一株月季,稀稀疏疏開了花,花葉上竟也落了厚厚一層灰。
要是有外來闖入者,應該不會相信這裏麵住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顧嶼把自行車停在屋簷下,醫藥箱就擺在房間顯著的位置上。他清洗膝蓋和手掌上的傷口,再熟練不過地替自己上藥包紮好。
隨後環顧了一下四周,空空蕩蕩的。
肚子忽然“咕嚕”響了一聲,他餓了。
廚房是昨晚打掃過的地方,櫥櫃上擱著幾個辣椒和茄子,沒有多餘的食材了。顧嶼蒸了米飯,開始炒菜,手機振動起來。
他一邊翻炒鍋裏的茄子,一邊聽那頭的女人說話,適當地提出了意見:“喂,紀女士,麻煩你說話大點兒聲,老式手機信號不好。”
女人改成用吼的。
顧嶼說:“我才住進來兩天,東西都還沒有收拾。我還要在這邊躲多久?”
那邊說了什麼,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來,聲音比方才更低,彰顯著他有些糟糕的情緒。鍋裏已經散發出燒焦的糊味,他加快了語速。
“不用麻煩別人打理,明天周末,我有空,自己會把院子裏的草都割了……”
“東西我會自己去買,不用你操心,你演好你的電影就行……”
“掛了,我不耽誤你工作,你也別耽誤我吃飯。”
顧嶼把那部不如他手掌心大的老人機扔到一邊,專心地把菜裝盤,就著一碗白花花的米飯吃起來。
青椒的味道很重,他強忍著辣意,快速扒了幾大口飯,就衝出去找水喝。
正廳的兩扇大木門朝外敞開,他坐在門檻上吹著自然風,夕陽快要落山,繽紛燦然的晚霞布滿了西邊的天空。
“超市、農貿市場、服裝批發市場……書店,還有電子城……”
顧嶼的膝蓋上有張瀝淮市的簡易地圖,他拿紅筆標記了幾個地點,可惜上麵沒有畫出西池小街附近的菜市場在哪個方向。
廚房裏隻剩下一根蔥了。
再過一兩個小時,天色就完全暗了下來。
顧嶼拿上鑰匙和手電筒出門。他的膝蓋上纏著幾圈繃帶,腳踝高高腫起,走路時動作僵硬,有點兒跛。
顧嶼一路緩慢地走到街尾,在分岔路口繞了兩次,最後總算在一家包子鋪旁邊找到了菜市場。買菜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婦女,穿著紅紅綠綠的寬鬆綿綢睡衣,手裏拎著個菜籃子。顧嶼一走進去,十分顯眼。
攤鋪上的食材在白天被買走了大半,這個時間點,剩下來的果蔬都不太新鮮了。
他四處看了看,最終買了兩把蔬菜和一些肉,又在冷凍櫃裏拿了好幾袋水餃和餛飩,還挑了一些煮粥的綠豆和薏米。
還算比較順利。
隻是在回去的途中,路過那個老舊的小花園時,他看見了米沉。
米沉和黎岸舟站在一棵樹下,一高一低的身影。不遠處燈光昏暗,人影和樹影倒映在地上,模糊不清。
顧嶼沒有再走近,起初他以為米沉又攔著黎岸舟告白。畢竟,他這兩天聽聞了米沉追求黎岸舟的各種奇葩事跡,已經見怪不怪。
但看眼前這情景,又不太像。
兩人似乎在起爭執,黎岸舟憤怒的聲音傳來:“你今天這樣鬧很開心是不是?”
米沉針鋒相對,語氣嘲諷又譏誚:“開心的不應該是你嗎?”
“你什麼意思?”
“我那麼轟轟烈烈地告白,連教導主任都知道我喜歡你了,我丟臉丟成那樣,不正稱你心意?黎岸舟,你肯定覺得解恨吧!”
“米沉!”
“怎麼,難道我說錯了?”米沉絲毫不肯退讓,她態度同樣強硬,朝黎岸舟伸出一隻手,“第六個文件呢?現在可以給我了。”
顧嶼是個局外人,聽得不明所以,隻覺得奇怪。
隻見黎岸舟從褲袋裏掏出一個東西,不怎麼情願地交到米沉手上。顧嶼努力辨認,好像是個U盤。
米沉幾乎是搶一般地把U盤奪過來,死命地攥在手裏:“黎岸舟,你最好別忘了咱們之間的約定,我追你一次,換回一個原文件。如果你違反約定,敢私自拷貝一份留底,到時候我會選擇和你同歸於盡的。”她語氣平淡,卻十分認真,仿佛有種玉石俱焚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