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東邊來了神秘客

01.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琅琅讀書聲從窗口飄出來,響徹九月靜謐的午後。

又長又空曠的走廊上,隻有顧嶼一個人。

身後的牆壁在新學期開始之前被修繕過,上半部分雪白,下半部分被刷成了深海般的幽藍色。他被罰站,身體筆直地貼著牆壁,雙手垂在兩側。褲腳和袖口已經洗得發白,在一片幽藍的映襯下,顯露出一種尷尬的拮據。

已經挨過了半節課,顧嶼把身體重心轉移到腳掌,讓自己站得稍微舒服一點兒。

對麵那棟圖書館的天台上突然出現的一個鮮紅人影,引起了顧嶼的注意。

紅影在不斷地移動,像一簇火苗一樣,在他的瞳孔裏跳躍。

顧嶼才在高二4班當了兩天的插班生,除了班長羅勒以外,唯一還有印象、能夠記得起名字的,就是那個女生。

好像,是叫米沉。

米沉是特意在廁所把校服換下來的,然後穿上一條暗紅色的格子長裙。頭繩被摘掉,長發自然柔順地垂到肩膀上,她隨意撥了撥,拿起洗手台上的黑色布袋,裏麵滿滿當當地裝著她的道具。

一口氣爬上了圖書館樓頂的天台,米沉頂著大太陽開工了。

布袋裏裝著兩條巨大的條幅,她從樓頂掛上去,布條向下迎風展開,惹眼的明黃色字跡出現在顧嶼眼中。

左邊寫著:春風十裏不如你,黎岸舟和我在一起!

右邊寫著:天長地久有盡時,我們交往行不行?

還押了蹩腳的韻腳,顧嶼小弧度地扯動了一下嘴角。

原來她喜歡一個叫黎岸舟的男生。

米沉抬腕,看著手表上的秒針富有節奏地走著:“五、四、三、二……”

在她的倒計時中,下課鈴聲準時響起。

教室裏的學生像狂蜂一樣擁出蜂巢,聚集在走廊上嬉鬧聊天,串班,串樓層。不出幾秒,就有人注意到對麵圖書館頂樓的米沉和她懸掛的條幅。

起哄聲和口哨聲,掀起驚濤駭浪,潮水般衝刷著整棟教學樓,看熱鬧的人將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混亂中,顧嶼被人連續踩了幾腳,他像是痛覺神經遲緩,沒有太大的反應,依舊緊貼牆壁站在原來的位置上。因為身高優勢,視線無人阻擋,他像所有人一樣,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個女孩兒。

男生們開始一起喊黎岸舟的名字,把人直接從教室裏抬出來。

米沉視力絕佳,一眼看到目標人物出現,手中的小喇叭立即舉起來,朝他大喊:“黎岸舟,我喜歡你……”

米沉喊得太過用力,甚至有點兒破音,加上小喇叭的效果實在太好,大家都覺得那聲音震耳欲聾。

被告白的黎岸舟原本在睡覺,因為突然被吵醒了,脾氣上來,這會兒看誰都不順眼。

他的五官較常人深邃,有種淩厲的錯覺。他甩開旁邊同學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臉的不耐煩。

“喂,米沉都為你做到這個份上了,這回你總該答應了吧?”有人調侃他。

他隨即一口啐回去:“答應個屁!”

黎岸舟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撥開人群暴躁地走回教室,拿起上一堂課老師留在講台上的小蜜蜂擴音器,囂張地衝著米沉吼:“你從樓頂趕快下來,我就答應你!”

米沉像隻火紅的鳥,站在天台邊緣張開了翅膀,搖搖欲墜。殘酷的日光下,耀人至盲。灼熱的風把她的裙角吹起,鼓成一朵巨大的食人花,仿佛吞噬著她。

黎岸舟心裏猛地沉了一下,他想,米沉你應該不會這麼蠢,真的要跳下去吧?

可米沉真的伸出了一隻腳,懸空。

無數雙眼睛瞪大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著那一方翻飛的裙裾。原本喧嘩的走廊,突然變得異常的安靜。

顧嶼的瞳孔緊縮了一下,突如其來的緊張感攥緊了他的心髒。

沒有誰知道米沉接下來會怎麼做,連拿著小蜜蜂擴音器的黎岸舟都慌了神,他這時候應該喊一句:“依你依你都依你,趕緊給我滾下來!”可他蒙了,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隻是死死地、狠狠地盯著米沉。

然後,米沉笑了。

她舉著喇叭得意地笑起來:“我騙你們的呀……”那隻懸空的腳也收了回去。

身後匆忙趕來的老師,一口氣爬上了七樓,一個個累得大汗淋漓,叉著腰喘氣,嚇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見米沉安穩退下來,撤離危險地帶,老師們都沒力氣教訓她了。隻有教導主任上氣不接下氣地掏出手機:“叫……叫家長!”

那一瞬間,米沉騙過了所有人。

這一場告白鬧劇,驚動了全校師生。

直到上課鈴聲又響起,各年級的學生們都返回教室。半節課過去後,米沉穿著校服重新出現。她若無其事地回到一組四號的座位上,翻開曆史課本,聽曆史老師講董仲舒提出的新儒學和先秦儒學有何不同。

顧嶼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把一切盡收眼底。這個女生就像變了一個人,方才行事張揚得如同一個女妖,現在竟然乖乖低頭在做筆記。換回校服,如同換了一副靈魂。

班上的同學也在課間時不時議論,說米沉隻要遇上理科班的黎岸舟,就變得跟瘋子一樣。

看來在她遠離黎岸舟的時候,還是挺正常的一個女生,遵循著尋常的軌跡,過著平淡的校園生活。

顧嶼起了一點兒好奇跟興致,但他這點兒興致,很快被湧上來的睡意衝散了。他趴在課桌上,埋頭睡了起來。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

他的真實寫照。

02.

放學後,宋稚子從隔壁5班躥過來,一把抱住了米沉,那叫一個痛心疾首:“沉沉,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啊?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根草!命裏有草終會有,命裏沒草就不強求!黎岸舟有什麼好的,他壓根兒比不上我一半!你再這樣,我就掰彎你了,咱們倆直接湊成一對……”

忘了說,黎岸舟號稱瀝淮一中的頭號校草。

“稚子,別鬧了。”米沉把纏在自己脖子上的細小胳膊扯下來,準備收拾東西回家。今天是星期五,周假。

宋稚子不肯罷休,再一次拽住她。

“我今天是騙人的,”米沉臉上笑容飛揚,惡作劇般地說,“黎岸舟不是很拽嘛,他照樣被嚇白了臉。”

“隔那麼遠,你竟然還能看清他的臉?”宋稚子壓根兒不是很相信。

“那還用說,我的眼睛通透明亮。”

“我看你眼睛是瞎的,竟會喜歡黎岸舟那種人渣。”

“宋稚子,你好好說話,你罵誰瞎了眼呢?!”

“說你囉。”宋稚子攤手,一臉無所畏懼。

“我都說了,我今天隻是鬧著玩的……”米沉笑著說到一半,忽然偏頭看向了窗外,黎岸舟托著籃球從窗前路過。

剛才的話,估計他聽全了。

米沉不假思索地追出去,衝著他的背影叫道:“黎岸舟!”

他的腳步一頓,終於停下來轉過身看米沉,連帶著手腕一使勁,手中的籃球刻意地朝米沉砸來。

籃球擦著她的一絲頭發飛過,然後重重地落在水泥地麵上,氣焰囂張地滾遠了。

米沉多少有點兒被嚇到,方才緊緊地閉了兩秒眼睛。睜開以後,是黎岸舟麵無表情的臉,他目光沉沉地望著她。

像一道深淵。

米沉知道,剛剛的籃球,隻是一個警告而已。

由於校方的主張和提倡,瀝淮一中的大部分學生都選擇了住校。一到周五放假這天,四處都是拎著大包小包的學生,還有前來接人的家長,幾乎把整個校園擠得水泄不通。私家車從停車坪一直排到校門外,長長的隊伍,還有招攬生意的出租車夾雜在其中艱難地穿梭。

米沉找到老位置,看到熟悉的車牌號碼,敲了敲車窗,利索地繞到副駕駛座那邊,拉開車門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