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愣了,完犢子,她壓根兒不知道程梓星的三圍。
反正,腰挺細,腿老長,身材蠻好的。
她咽了咽口水,默默給了自己一個巴掌,說了句“等我一下”就轉身給周洛洛打電話:“你說的那個程梓星的後宮粉絲會,是不是和你加入的粉絲會那種一樣,能把偶像的三圍都記錄下來?”
周洛洛在那邊咆哮:“說的什麼話,我那是正經偶像團!”
“所以有沒有?”
“有……”
鹿呦一看有戲:“幫我個忙,你不是和其中一個小姐姐認識嘛,幫我問一下程梓星的三圍。”
“可以是可以。”周洛洛疑惑道,“但你要男神的三圍做什麼?”
“急事,江湖救急。”
十分鍾後,鹿呦提交了非常精確的數據給導購。據周洛洛所說,是由那位非常牛的神秘會長目測後提供,上下偏差不超過幾毫米。
鹿呦心想,這會長妹子估摸著也是個搞藝術的。
“是這樣,我們現在做活動,可以免費幫小姐寫一張精美卡片放在裏麵。”導購笑著說,“你這……是給男朋友的?”
鹿呦尷尬地解釋:“不是不是,是給普通朋友的禮物。”
導購了然地點頭:“好的,想寫什麼?”
她想了想:“那幫我寫一句:祝程梓星,萬事順遂。”
“就一句?”
鹿呦遲疑片刻,說:“嗯,就這一句。”
別墅裏。
禤子軼靠在桌邊打遊戲,順便嫻熟地和一眾家政人員拉家常。
程梓星從二樓慢悠悠地晃下來。
“喲,少爺,您終於舍得移步了?”
禤子軼懶洋洋地湊上去:“剛剛他們和我閑扯了一下過來收拾殘局的次數,說句實話,要不咱們買張年卡,稍微劃算一點。”
程梓星說:“隨你。”
禤子軼從口袋摸出一張信用卡,跑去很痛快地刷了。
直到看著對方把家政人員送走,他才悠悠地來一句:“對了,告訴你一聲,我打算和鹿呦表白。”
禤子軼眨了一下眼,興奮道:“你終於開竅了哇!”
“準備做什麼?”
“在家吃飯。”
書上教的,在熟悉的地方表白的成功概率更大,吃飯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以可以,你這二層小別墅總得發揮點價值。晚上把家裏收拾得溫馨浪漫點,提前定好法式西餐外賣,點些小蠟燭,倒好紅酒,再買個漂漂亮亮的小蛋糕。”
禤子軼興致勃勃道:“有吃有喝有氛圍,身邊還有漂亮女孩相伴,是不是想想就很美好,是不是很適合?”
程梓星難得與禤子軼達成一致,滿意地點頭。
“打算什麼時候表白?”禤子軼問。
“今天晚上。”
禤子軼打了個響指:“夠迅速,不過你邀請女孩子時,記得稍微含蓄一點。”
程梓星認真道:“說具體一點。”
“說情話,說情話會不會啊?”禤子軼衝他擠眉弄眼,“現在的女孩子就喜歡矯情的,花裏胡哨的,尤其是像你這樣帥的人說出來,殺傷力賊大。”
程梓星點頭表示理解,立刻掏出手機實踐,用八百年不用的微信給鹿呦發了一張白茫茫的雪景圖。
過了好久,對方沒回。
程梓星歎氣道:“她好像沒看懂。”
禤子軼湊上前,盯著雪景圖看了半天,迷茫地問:“你這發的啥啊?”
程梓星十分淡定道:“春賞百花冬觀雪,醒亦念卿,夢亦念卿。意思是,我在想她。”
禤子軼:“……”
“對不起,我錯了。”
禤子軼拍了拍程梓星的肩膀,痛心道:“兄弟,聽哥的,你還是直接打電話邀請鹿呦過來吃飯吧,別扯什麼莎士比亞式愛情論了。”
程梓星“哦”了聲,撥通鹿呦的電話。
“喂。”鹿呦壓著聲兒,“我上課呢。”
“你沒看到我給你發的圖嗎?”程梓星鍥而不舍地問。
“看到了。”鹿呦疑惑道,“你是想去雪山度假?”
程梓星噎了一下。他咳嗽一聲:“不說那個了。鹿呦,你今晚有空嗎?”
“有啊,我下午就一節公開課。”
“我請你吃飯。”程梓星說,“在我家。”
鹿呦奇怪地問:“你幹嗎突然請我吃飯?”
他想了想,說:“我……今天心情好。”
鹿呦:“別騙我了,老板,你根本不適合說謊。”
程梓星的語氣微微有些變化:“怎麼說?”
“你說謊的時候,第一個字和第二個字之間會隔兩秒鍾。”鹿呦揚揚得意道,“我說得對不對?”
“你說得很對,不過我現在心情確實不錯。”程梓星被揭穿也沒有半點窘迫,“下課後,我去學校接你,回見。”
他掛斷電話時,禤子軼正盯著他。
“聽到什麼開心的事情了?”
程梓星點頭,嘴角忍不住上揚了一點:“剛剛我和鹿呦打電話,她從我的語氣間,準確判斷出我在說謊。”
“你撒個謊很自豪?”
程梓星搖頭:“不是這個,是她平日神經粗得堪比麻繩,卻能察覺出連我自己都不曾在意的習慣性動作。”
禤子軼虛心請教:“這又能證明什麼?”
“顯而易見,對她而言,我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網上說得沒錯,程梓星的自負已經突破天際,直逼浩瀚宇宙與其並肩。
禤子軼揉了揉眉心:“差點忘了告訴你,這次的《VE》雜誌,票選出的‘我最喜愛的畫家排名’,你又是第一名。”
程梓星不太在乎這個,甚至興致缺缺,人氣不代表實力,這個排名虛得很。
“真心不容易,你最近在網上風評不太好,但粉絲挺團結的。果然粉你的不是顏控,就是心理素質極其強大的有勇之士。”
禤子軼感歎:“對了,你要不要猜猜,第二名是誰。”
程梓星說了句:“不關心。”
“是周思邈,記得不?就是那個總被你壓在下麵的萬年老二。”
程梓星想了想:“記得。”
過去那人特喜歡往他身邊湊,還稱兄道弟,說要一起賺錢一起撐起現代藝術的天地。
程梓星好幾次都不冷不熱地回應,對方也識趣,再沒找過他。
“我懷疑他最近看你不爽,找人黑你的事估摸也是他做的。”禤子軼提醒,“他的品行在圈子裏算是盡人皆知,也就用些花言巧語騙騙那些個單純小姑娘,沒什麼必要的時候,你別與他有正麵衝突,省得惹麻煩。”
程梓星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不解道:“托你的福,我得趕一堆本該沒有的畫稿,托我老師的福,我該去代我本不該代的課。你是覺得我很閑,有空和他談廢話?”
禤子軼聞言一笑:“也是,你們八百年見不了一次。”
禤子軼走之前幫程梓星點好了高級料理和一堆布置環境的裝飾,他是兢兢業業的老媽子。就如鹿呦所說,看程梓星像是在看快要娶到媳婦的不爭氣的兒子。
送貨員在一個小時後準時送達,程梓星簽下快遞,裁開紙箱,從中取出一串長長的星星燈,默默地研究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門鈴響了。
程梓星轉身打開門,看見高密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麵前,腳邊還站著一隻吐著舌頭,衝著自己傻樂的哈士奇。
他看了看高密,又看了看狗,大約已經知道來者何意,伸手就準備關門。
“江湖救急,真心江湖救急。”高密手疾眼快地臨門一腳將門給抵住,“這不是得趕緊回去一趟處理急事嗎,我‘兒子’帶回去的話,辦托運成本太高了!”
“你去找禤子軼。”
“禤子軼他不是在外花天酒地就是在醫院表孝心,我‘兒子’這麼小這麼可憐,鐵定會餓死的。”
程梓星默默瞧了眼那個快有半個自己那麼大的動物:“距離這裏直線五百米處有家寵物店可以寄存,物美價廉買十天送一天,建議你了解一下。”
高密二話不說,把牽引繩和狗糧往程梓星手裏一塞,無賴道:“總歸就待兩天,你家不是有隻刺蝟嗎?正好給它做個伴,給你解個悶。”說著他還往裏麵瞅了幾眼,“欸,你一個人在家幹什麼呢。手裏還拿著根繩,上吊找靈感?”
程梓星身子一斜靠在門邊,擋住他的視線,冷冷說了句:“你可以走了。”
下一秒,他使勁關上了門。
他半蹲下,看了眼二哈脖間的項圈,上麵就兩個字:狗蛋。
程梓星念出聲,狗蛋聽到自己的大名,特興奮地衝他“嗷嗚”了一聲。
高密給寵物取名字和鹿呦一樣,不求榮華富貴,但求活得長就成。
程梓星直起身,順手把爬來爬去的旺財撈起來放在它旁邊,雙手抱胸,低眸直視它們:“聽好了,今晚我要在這兒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沒工夫管你們是死是活還是殘。”
狗蛋歪著頭看他,依舊狂搖尾巴,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你們稍微乖一點,否則……”程梓星思考了一會兒,冷冷地說,“否則我就不給飯吃,循環播放狗肉湯的做法一整天。”
06
鹿呦在下課的時候收到程梓星的微信,很簡潔的一句話:校門口等你。
走過熙熙攘攘的走廊,她抱著課本一路小跑衝過人群。天際漸漸暗淡,但仍餘下落日光輝,落下滿地的金黃。
她在校門口停下,看到靠在車邊發呆的高大身影,一半側臉隱在昏暗處。
餘暉灑在他的肩頭,他站在那兒像是老電影裏的一道風景,樹梢之下,滿身明媚。
而她欣賞著那道風景,有一簇閃爍的微光,從內心深處緩緩蔓延開來。
鹿呦覺得,當初選擇美術實在是太好了。
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能有一群可以一起歡笑亦可以抱頭哭泣的朋友。
還可以遇見程梓星。
“老板,你等很久了嗎?”她氣喘籲籲地跑過去,衝他傻笑,“我上節課得收手機,回複不了你。”
程梓星搖頭:“沒有等很久。”
“給你。”
鹿呦這才發現,程梓星手上握著一根圓滾滾的棉花糖,做成粉嫩兔子模樣,特別招人喜愛。
“什麼時候買的?”鹿呦驚喜地接過。
“等你的時候。”賣棉花糖的人告訴他,女孩子喜歡這個。
別的女孩喜歡的東西,程梓星都想買來送給鹿呦。
程梓星幫她把副駕駛的門打開:“進去。”
鹿呦鑽進車前,發現座位上有一包煙。
程梓星拾起隨意地丟入後座,解釋:“禤子軼上次丟我這兒的。
“你平時抽煙嗎?”鹿呦坐上去,好奇道,“我好像沒見過你抽過。”
程梓星隻說:“以前抽過。”
“不會是為了在女孩子麵前耍帥才學著抽的吧。”
他噎住,好半天才無語道:“想什麼呢,香煙裏含有尼古丁的成分,可以促進中樞神經裏多巴胺的分泌,在短時間內讓吸入者產生一種幸福感和欣快感。那段時間很苦,我需要借助這些撐過去。”
鹿呦有些不解:“那段時間?”
“禤子軼的媽媽生了很嚴重的病,需要錢,我們想了很多的辦法籌錢。我那時沒有現在的名氣,送去出版社的畫稿,十張有九張是會被退回來的。”
“活見久,你居然也會被退稿。”鹿呦驚歎,“我以為天才一直都是一帆風順的。”
“嗯,我是人不是神,遇到挫折很正常,不過都過去了。”他輕描淡寫道,“當年還是太年輕,現在細想也不是很難挨的日子。”
鹿呦打斷他:“稍等一下,以前你講到這一步就該給我普及名人名言了。”
程梓星點頭:“不想聽?”
鹿呦笑著說:“不是,這次換我給你講一個唄。”
對方表示洗耳恭聽。
“大仲馬說過,在上帝揭開人類未來的圖景前,人類的智慧就包含在兩個詞中,等待與希望。”
鹿呦緩緩說道:“老板,拋開其他不談,我其實很佩服你一點。”
“哪一點?”
“無論別人對你的評價如何,你都一直沒有半點動搖,這很難得,很了不起。”
夢想之所以被稱之為夢想,正是因為它遙不可及,卻又偏偏讓人心生向往。
在追夢的這條路上,絕大多數人都會在半途陷入短暫的停滯不前。這種短暫的停滯可能是十分鍾,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輩子。
使你動搖的原因,一是看不到希望,二是吃不下那些必須承受的苦楚。
但真正使其徹底破滅的是,當你跌入穀底卻沒有人願意幫你。他們站在上麵,不理解你付出的一切,反複告訴你就該放棄。在那如毒藥般的蠱惑下,心底會漸漸生出一種無法言表的孤獨。
比物質生理更折磨人的,是心理上的摧毀,它們在你的身體紮根生長,腐蝕所有。
而這種孤獨,不僅會毀了你,還會毀了你最為之驕傲的初心。
程梓星說:“我敬畏時間,相信奇跡,我的成就對得起我的等待。不過對於你說的希望一詞,我認為對現在的我來說,並不適用。
“現在不需要了。”
天完全暗了下去,黑夜在此刻來臨,街邊的小店開始點亮門口的燈光,像一盞盞星火。
鹿呦看向他:“為什麼?”
迎麵駛來一輛轎車,明晃晃的亮光從車前大燈照射出來,瞬間照亮了狹小空間,程梓星轉過頭,冰冷的語氣開始漸漸消融,露出一絲隱忍的情愫。
“因為我找到了比希望更讓人向往沉迷的事。”
他看向她的瞬間,眉梢眼角都帶著細膩的溫潤,熟悉而又親切。就仿佛是在遙遠的記憶銀河,他也曾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她麵前,相對無言,卻又久久對視。
但鹿呦清醒地意識到,程梓星從來不曾參與過她的過去。
心跳,好像悄悄地漏了一拍。
“你要不要嚐一口?”
鬼使神差地,鹿呦把棉花糖舉在他麵前,小聲說:“很甜的。”
說完她才幡然清醒。
她懊惱地想,自己說的什麼話,程梓星怎麼可能會吃自己吃過的東西。
那句“我開玩笑”的解釋剛要脫口而出,程梓星卻在沉默片刻後側過身,低頭輕輕地咬了一口綿密的棉花糖。
他聲音晦澀低啞,如星辰般的眸子蕩漾出淺淺溫柔。
“好甜。”
鹿呦觸電般收回手,感受到兩側臉頰逐漸蔓延的灼熱,輕咳一聲。
她抓著安全帶,低下眸坐直,目視前方:“老板,該走了。”
“好。”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後,鹿呦看到了熟悉的別墅建築。
剛下車,她把手別在後麵,笑嘻嘻地問:“我還沒問清楚,你到底為什麼突然請我吃飯呢?”
程梓星悠悠地道:“慶祝。”
鹿呦不明所以:“你是又獲得了什麼國際上的獎項了?”
“顯然不是。”程梓星從口袋摸出鑰匙,“相信我,比那還讓人愉悅。”
鹿呦的好奇心被勾起,剛想追問,隨即就聽見門內傳來一陣狗吠,伴隨著輕微撕裂的聲響。
“你家還有其他人?”
程梓星幾乎是下意識地皺起眉:“不,除了你的小刺蝟,隻有一隻狗。”
門“哢嚓”一聲打開,狗吠聲變得清晰,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紙屑和東倒西歪的家具。牆邊星星燈被扯下發著微弱的光亮,漂亮的鮮花也被叼去了一半。
往前看,桌上的食物被啃得麵目全非,醬汁混著紅酒染遍了純白色的桌布。
狗蛋啃沙發墊子啃得很歡,白色鵝毛滿屋子亂飛,以行動力證其優良品種,吃不吃飯挨不挨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氣氛搞起來。
畫麵在此刻倏爾靜止。
“這狗哪裏來的?”
“我的畫展負責人暫時寄養在我家的。”
鹿呦十分佩服:“有勇氣,敢放二哈獨自在家。”
兩人一狗一刺蝟繼續相對而望。
鹿呦沒忍住,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老板,你難道不知道哈士奇的傳奇事跡嗎?”
程梓星眼皮狂跳:“什麼?”
“警察從來不敢接收哈士奇做訓練警犬的原因,就是因為憑借哈士奇的智商,很容易和罪犯達成一致,成為共犯。”
嗯,論起拆家這一能力,和程梓星有異曲同工之妙。
程梓星對寵物狗不曾有過了解。
“我不知道。”他並不太想接受眼前的現實,有氣無力地回答。
“它叫什麼名字?”鹿呦問。
程梓星幾乎是從牙縫中蹦出“狗蛋”二字。
事實上他正打算現在就下載幾篇食譜,讓這貨體驗一下什麼叫社會主義愛的教育。
“狗蛋!”鹿呦高興地喊它,甚至伸手招了招。
“這狗不怕生,我建議你最好別這麼興奮地……”程梓星話還未說完,就見那蠢狗從墊子裏抬起頭,尾巴跟螺旋槳似的,“嗷嗚”一聲,邁著豪邁的步子就衝他們這個方向奔來。
然後眼睜睜地看它,一腦袋撞翻了身邊笑容逐漸凝固的鹿呦。
那一刻,程梓星回憶起自己這二十多年走過的路,大風大浪,風裏雨裏,滿懷鬥誌和具有打不敗的奧特曼精神的他從未在任何事上產生過挫敗感。
可在原本能載入自己最春風得意TOP榜的今天,在這偉大而又神聖的一天,他因為一隻蠢狗,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