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喜歡你這句,你要是喜歡聽的話,我可以說一千遍,甚至一萬遍也可以。”(1 / 3)

01

一大早,鹿呦提著三個肉包,把畫架搬到第一排,一副懨懨欲睡的樣子。

她啃了一口肉包,照例和微生煬打招呼。

“喲,師兄,又來蹭課啦。”

微生煬點頭,非常認真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指著她鼻尖上的創可貼。

“你鼻子怎麼了?”

鹿呦摸了摸微疼的鼻頭,歎息:“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昨晚被隻哈士奇給拱了。”

“……”

想到昨晚,她被撞翻在地後眼冒金星,恍惚間看到身上趴著的狗蛋異常興奮地朝她哈氣,整張狗臉上仿佛都寫著幾個大字:一定是特別的緣分,才讓你我相遇。

程梓星依舊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

他蒙了,鹿呦飛速地想,這台超級電腦每次中了病毒都會原地死機準備重啟。

於是下一秒,她奮力地推開沾著口水的狗臉,憋足氣衝他大吼一句:“老板,你再不救我,我就真的會被這隻狗給整死在你家大門口了!”

鹿呦瞧了眼時間:七點五十八分。

而在七點五十九分三十一秒時,程梓星踩著上課鈴聲夾著畫冊慢悠悠地走進來。

他時間掐得極準,走上講台的那一刻,正好八點整。

鹿呦心想,程梓星上輩子,沒準是個價值不菲的時鍾。

總有一人,僅僅隻是看一眼就能給人帶來極大的震撼,中國文化博大精深,隻能用一句“臥槽”才能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

比如躲在教室窗邊窺視的班主任,比如現在拿出上節課作業的程梓星。

“我大致看了一下你們的畫。”程梓星開門見山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想聽哪一個?”

周洛洛十分不怕死地舉手:“老師,先說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相比上次不幸淹沒在我家的作業,這次稍微有了那麼一丁點的進步。”

鹿呦多了一句嘴:“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恭喜你們又一次喜提不及格。”

程梓星從中抽出一張素描紙:“我記得上一次我布置的是人物速寫。這位署名‘王小胖’的同學能否解釋一下,你畫了個醜不拉幾的奧特曼給我,是想挑戰一下我的權威,還是想要突破一下自我的審美?”

眾人沒忍住,哄笑一片。

“還有這一張,叫什麼名我就不說了。”程梓星皺眉,滿臉寫著“嫌棄”二字,“說句不好聽的,這畫和被啃過的過期大餅一樣,人家滿身顏料好歹是做裝修粉飾房子,你們這大概就隻是在浪費樹木吧。”

程梓星好一個懟天懟地的奇男子。

鹿呦搖了搖頭,轉過身正想和微生煬分享這個神奇結論,奈何人家正滿眼放光,拿著本子奮筆疾書。

鹿呦一瞅,密密麻麻的都是程梓星的犀利語錄。

“……”

之後半節課,他幹脆將那一遝畫稿全部批了一遍,總結起來就一句:這種水平的學生隻配畫基礎素描,每人重畫二十張,不限人物或物品,下周一交。

周洛洛曾在深夜感歎過:“自從程梓星代了教授的課,他們與星星麵對麵的時間有了質的飛躍。”

實在是出色。

鹿呦昨晚不僅飯沒吃成覺也沒怎麼睡好,此刻準時準點開始犯困,眼皮子直往下掉。

“順便,我講一下我上課的規矩,不許遲到,不許上課吃東西,不許在課上睡覺,要是做不到就請出門右轉,我相信我們應該都不太希望見到彼此。”

微生煬原本聽得認真記得專注,轉眸瞥見鹿呦在座位上晃晃悠悠,輕輕拍了下對方:“別睡著了,好好聽課。”

這一巴掌下去,鹿呦重心不穩,一個踉蹌臉頰直挺挺地砸在畫稿上,她冷不丁發出“哎喲”一聲。

全班同學都將目光投向她。

程梓星也停止滔滔不絕的訓話,此刻用十分“關切”的目光望著她。

她心一涼,剛準備解釋自己不是睡覺而是盯著畫稿太入神,口袋裏還沒啃完的包子就骨碌碌滾了下來,非常不要命地滾到了講台邊。

鹿呦愣愣地盯著程梓星彎腰將包子撿起來。

無情。

程梓星一定認為我為了報昨晚放狗之仇,不惜公然挑戰他的課堂紀律。

但對方並未如同她所料那般把自己和這包子一起給丟出教室,他隻是將包子輕輕地放在講台邊上,神色沒有半點氣鬱。

“早上沒吃飯嗎?”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口冷不丁地問鹿呦。

鹿呦嚇蒙了,點點頭。

程梓星了然,溫聲道:“包子冷了,吃下去肚子會疼,下課去吃點別的吧。”

鹿呦:“……”

全班同學:“……”

微生煬筆一頓,不小心撚斷半截。

打臉來得太快,說好的出門右轉永不相見的諾言呢。

鹿呦後半節課謹記程老師的教誨,挺胸抬頭,坐得筆直。

但最後二十分鍾還是沒忍住,不斷襲來的困意徹底戰勝恐懼,她趴在畫架上睡得特香,還夢見自己把那沒啃完的包子啃完了。

下課鈴響起時,全班一哄而散。

程梓星站在講台前將課本撫平,抬頭的瞬間,看見鹿呦依舊靠在畫架上一動不動。

他步伐放緩,輕輕走到她的身邊停下。

“鹿呦。”

對方睡得正熟,呼吸緩慢而均勻。

他幹脆取下眼鏡放在胸前口袋,半跪著與她平視。

鹿呦鼻子上還貼著創可貼,與嬌俏的臉龐相襯稍顯一絲滑稽。昨晚在急診室她躺在病床,一臉絕望,差點以為自己即將成為曆史上第一個被狗撞破相的憨憨。

真是不太愉快的回憶。

程梓星眼底全是無奈之意,伸手輕輕摩挲過她鼻子上的創可貼。

如蠱惑般,定力從來都是很好的他盯著盯著,不由自主地就抓著畫架欄俯下身。

鼻尖相觸的一瞬間,程梓星猛地停下動作。

不行,這是教室。

他將慌亂的神情徹底隱下去,起身轉頭隨意拿起一本書翻閱起來,強迫自己靜心。

等鹿呦悠悠醒來,全班隻剩下程梓星一人在講台上,正捧著《新華字典》看得非常專注。

他一直在等她?

一直看……《新華字典》等她?

見她睡醒,程梓星這才合上書:“昨晚幾點鍾睡的?”

“三點吧。”

“以前也這麼熬夜嗎?”

鹿呦打了個哈欠:“比不上以前,以前早上七點鍾起床,半夜一點半睡覺。除了早中晚留十五分鍾給自己吃飯外,餘下的時間全部奮戰在畫室裏。”

程梓星稍稍回憶下自己的高中:“集訓?”

“老板你也集訓過啊?”

程梓星點頭:“我也是美術生。”

“拿鋼筆硬核懟了三個月,外出寫生時一人提個幾十斤的畫箱和畫包噌噌噌往前跑,每天都在猝死的邊緣瘋狂地試探。”鹿呦感歎,“結果這種訓練強度下,我第一次模擬考成績依舊不理想,那時是真的絕望。”

程梓星說:“但你最後的結果很好。”

“老板,你當初選擇畫畫的時候,你爸媽同意嗎?”

“我當時是發電子郵件通知他們,而二十天之後他們才回複我,非常期待未來在國際畫展上看到我的作品。”

鹿呦豎起大拇指:“夠爽快,夠開明。你大概沒體驗過,我很多親戚都覺得學美術的都是成績爛得扶不上牆的人,所以一直不太支持我選擇這條路。他說我作死,那我幹脆作到底唄。死透了,我也就放棄了;沒死透,我就再掙紮一下。”

無論如何,都要忠於自己的心。

“看來你的抗壓能力不錯。”程梓星一臉欣慰,“我們走吧。”

“去哪兒?”

“去吃飯。”程梓星收好畫冊,悠悠地道,“為了送走那隻蠢狗,我大早上把它載去了距離我家五百米開外的寵物醫院,所以也沒時間吃早飯。”

02

鹿呦在程梓星後麵跟久了,漸漸也會翻一翻書房裏那些千奇百怪的書。

“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明明是麵對陌生人,卻仿佛已和對方交往多年,內心油然而生一種親切,好像曾在夢中相遇,卻又在現實再一次重逢。”

某日下午,鹿呦將那本搜刮出來的《一百萬個為什麼》攤在程梓星麵前,神經兮兮地說:“老板,有嗎?”

程梓星抬頭,非常冷淡地回了一句:“沒有。”

“哦。”鹿呦失望地把書又放回去。

“這種感覺被稱為déjà vu,似曾相識感。”

鹿呦豎起耳朵,非常認真地聽程大學者講完。

“多見於睡眠不足者,又或者精神分裂症患者與意識障礙患者身上。”

鹿呦:“……”

教授這麼多天依舊沒回來,據說是去國外看望一個老朋友,至今在太平洋那頭杳無音訊,但偶爾會在朋友圈更新一條瀟灑愜意的自拍。

於是,程梓星已在他們班代課三周,有一個賞心悅目的老師對他們而言,除了作業交得勤快了些夜、熬得多了些、被罵得佛了些外,還是挺不錯的。

他們班整體繪畫水平在地獄模式下突飛猛進,連校領導都暗戳戳地問程梓星有沒有興趣在澤大掛職任教。

當然,他拒絕得十分幹脆:“謝謝您的厚愛,不過抱歉,我還不太想英年早逝。”

周六,程梓星接鹿呦前往畫展承辦場地——也是本市最大的展覽廳。

這地方前段時間才剛剛裝修過,整體風格是純白色極簡風,內部設施怎麼貴怎麼裝,特別好看相應的是也特別難約。

但程梓星說自己有個嘴皮子功夫和禤子軼值得一比的優秀合作人,他和禤子軼搭配起來努把力,把畫展的地點放在客運飛機上也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情。

鹿呦說:“好羨慕你,我什麼時候能在這麼好的地方開個畫展。”

程梓星說:“不難,隻要有國外留學經曆,作品在國際上獲得過三個及其以上的金獎,再帶個會說話的助理吃一頓飯就有50.34%的可能。”

鹿呦“哦”了聲:“那我還是好好準備學校的水彩畫複賽吧。”

“什麼時候出成績?”

“大概在你舉辦畫展之前。”

鹿呦興致來了:“老板,我給你變個魔術好不好呀。”

她笑得眉眼彎彎,一隻手在空氣裏抓了一把後藏在外套裏,神秘地對程梓星說:“猜猜我手裏有什麼?”

程梓星減緩了車速,極快地看了眼:“有空氣。”

鹿呦搖頭:“再猜。”

程梓星非常自覺非常無趣地說:“猜不到。”

鹿呦輕輕地把手拿出來,大拇指和食指相互交疊,形成一個心形圖案,衝他樂道:“你看,送你一個‘小心心’,祝你的新畫展一切順利。”

程梓星歎氣:“果然是小孩。”

“不要算了。”鹿呦收回手。

見對方抿唇不開心,他若有所思地垂眸:“你有沒有聞到我車裏有什麼味道?”

他踩下刹車,將車停在路邊。

“怎麼了?”鹿呦詢問的一瞬間,程梓星解開安全帶,側過身慢慢地往她的方向湊過來。

一點一點,在她還未曾反應過來時,那雙漆黑的瞳孔在眼前一晃而過,腦袋幾乎埋在她的脖頸間。

溫熱的呼吸細微撩人。

鹿呦整個人如同被點著,她頭抵著車窗,手忙腳亂地將對方往後推了推,語氣帶了點急促:“你你……你別靠這麼近啊。”

“就是這個。”程梓星突然皺眉問,“你身上有什麼味道?”

鹿呦聞了一下自己的袖子,特自豪地說:“我噴了點我室友的香水,小一千塊錢呢,是不是特好聞特有魅力?”

程梓星坐了回去:“剛剛就想說,我昨晚吃了一半沒吃下去的晚餐,和你身上的這個味道有點像。”

鹿呦臉上的嬌羞笑容刹那消失殆盡,她轉頭,默默地把車窗搖下來,學教授的習慣四十五度角非常憂傷地仰望天空。

“下次別噴這個香水了吧。”程梓星非常沒有眼力見兒地建議,“說句實話,不太好聞。”

“閉嘴。”

禤子軼在門口等他們。

“我都抽了兩根煙了。”他懶洋洋道,“真慢,你們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

程梓星重點抓得好:“我做壞事為什麼要背著你?”

禤子軼被嗆,憤憤地說:“還不趕快上去試衣服,一會兒那些媒體就該到了。”

程梓星走前把鹿呦丟給了蹲在一樓大廳吃外賣的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