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
不過他們搞藝術的,生平最大的優點就是堅定不移地跟上前者思緒,一股腦叫囂著開創新世界。
於是,鹿呦反問:“你知道禿頭悖論嗎?”
程梓星難得愣住,他默然三秒,最後遺憾地聳了聳肩。
鹿呦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今天掉一根頭發,沒事;明天掉兩根頭發,也沒事;但是日複一日長此以往,一根根頭發持續掉下去,禿頭就出現了。”
程梓星:“……”
鹿呦盯著對方眼底的青色,掏心掏肺道:“這個理論告訴我們,量變引起質變,和你以前給我講的睡前故事相輔相成。你看天色已晚,你再不早點休息就真沒幾根頭發見人。所以我們能不能別站在外麵繼續喂蚊子了,你乖乖回房間睡覺,我安心回寢室躺屍。”
程梓星瞥了她一眼,略微失望道:“你過來就為了這事?”
鹿呦心裏挺想罵人,我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過來,被滿目狼藉的“凶案現場”差點嚇出心髒病不說,現在這個罪魁禍首還一副“你看你來了也隻是添亂”的醜惡嘴臉。
“我不管你了。”鹿呦氣不打一處來,轉身欲走,“你愛咋的咋的。”
可就在轉頭的一瞬間,她的麵前投下一片陰影,一個與她個頭差不多高的白色不明物低著頭與她麵對著麵,飄逸的黑色發絲幾乎快掃在她的麵頰上,在黑暗裏顯得越發詭異,甚至發出清淺而沙啞的嘶吼。
“……”
“我的媽呀,活見鬼啊啊啊啊啊……”
鹿呦瞬間往後倒退一步,她方向感不好,退的時候,腳下一個打滑,眼看就要跌入泳池。
程梓星見狀,飛快地起身,長腿向前一步,手疾眼快地抓住鹿呦的一隻胳膊。
慣性作用下,他並沒有完全抓牢對方,反而被帶著往前滑了一跤。
三秒鍾後,兩人雙雙跌入泳池,激起一大片的水花。
鹿呦不會遊泳,撲騰了好幾下才被一隻手攬住腰。求生欲上線,她下意識地環住迎麵而來的身軀,一瞬間被帶出水麵。
水珠順著他的深邃五官滑入脖頸,程梓星掌心微微收緊,語氣難得地透著驚恐:“好極了,我還沒來得及叫人來清洗泳池,這水我猜是三天前的。”
全是細菌。
“這不是重點!”
鹿呦抱緊了他。
“噢?”程梓星感受到指尖的柔軟,語氣帶笑道,“重點是什麼?”
“重點是我剛剛差點淹死了。”
鹿呦渾身濕透,劉海貼緊額頭,扒在對方肩上大喘著氣。
程梓星想了想,誠懇道:“那不存在,這水深還不到一米五。”說著他頓了一下,盯著懷裏的某人,有些不確定,“你……有一米五吧。”
鹿呦怒了,一巴掌推開他:“老板你這話說的,我四舍五入也是一米六的人啊!”
03
程梓星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鹿呦已經盤腿坐在沙發上。客廳燈火徹亮,她穿著他的新襯衫,正拿著毛巾擦幹略微濕潤的發尾。
中央空調將室內調到十分舒適的溫度,程梓星手握著熱牛奶,繞過那攤五顏六色的顏料,坐在她身邊將杯子遞過去,緩緩開口:“真的,我不是很理解,你平日裏總愛用我家電視看一些恐怖片,怎麼一個電池驅動假人就把你嚇得一頭栽進泳池裏了。”
鹿呦憤憤道:“用你的話來說,親身體驗比想象的效率要高一點二五倍,恐懼感也是一樣。你見過哪部影片的鬼怪會站在我麵前朝我齜牙咧嘴的。”
程梓星唏噓:“挺會學以致用的。”
鹿呦哼了句:“程老師謙虛,是你教得好。”
“對了,你平時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鹿呦撐著小腦袋問他。
送禮物,也得先打探本人的喜好。
程梓星此刻雙腿交疊,閉目養神道:“達芬奇的真跡,《蒙娜麗莎的微笑》和Steven Hanka的親筆簽名。”
“……”
鹿呦不死心,循循善誘:“有沒有現實一點的東西,簡單、明了,最好是我們都能看得見的。”
程梓星十分上道地點頭,伸手往落地窗外一指。
鹿呦抻著脖子,盯著窗外閃爍著的小星星,心情無比複雜。
這還不如《蒙娜麗莎的微笑》和Steven Hanka的親筆簽名呢。前者她尚且背負著盜竊的罪名放手一搏,星星她該如何搞到手?難不成等以後科技進步,給程梓星報個環太陽係一日遊?”
她打開手機百度,查了《蒙娜麗莎的微笑》的售價。
複製品約為430萬元,真跡遠在盧浮宮,約為60億人民幣。
兩者於她而言沒有任何區別,因為她都買不起。
難搞。
她將牛奶一飲而盡,挑禮物果然和趕畫稿一樣讓人費力。
正糾結著,鹿呦突然覺得右肩猛然一沉。
她緩緩低眸,濃密的黑色短發映入視線之內。
程梓星斜靠在她的肩膀上,燈光給他的麵龐鑲了層淡淡的光暈,像一塊奶白色的羊脂玉。上帝是不公平的,即便一天一夜未睡,他的皮膚也依舊好得能掐出水似的。
他閉著眼,呼吸均勻,好像是睡著了。
畢竟沒休息好。
鹿呦安靜地注視了好一會兒。
他身上的家居服是淺淺的灰色,比起冷冰冰的純黑,這樣的他收斂了鋒芒,顯得柔和不少。
她手掌扶著對方的半邊麵頰,稍稍屏住呼吸,抽出自己的肩膀,將他慢慢地靠在沙發靠枕上。
做好一切,她捏了捏有點酸痛的肩膀,轉而抬眸,撐著沙發慢慢把頭探過去。
第一次坦蕩蕩地盯著睡著的程梓星。
“我沒告訴過你。”鹿呦輕聲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很熟悉。你以前在白川的時候,是不是真的見過我啊?”
片刻之後,她又自我否認,語氣裏帶著一絲自嘲:“怎麼可能,我在想什麼。”
過去她是名不見經傳的卑微美術生,而他卻是踩著荊棘走向神壇的王。
永遠驕傲,永遠向前,永遠不回頭。
她伸手,惡作劇般順著他的脖頸向上,輕輕挑了一下他的下巴。
“你對我好一點啊,別總是這麼毒舌,容易沒朋友的。”
“公然調戲自家老板”這件事,鹿呦也隻敢趁著他熟睡之時進行。
她的手還未來得及抽回去,程梓星眼未睜開,卻在瞬間一把握住鹿呦的手牢牢抓住,引著她隔著薄薄的布料,貼服在自己胸口之上。
掌心溫熱,手下傳來撲通有力的心跳。
對方的力氣大得驚人,她驚呼,俯身一下子栽到對方的身上,一手被他帶到腰際,一手撐過他頭頂,臉龐逼近到鼻尖相貼的距離。
“程梓星?”
程梓星依舊沒睜眼,甚至呼吸平穩,連纖長睫毛都仿佛靜止一般。
他鬆開她,隨後自然而然地貼上她滾燙的臉龐。
而下一秒,她感到唇間落下一個冰冷濕潤的吻,氣息清冽而蓬勃,如蜻蜓點水般,甚至於結束之際,對方還伸出舌頭,輕輕地舔了一下她嘴角的奶漬。
鹿呦整個人瞬間蒙了。
心像是被MP5衝鋒槍掃射了一圈後,又拿C4炸彈炸了又炸,和放煙花似的熱鬧到不行。
程梓星沒醒,尚且在夢鄉。
他早已放開她,垂頭安靜地閉眼,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鹿呦做的一場短暫的夢。
現在,夢醒了。
程梓星親我?
鹿呦緩過神後慌忙起身後退,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差點就沾到紅色顏料。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程梓星為什麼親我?睡覺時的應激反應?他他……他睡覺時還會有這種反應?
鹿呦滿腦袋的問號,牙齒忍不住地打戰。
我要不要叫醒他?
叫醒之後會不會很尷尬?
她滿心糾結地捂著嘴唇,徑直衝去衛生間,取了烘幹的衣服迅速換上後又快步跑出來,看也不看沙發上的人,溜到大門口時還差點一頭栽在大理石台階上。
過了好半天,直到門口徹底沒聲兒了,那纖長的睫毛才微微顫了分毫,薄唇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鹿呦如果仔細盯著程梓星,就會明顯看到那耳根邊緣,逐漸蔓延而上的淡淡緋紅。
“按照書上所說,我標記過了。”
《戀愛法則》第二十六條:親吻,是男孩對女孩最大的殺傷武器。
程梓星輕輕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這一條,書裏好像寫反了。”
很久沒睡,其實不僅隻是為了趕稿。
他發現自己失眠了。
失眠的原因,大約是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鹿呦似乎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喜歡上自己。
04
鹿呦搭車逃回寢室的樣子,據周洛洛後來描述,雙眼躲閃迷離,像極了剛剛目睹一場慘絕人寰的凶殺案全過程。
她大驚,連畫筆都丟了:“男神真的出事了?”
鹿呦一頭栽倒在床上,吼了一句:“他好著呢,活蹦亂跳的,還會咬人!”
那晚她步入程梓星的後塵,愣是一宿沒睡著。
一閉眼,她滿腦子全是那張禁欲又薄涼的臉,還有唇間未曾消逝的冰涼觸感,揮之不去。
鹿呦覺得自己瘋了。
瘋了的結果是,第二天的早課,鹿呦差一點沒爬得起來。
她打著哈欠,翻了翻課程表,嗯,是教授的課。
抱著書包走進教室,鹿呦在看到某個身影後,頓時清醒了一半。
“師兄。”鹿呦眨了眨眼,“你又來蹭課?”
微生煬抬眼,語氣冷淡道:“你又熬夜了。”
鹿呦垂頭喪氣地點頭。
對方提醒:“熬夜傷腎。”
鹿呦非常豪邁道:“我不需要那玩意兒。”
微生煬:“……”
旁邊有同學插了一句:“今天教授好像出差去了,要好幾個星期才回來。”
“那這節課誰上啊?”
“不知道,聽說好像是找了個代課的。”
鹿呦戳了戳微生煬:“你和教授挺熟的,知道這堂課誰帶不?”
他手裏轉著筆,盯著鹿呦,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你不知道?”
鹿呦指了指自己:“我應該知道?”
話音剛落,教室門被人敲了兩下。
“早上好,各位。”
鹿呦隨意地往門外望了一眼,看清來者是誰後,驚得差點從座位上摔下去。
眾人注視下程梓星夾著課本教案走上講台,他一手握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上自己的大名。
“我是不是眼花了?”
“活的程梓星!我一定是眼花了!”
“教授給大家的福利啊!”
班裏瞬間沸騰了,鹿呦瞬間石化了。
程梓星抿唇,雙眸簡略地掃過底下的同學,在鹿呦那微微停了幾秒。
直到看到微生煬,他的神色才逐漸冰冷,開口道:“非常遺憾地通知你們,我會替教授暫時帶授你們的課程。”
他今天破天荒地戴上金絲邊眼鏡,黑色襯衫黑色西裝褲,給禁欲外表平添一份儒雅。
“好帥啊!”有女生忍不住捂臉說。
鹿呦認為自己可能還在夢裏,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臉,瞬間疼得哀號一句。
“你早知道是程梓星來代課?”鹿呦舉著課本擋住自己的臉,驚恐地問微生煬,“是他閑得慌,還是缺錢花,居然會答應來教課?”
微生煬挑了一下眉:“他來,你不高興?”
“也不是不高興,就是有點難以置信而已。”鹿呦支支吾吾,昨晚剛和程梓星莫名其妙地親了一下,隔了不到十個小時又見麵了,總歸是有些尷尬。
等一下,鹿呦開始頭腦風暴,他親我的時候還沒醒,那他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應該是不知道的。
程梓星神誌清醒下怎麼會親自己,他的擇偶標準應該大於等於乞力馬紮羅小於等於珠穆朗瑪,她一吐魯番盆地連湊數的資格都沒有。
聽著後麵此起彼伏的女生尖叫,鹿呦胡亂地想,這到底是她被占了便宜,還是她占了便宜。
雖然有些尷尬,但一節課下來她都聽得認真。
不可否認,程梓星確實很擅長教學,語調輕柔,講解藝術時表述精準到位。
就是看向她和微生煬的時候,他的眼裏莫名像是藏了把冒血的刀子。
臨近十月。
他們在接下去的幾個星期相處得異常和諧,在學校程梓星是兢兢業業的清冷老師,在家時他是毀天滅地,偶爾觸發一次火災報警器的破壞大王。
他沒有提過那次平白無故的接吻,她也開始漸漸淡忘那個隻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之吻。程梓星於她,是老板,是老師,是曾指導過她作品的良友。
對了,還有沒解決的生日禮物。
此刻她頭腦尚且清醒,於是打開了支付寶餘額。
半分鍾之後,鹿以鳴接到了鹿呦的電話。
“哥,還在家待著呢。”
鹿以鳴“嗯”了聲,他正敲著電腦在趕開學前要完成的調查報告,問她有什麼事。
鹿呦立刻狗腿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啦,就覺得今天天氣這麼好,陽光這麼燦爛,就想著給我親愛的哥哥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有事就說。”鹿以鳴無情地拆穿她,“你太假了。”
“好吧。”鹿呦像是泄氣的皮球,果然形象這種東西總歸是沒可能在短時間內修複的,“你手頭寬裕嗎?勻一點出來救濟一下你親愛的妹妹。”
“沒錢了?”鹿以鳴語氣含笑。
鹿呦“嗯”了一聲。
給程梓星挑完了禮物,她這個月怕是隻能靠涼水度日。
“我出國前給你留了一張卡,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有用過?”
鹿呦愣了片刻,她哥確實塞過銀行卡給她,不過她倒沒太在意。鹿以鳴當時還是個在校大學生,手頭肯定沒多少閑錢。
“我就知道你一定沒查過餘額。”
鹿以鳴聽著那頭的人沉默片刻,歎息道:“傻子,還能找得到嗎?”
“當然,我一直放在錢包裏的。”
鹿以鳴在電話那頭笑:“沒錢的卡你還留著幹嗎?”
“喂喂喂,你給我的東西我要是不收好,你沒準又想著要回來,豈不是又得挨你罵。”鹿呦哼了一聲,隨口問,“裏麵有很多錢啊?”
鹿以鳴想了想:“也不是很多。”
鹿呦心裏“咯噔”一下:“真有錢?”
他輕描淡寫道:“我高中競賽獲得的獎金和大學期間的獎學金都在裏麵,加起來大概勉強支付你四年大學的學費吧。”
鹿呦:“真的假的,我昨天還用它來撬我寢室的鎖。”
“不是,你就這麼對待我送你的東西啊。”鹿以鳴又好氣又好笑,“我建議你現在就去最近的銀行試一試,沒準連磁都消了。”
“好的好的,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以後再報,未來嫂子進門我一定當親姐對待,不和你說了,我先掛了。”
她語氣歡快起來。
鹿以鳴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妹妹的電話?”
鹿爸也在家,他放下報紙,輕聲問道。
“是啊,找我借錢的。”鹿以鳴打了個哈欠,他瞄了眼神色不變的爸爸,故意在一旁感歎道,“其實你當年問我要這個銀行卡號,也是為了每月準時給鹿呦彙錢吧。”
鹿爸沒說話。
“唉,這個小妮子是真的倔,也不知道性格隨了誰。”鹿以鳴繼續添油加醋,“你說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麵,我們能不管她吃喝嗎?畫畫學不好也就算了,還天天跑出去打工,多危險。”
鹿以鳴特認真地坐他爸身邊,說:“她也沒踏入過社會,要是在外麵遇見壞人了,瘦瘦小小一個扛得住嗎?”
鹿爸默默聽著自家兒子各種可怕的假設,黑著臉,沒忍住“啪嗒”一下把報紙拍在桌子上。
他起身,背對著鹿以鳴,冷著聲拋下一句:“那就讓她好好學自己非要選擇的東西,我們現在不幹涉,但不代表以後她走投無路的時候不幹涉。”說完就進房間了,進房間前特別扭地說,“她下次沒錢,記得和我說一聲。”
鹿以鳴憋笑,說了句:“得嘞!”
想關心一下就打個電話唄,一個兩個的都憋在心底不說,真不愧是親父女。
05
鹿呦在糾結很久後,還是決定買一件襯衫。
雖然程梓星的襯衫多得能單獨堆滿一個房間,但她逛街時偶然路過一家私人定製店,一眼就看中了放在玻璃櫃櫥的一款。
程梓星鍾愛的純黑色襯衫,款式簡約而又大氣,領口處有一顆繡上去的星星。
她忍不住就走進去了。
“小姐,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鹿呦指著那件襯衫,對向她走來的導購說:“可以看一下這一款嗎?”
“當然可以。”導購戴上手套,將衣服從模特身上取下遞給鹿呦。
“您手上這件是法式純棉襯衫,銅製領撐,也是我們品牌禦用設計師的新款。”導購笑道,“我們店都是純手工製作的,保證質量。”
鹿呦輕撫袖口,確實觸感柔軟細膩,很舒服。
她翻了下價格,1200塊。
雖然有點肉痛,但尚且在預算之內。
鹿呦說:“我就要這一款。”
導購說:“我們需要您提供對方的三圍信息,方便我們製作的時候更加精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