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助理搶消防員的工作?”鹿呦神經繃緊,“為什麼要滅火?”
他綻放出一個稱得上溫柔的笑容,在鹿呦被這個迷人微笑蠱惑前,愉悅道:“因為我剛剛一不小心把廚房給炸了。”
鹿呦:“……”
此時此刻,她腦海裏隻回蕩著教授那句“他是一個特別有趣的人”。
是啊,專注於拆房子一百年是件多麼有趣的事情。
如果時間能回溯,鹿呦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撕碎合同,然後拚命搖著教授的肩膀問他,是眼睛出毛病了,還是真心看自己這個拉低平均分的“學酥”不順眼?
02
回憶結束,鹿呦花了四個小時才解決了“水災”問題。
準確來說,是她請來的死貴死貴的家政公司人員全副武裝,拿專業設備清理了四個小時——反正花的全是程梓星的錢。
地板做過防水處理也沒什麼大事,牆麵就比較悲劇了,底部一圈都泡得發脹,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還沒到夏季,否則就會留下許多難看的黴斑。
家政公司一條龍服務,拍著胸脯表示下午就找人過來鑿開抹灰層修補牆麵,完工後比之前還要雪白幹淨。
安排妥當後,鹿呦就閑下來了。她搬了個長椅坐下,從書包裏拿出素描本,搭在客廳吧台上開始畫速寫。
這是她養了兩年的習慣,每天無論忙到多晚都必畫一張練手。
“你這角度不對,陰影打太多了。”
冷不丁頭頂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鹿呦還沒反應過來,隻覺臉頰旁有一陣溫熱氣息襲來。
程梓星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
他彎下腰,抬手指著她素描紙上的某處線條,漆黑的眼眸寫滿認真。
耳尖有點癢,鹿呦不太自在地往旁邊挪了一點,後背立馬抵在對方的另一隻手臂。
她一個激靈,抬眼瞬間,正好撞入那雙含霧的漆黑眼眸。
“速寫和素描都是練基本功,下筆前要記住用線條來表現人物,注意整體結構和光影。”
鹿呦立馬將視線挪回畫上,看著那隻白淨的手移來移去,愣愣地點頭。
剛還沒注意,程梓星這廝采取的是一個十分曖昧且極容易讓人想歪的姿勢,從後幾乎是將她整個圈在懷裏,距離近到如果她願意,側個臉就能數清對方有多少根睫毛,也能看到那眼下極淡的青色。
但程梓星本人完全沒察覺出任何不妥。
他大概隻是單純地認為這樣對方能聽清楚自己說了什麼,甚至還有些不高興地命令鹿呦:“別走神,耐心地聽我說完,也別晃身子,你乖一點。”
鹿呦:“……”
“我剛剛說的聽懂了嗎?”
“懂了七八分。”
“剩下兩三分是被你的智商給慪走了嗎?”
“……”
她一直深切懷疑程梓星是從某個銀河係星球砸來地球的入侵物種,乍一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頂著“天才畫家”的頭銜,滿臉寫著“生人勿近,近了就弄死你”幾個大字。
但你稍微和他熟一點就會發現,這貨壓根兒就是毒舌屬性與淡漠性格的有機結合,一旦專注於某事,被導彈瞄準了,他都連眼不帶眨一下的。假如一個身材火辣的漂亮女生在他麵前跳一晚上拉丁,他腦海裏蹦出的第一句一定是“這人的肌肉線條該怎麼描繪合適”,甚至可能還會嫌棄,因為模特越醜越好畫。
鹿呦自認為腦回路已是無人可及,但程梓星的軌跡就好比是同一條線上蹦躂的彈珠,不但跳得快,還躥老高。
“順帶一提,我建議你使用德國產的炭筆,比如輝柏嘉。”程梓星一番長篇大論說完又補充,“不貴,而且算好用。”
鹿呦瞥了眼手裏手感很差的雜牌子炭筆,心想估計對方接下來說的話都不太會讓自己舒服了。
“這樣你的光線處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粗糙。你看你這畫,我說句不好聽的,門采爾老師都會被你慪得從墳墓裏爬出來罵你。雖然說你原本的技術也實在稱不上好,不能全部怪到畫作工具上……”
鹿呦捂臉:“老板,你就直說我畫得一無是處,八匹汗血寶馬都拉不回來得了。”
他頓了一下,似是察覺出她話裏的無奈。
“當然不是,你現在年紀小,有這樣的水平在普通美術係學生裏已經算得上勉強合格。這樣想想是不是感覺還好?”
好你妹。
辛勤的家政人員做好收尾工作就浩浩蕩蕩地走了,大理石地麵已然煥然一新,這也是程梓星為何會從鋼琴上跑下來指導她的原因。
手機響起了輕柔的曲調,程梓星直起背,從口袋將其掏出來按了接通鍵。
“早上……中午好,抱歉,我今天沒有什麼時間概念。”
鹿呦下巴抵著速寫本,默默盯著那個挺拔俊逸的身影走遠。
剛剛還沒注意,旺財居然被他放在左肩上趴著,它特乖,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很識時務。
畫麵莫名和諧。
記得當初程梓星非常不歡迎這個不速之客,用他的話來說,刺蝟不能吃也不能幫他打掃衛生,總而言之是個一無是處還得負責其吃喝拉撒的廢物。
鹿呦心想你倆相比半斤八兩。
而後這個小家夥不但奇跡般活了下來,還長成了一個胖墩墩的肉球。程梓星紙老虎一個,就愛過嘴癮,該給它吃的還是會給,甚至加倍,因為他懶得一天喂三頓。
正想著,鹿呦突然發覺右腳踩到了什麼。她彎腰撈起來看,似乎是幾張素描紙,早已被水泡得慘不忍睹,色彩洇成一團。
鹿呦將紙張攤開看了好久,沉默片刻。
有點熟悉。
程梓星沒多久就回來了。比起剛剛怡然自得的嘚瑟神色,他現在臉臭得仿佛吞了三盒鯡魚罐頭。
他對著手機說著:“我草稿多得堆一起能點把火燒了我家。況且,說句實話,這種水平的作業丟了就丟了吧,您老找學生的標準真是每況愈下。”
鹿呦幾步上前,幾乎是把素描紙拍在程梓星臉上:“老板大人,這都是我們日日夜夜趕出來的作業啊!是給你批成績的,不是給你當抹布的,你看看它們現在成了什麼鬼樣子!”
當然,這隻是交的一部分作業,教授這些年思想開放,鼓勵大家腦洞大開,體現出獨特的創作精神。
於是學生們積極響應,什麼剪紙、木刻、色粉,甚至還有人用Led做了個簡易的發光裝置,有人花了三天時間搓了個巨大的泥垢……
程梓星淡定地瞧了眼它們,又對著手機那頭的人極不耐煩地說:“好消息,我現在找到了部分作業,雖然樣子有些不太美觀……所以是不是可以不去了?”
明顯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程梓星很不爽地掛斷了電話。
他一抬眼,就看見鹿呦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樣子,聽她說了一句:“不打算解釋一下?”
程梓星莫名其妙道:“解釋什麼?”
“你把我們班的作業扔地上!”
“胡說八道。”程梓星看著她的眼睛,語氣緩和了一點,“我把這些不知道在畫什麼玩意兒的素描紙水彩紙放在了客廳茶幾上,把那堆衝我張牙舞爪的剪紙、木刻塞在了地下室,至於那團充滿細菌的泥垢,我放花園裏當肥料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認真:“我向你保證,如果不是漏水,它們都該在原本的地方好好待著。”
鹿呦聽傻了:“老板,我並不想和你討論我們的作業該在哪裏待著。”
和程梓星永遠講不了正常邏輯,她的氣勢瞬間弱了不少:“我是想說,你壓根兒就沒準備要批注吧,拿回來了就隨便扔在角落生灰。”
這些都是教授幾天前托她帶過來的,受近來男團選秀節目影響的教授,原話是:“程梓星在澤大美術係的人氣也很高啊,有了偶像的支持,大家的學習熱情一定會空前絕後的!”
程梓星冷笑一聲:“鹿呦,你認為連作者都不認真對待的作品,我有批注的必要?”
鹿呦頓了頓。
確實,教授一時興起布置的課間作業從不計入績點,於是相應的,學生們能按時完成就算不錯了。等待他們的考試學科多得像座山,誰會特別在意一個不計入績點的課間作業呢。
其實,鹿呦會。
她每次都會熬很久的夜死磕,打開頭頂的小台燈,瞧一眼窗外烏漆漆的天空,心想“壯哉我大鹿呦,你是電,你是光,你是未來即將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然後就該高唱一首悲壯的《二泉吟月》。她這顆新星毫不意外地被“天賦”二字徹底碾壓,畫出來的作品還不及程梓星口中充滿細菌的汙垢。
美術生的獨特技能——當落下第一筆後就知道,這幅畫大概要完。
鹿呦雖沒找到自己的素描,但估摸著它現在已經待在下水道裏了卻此生,還是別問了,問就是悲傷到心碎。
“我走了,我下午還有課,明天見。”
被打擊得毫無精氣神可言的鹿呦擺手,怕下一秒就流下兩行清淚。
“慢走。”程梓星爽快地回應,“順便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你明天一整天都可以不用過來了。”
語氣是一貫的冷淡風格,他丟下這句就扭頭走向二樓。二樓是他的工作間,除了正牌助理,從不允許其他人上去。
鹿呦麵不改色地點頭,實則心裏霎時竊喜起來。
“好的好的,老板你是要出差辦畫展,還是要出國旅遊放鬆身心?哎呀呀,我知道這些都和我沒有關係,你放心,我會想念你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等著你回來!”
最好別回來了。
鹿呦在心裏嘀咕。
心情一秒由暴雨轉晴天,她臉上堆著狗腿的笑容退了出去。
“因為我明天要去你學校……”
程梓星站在樓梯口,不緊不慢地回頭,奈何門口早就連個鬼影都沒有。
那纖長的睫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他開始回想剛剛鹿呦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