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唐信卻不是同她開玩笑:“我有點不舒服。”

“怎麼了?”

“頭疼。”

陳初見他皺著眉,嘴唇都有些蒼白,忙道:“黃蘇子呢?能先回去嗎?頭疼你怎麼還喝酒。”

“躲不掉。”他老老實實將酒杯遞給陳初,又說黃蘇子已經去幫他打招呼了,準備走了,問陳初能不能陪陪他。他坐在椅子上,手不停地按壓著太陽穴,陳初見他難受也怕他一個人路上出意外,便同意了。

兩人邊說話邊往電梯的方向走,唐信精神不濟,差點就撞上電梯門,陳初急忙拉了他一把,他便虛虛地搭著陳初。電梯門合上那一刻,陳初看到陸尋,他獨自站在大廳的中央,手上拿著紅酒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

唐信也發現了,沒作聲。

電梯門終於完全閉合,隔絕了陸尋陰冷的目光與一地的喧囂。

唐信給助理放了一天的假,黃蘇子還在樓下,縱然有保姆車,陳初還是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跟著到了他住的地方。

唐信已經許久沒有住安置小區,住在公司安排的高級酒店式公寓,隻是偌大的房子冷冰冰空蕩蕩,除了自帶的家具和他的衣服外,別無他物,連個水壺都沒有,更別說藥了。

自進了家門,唐信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生病也不鬧騰,眉頭緊皺把自己埋在被窩裏。

陳初想起自己生病時,他煮粥煲湯不在話下,而她什麼也不會。她想給唐樂打電話,卻遭到阻攔:“不要告訴姐姐,我沒事,不要讓她和媽媽擔心,我休息一下就好。”

認真想想這個時候唐樂估計也在上班,陳初便下樓買了頭疼藥,又在櫃子深處翻出熱水壺來煮了水,給他喂了藥。自始至終,唐信都乖乖地配合,水燙了也不說,還是陳初不小心濺到手才發現水溫不對:“對不起啊,是我粗心沒試水溫,這麼燙你怎麼也不說。”唐信沒說話,隻是笑。

陳初望著他,大約明白那些女孩為什麼會對他如此癡迷。

房間隻留了一盞小燈,他滿臉的痛苦和疲憊也沒能蓋過他那種冷峻的氣質。

有的人,即便披金戴銀也擺脫不了身上的寒酸味,有的人,縱然身陷囹圄也掩蓋不了與生俱來的氣質。

除了唐信,陳初還想到了另一個人。

唐信吃了藥,昏沉沉地睡著,陳初見時間晚了,正準備回去,剛拿了包,又忽然聽到他的聲音:“你別走。”

轉頭一看,他已經撐著床坐起身,一隻手還托著頭。

“不行啊,有點晚,我該回去了。”

“陳初,你別走好不好?姐姐和媽媽不願過來陪我,我現在也很少有時間能夠回去,你別走好不好,就這樣陪陪我。這麼晚了回去也很危險。隔壁還有個房間,你睡在那裏,我隻要知道你在這個房子裏就好。我不喜歡一個人,真的不喜歡。”他極少一口氣說這麼長的話,急促而慌亂。

大抵生病的人都會比較脆弱。

陳初看著這裝修豪華卻空蕩的房間,又看了眼他放在床頭櫃上的老款手機,說不心酸是假的。成名給他的生活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誰都看得到他表麵的風光,又有幾個人知道,他賺的所有錢都是在幫家裏還債,到現在還用著不能拍照的老款手機。

陳初一心軟,便留了下來。

[5]

那個晚上她睡得不好。

原本就失眠嚴重,陌生的地方更是使她不能入眠,又擔心唐信不舒服,夜裏起來了兩三次,誰知他也壓根沒睡著,兀自坐在客廳發呆,還是她聲嚴色厲趕他去睡覺才慢吞吞進了房間。這麼一折騰,僅剩的一丁點睡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剛好看到客廳有幾本外國小說,索性就坐在客廳看書。

第二天陳初離開的時候天才蒙蒙亮,唐信還在睡,她躡手躡腳地關上門走了。

當時她並未察覺有何不妥,隻隱約覺得有人在暗處看著自己,細細打量,又發現並無異樣,估摸著是自己一夜沒睡出現了幻覺。

誰知第二天,陸尋便將一大遝照片甩在她麵前,像一個響亮的巴掌,“啪”地拍在她臉上。

當時她剛跑步回來,經過路口沒想到陸尋的車竟等在那,她原是想這樣繞過他,卻不自覺放慢了腳步,經過時,他不輕不重地按了一聲喇叭。

陳初停下來了,車上的人也下來了。

“不是讓你不要夜跑的嗎?”這是陸尋的第一句話。

第二句話是:“你怎麼沒接電話?”

往常她跑步是帶著手機的,今天手機剛好沒電就沒帶,結果恰恰就漏接了陸尋的電話。

若是往常,她一定會大聲地嗆回去,而現在,她不知為何在陸尋麵前沒了底氣,也不說話,看著自己髒兮兮的跑步鞋,半天沒有出聲,直到陸尋往她手中塞了個牛皮紙袋。

“這是什麼?”

“你自己看。”

她解開牛皮紙袋,結果被裏麵的東西嚇了一跳,手上沉甸甸的東西都是照片:她扶著唐信從地下停車場進公寓的照片,他們說笑的照片,以及清晨她獨自從公寓離開的照片。

“你找人跟蹤我?!”陳初下意識問道。

陸尋被她這麼一問,原本不算好看的臉色又沉了沉:“我有病嗎?我是變態嗎?”

“這家媒體的主編和我是朋友,拿到照片後當即就給我打了電話,如果不是這樣,這些照片明天就會出現在各大新聞的頭條。”陸尋頓了頓,“你不知道唐信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上嗎?你還這樣大晚上的去他家過夜!你知道這些照片是誰拍的嗎?”

“還能有誰,肯定是狗仔隊。”陳初心煩意亂,自然沒好氣,她拿著手上的東西,半是憤怒半無奈,“唐信生病不舒服,我去照顧他,我們什麼事也沒有。”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解釋完就後悔了。

“我知道。”陸尋冷冷一笑,“我知道你和他沒什麼,但這些照片放出來,再配上生動的文字,別人可不會這樣認為。”

“你到底想說什麼?”

“主編和我說,這些照片是有人專門給記者透了風,讓記者去蹲點的。至於是誰,他不能說,看在認識這麼多年的分上,賣了我個麵子。你最近得罪過誰嗎?或者,你覺得會是誰做的,誰知道你去了唐信家?”陸尋沒有指名道姓,表情卻寫滿了懷疑。

陳初幾乎是同一時刻,就想起了唐信。

因為她留下來過夜,也是臨時起意,除了唐信,誰也不知道,但她下意識還是為唐信辯駁:“不是唐信,他不會這麼做,這樣做對他沒有好處。”

他們站在馬路邊緣,此時時間尚早,車輛往來,人聲喧鬧,陸尋被她這麼一打斷,也不生氣:“我沒有說一定是他,但我的的確確在懷疑他。因為他特別可疑,提前退場,留你過夜,怎麼看都像別有用心。”

“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陳初說著不相信,但心卻開始偏頗,畢竟唐信有過前車之鑒,曾經和冉書瑤的緋聞便是他故意造成假象給記者誤會。

她突然覺得疲倦,有些恍惚地蹲下身,手上的照片像是有千斤重。

陸尋一直沒有走,倚著車門看著她,許久之後,她似乎聽到他一聲低低的歎息:“陳初,回來好不好?”

她有滿腔的委屈和憤怒,可抬頭看見他消瘦的臉頰,卻問道:“你不問問我和唐信的事情,說不定我和他果真有什麼?”

她生氣的時候,語氣是有些刻薄的。

陸尋沒有接話,固執而重複地問她:“你回來好不好?”

他知道,她拒絕不了他。

感情很多時候就像一場博弈,開始的時候處於劣勢地位,要再翻身就難了。

在這場愛情裏,她陳初,從來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愛他,就是他最大的籌碼。

有時候陳初想,傷害帶來的也並非全是負麵影響。

若是以前,她遇到這樣的事情總是要先崩潰,這一次她除了震驚與難過外,全程都很平靜。

找到唐信的時候,他剛巧結束工作,回了公寓。

見陳初要找他,電話裏又不說什麼事情,他便說我去找你,被陳初拒絕:“不用,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就來。”

陳初的語氣冷漠又疏遠,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再想問下去,她已經撂了電話。

陳初來得很快,進門後她並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將照片遞給了唐信。他看了一眼,問她:“這是什麼?”

“唐信,我覺得你演的電影肯定會叫座,畢竟,你現在的演技已經這麼好了。”她諷刺道,“在我麵前,你也要這樣演下去嗎?”

“我不喜歡你用這種語氣說話,我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麼。”

“這是陸尋給我的,說是有人故意讓記者拍的,我就來問問,是不是你?”

客廳隻開了一盞暖黃色的燈,有些暗,襯得唐信臉上的憤怒有些猙獰:“陸尋?陸尋說的?!他說什麼你就相信了嗎?我沒有想到你竟然信他,而不信我!”

陳初已失了耐心,猛然拔高聲音:“到底是不是你!”

他見她對自己毫無信任,冷冷一笑,嘲諷道:“既然你已經不信任我,又來問我做什麼?反正在你心底已經認定是我了。陳初,在你內心我就這麼不堪?是不是我曾經讓人拍過我和冉書瑤,所以在你看來,這種卑劣的事情就是我做的?”

他忽然抬起手,手中的照片紛紛揚揚散落一地:“上一次,我故意讓記者拍到我和冉書瑤,是因為你正在風口浪尖,我無法保護你,隻能用這樣拙劣的方式。而現在,我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如果我這麼做,能讓你從陸尋身邊離開,我一定會去做!但這可能嗎,而且,我也不舍得去傷害你。”

唐信的話音剛落,陳初就後悔了。

眼前的人是唐信啊,那個從小就跟在她身後的小男生,總是喊她“初姐姐”的小人兒,自他進了娛樂圈後,她便不止一次地覺得他變了,變得世故,變得老練,所以當陸尋將照片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心底已經開始懷疑他。

其實,變的人不是唐信,而是她自己。

背叛和傷害讓她變得小心翼翼,草木皆兵,甚至不惜懷疑身邊的人。唐信的一番話,將她重重地推至穀底。

她不得不承認,人都是會變的,環境、欲望和感情都會將人扭曲,這種改變是連自己都無法控製的,在不知不覺中,悄無聲息進化成自己所厭惡的人。

陳初看著悲傷的唐信,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喃喃地道歉:“對不起,我知道對不起也解決不了什麼事,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說完她也不想聽唐信的回答,匆匆忙忙往外走。

“陳初。”唐信在她開門的那一刻喊住了她。

陳初恍惚地想起,自他不叫自己姐姐後,每一次叫自己的名字都像是沒有底氣,而這一次,卻是斬釘截鐵。

“我不怪你,因為我知道,你也不想變成這樣,是你太過惶恐,沒有安全感,所以也不敢傾心任何人。可我不喜歡這樣的你,你知道嗎?你離開陸尋吧,離開他,好不好?”

陳初回過頭,猛然撞進唐信清澈而悲傷的眸子裏。

“你離開他好不好?他總是讓你難過,讓你哭泣,讓你變得不像你。為什麼別人無法企及的,他卻不知珍惜。離開他,和懂得珍惜你的人在一起,不會有人再像他一樣傷害你。”

陳初望著麵前的男孩,不,應該說是男人,俊秀的麵容此時看起來有些陌生。

他對她的感情壓抑而隱晦,陳初多少有所察覺,隻是一直都假裝不懂。這會兒,他卻輕而易舉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在她最狼狽不堪的時候。

“阿信,我也想堅決地告訴你好,可以。但是,我不想騙你,也不想欺騙自己。你我都知道,感情這東西,從來就是讓人這麼無能為力,無法自控。”

她說完,輕輕地打開門。

身後的唐信始終沒有動作,靜靜地看著她走。

她下樓的時候,陸尋還在等。

上了車,她就閉上眼小憩,他也不問她去哪裏,沉默地掉轉車頭朝環城高速走。

這短暫的安寧,什麼時候又會崩塌呢?

陳初既惶恐,又有些惡意地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