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他會說“你怎麼來了”或是“不是讓你不要出現嗎”之類的話,他卻坐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微微蹙眉看她,像是分不清是虛幻還是現實。陳初還記得顧玨宇的囑咐,直接上前給他喂醒酒藥,水壺裏沒熱水,索性在酒櫃拿了瓶礦泉水,剛擰開蓋子遞了藥,才發現他的手一直捂著胃。

“你胃疼嗎?”

這是陳初進房間後的第一句話,陸尋沒回答,她低身去查看,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壓在了床沿,陸尋的吻落下的那一刻,陳初的腦袋是空白的,隻覺得他的唇是冷的,他的身體也是冷的。

不知道心是不是也如這般冰冷。

她的意識是清醒的,她清楚地明白陸尋是喝醉了,或許這會兒做什麼事也不知道,卻沒有力氣推開他,也舍不得推開他,直到他將她往床上壓,陳初還沒來得及反應,陸尋卻突然抽身離開。

偌大的空間裏,兩人的喘息交集在一起。

陳初仍舊保持著被他推倒的姿勢,而陸尋坐在地上,似乎清醒了一些。

“陳初,我不是讓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嗎?”他果然還是說出口了,像一把利刃。

陳初啞口無言。

她的沉默像是導火線,更加激發他的怒氣:“怎麼不說話?我和你說話呢,怎麼不回答?是不是覺得我挺可憐的,同情我,我告訴你,我不需要。我不會倒下的,我不會讓你們看不起。”他惡狠狠的,像是宣誓一般,不知道在說陳初,還是別人。他是醉了,但也沒有醉透。

來的時候,陳初心裏是抱著一點點希望的,說不定他已經原諒她了。

“我不需要你們來同情,也不需要你投懷送抱,滾開。”

可這會,陸尋的話像是一把大火,將她心中的希冀、渴求和妄想燒得幹幹淨淨,她看著他疏離冷峻的眉目,說不清到底是傷心、憤怒還是絕望,隻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她有很多的話要說,她有很多的情緒要宣泄,最後卻隻扔下一句:“陸尋,陸淼淼的事情我有錯,我也喜歡你,但並不代表你可以一次次地作踐我。”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陸尋沒有叫住她。

她知道,他是不會挽留的。

她也沒有回頭,所以沒看見陸尋抬起了又放下的手。

[3]

第二天顧玨宇又給陳初打了電話。

陳初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他告訴陳初,陸尋酒醒後,衣服都沒換就去上班了。

陳初不想再聽下去,打斷顧玨宇:“以後,你不用再給我打電話了。我,我和陸尋已經分手了。他的事情與我毫無關係。”

顧玨宇沉默了一下,小聲和她說了一句抱歉。

陳初不想與顧玨宇再說下去,索性掛了電話。

也就是那段時間,陳初開始失眠的。

從前她並不理解陸尋,以為失眠隻是單純的睡不著,更或者是他將睡覺的時間用來做別的事情,而現在她知道,並不是這樣的。

她每天晚上十點鍾躺下,手機關機,房門緊閉,而四個小時後意識仍舊是清醒的。有時明明困得要命,眼皮都在打架,站著想現在要是找個地方躺一躺,不,靠一靠吧,一定能睡著,然而真正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腦海裏像並排開過幾十輛重型大卡,“突突突突”吵得要命。

失眠讓她變得暴躁、煩悶、壓抑。

唐樂約她吃飯,見她鬱鬱寡歡很是擔心:“你最近工作很忙嗎?還是睡不好,怎麼黑眼圈這麼嚴重?”

“沒什麼,就是睡不好。”

陳初輕描淡寫地帶過,沒有讓唐樂知道,她已經去醫院找醫生開了安眠藥,吃了藥,隻有這短暫的幾個小時能夠得到安眠,可是醒來後腦袋昏昏沉沉,沒法好好工作,第二天失眠更厲害,連藥也不敢再吃。

所以,失眠仍在繼續,每到這個時候,她便會想起陸尋,不知道他睡得好不好。

陳洪恩說過,陳初是典型的紙老虎,嘴硬心軟,嘴上永遠不饒人,卻是最容易心軟,小時候與陳未吵架,說好一個星期不要和他說話,才過了一小時,又忍不住去偷偷看他在幹嗎。

即便她在心裏說過千萬遍不願再和這個人有任何的交集,仍舊控製不住去關注他的消息。

她聽說那日之後陸尋又請王喜生吃了幾次飯,將王喜生哄得眉開眼笑,服服帖帖;聽說盛娛召開了董事會商議罷免陸尋一事,但支持他的比反對的多,所以陸尋仍舊坐穩陸總的位置;聽說陸總不再每日醉醺醺去上班,但仍舊每天加班,將辦公室當成了家;聽說盛娛的動蕩已逐漸走向穩定,股票也開始上漲。

這一切,大多是她去盛娛時從旁人口中聽說的。

顧玨宇在她闡明與陸尋關係之後,沒再給她打電話。

陳初有天出門,卻意外地遇到了傅亞斯,在快餐店的門口,他與妻子似乎在爭執。陳初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打招呼。

“好巧,許久不見。”

上次見麵還是在陸淼淼過世的時候,三人估計都想到這一茬,陳初忙道:“你們怎麼在這站著,不進去?”

說完,談夏昕已蹙眉,有些惱怒:“我不過想吃個炸雞,這人也不肯,攔在門口不讓我進。陳初你吃飯沒,要不我請你吃飯?”

話音剛落,傅亞斯便斜睨了她一眼。他是那種眉目比較淩厲的人,談夏昕卻一點沒感覺,仍舊目光灼灼地望著陳初。

陳初急忙擺手:“我吃飯了。”

談夏昕有些失望,絮絮叨叨了幾句,傅亞斯低聲哄她:“外麵的油也不知道幹淨不幹淨,回家我給你炸。”

“你炸的能吃嗎?”

兩人你來我往,陳初站著有些尷尬,正想道別走人,傅亞斯卻忽然叫住她:“陸二最近不大好,你們是吵架了嗎?他……他似乎許多天沒睡好,長了許多白發,也瘦了,行屍走肉一樣。”

陳初愣了一下,喃喃道:“我們分手了。”

他是陸尋的朋友,雖然兩人並不常走動,但看得出,陸尋是真心將他當朋友,傅亞斯也是關心陸尋,否則不會和她說這樣的話。

隻是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了,隻是讓他勸陸尋去看看醫生。傅亞斯見她不想提,沒有再逼迫,攙著妻子走了。

陳初看著他們相互依偎的背影,有那麼一點羨慕,又有些難過。

那段時間陳初過得很恍惚,工作也不大順利,磨磨蹭蹭了許久一個劇本也沒寫完。睡眠仍舊很差,為了晚上睡得好一些,她嚐試了各種方法,吃藥、針灸、按摩、喝酒……效果都微乎其微。

後來,她開始夜跑。

隻有跑步的時候,她的腦袋是放空的,不會去想那些讓人不開心的事情,而那個總來她腦海裏肆意打擾的人,也隻有這個時候,不會再出現。每天晚上繞著公園跑十多公裏,跑到大汗淋漓,筋疲力盡,回到家往床上一躺,總算能稍微睡個好覺。

有個晚上陳初照舊去夜跑,跑到半路下起雨來,她隻好折返,常走的路積了水,她隻好繞到另一條路,離家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雨勢漸大,若是往常,這幾步路她一定是淋著雨跑回去。可那晚鬼使神差地,她突然停了下來,站在旁邊的便利店裏躲雨,又買了杯熱奶茶。

也就是這幾分鍾的事,陳初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從遠處駛來,然後停在了路口咖啡店旁邊。

陳初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認真細看車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看錯。

以前她與陸尋在一起的時候,她怕何婧撞見,總讓他將車開到這個位置,他坐在車裏,可以一眼望到她的房間,她回到房間開了燈,他知道她安全到家了,才會將車開走。

時隔兩個多月,這輛車又停到了這裏。

車裏的人一直沒有下來,雨霧模糊了窗玻璃,又隔得遠,陳初看不清車裏的人到底是不是陸尋,她也沒有勇氣走上前,隻是遠遠地看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街上的商店都開始打烊,咖啡店的燈也滅了,車子才慢慢地朝前駛去,離開她的視線。

她的手機,自始至終都沒有響過。

接下來兩晚,陳初有意無意改變夜跑的路線,又提前了時間,可惜經過咖啡店門口時,那裏空蕩蕩的,並沒有她熟悉的那輛黑色的車。

陳初並不覺得失落,隻是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事已至此了竟還抱著希望。隔天她又照著原來的路線跑,但上樓回了家又忍不住站在窗口張望,路口車水馬龍,她隻看到一片明滅的光影。

再次見到陸尋,已是一周後的事情。

那天因為趕稿,陳初出去跑步時時間已有些晚,她要出門的時候何婧還叮囑:“天色晚了,不要出去了,多危險。”

陳初擺擺手,和她說:“有什麼好危險的,我天天晚上都夜跑,要出事早出事了。”

何婧白了她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

回來的時候是有些晚,街上的商店大多都關了門,他們又住得偏僻,不像市中心那般熱鬧,隻有零星的路燈陪伴她。陳初見時間晚了,想著抄近路回家,卻不想真被自己烏鴉嘴說中,跑到偏僻的路口,突然有個醉醺醺的流浪漢冒了出來。

他喝了不少,身上都是難聞的酒氣混合嘔吐物的味道,甫一靠近,熏得陳初想吐。他扯著陳初的胳膊,嘰裏咕嚕地說了一通,陳初掙紮,這醉鬼的力氣卻大得驚人,許久才知道他說的是“拿幾塊錢買酒喝”。

可她出來跑步,哪有帶錢,但醉鬼卻不信,伸手要往她身上掏。

陳初嚇得連連尖叫,就在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了汽笛聲。

陳初回過頭,刺目的遠光燈照得她睜不開眼,隻有個模糊的影子坐在車裏。

她看不清,卻也猜到是誰。

車裏的人猛地又按了一聲喇叭,醉漢悻悻罵了兩句走了。

陳初仍舊站在那裏,想靠近,卻怎麼都邁不出步子,車裏的人也沒有下來的意思。

一人一車對峙了許久,還是陳初先投降作罷,轉身往家的方向跑,那車徐徐地跟在身後,車燈冷冷地為她開路。

[4]

那天他的車一直跟著陳初開到家門口,她開門的空隙,他掉頭。或許是流了汗,或許是緊張,指紋鎖好一會兒都刷不開,車經過她身邊時車窗搖了下來,她兀自埋頭搗鼓指紋鎖,也沒回頭。

“以後不要夜跑了,危險。”

她回過神,車已經開走了。

陳初憤憤地踢了一腳大門,心裏強著一口氣,你讓我不要出現我就不出現,你自己又跑來是什麼意思,叫我不要夜跑,我偏偏要夜跑。

說是這樣說,卻不敢再往偏僻的地方跑,偶爾有事耽擱了時間,或是天色晚了便不再出門,終是沒有再遇到上次那樣的事。

陸尋自遇見陳初後,許多天也沒有再出現,陳初捉摸不透他的用意,也懶得再去揣度,自己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隻是每每到家回了房間,總忍不住站在窗口往路口望,那裏空蕩蕩的,沒有車輛停靠。

直到後來的《歲月輕狂,我不負你》電影殺青酒會,陳初才再一次見到陸尋。

耗時大半年的電影終於拍攝完畢,陳初也受邀去參加新聞發布會,因為主角大多是新人,除去一個冉書瑤也就唐信的名氣還大些,也因還未進入宣傳期,受到的關注沒有想象中熱烈。陳初坐在一個小角落,但記者們關注的明顯不是故事的情節和賣點,而是冉書瑤與唐信的緋聞。當有記者問唐信“Aaron,冉書瑤是你喜歡的類型嗎”的時候,陳初感覺他似乎有意無意朝自己的方向望了一眼。

再細看,他已微笑回答道:“瑤瑤姐是我的榜樣。”這一句話不僅說明了兩人毫無情愫,還誇讚了冉書瑤,滴水不漏,他再也不是那個一見到記者就緊張而沉默應對的少年了。

記者發布會後是酒會,在博陵的五星酒店舉行,現場沒有邀請記者,除了主創人員、工作人員便是投資方,是以,陳初見到了陸尋。

那些醉酒痛苦咆哮的暗夜已從他身上完全褪去,沒有留下一點影子,隻是瘦了一些,標誌性的眼袋配上他迷人的微笑顯得他更加成熟,更加蠱惑人心。

陳初不敢多看,專心與兩個演配角的新人演員聊電影,誰知沒幾分鍾,便有人將話題往陸尋那邊引:“陳初姐姐,聽說你和陸總認識對嗎?我剛和經紀公司解約,你能不能給我牽個線?”

陳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既反感又不知如何應答,還是唐信解救了他,估計他也是剛從製片人手裏逃出來,還拿著酒杯:“陳初你過來一下好嗎?我有事找你。”唐信向來不愛笑,同劇組的演員也覺得他不好相處,見他找陳初,也不再刨根問底,放她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