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的人沒動,靜靜地站著,直到唐樂轉身走進陰暗的樓道,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夕陽的餘暉裏。他並未撿起地上的東西,任由它們散落一地,眼神對上陳初的時候,有些詫異,卻毫無難堪,一如既往的驕傲。
剛分手的時候,陳初恨透了貝思遠,無數次想過要報複。可當她親眼看見他被冷遇和拒絕,卻無悲無喜,好像眼前這人與自己隻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原來不愛了之後,對方的悲喜都與你無關,再也不能輕易牽動你的情緒,連恨他都覺得是負擔。
她這樣想著,募地覺得腰眼一痛,低頭卻見陸尋掐了自己一把,怒不可遏道:“你幹呀掐我!”
陸尋麵無表情:“沒什麼,掐著玩。”
陳初疼得齜牙咧嘴:“能放開我嗎?疼死了,王八蛋!”
貝思遠沒有朝他們靠近,也沒有主動打招呼,隻是遠遠地瞧著他們,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陸尋冷哼了一聲,拉起陳初就走:“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人小兩口吵架有什麼好看的呀。”
走了好幾步,陳初才嘟囔出聲:“他們不是小兩口。”
“我知道,你出軌的前男友和你的好朋友嘛。”
“你怎麼知道?你調查我?”
陸尋一臉不屑:“你喝醉酒什麼都說出來,我還要調查?”
“是了。”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沮喪,“我什麼樣子你都見過,我什麼底細你都知道,你是不是覺得十分可笑?”
陸尋一下子抓住了她坍塌的肩膀:“陳初,我不喜歡你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我的底細你何嚐不也是一清二楚?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我不會拿出來嘲笑你。但我希望你的眼睛裏隻有我,隻看到我。”
她的眼睛裏有誰,她不知道。
她此時知道的是,陸尋清澈的眼眸中,有她慌亂不安的臉。
隻有她。
這樣算是戀愛吧。
陳初像是回到了上學時期,偷偷摸摸地談戀愛,出門要編造出各種理由,順便與人串好口供。但這與當初和貝思遠戀愛時還是不同的,貝思遠那時也怕被何婧發現,對她的行為隻會配合甚至支招,陸尋卻是大為不同。
開車送她回家隻能送到街口,打電話時常能聽到她刻意壓低的聲音,陸先生大為不滿:“我說陳初,我什麼時候改名叫唐樂了?”
陳初沒想到捂住了聽筒他還聽得到,幹巴巴笑了兩聲,沒瞞得過,隻好和盤托出:“我媽……她還不知道我們在談朋友。”
“那你也不用這樣鬼鬼祟祟啊。”
陳初咬咬牙:“她不大喜歡娛樂圈的。”
陸尋尚不知自己在何婧心中已被拉入黑名單:“我不是娛樂圈的。”
她隻好撒謊:“我媽不喜歡我太早交男朋友。”
陸尋翻了個白眼:“我說大小姐,你都大學畢業了,不是初高中生。”
陳初打了個哈哈掩蓋過去,陸尋也不是小氣之人,沒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
倒是陸淼淼得知後大為不滿:“我小叔叔年輕有為,一表人才,稱得上是博陵十大傑出青年,鑽石王老五一枚,多少人喜歡他他看不上,陳初你竟然還玩地下戀。”大有陳初不給陸尋名分自己一定不會和她善罷甘休之意。
陳初頭疼欲裂,小公主在這個問題上一點都不好騙,轉移幾次話題都被硬生生拽回來,最後隻得應承幾日前對她的承諾,這事才算掀了過去:“你不是說想去探班嗎?今天要上班嗎?不用的話我帶你去。”
陸淼淼是生物製藥專業,陳初原以為畢業後她會出國深造或是回盛娛幫忙,卻不想她選擇了留校,在博陵大實驗室工作,偶爾也幫導師代代課。陳初得知那一刻挺吃驚,博陵大人才濟濟,一個助教之位都有人爭得頭破血流,陸淼淼卻不費吹灰之力得到,還有導師打包票推薦。可想想又覺得本該如此,這個看起來不靠譜的女孩智商將近一百八,連跳兩級,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學霸。
隻是終歸年紀小,她還是小孩心性,性格聒噪又大大咧咧,做事總是沒定性,唯獨對唐信十分執著。她已不滿足於簽名照和海報,一有時間便纏著陳初帶她去探班,《歲月輕狂,我不負你》已進入拍攝階段,陳初是編劇,多多少少有些福利,能走走後門,她便賴上了陳初,一有時間就拉著她往劇組跑。
但陸尋向來對唐信沒有好感,唯恐他禍害自家小白兔一樣純良的小侄女,陸淼淼與他吵過幾次,最終多是以停了信用卡而告終,她索性也不與他正麵抗衡,私底下偷偷摸摸地追著唐信跑。
可憐陳初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
這邊帶著陸淼淼去劇組探班,那邊陸尋打電話來還要幫她隱瞞。
“陸淼淼去找你了嗎?”
陳初遠遠望了一眼站在攝影機旁如癡如醉的女孩,睜著眼睛說瞎話:“沒有啊,她沒有來找我。有事?”
陸尋有些惱火:“今天她休息,司機去學校接不到人,電話也打不通,不知道去哪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管得那麼緊,很容易反彈。這個年齡的女孩子追星很正常嘛,你應該正確引導,而不是刻意壓製,這樣她更反感。”
她說完,那邊卻陷入詭異的沉默,良久,陸尋才道:“你這可真有家長的風範,迫不及待了嗎?”
陸尋悶笑,陳初臉頰微熱,也不和他說了,狠狠將他的笑聲掐斷。
“笑什麼?”
陳初回頭,便看見唐信,他背靠著劇組臨時搭建的板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3]
陳初和唐信已有一段時間沒見,她忙著工作,他忙著拍戲。
眼下驟然發覺他與從前有些不同,似乎更高了一些,又瘦了,輪廓越發犀利冷峻,完全脫去了從前鄰家大男孩的影子。他身上還穿著戲服,一身黑衣讓他看起來有些酷,一時間陳初覺得陌生,也忘記了回話。
直到他伸出手在她麵前揮了揮:“想什麼呢?”
陳初說:“感覺你變了,變帥了一些。”
沒想到這人一點也不經誇,才這麼一句,臉就詭異地紅了,目光也遊移不敢看她:“你……你今天怎麼有空。”
“陸淼淼說要來看你,我也沒什麼事,就陪著探班來了。欸,陸淼淼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陳初的錯覺,唐信似是有些失落,但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什麼來:“哦。我快收工了,要不要一起吃飯?”
她原本想拒絕,但見他期待地望向自己,又見陸淼淼在不遠處朝她猛點頭,便說好。
最興奮的人莫過於陸淼淼,她偷偷在陳初手臂上掐了好幾把:“陳初有你真好,要和Aaron一起吃飯,真是好開心,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陳初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是不是做夢你掐自己的手,掐我的你肯定感覺不到疼。”
陸淼淼聞言朝她吐了吐舌頭。
陳初想到已經好久沒和唐樂一起吃飯了,順便給她打了電話,剛好她家教的地方就在附近,很快就趕來了。一行人前往的是博陵一家有名的連鎖火鍋,唐信已今非昔比,大堂自然是不能再坐,好在還有包廂。
陸淼淼率先占據了唐信身旁的位置。
明明心潮澎湃,小鹿亂撞,偏生還要裝得淑女淡定,早忘記自己先前玩跟蹤,在唐信麵前已毫無形象。陳初也不戳穿她,同樣是女孩子她怎能不了解她的心境,便拉著唐樂點菜,時不時問他們有沒有什麼忌口。
起初氣氛還很和諧,陳初與唐樂也有挺長一段時間沒見,就湊在一起聊天說話,她刻意將椅子拉遠,為的就是給他們製造機會。但唐信明顯情緒不高,大多時候都是陸淼淼長篇大論了好一會,他才擠出一個“嗯”或者“哦”,敷衍至極。陳初回過頭去看,卻見唐信在盯著自己,目光冷颼颼的,再定睛一看,他卻已經掉轉頭,無波無瀾朝陸淼淼“嗯”了一聲,又說:“我覺得他們一點也不適合。”
陳初沒有聽前言後語,並不知他們在說什麼話題,也沒有上心,卻不料那邊的討論越來越激烈,細細一聽,並不像在說話,更像起了爭執,還是關於她的。
“陳初和我小叔叔在一起哪裏不好?”
“好在哪裏?兩個世界的人。”唐信的語調聽起來有些嘲諷,“你覺得好就是好嗎?”
陸淼淼喜歡Aaron,已經到了迷戀的地步,陳初有幾次吐槽唐信還差點將人惹哭。沒想到突然聽見她大聲地反駁他:“我覺得好,我小叔叔和陳初也覺得好,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在一起有什麼問題嗎?什麼兩個世界的人,我覺得他們超級般配。你是陳初的弟弟,你不應該祝福他們嗎?”
“我才不是她弟弟。我姓唐,她姓陳。還有,你能確定他們是真心相愛嗎?”他冷哼了一聲,後麵又說了一句什麼,陳初沒聽清,卻見陸淼淼激動起身,帶倒了靠背椅,尖銳的嗓音貫徹了整個包廂:“我小叔叔才不是那樣的人。就算我喜歡你,你也不能這樣說我小叔叔。”
唐信被她這麼一吼明顯愣了一下,音調雖未提高,語氣卻明顯比原先更冷了:“我沒有說錯。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事實就是那樣。”
陸淼淼盯著他,眼眶慢慢紅了。
陳初與唐樂麵麵相覷,正打算上前去勸的時候,陸淼淼卻越過她們,頭也不回地拉開包廂門直往外衝。
隨即,陳初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尖叫。
手術室的燈仍舊亮著。
深幽的走廊燈光昏暗,被這紅彤彤的燈光襯得越發淒清。
陸尋坐在長椅上,弓著身子,手埋在自己的臂彎裏,一直沒有抬頭,旁邊的地板上滿是煙蒂。醫院是不許抽煙的,護士來過兩遭,一個被他罵走,一個被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要殺人一般的表情嚇退,連勸阻都忘了。
陳初亦沒有上前。
說實話,她也害怕。
她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還以為她在說笑:“這個笑話不好笑,陳初。”
“我是說真的,你快來。”
或許是聽出了她的哭腔,知道這不是惡作劇,陸尋直接撂了電話,不一會兒就趕到,西裝上還別著擴音器,估計是準備開會。
陳初沒有見過那樣的陸尋,他慌亂而急促,幾乎是對她吼出聲:“你不是說她沒有和你在一起嗎?為什麼要騙我?”
“我……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她心急如焚,內疚又不安,思來想去都是自己的錯,若不是她帶著陸淼淼去探班,後麵這一係列事情都不會發生。
卻有人不同意。
唐信將陳初拉至身後:“陸先生,這與她無關,是陸小姐自己往服務生身上撞。如果要說有錯,也是錯在我身上,如果不是我和她起了爭執,她也不會情緒那麼激動。”
陳初暗道不好,想阻止已來不及,陸尋冷笑了一聲,拳頭已落在唐信臉上。
陳初和唐樂急忙一人拉住一個,陸尋明顯是在遷怒:“又是你?為什麼又是你!每次都有你在。Aaron,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離她遠一些。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不會放過你。”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虛點著,陳初費盡了力氣抱住他,才沒有讓他撲向唐信。她對唐樂說:“你先走,帶著唐信先走。”可唐信仍舊直挺挺地站在那,並不躲閃,這更激怒了陸尋。
一時間,走廊亂成一團。
最後還是醫生出來才平息了這場鬧劇:“傷患還在手術,你們這樣吵鬧會影響到醫生知道嗎?”
唐信被唐樂拉走了,看熱鬧的人也走了,此時隻剩下她與陸尋。
陳初聽見他低聲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走過去,他方才抬起頭,倉皇不安:“她不會有事吧?”
陳初想說不會,卻像被人扼住了喉腔,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陳初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幕。
她和唐樂衝出包廂的時候慘劇已釀成,陸淼淼匍匐在地上,看不清是什麼情況,粉紅色的裙子沾滿了花椒、八角等火鍋底料,地上也是一層油膩膩的紅油,鍋倒扣在一邊。服務生挺高的,但年紀看起來沒多大,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幾乎要哭了:“那一桌的客人說爐子不熱,讓我把湯拿去加熱,我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衝出來的,是她自己撞上來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的手亦是紅的,上麵有水泡,可像是察覺不到一般,不停地解釋:“真的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陸淼淼仍在哭叫,手捂著臉,陳初和唐樂將她按住:“你別碰,別碰。”
到了這會兒才看清,她的臉上、脖子上都是紅紅腫腫的,沒一會兒已經起了泡,有的部位皮膚已脫落。
“我好痛……真的好痛!救救我,小叔叔救救我……”
這一番動靜已引發好多人圍觀,同情的,慌亂的,卻無人叫救護車,陳初看著仍在念念叨叨的服務生,情急之下爆了粗口:“你他媽的還不給我打電話叫救護車!愣著幹嗎,快叫救護車啊!”
陸淼淼一直在打滾,掙紮。她想要抱住她,告訴她別怕,卻害怕加重她的痛苦,她蹲在她身邊,抓住她的衣服布料。
“別怕,淼淼,你別怕。沒事的,救護車很快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