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結束的時候,他們去了一趟蘇州,傅子宸是知道明媚關於婚禮的心願的。他打聽到蘇州一家經營了很多年頭的裁縫鋪子,找老裁縫為明媚量身打造了一套大紅嫁衣。
衣服拿回家後,明媚一個人躲在臥室裏試穿,不讓傅子宸看,說事先看了婚禮當天哪還有驚豔感啊!
他們一直在島城過完了秋天,才啟程去西雅圖。
臨行前,章魚、林妙做東,給他們踐行,南歌也特意從南方趕回來了,程家陽也在,一起吃飯的那天下了雨,秋風秋雨,酒意微醺,滿是離愁。
這城市明媚生活了二十五年,就要離開了,那樣多的不舍得。在老房子裏住最後一晚,明媚一晚上沒睡著,這些年遇見過的人與發生過的事,如浮光掠影,在腦海裏一一閃回。她知道,此次離開,像是一場告別。以後,回來的機會不會很多,就算回來,怕也隻是匆匆路過。此後,家鄉成異鄉。
抵達西雅圖,他們還是暫住在傅子馨的家裏。見到他們,最高興的就是傅筱了,聽明媚說以後都不走了時,她開心地摟著明媚親了好幾下。
休整了兩天,傅子宸就帶她明媚去看房子,跟傅子馨家在同一個片區,房型跟傅子馨那個差不多,也是前後帶院子,但是隻有兩層。是個二手房轉讓,中介帶他們裏裏外外看了,很詳盡地介紹了這屋子多麼多麼好,明媚當然知道這屋子好,可價格也不便宜,傅子宸卻隻問她喜歡不喜歡。她老實地回答說,喜歡。然後說,但是沒有必要買,我們住公寓房就好。
傅子宸卻轉頭對房產經紀說:“這房子我們要了,是先交定金嗎?”
明媚將拉他到院子裏,瞪他:“喂,我們哪有那麼多錢!就算你家裏願意給,我可不好意思要!”他才工作一年多,而她,才剛畢業,唯一的積蓄就是把島城那個老房子賣掉的一筆錢,要買這幢院子,遠遠不夠的。就算是結婚的房子,但拿父母的錢,她真的覺得有壓力。
傅子宸伸手攬著她,挑眉說:“誰說是我家裏給的呀,這是我自己的錢!”
明媚訝異地看著他。
他笑說:“別這樣看我,這錢是光明正大賺來的!我姐做投資不是很在行嘛,我在她那有投資,好多年了。賺的不多,但買下這幢屋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明媚張了張嘴,驚訝完畢嚷嚷道:“哇,傅子宸,你還有私房錢!”
他哈哈大笑,攬著她走進屋子:“好啦,我未來的老婆大人,私房錢什麼的我們回頭再清算,先去把合約簽了吧,免得人家久等!”
房子就這麼定下來了,屋主原本的裝修風格明媚挺喜歡的,為了健康也為了省事兒,她不打算重新動工大裝修,就換了家俬與一些軟裝,把前後花園重新整理了一遍。
十一月中旬,他們搬入了新家。
明媚在家裏請傅母還有傅子馨他們吃飯,她還是第一次為他家人下廚,做了滿滿一桌子菜,看著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從來遠離廚房的傅子馨瞪大了眼睛,衝弟弟嚷嚷:“傅子宸,你撿到寶啦!”一邊吃一邊讚歎地對明媚說:“哎呀呀,以後就算媽媽不給我做飯,我還可以來你們家蹭哈哈!”
趙默默比她媽媽更無賴,直接說:“小舅媽,你需要女兒嗎?我來做你女兒吧!”
傅母被逗樂了,嗔道:“你這丫頭!”
連一向沉默寡言的趙君都忍不住笑起來。
明媚看著這樣嘻嘻哈哈的氣氛,覺得真好啊,真好。
接下來就是準備婚禮了,傳統的中式婚禮儀式非常繁雜,很多講究。婚禮策劃是傅母托人從國內找的,畢竟在西雅圖舉辦中式婚禮的人極少。明媚在電話裏聽他們把一套婚禮流程講下來,被那繁複的流程給繞暈了,她同傅子宸商量了下,決定一切從簡。而且她訂製的嫁衣並非古老的那種鳳冠霞帔,而是大紅的旗袍,傅子宸的禮服就是一套黑色的西裝。
雖然決定簡潔化,但事情還是很多,找合適的場地,酒席上的菜式,糖果禮包,還要安排明媚國內親友過來事宜,各種瑣碎。不巧的是那段時間傅母身體抱恙,沒辦法幫忙。傅子馨夫婦到年底了忙得不可開交,而且傅子馨最近的工作重心轉移到了舊金山,在西雅圖的時間很少。所以一切事情都得由明媚他們兩個人自己來。
一個月下來,明媚臉都瘦了一圈。傅子宸心疼地說,你多吃點,再瘦下去啊,那套量身製作的嫁衣怕要改小了。
雖然累,但明媚覺得挺幸福。一輩子的大事兒呀,一生一次,累並快樂著。
夏媽媽與冬眠是在聖誕節前兩天抵達西雅圖,同行的還有章魚。夏爸本來也想過來,但他暈飛機,飛行時間實在太長,明媚心疼他,便讓他別來了。
平安夜那天,明媚接了兩趟機,早上是程家陽跟南歌,下午是艾米莉與Gary。明媚在機場同艾米莉擁抱時,在她耳邊輕聲說,程家陽來了。艾米莉表情無異地說,意料之中。過了會,趁Gary去洗手間時,她淡淡地對明媚說,都過去了。
明媚沒做聲,隻握了握她的手。
晚上大家一起在外麵吃飯,程家陽見了艾米莉,主動打招呼,艾米莉笑著點了個頭。他們之間,已經有好多年沒見了。再相逢,卻也隻剩下淡淡地點頭微笑致意。
明媚不禁覺得唏噓。
晚上,明媚與艾米莉、南歌一起睡,新婚前夜,這是姐妹們的小聚會。她們窩客房的沙發上,聊天到很晚,說了很多以前的舊事。明媚很開心,一點睡意也沒有,艾米莉與南歌卻逼著她快點入睡,說,新娘子不能熬太晚,否則第二天氣色會不好。
熄了燈入睡,艾米莉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明媚的臉,感慨地說:“寶貝兒,你也終於要嫁人了。我閉眼上,仿佛還是我們十幾歲的時候呢,一起幻想著長大後自己的婚禮……”
南歌也感慨:“是啊,我以前一直以為子宸會遊戲人間到老呢,沒想到,他是我們這些朋友間,最早結婚的。”
明媚睡在她們中間,伸手一邊攬了一個,低低地說:“我也沒想到,一畢業就會結婚。但這個人,讓我安心,一想到是跟他共度一生,我就覺得歡喜。”
艾米莉“嗯”了聲,捏捏她的臉頰:“一定要幸福啦!”
明媚蹭了蹭她的肩,過了會,忽然輕輕說:“如果春秋在就好了。”
艾米莉怔了怔,握住明媚的手。
春秋你看,我們這些見證過彼此青春的人,離別後,散落在各地,卻因為這個機遇,又聚在了一起。唯獨少了你。
如果你也在,該有多好。
一大清早,明媚就被拖起來奔到酒店,化妝師早就等在那裏了。按照習俗,新郎要到酒店來接親。夏媽媽與艾米莉、南歌陪她一起化妝,當她換好嫁衣從浴室走出來時,艾米莉“哇”了一聲。
明媚身材高挑,量身打造的旗袍將她的好身段展露無遺。頭發簡單地盤在腦後,耳朵上夾著兩枚小巧複古的珍珠耳環。化的是淡妝,淡淡的胭脂紅,一點朱唇,明眸皓齒。
新娘子這一天,最美。
夏媽媽淚盈於睫,滿心地歡喜,拉著她的手坐下來,從包裏掏出一個木盒子,打開,裏麵躺著一對雕花的古銀鐲子。一看就知道是年代感久遠的好寶貝。
夏媽媽將銀鐲套上她的手腕,一邊一個,襯著她的旗袍,相形益彰。她牽著她的手,輕輕地說:“這本來是留給春秋的嫁妝,明媚,你替她戴著,她一定高興。”
夏媽媽說著就落淚了,她拭著眼淚說:“我不是傷心,我是高興。”
明媚心有戚戚,擁抱著她,點點頭:“謝謝夏媽。”
這時有人敲門,倒是打破了這一刻感傷的氣氛。是章魚,他走進來,看見這氣氛,“呃”了聲,然後說:“女士們,可以把明媚先借給我兩分鍾嗎?”
艾米莉攬著夏媽媽同南歌走了出去。
“明媚,你今天真美。”章魚讚道。
“謝謝。”明媚笑笑,問他:“找我有事?”
章魚伸出手,遞給她一個盒子,狹長的沉香木盒子,十分古樸精致。
明媚訝異地望著他。
他說:“受人之托,給你帶的禮物。”
明媚心一動,便知道了那個人是誰。
洛河。
這個名字,好久好久沒有想起過了,此刻忽然想起來,不知怎地,她心裏竟帶了一絲悵然。
她伸手,接過盒子,輕聲說:“替我謝謝他。”
章魚點點頭,想說什麼,卻終是什麼也沒說,離開了。
他本來想告訴她,洛河一直都在關注著她,她考研,她畢業,她離開島城,她結婚。他與洛河隻是校友的關係,後來在工作上有過一次交集,不知怎麼的,他知道了他與明媚是朋友,便偶爾會約他一起喝酒。章魚知道,那些杯盞中,他無非是想從他這裏得知明媚一點點的消息。他每一次都應邀而去,不過是對他的一種感同身受的理解。不過這些,章魚想,也許明媚並不想知道。
那不如不說。
明媚坐在鏡前,遲疑了會,才打開那隻狹長的木盒,看到裏麵的東西,她不禁一怔。那裏麵,是一支銀簪,簪頭上刻著繁複精致的花紋,花紋中間,鑲嵌著一顆寶藍色的綠鬆石。
她伸手,撫了撫那些精致的花紋。然後拿出那支簪子,對著鏡子,輕輕地插入發髻中。
那是他的心意,她收下了。
謝謝你的祝福,洛河。
傳統的中式婚禮新娘子是要上花轎的,但在西雅圖,去哪兒找頂花轎來啊,而且他們的婚禮一切從簡了,習俗也就沒有按照那些來。後來傅子宸靈機一動,租了輛拍電影用的那種古老的馬車來,裝飾了一番,哇,別致又拉風!停在酒店樓下,引來好多人圍觀、讚歎。
明媚沒有親兄弟,便由夏冬眠作為弟弟抱著下樓上馬車。出房間的時候,夏媽媽沒忍住,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拉著明媚的手,碎碎念地囑咐她很多事。就跟嫁自己女兒一般,那樣傷感,那樣多的不舍得。
明媚心裏一熱,也哭了。
艾米莉就在旁邊拿著濕巾幫她擦眼淚,好擔憂她把妝哭花了。
夏冬眠抱著她下去,傅子宸手捧著一束小小的捧花站在馬車旁,接過他的新娘子,抱上了車。他低頭親了親她還帶著淚痕的眼角,輕笑著說:“傅太太,你今天真美!”
他抱著她,她雙手勾著他的脖子,兩人離得極近,他說話時呼吸噴在她臉上,酥酥麻麻的。他的臉放大在她眼前,朝夕相處這麼多年,這一刻,她依舊對這張英俊的臉孔看得入迷。她低喃嬌嗔地說:“傅先生,你今天真帥!”
馬車從酒店出發,要經過好幾條街,最後抵達舉辦喜宴的中餐館。正是聖誕節,街頭巷尾一派熱鬧好氛圍,馬車從這樣的喧鬧中穿梭而過,明媚有一種熱熱鬧鬧遊園會的錯覺。這樣的婚禮,實在太特別了。
喜宴放在西雅圖最好的中式餐館,裝潢風格古色古香,用來辦傳統的中式婚禮再合適不過。雖然親朋不多,但傅家包下了整個三樓大廳。現場由婚禮策劃公司布置得宛如電影場景裏的中式婚禮現場,隆重、端莊、典雅,古意盎然。走進去,仿佛時光穿越。
他們要求一切從簡,那些繁複的儀式便省去了,但中式婚禮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卻必不可少,那就是拜天地。明媚最親近的長輩都不在了,拜高堂的時候便隻有傅母一個人。她改口叫媽媽的時候,哽咽了下,然後眼淚就落了下來。這個稱呼,已經太多太多年她沒有喊過。傅母也是淚盈於睫。
從此後,他們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從此後,她不再是孤獨一人,她有了新的家人。
敬酒的時候,傅子宸把明媚手中的白酒替換成了白開水,全程沒讓她占一口酒。結果他自己卻喝高了,他那幫哥們個個不安好心,輪流著灌他,不放倒他誓不罷休。好不容易熬到喜宴結束,傅子宸實在撐不住了,讓人送回了新房,倒頭就睡。
一幫損友輪番來到新房裏,一人給了醉過去的他一拳,嚷嚷著太遺憾了,竟然鬧不成洞房!
明媚將他們轟出去,反鎖了門,在他身邊躺下來。一場婚禮下來,實在太累了,最近不知怎麼了,她很容易便覺得疲憊。
傅子宸再醒過來時,已是深夜,臥室裏開著落地台燈,暖黃的光線。他揉了揉有點昏沉的頭,坐起身。
明媚剛睡下不久,他一動,她便醒過來了。
“醒啦?餓不餓?廚房裏熱著粥。”她也坐起來。
他搖搖頭:“不餓。口渴。”
明媚伸手從床頭櫃拿過水杯:“蜂蜜水涼了,我去給你兌點熱水吧。”
傅子宸拉住她:“不用了。”拉過她的手,就著杯子一口氣喝光了一杯水。
他深呼一口氣,總算好受了許多,轉頭,歉意地看著明媚,語氣卻是調侃的:“怎麼辦,好好的洞房花燭夜被酒給搞砸了。”
明媚瞪了眼他,將他拉下躺著:“繼續睡吧,明早還要趕飛機呢!”
他們定了蜜月行程,漫遊歐洲。第一站是瑞士,明媚想去看雪。
傅子宸躺下,將她擁進懷裏,她剛洗過澡,淡淡的馨香,十分好聞,他蹭了蹭她的頸窩,深深呼吸。“睡不著,你困不困,不困陪我說會兒話吧。”
他身上有酒氣,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明媚就覺得聞著難受,推了推他:“酒味兒太濃,你先去洗澡!”
他本來正打算起身去洗澡的,聽她這麼一說,使壞地親上她的嘴,親了好久才放開她,哼道:“敢嫌棄我!”
趁她發怒前,他嘻嘻笑著起身逃去了浴室。
被他這樣一鬧騰,明媚也沒了睡意,索性拿了本書翻。
傅子宸洗完澡出來,將她的書搶過去扔到地上,湊到她懷裏讓她聞:“是不是很香啦?”神情真像個求表揚的小孩子,明媚忍俊不住笑起來,捧著他的臉嗅了嗅,然後親親他的嘴唇,“嗯,好香!”
他順勢摟緊她,加深了那個淺淺的吻,纏綿了很久,他才微微退開,頭抵著她的頭,低低笑說:“長夜漫漫,傅太太,洞房花燭夜得補回來啊……”
第二天早上,他們飛往瑞士,開始了蜜月之旅。
第一站是蘇黎世,這個季節瑞士已是童話般的雪國世界,大雪紛飛,整座城市一片潔白的美麗。
他們在蘇黎世隻待了三天,便前往Verbier滑雪場,這是瑞士國內規模最大的滑雪場,它是由幾個滑雪場合並而成,滑道分了五個等級,比之一般分三、四個等級的滑雪場,這裏更受高級玩家的青睞。其實明媚對滑雪一竅不通,也沒什麼興趣,但傅子宸很喜歡,除了潛水,這是他第二大愛好了。她願意陪他來,就當來看看遼闊的冰雪世界好了。
她曾在山頂看過絢麗的日落,也在海中央看過日落,但當她在一望無際的冰原上,看到雲錦似的晚霞鋪展在天邊,一點點消失在雪白的世界裏時,依舊深深震撼了。實在太美了,她找不到詞語來形容那種動人心魄的美,隻呆呆地凝視著那霞光,直至它們徹底被黑夜吞噬。然後緊緊握著身邊人的手,心存感激,真好,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他們並肩而看。
離開Verbier後,他們租了一輛吉普車,決定沿著秀麗的阿爾卑斯山脈自駕,把瑞士玩一圈,然後進入法國。
意外發生時,是他們自駕的第三天,大雪覆蓋,車行變得緩慢。風雪裏氣溫很低,車窗關著,那天他們離開一個小鎮,連續開了幾個小時的車,關在密閉空間裏久了,明媚覺得悶。離下一個城鎮還有一段距離,他們午餐就在車裏簡單解決了,吃過東西,明媚更難受了,胃裏翻江倒海,沒開一會兒,她就捂著嘴讓傅子宸停車,她說想吐。
傅子宸焦急地問她怎麼了,一邊想把車停到路邊,踩刹車時卻發現刹車忽然失靈,他一驚,大聲對明媚說,抓穩了。話剛落,車子已打著滑失控地往側前方行去,傅子宸震驚中還是留了幾分冷靜,可那樣的冷靜在麵對雪地裏打滑失控的車子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在明媚的驚叫聲中,車子最終朝公路下方跌落而去……
電光火石間,傅子宸一咬牙,甩掉了雙向盤,將身邊的人快速撈過來,緊緊護在懷裏……
明媚再醒過來時,是傍晚了,在醫院裏。
她頭暈目眩,手腳冰涼。恍惚了許久,才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後怕得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
病房裏有警官在,她拽著他急急地問他:“我先生在哪裏?他怎麼樣了?”
警官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說:“女士,請放心,您先生頭部受了傷,不過沒有大礙,現在護士在幫他包紮處理傷口。”
她的藥水正好打完了一瓶,護士小姐走過來給她換藥,輕聲安撫她說:“女士,您懷有身孕,請保持情緒穩定。”
“轟隆”一聲,明媚隻覺耳畔嗡嗡作響,良久,她才仰著頭喃喃地問護士:“你剛剛說什麼?”
護士笑著重複了一遍:“您不知道嗎,您懷孕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一下子又轟然跌落。她緩緩伸出手,撫上腹部,久久地。然後她閉上眼,顫抖著嘴角,自言自語無聲地說著什麼。
傅子宸走進病房時,看到的就是她無聲哭泣的一幕,眼淚洶湧爬滿了臉頰。他心一緊,快步走到她身邊,握著她的肩膀急切地問道:“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哪裏疼?”
明媚睜開眼,仰頭望著他,嘴角蠕動,良久,才說出話來:“子宸,我懷孕了……我們有寶寶了……可是,差一點,我又失去他了……”她說著話,眼淚源源不斷地掉。
傅子宸先是一愣,而後眼睛“唰”地一下變得好明亮,他俯身抱住明媚,“真的嗎,真的嗎……”聲音裏微微發抖。他又高興又後怕,之前那場小車禍,他連回想都不敢。
他鬆開她,伸手幫她擦掉眼淚,輕聲哄她:“別哭,乖,別哭了,這是開心的事兒啊。為了寶寶著想,你也不能老哭哦。”
明媚抱著他的腰,乖巧地點頭,她也不想老掉眼淚的,可真的忍不住啊,不知道是高興多一點,還是害怕更多。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激與慶幸。
警官一直耐心地站在旁邊,等他們情緒平複了一些,才上前搭話。
從警官的口中,他們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安然無恙,是被人救下的,很巧,對方也姓傅,中國人。
出院後,明媚撥通了從警官那裏得到的電話號碼,她表達了感激,想請他們吃飯以示謝意。對方拒絕,明媚卻很堅持,對方遲疑了下,然後讓她稍等,似乎在征詢同伴的意見,片刻,他答應了。
晚餐訂在一家瑞士餐廳,那裏的蝸牛與甜點十分有名。七點半,客人準時赴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男人高大英俊,神色冷然,看起來並不好親近的樣子,女子個子嬌小,初看並不是那種很驚豔的長相,但小小的麵孔十分清秀,氣質柔美。他們並肩走來時,男人狀似無意地伸出手臂,擋在女子身後,幫她隔開端著盤子穿梭的服務生。
這是一對情侶。
明媚在心裏為他們兩人的關係下了定義。
他們走近,傅子宸與明媚起身迎接。
傅子宸伸出手,感激地道:“傅先生,非常謝謝你們能來。”他笑了笑,說:“很巧,我也姓傅,傅子宸。”他指著明媚:“這是我太太,明媚。”
“傅希境。”男人指了指身邊女子:“季南風。”
明媚說:“真的太謝謝你們了。”
季南風笑說:“太客氣了,隻是舉手之勞,換做任何人,都會這樣做的。”
“真的。”明媚忽然雙手掩麵,語調哽咽:“若沒有你們,我……”
傅子宸伸手擁住她,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傻瓜,怎麼又哭了,有客人在呢!”他抬頭,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在醫院裏,她剛剛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嚇得半死,又後怕又自責。情緒有點不太穩定,請別介意。”
明媚也抬起頭,擦掉眼淚,笑著說:“抱歉。”
季南風與傅希境對她說了恭喜。
“謝謝,謝謝。”明媚說著眼眶打轉的淚水又忍不住落下來。
季南風體貼地遞給她紙巾:“孕婦不能老哭哦,這樣對寶寶很不好的。”
傅子宸忙附和:“聽到了沒,傅太太!”
“知道啦,傅先生!”明媚嗔道。
言談間,他們得知傅希境與季南風也剛剛從滑雪場出來,之後租了車沿著阿爾卑斯山脈自駕。
明媚脫口而出:“你們也是在度蜜月嗎?”
話落,立即感覺到對麵兩人神色微變,尤其是季南風,一臉尷尬的樣子。明媚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轉移了話題,問起他們接下來的行程。
季南風說:“風雪太大,見你們出了事故,也有點擔心了。打算退掉車,回去了。”
明媚知道了季南風的媽媽生病住在舊金山的醫院,便將傅子馨的聯係方式給了她,讓她有事情需要幫忙,一定給她打電話。
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告別時,明媚又將西雅圖的地址與電話留給了季南風,如果她有機會去到西雅圖,讓她一定找她,讓她盡地主之誼。
回了酒店,明媚就對傅子宸說,不想繼續蜜月了,要回西雅圖。
他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懷了身孕,在外麵奔波出什麼意外,曾失去的那個孩子讓她有了心理陰影,這一次,她一定要萬分的小心。
他親了親她,心疼地說:“等生完寶寶,我一定再補一個蜜月給你。”
第二天,他們結束蜜月旅程,飛回西雅圖。
當傅母聽到明媚懷孕的消息後,又驚喜又激動,立即從傅子馨那搬去了明媚那邊,一日三餐變著法兒地給她做好吃的。惹得傅子馨打趣說,真是有了孫子忘了女兒啊!
傅子宸升級做了爸爸,心情倍兒好,很欠扁地回敬老姐,有本事你再生一個嘛!
傅子馨氣得簡直想要跟他斷絕姐弟關係!
懷孕初期,明媚就有點忐忑,怕強烈的妊娠反應。結果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她肚子裏的寶寶特別乖,一點也沒折磨她,關鍵的頭三個月,她除了嗜睡、貪吃,沒有一點不適感,傳說中吐得死去活來的折磨感,她半點都沒體會到。
傅母直說她好福氣,她生了三個孩子,每一個都折騰得她半死。
夏媽媽也說她福氣好,寶寶心疼媽媽呢!她在得知明媚懷孕的消息後,沒過多久,就寄了一個國際包裹過來,裏麵都是小寶寶的東西,純棉的衣褲,還有她自己親手做的小老虎頭布鞋。
懷孕第二十周時,某個夜晚,明媚剛在床上躺下,拉過被子準備蓋上,忽地,她動作頓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腹部,屏住呼吸,側耳細心聆聽。
“咚——”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冒出來了,衝浴室裏的傅子宸喊:“老公!”
傅子宸正在刷牙,聽到她哽咽的聲音嚇了一跳,舉著牙刷滿嘴泡沫焦急地跑過來問她:“怎麼啦怎麼啦?”
明媚眼神盯著隆起的腹部,久久的,才仰起頭望著他,“他……他剛剛踢我了……”
這是第一次胎動,那種激動與驚喜,無法言說。
傅子宸先是一怔,然後蹲下身,將臉貼在她腹上,等了好久,裏麵卻毫無動靜。
“沒有啊,是不是你看錯啦?”他說。
“怎麼會!我千真萬確地感覺到他踢了我一腳!”
“我怎麼……啊!動了動了!真的動了!”傅子宸驚喜叫道。
明媚也感覺到了!比第一下更強烈!
她忍不住笑起來,這壞家夥,一定是聽到他爸爸不相信的話,所以踢一腳來證明了是嗎?
然後那整晚,傅子宸都激動得睡不著了,時不時把臉貼到明媚腹上,想再聽聽寶寶的胎動,可是,那整晚裏麵都再沒有動靜了。
明媚笑他傻兮兮的,說,寶寶也要睡覺的啦。
明媚孕期六個月的時候,艾米莉飛到西雅圖來看她,一見麵就嚷嚷著說她整個人胖了一大圈,都快認不出來了。
明媚摸摸臉頰,說:“是啊,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跟豬似的。婆婆的手藝又太好了,變著法兒給我做好吃的,不胖都難啊!”頓了頓,她小小聲鬱悶地問艾米莉,“是不是變醜啦?”
艾米莉就逗她,一本正經地點頭:“是的是的!”她捏了捏她的臉頰,“你看你看,連雀斑都長出來了哦……”
端著水果走過來的傅子宸瞪一眼艾米莉:“你別亂嚇唬我老婆啊,你不知道孕婦的情緒很脆弱的啊!”他俯身,湊到明媚眼前,仔細地端詳一番,說:“哪兒有雀斑啊,皮膚這麼光滑,又白又細膩!比以前還美呢!最美的孕婦非咱傅太太莫屬了!”
艾米莉受不了地抖了抖,叫道:“傅子宸,我算是見識到你的肉麻了!!!”
傅子宸懶得理她,從水果盤裏拿了顆紅提,細心地剝了皮,再喂到明媚嘴裏。
明媚張嘴咽下,望著他,撒嬌地說:“還要。”
艾米莉又抖了抖,看著明媚的眼神跟不認識似地,喃喃道:“懷孕的女人真可怕啊……”
她轉頭,去拿水果吃,卻發現盤子裏除了紅提與青提什麼都沒有,所有水果裏,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提子了。她對傅子宸嚷道:“怎麼就隻有提子啊?”
傅子宸頭也沒回,說:“哦,我老婆最喜歡吃提子了。你不喜歡啊,那你自己去冰箱裏翻翻,看有沒有別的。”
艾米莉:“……”
艾米莉鬱悶地去冰箱裏翻水果了,一邊翻一邊嘀咕,哼,懷孕了不起啊!做爸爸了不起啊!當人麵肉麻什麼的最討厭了!回頭我也跑去生一個哼!
她從冰箱裏翻出了一個哈密瓜,切片裝在盤子裏,一邊吃一邊走過來,問明媚:“對了,你們給孩子想好名字了嗎?”
明媚吃著提子,一邊吐著提子籽,一邊含糊地說:“還沒呢。大名肯定要等寶寶出生後確定性別再取,我倒想先取個小名。”
艾米莉問:“有什麼想法了嗎?”
明媚想了想說:“你覺得叫乖乖怎麼樣啊,他好乖的嘛!”
“乖乖呀……如果是女孩子倒還好啊,如果是男生的話……呃……你兒子將來會恨你吧!”
“好吧……”明媚默。
“哎有了!”艾米莉興奮地說:“我看很多人給孩子起小名都以懷孕時喜歡吃的水果來命名嘛,比如什麼小西瓜啊小桔子啊小葡萄啊……你既然這麼喜歡吃提子,那就叫小提子嘛……”
“噗!”正在吃提子的傅子宸,嘴裏的紅提噴了出去,他低咳了兩聲,轉頭瞪著艾米莉,咬牙切齒地說:“小提子……虧你想得出來,送給你兒子吧!”
艾米莉先前是沒想那麼多,這下聽他這樣重重一念,愣了下,然後哈哈哈地大笑起來,越想越好笑,最後趴在桌子上笑得不能自己。
明媚一時還沒轉過彎來呢,詫異地看著她,“你笑什麼啊!莫名其妙的!”
傅先生看了眼他家傅太太一眼,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唉,都說懷孕之後女人會變得傻一點,看來,傳說,是真的啊……
整個懷孕期間都很輕鬆的明媚,沒想到肚子裏的乖寶寶竟然會在臨產時給她來了一記重拳。
離預產期還有大半個月的某天下午,她忽然腹痛,傅母一看她臉色,就知道可能是早產了!急忙打電話給傅子宸,他去超市買東西,已在回來的路上,一聽明媚要生了,他將車開得飛快。
將明媚抱上車時,她已疼得臉色蒼白,滿頭都是汗,眉頭皺成一團,她緊緊拽著他的手,手心裏也全是汗。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他手心裏也全是汗,又擔心又心疼,卻隻能柔聲安撫她:“別怕,我陪著你。我們馬上去醫院。”
到了醫院裏,醫生檢查了她的情況,隻說時候還沒到,等!
病床上的人卻已疼得臉色一片慘白,雙手絞著床單,疼痛一陣高過一陣,仿佛要將她的身體撕裂般,她喘著氣,臉都微微扭曲了,閉著眼睛,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整整四個小時,明媚被那種蝕骨的疼痛折騰得死去活來,幾度將要昏過去。傅子宸緊緊握著她的手,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一顆心提得高高的,心髒仿佛被無數隻螞蟻吞噬,卻又毫無辦法。
傅母在一旁心焦地走來走去。
天徹底黑下來時,終於,明媚被那種疼痛折磨到了極點,她咬著牙大喊了一聲,傅子宸被她的叫聲嚇得跳起來。一旁等候的護士跑過來,掀開薄被看了眼,欣喜喊道:“要生了!趕緊進產房!”
幾個人將移動病床快速推向產房,傅子宸跟過去,卻被攔在產房門口。
他焦急地在產房門口踱來踱去,從沒覺得時間過得這樣緩慢。他側耳去聽,聽見裏麵傳來好幾個聲音,明媚痛苦的叫喊聲,醫生與護士的聲音。
他的心提得老高老高,雙手緊緊交握,額上不停地冒汗。
傅母也是,緊張地走來走去,嘴裏喃喃地念念有詞。
終於,那扇門在他等得快要發瘋的時候打開了,一個護士抱著個繈褓走出來,一邊擦著額上細密的汗珠,一邊笑著對傅子宸道喜:“祝賀,是個男孩子,七斤二兩!母子平安!”
傅子宸狠狠地舒了口氣,伸出手想去抱孩子,雙手卻顫抖得厲害,久久遲疑著沒有接過來。
最後還是傅母從護士手中抱過孩子,低頭望著繈褓裏閉著眼睛的寶寶,激動得直掉眼淚,哽咽著說:“寶寶,我是奶奶呀!”
明媚被推出來,傅子宸快步迎上去,她力氣大概用盡了,此刻閉上眼睛,滿頭滿臉的汗。他俯身,輕輕地親吻她的臉頰,久久。
她微微睜開眼,衝他虛弱地笑。
他握著她手,放在唇邊,柔聲道:“老婆,謝謝你。辛苦你了。”
明媚輕輕地搖了搖頭。
很痛,很難熬,卻不覺得辛苦,我覺得很幸福。
明媚一覺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是被孩子的哭聲吵醒來的。緩緩睜開眼,滿室的陽光裏,她看到傅子宸正彎腰從嬰兒床裏抱起兒子,小心翼翼的模樣,慢慢地擺正姿勢,調整到一個最佳的擁抱嬰兒的姿勢,看來他昨晚練習過很多次了。
他輕輕地搖晃著兒子,低頭對著他嘀咕道:“你這壞家夥啊,昨天讓媽媽那麼痛,今天一大早就想把媽媽吵醒來。一點都不乖……”
“你這家夥既然這麼壞,我看你小名幹脆就叫傅小壞吧!”說著他哼哼了兩聲,似乎很滿意自己取的名字,歡喜地叫道:“傅小壞,傅小壞,傅小壞……”
明媚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傅子宸轉頭看向她,“吵醒你啦?”他抱著傅小壞坐到她身邊去,將他小小的麵孔轉向她,“快看看這小壞蛋,嘴巴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呢!”
明媚伸出手,輕輕撫上兒子皺巴巴的小臉蛋,從下巴到嘴巴,到鼻子,到微張的眼睛,到眉毛,到額頭,一一輕撫過。指腹所及之處,那樣細膩,那樣柔軟,就像她此刻的心。
“嗯,眉毛像你。”她抬起頭,朝他微微笑。
他伸出另一隻手,攬過她的肩膀,低頭輕輕親吻她的臉頰。
世界這樣浩瀚,單個的人是多麼渺小,而這一生,他所求實在不多,不過是伸出一雙手臂,擁抱住他想要擁抱的對象,環繞成他生命裏一個完整的圓。
她也同樣。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曼妙清晨,這一刻,於他,於她,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