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我是否希望人們對我用"公爵"這種狂妄的稱呼,我的回答毫無疑問是"不"。
我,理查德·亨利·馬度卡斯,既非出生於豪門旺族,也不具有能帶來眾多讚賞的奇賦異稟。我隻不過是經曆了長時間積累了知識和才能,能在必要的時間做必要的事,僅次而已的一個極普通的男人。
我出生在伯明翰近郊的一戶醫生家庭裏,從小就喜歡那些給大人玩的解迷和數學遊戲,是一個內向的高個子少年。
雖然我並非不擅長體育,但是我總是想,如果有時間和學校裏的朋友們一起玩球的話,不如再熟讀一遍約瑟夫·部萊克本的書----一本沾滿手垢,破爛不堪的國際象棋棋譜。看朋友們那不規則的,隨意的,雜亂的動作,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愉快的時光。比起那些來,還是更簡單而美麗的要素,所有事物都有秩序地係統地運行的形而上的世界更吸引我。
這樣的我之所以下定決心加入海軍,想起來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因為大海,還有戰鬥,這些正是受到無秩序和混沌所支配的世界。將調查範圍一再地擴大,從我的家係裏也隻能找出三位職業軍人來,並且他們各自是視屏技術人員,氣象預報人員和軍樂隊的大號吹奏者(當然也聽說了在兩次和德國人的戰爭中,有許多人被征召入伍,其中最終沒能回來的人也不少)。
實際上,父母和周圍的人們都希望我進一所普通的大學。作為保守的內科醫生,父親反對我的誌願,責問說“難不成你想當霍恩布洛爾提督?”霍雷肖·霍恩布洛爾是在尼爾森的時代----以19世紀初的海軍為舞台的,在福斯特的小說裏登場的架空的人物,他也是醫生的兒子。雖然父親是當諷刺來講這句話的,但我卻覺得這倒會是個不錯的目標。我想,被稱作“理查德·馬度卡斯提督閣下”,聽上去也不錯吧。
其中也有和當時的年齡相稱的傻瓜一樣的冒險心吧。另外,我對與生俱來的內向和空想的誌向感到厭惡也是事實。
不管怎麼樣,我選擇了成為海上男兒的誌向。
由於最後讓步了的父親的盡力,以及一些多少的幸運,我進入了達特馬斯的皇家海軍大學。作為初等教育而在三桅軍艦上擔任士官候補生的經曆,既嚴酷而又美妙,於是我便希望朝著成為水上艦艇的戰鬥士官的道路前進。
那時候根本就沒想過什麼潛艇.即使是現在我心裏也多少殘留著一些偏見,也因為在皇家海軍裏曆史尚短的潛艇一族一直被當作"見不得人的人".偷偷地躲在海裏,暗地裏朝敵人放冷槍的卑劣的船.這是傳統的潛水艇的印象。對於當時有著像年輕人樣子的野心的我來說,“見不得人的人”還是算了吧。
但是,我卻不得不踏上潛水艇學校的道路。
之所以會變成那樣,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說,隻是當時我對這樣的前途感到相當的沮喪。因為一個成績差我很遠的朋友---某個男爵的次子---如願以償地當上了水麵艦艇的勤務兵。但是我呢。對平庸的醫生的平庸的兒子,那樣的船正合適----感覺就像被別人這麼說一樣,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傷害。
潛艇這種船,對我來說同時也是一種合適的兵器係統。水下的戰鬥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還同時具備了如棋類遊戲般的簡單和公正。並且身處於冷戰這種特殊的威脅之中,海軍的主力不是別的,正是潛艇。“見不得人的人”這種偏見轉眼間就被我拋在腦後,我迷上了潛艇。
從領導力上講,我稱不上是巧舌如簧、富有才能,但對於工科方麵的素養和各種戰術來說,我似乎頗有天賦。我一步一步得前進著,終於成為了一名出色的戰鬥士官。
我早就認識到自己無法成為霍恩布洛爾那樣的人物。但即便如此我也感到滿足了。
我在福克蘭群島的戰役中擔任攻擊型核潛艇“征服者”號的副艦長。“征服者”號雖然不是剛服役的新造艦,卻獲得了以三枚無誘導魚雷擊沉阿根廷海軍的巡洋艦“貝爾格諾將軍”號的戰果(命中的隻有兩枚)。這成為了寫入教科書的海戰史上第一個“核潛艇的戰果”。
當然,在攻擊成功之後也立刻遇到了不小的麻煩。被複仇心驅使的阿根廷海軍的眾多水麵艦隻在我們頭上展開,扔下了無數的深水炸彈。
炸彈在周圍不斷地爆炸,令人恐懼的爆炸聲和衝擊波激起的強烈水壓像是要把艦體撕開似地湧過來。我在訓練和任務中也因為事故幾次差點沒命,但從來沒有像那次那樣感到死神是如此之近。
但在那次戰鬥中,我卻頭一次感覺到自己身上隱藏著的獨一無二的特質。
集中力。那是極端冷靜的、能客觀地看待世界上的一切的集中力。
那種感覺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在那種時候,我甚至感覺自己的姓名變得同新聞裏播出的在地球的另一側發生的慘事的受害者們一樣。宇宙中的一切都成為了棋盤上的棋子,而我則在棋盤前慢慢地審視著一切。當然我熟知遊戲規則,早已想好了接下來的幾十手。
雖然我急切地想移動棋子,但不巧的是,我隻是副艦長。
擔任艦長的布朗中校經驗豐富,頭腦明晰,是位受人尊敬的指揮官,他對艦艇的操縱大致正確----不,完全正確/結果“征服者”號連一個受傷者都沒有就成功逃離了。
但即便如此,我仍對這次戰鬥感到一絲不滿足。雖然有些困難,但我相信隻要幹的話,就能再“吃掉“一艘。但我知道這是多麼傲慢而又不自量力的想法,因此我站在發令室的艦長身邊,好不容易才沒讓不滿在臉上表現出來。
當”征服者“號成功地逃到了安全的海域之後,布朗艦長終於放下緊張,第一次皺起眉頭向我看來。
(馬度卡斯先生,你那帽子是怎麼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不知怎麼回事,我的帽子戴反了。肯定是我不知不覺中弄成了那樣。
對於站在強迫乘員們嚴格遵守紀律的立場上的我來說。做出這種事實在令我很羞愧。船員們會以為我在炸彈的攻擊麵前驚慌失措,今後麵對我的斥責時就不會像以前那樣害怕了。
這種怪癖到現在也沒改正過來。當我集中注意力於戰鬥或演習,獲得了預料之中的勝利之後,總是發現帽子反了過來。每次我都會在部下麵前難為情地把帽子重新戴好。
在福克蘭群島戰役之後,我擠過了被稱為“Perisher”的潛艇指揮官培養課程的狹窄的大門,幸運地成為了“斯巴達人”號潛艇的指揮官。在這艘艦上,如同艦名一樣的不絕的斯巴達式的試煉向我襲來,但我總算成功地克服了它們,而且更獲得了不少成果,這使得我僅僅數年以後就被選拔為當時最新銳的攻擊型核潛艇的艦長。
特拉法爾加級,S-87“洶湧”號。
遇見美國海軍的加爾·泰斯塔羅莎中校的時候,我正是那艘攻擊型核潛艇的艦長。
注:荷蘭皇家海軍為世界各國潛水艇艦長(CommandingOfficer)
主辦的課程“Perisher”課程長19個星期,主要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
考驗學員的操控技術是否安全第二部分是行動戰術,其中包括在潛水艇內生活28天。
那次事件發生在80年代中期,一個寒冷的冬季.
也許直到現在也仍在繼續,在80年代的當時,英國和美國的潛艇部隊,無休止地對蘇聯的戰略核潛艇進行著監視和追蹤。
蘇聯的戰略核潛艇上搭載有多枚強力的多彈頭方式的戰略核導彈,隻要一個命令就能對英國本土發動堅決的核打擊。
我們為了能趕在瘋狂的俄國人使數千萬的國民陷入死亡的火海之前,迅速地把敵艦變成海藻的碎屑,總是睜大眼睛,豎起耳朵。
比起現在明顯削弱了的蘇聯海軍,當時的他們遠遠地強大著。那時的蘇聯擁有的戰略核潛艇,已知的數量是70艘。針對這一點,美國方麵用來獵捕它們的攻擊型核潛艇的數量是72艘,再加上我們英國的攻擊型核潛艇也不到90艘,因為攻擊型核潛艇另外還有己方艦隻的護衛任務以及其他無數任務,不可能把所有的都派去對付蘇聯人。因此我們的核潛艇的數量還不足以萬無一失地防備敵人的威脅。
當然,所謂戰略並不是靠單純的數字上的優劣就可以算出來的。我們在平時就一直下著功夫,另外蘇聯的戰略核潛艇本身的出勤率也並沒有令裏昂納多·裏根和瑪格麗特·撒切爾感到恐懼的那麼多。
然後我的----不女王陛下的“洶湧”號,是一艘閃閃發光的最新銳艦。從大約180年前服役的二桅帆船---說到底不過是艘小型的帆船的第一代“洶湧”號數來。這艘攻擊型核潛艇已經是第五代的“洶湧”號了。洗練的核反應堆,新機軸的缸噴射式推進裝置,極盡精致的聲納和攻擊係統。站在第一代“洶湧”號的角度來看,這艘艦無異於宇宙戰艦。
注:TURBULENT,英國皇家海軍潛艇,中文譯法為"洶湧"號
那一天——
我指揮的“洶湧”號正航行在挪屬斯瓦爾巴群島西南數百英裏的海域上。我們結束了巡回在北冰洋上的警戒兼泵噴射式推進裝置的測試任務之後,返程途中捕捉到了蘇聯的勝利Ⅲ級核潛艇,監視著它返回位於巴倫支海的母港。
事件的起因近乎於偶然。
GMT(格林尼治標準時間)0530左右,當值的士官把就寢中的我喊了起來。說是艦的推進係統出現了小的問題。雖然隻是支撐著壓縮機的緩衝用的減震器中的一個發生了故障,但若放任不管的話,巨大的噪聲遲早會放射到周邊的海域。對於潛艇來說安靜性是最重要的性能直譯。艦艇越安靜,被敵人發現的危險就越小。
在回到母港之前,即使小心翼翼地使用,能不能行也處於微妙的境地,而修理本身也並不花多少時間,我慎重的讓艦在水中靜止,命令對出現問題的地方進行應急處理,順便也讓其他部門作一下總檢查。認為無所謂的小毛病是某種重大問題的前兆的例子舉不勝舉。不過這次的作業本身卻迅速地被施行,最後除了那個減震器之外什麼問題也沒有。
這時聲納室報告說探測到了新的目標。
那是從很遠處傳來的微弱的螺旋槳聲,推測大概是蘇聯的戰略核潛艇。若不是偶然讓潛艇靜止以進行修理的話,恐怕聲納員也會漏過那個聲音吧。那個目標似乎正在南下——也就是說正在向英國本土接近——修理一結束,我就讓潛艇對那艘蘇聯核潛艇進行追蹤。
接近到20英裏的程度,收集到了更明確的聲音數據之後,總算可以推測出敵方的真麵目了。雖然接近DeltaⅢ級的聲音特性,但卻是一艘不在數據庫內的艦。
(說不定這是DeltaⅢ的新型艦。)
聲納員說。
我也持相同考慮。雖然那時蘇聯已經建造出世界最大的潛水艇——台風級,但那終究是太過野心的設計,很難認為它已能正式被投入使用。更可靠且富有實際成績的Delta級被視為蘇聯水下核戰力實質的中型核潛艇,而它的最新型號就是DeltaⅢ級。
之後才知道,那艘艦是其後被稱為“DeltaⅣ級”的蘇聯的最新銳艦。
不管怎樣,我的“洶湧”號發現了一個大獵物。盡可能地在它周圍遊弋、收集到盡可能多的數據是當然的義務。我為了獲得追蹤新型Delta的許可,讓艦艇浮起到潛望鏡深度,和艦隊司令部通信。司令部立刻許可了這個行動。
新型Delta在變溫層下前進。所謂變溫層,指的是處於海中溫度急劇變化的深度的領域。用通俗的話來講的話,由於變溫層把海中的聲音“遮斷”了,隻要想象在海水中分為“上層”和“下層”就可以了。處於同一層的艦艇,很容易相互發現,但卻很難探測到處於別的層的艦艇的螺旋槳聲。雖然我本來還想從鹽分濃度、周波帶相關、複調雜音、聲音的傳播性質等方麵作更詳細的說明,但——
不,不。
為了追求準確而不知不覺把話題拉長結果讓聽的人感到無聊,這是我的缺點之一。技術方麵的問題已經不屬於主要問題範疇,這裏還是先忍耐一下吧也就是說。
我指揮的“洶湧”號,悄悄地接近“新型Delta”。
隻要知道了這一點就可以了。
接近新型Delta之後——大概10英裏左右吧——我減慢了潛艇的速度(也就是降低潛艇的噪音),向著對方所在的變溫層的下方下降(真是令人坐立不安,實際上我考慮了更多的更複雜的專業因素,在此基礎上巧妙地向對方接近,而決不是——決不是像上麵寫的那樣粗率地接近。這一點希望大家能夠明白。)降到變溫層以下之後,探測到了另一艘正在追蹤那“新型Delta”的潛水艇。由於那艘艦極其安靜,我們的聲納在接近到很近之後才察覺到它。
另一艘追蹤者,是美國海軍的洛杉磯級攻擊核潛艇。
SSN-700“達拉斯”號。
雖然在演習裏也曾好幾次讓美國海軍嚇一跳,但理所當然他們也是自己人。不過我們從來沒和“達拉斯”號合作過,也不知道它的艦長的名字。
對方似乎也已發現我們的存在,但既然都是屏聲靜氣追蹤蘇聯潛水艇的同伴,並沒有什麼不得不交涉的事。“洶湧”號和“達拉斯”號間保持著5英裏左右的距離,跟隨在新型Delta身後,就這樣持續了20小時。
蘇聯的戰略核潛艇為了探知身後有無跟蹤者,有時候會來一個危險的180度掉頭——這被稱為“瘋狂伊萬”——因此,我們時刻都保持著緊張。
我對“達拉斯”號的存在也感到不快。雖然不知是誰在操縱,但如果美國人有些什麼失誤的話,會連累我的追蹤一起被發現。當然,對方可能也正這麼想。
新型Delta向著英國本土筆直前進。從之前為止的戰略核潛艇的行動來看,這是條很不尋常的路線。再前進一點的話,甚至倫敦也進入了他們搭載的核導彈的射程。從單獨行動這點來看也很奇怪。像這種場合,幾乎所有的戰略核潛艇都會有一至二艘攻擊核潛艇伴隨左右擔當護衛。但是現在周邊海域裏完全沒有擔當護衛的攻擊核潛艇的蹤影。
我心裏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
目的會是同歸於盡嗎,還是——
又過了一會,目標采取了新的行動。新型Delta開始向艦內的彈道導彈充填液體燃料。艦首聲納捕捉到了這個聲音,我從聲納員處結果頭戴式耳機確認了這一點。
正在進行核導彈的發射準備。
我有些難以置信。這幾周以來,蘇聯軍和華約軍隊並未采取什麼引人注意的行動。況且戈爾巴喬夫總書記也一直再推動著國內的改革以及摸索著同西方間的對話。完全沒有任何理由發動對西方的核打擊。
這時。通信士官從VLS天線接受到了司令部的命令。命令很簡潔,但內容卻令人毛骨悚然。
“立即擊沉貴艦正在追蹤的新型Delta。這項任務為最優先級別。”
看來隻能認為他們是認真的了。那艘戰略核潛艇正要向英國本土發動核打擊。司令部從別的渠道獲得了確切的情報。
是新型Delta的艦長被某種瘋狂附體了,還是得到了蘇聯軍隊裏激進的鷹派勢力的命令——真相到現在仍不清楚。
已經不能有一刻的猶豫了。“敵人”完成核導彈的發射準備隻是時間的問題。我命令部下采取戰鬥配置,為了能確實地擊沉敵艦,試著更接近它。
另一邊,“達拉斯”號也開始行動了。他們可能也探測到了燃料充填的聲音,也可能得到了和我們同樣的命令。因為“達拉斯”號在安靜性上比我們更出色,想先我們一步占據攻擊位置。我尊重這個決定,打算對其進行掩護。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我沒有急於獲得戰果的想法,並且若因為提高速度而讓敵艦察覺本艦存在的危險更令人心寒。
但是那艘新型Delta的艦長,即使已失去了正常的心智,也仍是一個可怕的有才幹的人。並且敵艦聲納的性能也在我們預想之上。不知何時,敵艦已經察覺到了“達拉斯”號的追蹤。
“達拉斯”號向它接近過去時,敵艦把前進方向改為正好貼住變溫層的深度。獲知了這一點,“達拉斯”號和“洶湧”號也都修正了方向。這時,敵艦的螺旋槳音突然忽然消失了。它利用了變溫層和暖流間的界線,消失了蹤影。我想它是在僅僅一分鍾內就消失了。當我們再次探測到敵人的時候,那艘新型Delta已經完成了掉頭,猛然向“達拉斯”號襲去。
從敵人的魚雷發射管傳來注水音。
看來它是打算在發射核導彈之前先把我們幹掉。被打了個出其不意的“達拉斯”號尚未進入攻擊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