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示屏上的映像微微有些昏暗。
所映出的外部景象,隻有被紅色的應急燈光照亮的金屬骨架和鐵管之類的東西。另外還看得到滅火裝置和上麵的注意字樣。
飛行中的運輸機的機艙內。
渦輪風扇發動機的轟鳴聲,化作輕微的震動傳來。
距離空降作戰開始還有一個小時。
被固定在專用導軌上的那台ArmSlave——ARX-7,“強弩”,正在待機中。坐在駕駛艙裏的宗介,正默默地埋頭苦讀。他在屏幕的一角打開個小窗口,顯示出預先輸入的文本文檔,並以一臉認真的表情拍著腦袋。
很不巧,這並不是什麼關於作戰注意事項的文件。是昨天的古文課的摘要。所謂的軍隊,就是有很多的等待時間。靠著把那些時間都用來學習,宗介才總算是沒在不拿手的科目上掛掉。
他反反複複地誦讀著其中的一個例句。
“寂靜古池邊,蛙兒輕躍入水間,聽得水聲傳——”
(插花:這不是我翻譯的,是某位達人翻譯的……但是,它會不會有點像打油詩?汗。)
就是說青蛙跳進古池裏發出了水聲是吧。
……所以了,這又怎麼樣?
“完全不明白……”
就古文來說,自己念叨這句話大概已經念叨了好幾十遍了吧。
交作業的時候如果隻寫直譯的話,古文老師會說“不行啦”,“描述一下你可以由此而聯想到的更重要的東西”。他不得已隻好寫上“青蛙跳進古池裏,發出了水聲。被那聲音驚嚇到的新兵,明明是在秘密行動中卻還是開槍了。就因為那麼一聲槍響,整個作戰都被破壞了。己方部隊遭受了嚴重的損失”交上去,結果被老師喊著“別開玩笑了”,拿本子敲了腦袋。
並不是特意要開玩笑。自己一直是很認真很認真的。
要是都努力到這個份兒上了還搞不明白的話,這問題已經不能說和自己的出生和成長環境沒關係了吧?說起來所謂的才能,不就是先天在腦子的構造上有不合道理的地方嗎?數學和化學就都能很輕鬆地理解的。為什麼這古文就是不行呢?
陰沉的男性聲音。是機體的AI“AL”在說話。
又來了。老是這樣。分明就沒按聲音輸入開關,可它連這邊的自言自語都隨便地反應起來了。
“跟你沒關係。閉嘴吧。”
“這可是古文的複習資料啊。你哪兒懂呀。”
“…………”
恐怕,說對了吧。而宗介本人在那首詩的解釋上,已經拚死拚活了一個多鍾頭了。
“……反正是連上網查出來的吧。”
“那在學生的世界裏叫做‘作弊’。”
“因為這樣就不能叫訓練了。”
AL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裝腔作勢的聲音說道。(不,肯定是神經過敏吧。)
“我什麼時候求過你小子了……!?”
宗介氣得聲音都不由得變得粗暴起來的時候,通信線路的另一端有笑聲傳了進來。是從克魯茲·威巴那邊傳來的。他所乘坐的M9——“卡恩茲巴克”,正在宗介的機體旁邊,以同樣的姿勢待機著。
“有什麼好笑的,克魯茲。”
“好笑那是一定的吧。聽到你和那個AI的對話的話……”
因為僅限機內使用的有線線路是開著的,自己和AL的對話,大概克魯茲也都聽到了吧。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不。可是啊。因為,簡直就像平時的小要和你一樣嘛。那個叫‘AL’的簡直是最強的搞笑演員。連你都輸給它嘍。”
“瞧見了吧,呐?嗬、嗬、嗬……”
在無線電的另一邊,克魯茲強忍住笑聲。
雖然並不是完全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但大概也不是什麼好話,這連宗介也猜得出來。
“嘲笑別人的辛苦很開心嗎?”
宗介粗暴地說。
“要是你處於我的立場的話,現在這會兒早該大動肝火朝著周圍四處罵街了。因為你連一星半點兒的忍耐力都沒有呢。”
“……你說什麼?”
克魯茲的聲音也起火了。
“喂,你小子,知道我是個狙擊專家之後還敢那麼說?”
“我是承認你的射擊技術。不過作為狙擊手來說怎麼樣,那我就不知道了。”
有能力的狙擊手是要求有遠遠超越常人的忍耐力的。同時還要求有卓越的智慧和判斷力。宗介這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說的。
“說起來,在到‘這兒’來之前,我認識的狙擊手,從來就沒有一個稱自己是‘狙擊專家’的。都隻是謙虛地說‘狙擊也還可以’而已。”
這話本身隻是從宗介的親身體驗而得出的感想。但是,他的話已經足以刺傷即使是在專家雲集的“秘銀”裏也擁有首屈一指的身手的克魯茲·威巴的自尊心了。雖說這舉動是在把麵對機械對手時積存下來的壓力,全都發泄在身邊的戰友身上,不過這一點,連身為當事者的兩人都沒有察覺到。
克魯茲用冷冷的聲音說道:
“你這混蛋……那,狼狽不堪地來向那位下三濫的狙擊手請求幫助的又是哪一位呀?是給你小子的失敗擦屁股吧。你那種說法,是在表示感謝嗎……!”
“我不記得拜托過你。”
“夠有膽的啊。那下回開始背後也要注意嘍。子彈可不是光會從前邊飛過來哦。”
“那就試試看呀。混戰是我最拿手的。背後的敵人也能漂亮地收拾掉。”
克魯茲發出了一聲“哈”的嘲笑聲。
“那麼有空兒的話,那分給我點兒好了。”
“你說什麼?”
“我一直都看著的,你的背後可是空空如也哦。要是我一時興起,稍微變更一下目標,輕輕地動一下食指的話——”
保持著仰麵朝天的格納姿勢,克魯茲的M9的頭部轉了90度,朝向了在旁邊待機的“強弩”。從傳感器的部分,射出了極少使用的瞄準用紅外線激光束。
警報音。
檢測到來自克魯茲的激光束的AL,告訴宗介
“砰!就是這樣啦。”
激光束消失了。
“真的就不費吹灰之力嘛。因為,不僅移動的習慣一成不變,假動作也馬上就會被看穿。真是的,就你這點兒手腕,居然還能當隊伍的前衛。‘這邊’的人才也真是相當不足呢。”
“什麼時候你來替我試試啊。你小子的話,估計五分鍾內就玩完了吧。”
“這話該我來說吧。你這八爪魚。估計連目標都決定不了,驚惶失措的最終結果就是己方全滅吧。然後,隻能一邊半哭喪著臉一邊說‘各位,對不起’之類的嘍。真是難看死了。”
AL插嘴道。不過它被兩人完全地無視了。
“你要驕傲自大也該差不多一點兒吧。向你小子這種程度的狙擊手,要多少就有多少。”
“笨——蛋。能代替你的人才是,多得都能撮起來扔了呢。”
“總比隻是嘴上說說的射擊專家好多了。”
“那你又是什麼東西?木頭臉的陰沉混蛋處男,別跟那兒吹了。”(汗死……處男……)
“真是毫無條理……”
“啊啊!?少放屁了,你!?”
就在這時,通信中插進了女性的怒吼聲。
“你們倆!請適可而止!!”
是領隊的梅莉莎·毛。
“可是啊,大姐!?這家夥他——”
“但是,毛,這個男的他——”
同時想要反駁的兩個人,再一次被海軍出身的她啪嚓一下打斷了。
“閉嘴!我說了‘適可而止’了吧!?你們要對殺的話隨便你們,但是,正如AL所說的,至少也請等到作戰結束之後再說吧。本來要讓我說的話,你們都是比新兵還不如的,屎蛋一樣的,連兩棲類的小便的價值都趕不上的玩意兒!這種最最低等的混帳蛆蟲還敢當著人的麵兒吵架,就算神允許,我也不允許。往後,你們要是再打算叫人聽見那種跟發情的母狗叫聲一樣的噪音的話,我現在就把你們從駕駛艙裏給扽(這個字念dèn,北京方言)出來,把我的屎塞進你們嘴裏再給縫死了!聽明白沒有!?”
麵對她勢如機關槍般的滔滔不絕,兩個人隻好半情不願地閉上了嘴,嘟噥到:
“了解。”
“請說說看。你們的屁股是誰的東西!?”
“是梅莉莎·毛上士的。”
兩個人同時答道。
“你們的命根子都攥在誰的手裏呀!?”
“梅莉莎·毛上士。”
果然兩個人又是同時回答。
“很好。往後禁止私談。”
雖然芥蒂的空氣還殘留著,但是運輸機內的口角是結束了。
(插花:毛……大……姐……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翻譯你罵人翻譯得幾乎趴地啊……)
“真是的……”
將無線電的頻道閉鎖之後,毛咋舌道。她撥動左手手柄上的刻度盤,將線路接到了運輸機的機長那裏。
“沒事吧,毛?”
“非常抱歉,中尉。我們的混蛋小鬼頭閑得沒事兒幹了而已。所以已經沒事了。”
“是嗎。你也真辛苦啊。”
“是啊。真是的。真跟他們搞起來的話……呃。”
毛清了一下嗓子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行,不行。心情突然變成發牢騷模式了。
“非常感謝您,中尉。但是真的沒關係。給您添麻煩了。”
“空降的時候出問題可就麻煩了哦。”
“是。”
“因為你們身上可是背著兩萬條人命哪。”
“明白,Sir。”
他們的運輸機現在,正向著赤道附近的小國,拿巴那共和國飛行中。
委托這次作戰的,是由於國內局勢不穩定而失去了對本國軍部的控製的,文民出身的大統領。危機的內容是“老一套”。軍部以“為了殲滅恐怖分子”為借口,襲擊了國內的少數民族居住地區。雖然在首都發生的恐怖炸彈襲擊是這次行動的契機,但是根據“秘銀”的情報,已經判明了這次恐怖事件是軍部自導自演的。
發動進攻的是拿巴那陸軍第十六連。是一支因為對平民百姓的虐殺行為和武器的外流而臭名昭著的部隊。而且那支部隊的進攻路線上,正設置著兩萬少數民族居住的難民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