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複榘回頭對劉峙說:“我在德州、濟陽跟鬼子打過仗了。”
劉峙笑,並不說話,隻是叫韓複榘上車。韓複榘發現麵前停的不是他的車。劉峙說是自己的車,順手把韓推了上去。韓複榘一上車就發現事情不對了,因為坐在前麵副駕駛位子上的一名青年爬到了後座,然後向他出示了逮捕證。
韓複榘閉了一下眼。
他衝著車外大喊:“劉峙你他媽的混蛋,唐生智丟了南京,你丟了保定!你們一起算計老子!我要見蔣介石!”
當然沒人理睬他。
喊完了,韓複榘冷靜下來,按照他的盤算,蔣介石頂多收了他的兵權,還能如何?而且,能不能收了還不一定是蔣介石說了算。至於跟劉湘的電報,他堅信那仍是一個秘密。
韓複榘隨後被押解到火車站,塞上了開往武漢的火車。當然,他帶來的特務營早已經被繳械了。
當天深夜,蔣介石就下令於學忠(北洋武衛左軍速成學堂,山東蓬萊人)由第3集團軍副總司令升為總司令,韓複榘的大將孫桐萱為副總司令,曹福林為前敵總指揮。但當時於在前線,後改由孫桐萱任總司令。
再說韓複榘,到了武漢,被交至軍法執行總監部,關在軍委會的一座二層小樓。
被關了一個多星期後,韓複榘再次見到何應欽,後者已經帶著特別高等軍法會審判長的身份了。
韓複榘要見蔣介石,當然不可能。
此時他的精神陷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
他當然沒有瘋,但也很難說鎮靜從容。每次審訊中,他都緊閉雙唇,有時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最後,法庭給韓複榘定的罪名是:違抗命令,擅自撤退。這幾個字,對軍人來說,字字殺機。初援德州不力,後又擅棄濟南,拒不在泰安布防,退至濟寧又為敵所跟進,軍委會一切命令均不尊奉。確實名副其實。
1月24日晚7點剛過,一名憲兵通知韓複榘,說何應欽找他談話。韓複榘以為峰回路轉,大約自己表個態,就可被寬恕?但快走到樓下時,韓複榘發現自己錯了。
院中都是持槍的憲兵。
韓複榘說自己腳上的鞋不合適,要上樓換一雙。這完全是下意識的話。如果他將被執行死刑,上樓就能逃脫麼?韓複榘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中,他太不甘心了。
就在韓複榘往樓上跑的時候,槍響了。
韓複榘後背中了第一槍。他轉過身來時,胸口又中了六槍。韓複榘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打我……”
有人說,抗戰八年中,蔣介石對臨陣脫逃的將領的處罰確實非常嚴厲,但他隻槍斃雜牌軍的將領。這樣的說法未必公允。蔣介石確實有袒護嫡係的毛病,但這種偏差並非如很多人想象得那樣大,因為被他下令槍斃的黃埔係將領也不少,有的還來自王牌軍,比如第74軍的師長廖齡奇、第88師師長龍慕韓。
隻說韓複榘。大約臨死前他還沒想通:為什麼丟了北平、天津、南京、保定、太原的人沒事,而自己丟了山東就有事?到最後,他仍不明白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地方是可以丟的,看怎麼個丟法。一而再,再而三,軍令下了十八道,他違抗了十八道,沒有誰可以寬恕他,也沒有人可以救他。
對於韓複榘以及宋哲元在開戰之初的所為,陳誠後來在談到華北戰局時有一個評價:
“其時,平津一帶的日軍為數有限,宋氏果能遵照中央的指示,實時奮起抗戰,並請中央軍火速北上增援,則在開戰之始絕無一敗塗地之理。平津之拱手讓人,對爾後北戰場的部署極感困難,且士氣影響極巨。我們不願意指責宋氏當時是否別有用心,但對於凶殘變詐的敵人缺乏認識,這是宋氏鑄造錯誤的基本原因。至今思之,猶為之扼腕不置。後來韓複榘在山東境內的表現,尤為醜惡,遂使北戰場終抗戰之世,成為一塊死棋。”
圍觀那個時代的恩恩怨怨,會發現韓複榘與蔣介石的衝突不是兩個人的衝突。蔣介石想政由己出,而不是被半獨立的軍閥牽著鼻子走。但地方軍閥,一直作為逆襲的勢力,消解他的這種努力。
在內心深處,蔣介石對舊軍閥和雜牌軍深深地厭惡,這多少影響到平時對這些人和部隊的照顧上,比如給中央軍10塊錢,也許雜牌軍拿到手的頂多隻有5塊。這一點又不是他可以端得平的,於是雜牌軍就出現離心傾向,而這種離心力又遠遠大於蔣介石的疏遠度,由此形成惡性循環。
至於韓複榘,談不上一世梟雄,到底還算個人物,是那個時代典型的混合體。
這樣的混合體,可以舉出很多個例子,一如袁世凱,又如馮玉祥。在他們的身上,都集合了中國人積累了一個甚至幾個時代的痼疾。拿韓複榘來說,他沒一個政治信仰,缺乏現代格局,更沒有國家意識。這是那個時代舊軍人的致命傷。
韓複榘死前3天,1月21日,在武漢萬國醫院,劉湘直挺挺地被護士推向太平間。
劉湘之死至今是一迷案。
劉湘是1937年11月下旬住進醫院的,胃出血。到1938年元旦,軍委會把劉湘所兼的第23集團軍總司令的職位給了其部下唐式遵。雖然此時劉湘還掛著第7戰區司令長官的名號,但動一下腦子就會發現:已經是虛職了。因為第7戰區的作戰範圍是江蘇太湖以西和皖南以及浙北。南京淪陷後,除皖南徽州等個別地區外,其他戰區轄地多已被日軍占領,也就是說第7戰區實際上已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