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克楠
打開孫本召《心靈的召喚》書稿,映入我眼簾的是他對大自然的歌吟,植物和動物在他的眼睛裏是活的,一草一木有自己的性格和生命。我可以想象到本召的生活姿態是自由而充實的。他可以和一個村莊說悄悄話,可以在一粒土裏尋找哲學,可以與農作物為友,以牛羊為親人,也可以在心中植一棵樹……這一切的發生在他的眼睛裏是自然的而和諧的。
孫本召熱愛大自然,對弱小的事物是憐憫的,沒有像有的人以逃離農村為榮,他是向大地學習的,向村莊裏的一切景物學習,終於完成了他樸素的審美啟蒙。他與農村有著割舍不斷的感情,甚至可以說是相依相偎,他說“窩不僅僅是一個巢穴”。見到了農村,他就想和村莊說說話,他和村莊有說不完的話。家鄉裏的一切,土路,石磨,鳥,豌豆、黃豆、綠豆、豇豆,絲瓜,芝麻,稻穀,犁耙,炊煙……都會向他說話,他關於散文的語言是大自然饋贈的。他在農村像一個孩子,不斷收獲著驚喜,比如從屋簷下出發的光陰,會使他激動;在夕陽中,他讀到了唐詩。連同季節變幻也是人格化的,他的散文來自自然又超越自然,呈現出可貴的品質。
泥巴在本召的眼睛裏可親的,石磨是可以唱歌的,炊煙是有性格的,麻雀是聰明可愛的,絲瓜是有智慧的,蠶豆花開的時候更是浪漫無限,因為紫蝶飛來了。在鄉村,他可以和鐮一起成熟,他眼睛裏的鐮刀和“割”字有關,從字裏可以尋到一把刀。這把刀,就是莊稼人的行走江湖的佩劍。作者遇見鳥,就像碰到熟人一樣親切。居然能聽懂鳥語。芝麻,在作者的眼睛裏是田野裏最窈窕的淑女,“她是矜持的,是高雅的,是貴族的。她的發冠是簡約的,一小攢綠色的頭巾,巾下,鼓囔囔的花苞擁抱在一起。再下是兩三個別致剔透的鈴鐺,那是她歡笑的花朵。”擬人中有親情的滋味。人會遇到挫折,植物的一生也不會順利,“所有的葉子在霜到來時,都會憔悴。芝麻也是。但她骨感的身子依舊挺拔。時光,讓她更添了幾許秋韻。”無形中凸顯了植物的品質。
因為熱愛,本召有了獨到的觀察,比如觀察泥巴,“塔壘起來,就是一個擋風避雨的家;平鋪坦蕩,就是一塊肥沃耕耘的收獲;沉默於水底,就是一溝水草和魚兒的溫床;那些,隨著風兒飛揚在路上的塵埃,應算作是泥土最浪漫的一曲舞蹈吧”在鄉村生活的人很多,誰能這樣仔細地觀察呢?他不太會故意強化哲理,也不大習慣直接走出來告訴讀者什麼哲理,比如泥巴的哲理“黃色的泥巴,多麼的溫暖。那時,我不知道,黃色,從色彩的原理上看,是一種暖色。”
在本召的筆下,鄉村充滿了生機,“鄉村是植物的故鄉。無論是高大的樹木,還是中等的莊稼,以及低矮的花草,它們都是泥土的孩子。那些棵棵偉岸的樹,是鄉村的炊煙。一個村莊被炊煙籠罩是幸福的。”因為他熱愛鄉村,這裏的一切景物在他的眼睛裏活的,這不就僅僅是擬人的修辭了,如泥巴“泥土可以歌唱快樂,也可以沉吟悲傷。”熱愛到了極點,就會入神,入定,因此深入作者和讀者的句子就來了“不知道,它從哪裏來,像一個天外來客,也像變戲法,它把自己粘附在一根樹枝上,水墨一樣的筆畫,是一個轉折的筆鋒。”“我的病,是一隻鳥可以醫治的。”
在散文裏平鋪直敘是容易的,如果寫得有趣很難,最近一段時間,筆者在研究散文如何寫的有趣?讀作者的這部書稿,讀到了有趣的火花。作者在寫的有趣方麵的營造,在於他注意到了“反差”,即是寫平時人人眼中有的,但是人人都忽略的事物以及品質,比如絲瓜,在南方和北方常常見的一種蔬菜,誰也不會想到這樣的植物居然有很高的智慧呢?“它的莖須,倒是敏銳的很。是它的堅韌,幫助絲瓜完成了一生的攀爬。”因此讀者眼前就會湧現絲瓜攀爬的樣子了。比如他對土地的刻畫“土地是農人的第二個女人。一塊好地就是一個好女人。”寫到了炊煙,“炊煙升起的時候,是村子裏最溫暖的時光。炊煙有形狀,有呼吸,有味道,也有名字和性格。”炊煙營造了鄉村的和諧。
我不知道本召是否寫過詩歌,他的有些句式顯然很詩意,是對生活景象的提升。比如寫秋天“在秋的闊野中行走,腳下是軟軟的草皮,清徐的嫋娜,枯敗的留守,這是秋野的容顏。天那麼藍調,一絲渾濁都被沉靜的無影無蹤。絲綢柔滑的雲,縷縷,朵朵,飄逸著,偎依著,集散著。”這些句子顯然是秋天的寫意畫。作者寫農事勞動,許多地方的動態的,他不僅善於寫動態,也善於運用肖像畫的寫法,比如他對父親的刻畫“驕陽下,父親古銅色的臉,浸潤的衣衫,沙啞的吆喝,彎曲的脊背,低眉的秀秀,木製的套轅,緊繃的韁繩,鋥亮的犁鏵,組成了一幅遠古的岩畫。”“耙的撫愛總是無微不至的。當耙托著父親,在詩句上前進的時候,章法、韻律都是講究的。父親此時,不是一位粗糙的農民,而是一位名副其實的藝術大師。”彼時彼景,呈現了出來,靜態裏有著無限的恒遠。
作者於文本上在某些地方是有突破的,比如一般人習慣在寫人的時候夾雜一些風景,而他偏偏在寫景的時候把人的主觀印象呈現出來,比如《蠶豆花開紫蝶飛》牽出了一個老太太,“蠶豆的良心是黑的嗎?這個問題,我問過隔壁的五奶。五奶是一個非常愛美的老女人。”在《和鐮一起成熟》裏,鐮刀是主角,作者自己是配角,“豐收裏不全是喜悅,一如莊稼的成熟,它們在風雨和冰雪裏頑強和努力”——這是作者成熟以後對鐮刀以及豐收的體驗。他在《炊煙的性格》裏寫了父親的勤勞,“在貧瘠的歲月風塵裏,父親一大早就背著籮筐出去了,炊煙的升騰也要依靠父親的撿拾來延續。一筐衰草,一截枯枝,一片落葉,一塊牛糞,都被父親積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