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情絲密碼(1)(1 / 3)

章節絮語:情感是一個多棱角的多麵體。人性,需要更多的體味來證明它的真善美。在走向終點的過程中,遇見道路上座座城堡,而打開人性的鑰匙,就是用自己的誠摯去體會所有的真實情愫。

從屋簷下出發的光陰

雨一直下,沒有休憩的意思。

我站在街道的一戶人家的屋簷下避雨。潮濕的世界裏,有烏雲,有寒風,有冷雨,有晃動的人頭,有嘈雜的汽笛,還有我,一個離家的遊子。

雨一直下,不會停了。我看著黑沉沉的天空,心裏想。走吧,現在,雨還小,等雨長大了,我的世界會更寒冷,更潮濕,更狹小的。衝進茫然的雨中,冰冷的雨迎麵撲來,風肆虐著鑽進脖頸,我才真實地感受到這個冬季的寒意凜冽。

離開久了,家會漸漸升溫。不覺中,老家的影子飄來,片段也好,支離也罷,一個屋角,一棵樹,一堆草,都是暖和的。這樣的冬雨,讓人想家了。我不怕別人笑話,想家不是什麼錯,更不是一種罪,想家,此時,是心底升騰起來的濃濃的霧氣,把我瘦弱的身體包裹,盡管,雨中的我,已經緊縮成一團冷血的帶著刺的小動物。

雨一直下,在我回歸的路上,我的那個寄居的巢穴,沒有屋頂,沒有隔牆,沒有柵欄,沒有青磚,沒有門,沒有窗,更沒有愛情的女主人。那時一個意象的名詞,許多人的字典中都鐫刻的一個美好的字眼。在異鄉的土地上,沒有根的樹,隻要風雨一來,樹便會枯萎的。我的根呢?我的腳下,隻是堅硬的水泥的街道。不在這裏,在故鄉的土壤中。我確定,打工來時,背包裏的那包鄉土還在,被父輩的雙手耕耘千遍萬遍的鄉土,還有汗水的溫度。家的溫度也在,那是炊煙的溫度,我知道,還有,父母的話語,這樣溫溫軟軟的叮嚀,一刻都沒有丟棄。

雨一直下,順著老家的屋簷開始滴嗒,一聲,兩聲,許多聲,直到把故鄉的春天喚醒。屋簷下,有多少故事在流傳呀!雨絲一樣,纏纏綿綿,連續不斷。燈影下,站著的那個佝僂的背影,一站,怎麼就是一年呢?那盞蛋黃的燈火,一直都那樣亮著,亮著,亮在屋簷下,亮在門檻上,穿透著檸檬的夜色,照在門前的青石台階上。

陽光真好!滿院子都是,滿滿的。那隻小黃狗在,白色的貓咪在,高大的棗樹在,還有那個石磨,白發的奶奶也在,一切都在。暖暖的,閃閃的,燦燦的,緩緩的。奶奶眯縫著眼睛,藍色的粗布對襟襖,黑色的紗布褲子,黑色的緊口布鞋。拐杖靜靜地依偎在奶奶的身邊,旁邊是黃狗,再遠點,是匍匐在地上的白貓。靜止的素描,整個故鄉祥和極了。即便起風,風也很溫柔,葉子輕輕地敘述著往事,偶爾,有幾隻活躍的鳥雀,嬉笑著掠過房頂……

我在哪裏呢?我在尋找自己的快樂。書本,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童年,多好的一段光陰,沒有一絲哀傷,一縷憂愁。屋簷下,一張張玄妙的蜘蛛網把孩子們的目光搜了去,每一個小手裏都舉著一根麻秸,麻秸的頂端,綁縛著一圈細竹條,我們挨著草房子的屋簷尋覓,尋找蜘蛛的迷魂網。那網,的確不同尋常,嚴嚴密密,精巧邏輯。網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有時候,主人會在上麵睡大覺,但,我們的隊伍太龐大了,十幾個人,十幾根麻秸,猶如一隻揭竿而起的隊伍,浩浩蕩蕩。蜘蛛,生性警覺,見我們的氣浪襲來,它們早已經遁身而去,留下自己裝飾的家園。

我們開始肆無忌憚的揮舞自己的快樂。我們旋轉著麻秸,粘稠的網重新編織,一層,兩層……直到確信,每個人的圈子網能粘住蜻蜓輕盈的翅膀。快樂,建立在毀壞別人幸福的基礎上,我那時,並不知道這是一種極其自私、野蠻的行徑。

粘蜻蜓是傍晚的故事。那時,暑氣已經散去,太陽燈籠似的掛在樹梢,炊煙開始升起,我們這群麻秸隊伍出發了。土路邊的灌木叢,菜園子的木柵欄,溝渠邊的蘆葦蕩都是蜻蜓停息的好地方。兵,是要分頭出發的,這個時候,不能統一。這是屬於偵查的範疇,需要絕對的保密,不能有任何的聲響的。那麼多的小型飛機,一架架停落在夕陽下,輕捷透明的羽翼,宛如西域的裙紗。輕輕地,近了,近了,輕輕地。似乎可以聽見蜻蜓的呼吸,仔細聽,隻有自己怦怦的心跳。手心裏,全是汗,呼吸開始困難,眼睛一眨不眨,沒有過的專注。猛地,刹那間,那張沾濕的網從上而下,迅即籠罩在蜻蜓的頭頂,即使,它欲飛行,也是徒勞,它的空間完全被我童年的網覆蓋了。捉回來的蜻蜓是要放在帳子裏的,沒有蚊香的晚上,蜻蜓就是我的守護神。我光著屁股,把自己平鋪在床上,像一張純淨的紙,等候著夢境的光臨。每個夜晚,都有大群大群的蜻蜓飛過我的腦海,但,早上起床的時候,我依舊發現,我的小屁股上,還是留下了一個個小小的、紅紅的吻痕。蚊子,還是在我的紙張上描繪了一幅幅夜色圖。

記憶裏,父親吃飯最有意思了。常常見他端一碗飯,夾一點小菜,往屋簷下,牆根邊一蹲,那頓飯就打發了。他的這個姿勢,一擺就是幾十年。飯桌,隻是個擺設。我不喜歡蹲著吃飯,腿、腳都容易酸麻。父親的這個動作,尤其在每年的夏收,秋種的間隙尤為突出。土地、土牆、花邊瓷碗、汗津津的父親、田野裏吹來的莊稼的成熟的味道,油畫一般,難以抹擦。我想,不光是父親,屋簷下的牆根邊,蹲著多少挺拔的脊梁,蹲著多少憨厚的身影。他們長年累月的吸附於屋簷,壁虎似的,聽滴答的雨聲,見證歲月的滄桑。誰家的媳婦進了門,誰家的女兒出了嫁,誰家的老人入了土,誰家的孩子上了大學。這就是鄉村的生活,簡單的屋簷,簡單的生活,簡單的幸福,簡單的重複!蹲在屋簷下,誰都能咀嚼出生活的味道。比如:牆洞裏的機靈神氣的小老鼠,夜間飛舞的群娘蝙蝠,淘氣可愛的小麻雀,和睦團結的馬蜂……

除了父親,還有母親。坐在陽光下,雪白的奶子是那樣的白潔,懷抱裏的一張小嘴,貪婪的,陶醉了所有的目光。那是我的小手,緊緊地扯著母親的衣襟,像一隻饑餓的小山羊。我的牙齒瘋狂地咀嚼著母親紅潤的乳頭,或許,母親感到我的淘氣了,手掌拍打著我的小屁股。我吃得更歡了,用眼偷偷地瞟了一眼母親,母親笑得真好看,像三月的桃花。父親也在笑,吃飯的嘴巴發出的吧唧的聲音更大了。

一年四季,屋簷下一點兒都不缺乏色彩。春天,青嫩的柳條寄托著哀思;夏天,翠綠的艾草芳香著院子;秋天,火紅的辣椒,金黃的玉米,白色的蒜瓣,組合成一張色彩明麗的壁畫;冬天,白色的冰錐懸掛著,恰似一根根敲鼓的棒槌,敲打著新年快樂的歌謠。

誰能逃離老家的屋簷呢?誰又能把老家的故事講完呢?“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觀望辛棄疾的詞性屋簷,自覺這是人生最快樂的境界。從容的白發,生動的幼稚,恬淡的畫麵,這樣的一組鏡麵,誰能不安然?不陶醉?不向往?

憧憬,隻是一種寫在未來的等候。而今的屋簷,鄉村的屋簷,草的至純悄然不在,溫軟不在,代替草莖的是俠骨的鋼筋,磚塊,混泥土。屋簷的高度越來越高,屋簷的下的背影卻越來越少。許多匆忙的腳步把屋簷作為起點,收拾沉重的背囊,選擇離開,離開溫熱的暖炕,離開熟悉的屋簷,離開期盼的眼神。那些,曾經在屋簷下舉起快樂織網的童年早已經逝去,包括,那些曾經生氣過,打過架的玩伴,他們都去了哪裏?每每回到故鄉,故鄉的形影孤單,人煙稀疏,都會讓人深思:而今的故鄉,是否還保存著久遠的純真。雖然,那些新農村的房子是那樣的美觀,屋簷俏麗,但,隻要我目睹一扇扇緊閉的大門,我的心底就會糾結,屋簷在,屋簷下的人卻在異鄉的屋簷下遮蔽陰霾的季雨,如何讓我相信,這樣的一種的經濟發展,一種社會的進步,倘若用犧牲幸福的家園來做代價,我想,沒有人願意這樣做。但,短暫的背井離鄉,卻可以成就未來的長相廝守。

雨一直在下,我的身上已經濕透,而我的屋簷不在。擁有一個自己的屋簷,把所有的喜怒哀樂掛在屋簷下,讓季節的風梳理蒼老的牆皮,讓豐收的甘甜來填充所有的空白,讓所有的飛離屋簷的燕子都回家,回到那個熟悉的、溫馨的、質樸的的屋簷下。直到,陽光爬上屋簷的發髻,月光吻上屋簷的唇,星光璀璨屋簷的眼睛。

雨一直在下,我的眼睛濡濕了。故鄉,那些靜默如沉重肩頭,謙遜如父輩頭顱的屋簷是否一樣淚流滿麵……

屋簷無語,屋簷在低低地呻吟。這樣的一種陣痛,隻是短暫的難耐,當改革和諧的春風吹遍鄉野,當土層裏的腳印把城市的霓虹燈跳醒,城市的繁華和鄉村的樸質融合的時候,我的鄉村,我的屋簷,必定充滿了歡笑和歌唱。那時,是的,所有,所有的所有,都在屋簷的期許裏,從遙遠的地方啟程,翻山涉水,日夜兼程……

教鞭落下的方向

“孫老師!張康和易瑞又打起來了!您快去看看!”班長楊童氣喘籲籲地跑進辦公室大聲的喊著。“怎麼一回事?他們剛剛不才從我的身邊回去嗎?”我一邊說著,一邊箭一樣向班裏走去。

教室裏一片混亂。桌子東倒西歪,學生們圍在一起,高聲地叫嚷著,像在觀看一場精彩的演出。張康和易瑞扭作一團,他們雙手緊緊地拽住對方的衣服,頭發蓬亂,滿臉的汗水順著憋得通紅的臉頰流到嘴角,眼睛裏都充滿了對對方的敵意。“住手!都給我住手!”我抑製不住內心的氣憤,聲音近乎嘶啞的高聲嚷道。學生們顯然被我的聲音嚇到了,瞬間,教室裏恢複了平靜。“張康和易瑞到講台上來!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們!”我的聲音依舊高亢煩躁。

兩個搗蛋的家夥低著頭,一步一步地挪到講台前。我不問原因大聲斥責問:“為什麼打架啊?誰先動的手?”並隨手舉起了教鞭。教室裏鴉雀無聲,同學們把目光都聚集在我和他們的身上。每個同學似乎都在擔心,暴風雨就要來臨。“孫老師,張康說我是野孩子!”易瑞首先開口。“你不罵我是小混混,我能先動手嗎?”張康據理力爭。孩子畢竟是孩子,短短的兩句話就暴露了事情的真相。“我不是告訴你們,同學之間不要打架嗎?”他們的誠實,我的語氣平緩了許多,“你們太讓我失望了。你們不是向我保證過做一個好孩子嗎?”我看著眼前的這兩個孩子,心裏一陣酸楚。易瑞是一個孤兒,父親去年車禍死了,母親拋下他走了,如今他和70歲的爺爺生活。家庭的變故讓他變得十分敏感脆弱。張康一個留守兒童,父母長年在外打工,體弱多病的奶奶根本管不了他,身上有許多的不良習慣。他們的冷漠,他們的叛逆,他們的艱辛,有誰能理解呢?是監護他們的親人?還是我這位老師?我舉起的教鞭停在空中,不停地顫抖,不知道落到什麼地方。我要懲罰誰?是眼前的兩個淚流滿麵的孩子?是那些圍觀叫嚷的學生?或者是我?對這些“問題”學生,我做到問心無愧了嗎?我似乎有了某種對“差生”批評的模式,所有的歧視給了他們,所有的責罵給了他們,所有的打擊給了他們。我收藏了世界上最美麗的讚美的語言,吝嗇地不肯拿出一絲一毫,哪怕一個期待的眼神,一句溫暖的問候,一次輕柔的撫愛。

就在我思忖的時刻,兩個小家夥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孫老師,我錯了!你心髒不好,不要生氣了!”我驚訝地看著他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多麼懂事的孩子!我被瞬間的師生情感動了。眼角濕潤了。孩子有錯嗎?沒有。該懲罰的應該是我。刹那間,我舉起的教鞭重重地落了下來,啪的一聲,打在我的手心。那清脆的聲音在教室的每個角落裏回響。孩子們都驚呆了,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著我,一臉的迷惑。他們似乎不相信老師會打自己的手心。許多學生情不自禁地趴在桌子上抽泣了起來。班長楊童站起來哽咽著說:“孫老師……我們錯了!請你原諒我們吧!”教室裏哭聲一片,兩個“鬧事鬼”把頭深深地埋在胸前,眼淚掉在鮮豔的紅領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