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給我下了戰書。我喜歡老薛不服輸的勁兒。94年,老薛竟然被調到了我所在的學校。從此,我和老薛的“乒乓大戰”天天上演。一次次的拉鋸纏鬥,一次次的汗流浹背,一次次的輸贏轉換。這樣的一種交流,不覺中,我們有了一種默契,有了英雄相見恨晚的感覺。
每天打那麼多局的球,我竟然覺察不到老薛一點點疲憊的模樣。他仍然談笑風生。他是一個鋼筋人嗎?怎麼就累不倒呢?老薛那時還是老民師。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五十多塊錢。家裏兩個女兒,老婆走的早。一個老爺們既當爹,又當媽,夠老薛糊的。街市離學校100米。老薛也上街,從不泡街,下課的時候,一繞就回來了。黃豆芽,綠豆芽,輪流著跟老薛下街回家。下麵條是老薛的拿手廚藝。他說:“孩子他媽走的這些年,就被麵條纏上了。除了中午,早晚都是麵條。兩個孩子吃的一鼻子一臉都是。一到星期,就往奶奶家跑。”一次,打完球,老薛請我們幾個小年輕吃飯。我見證了他的手藝。涼水,麵條,鹽,一起下鍋,一起出鍋。從那以後,我們再也不敢叫他請客了。老薛關於麵條的經典語錄,我偷偷透露一下:如果,有一天,我在路上出了車禍,路上一定都是麵條。老薛和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爽朗的自嘲,其實,我知道,無奈早已經爬上了他的心頭。
2002年,老薛突患腦血栓,我背著他去了醫院。老薛一直感激說,是我救了他。其實,好人自有吉相。2006年,老薛再一次拿起教鞭,他說:“一天不教書,心裏就癢癢!”老薛,就是欠學生的。學生是他的債主。他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學校的老黃牛又回來了。那隻不知疲倦,兢兢業業的拓荒牛,不用揚鞭自奮蹄。老師上班六小時,老薛卻是個超時工。他牢牢地把自己和學生捆綁在一起。他來得早,搬個板凳往班裏一坐,學生自然就乖乖地學習了。他是教育園地裏的麥田守望者。他忘了自己還是一個病人,一個藥包著嘴的老年病號。
關於老薛的故事,校園版流傳得最多:老薛的課堂作業本最浪費,一學期至少換五套;老薛的耳朵最聾,下課的鈴聲總聽不到;老薛的音樂課最憂傷,二胡拉得就像哭;老薛的右腿最有教育性,明明是小時候長瘡留下的,卻哄學生說,是從小不好好學習,被爸爸打的;老薛的學生最“可憐”,玩的少,學的多,個個都是博士貓;老薛縣城做報告,馬自達車夫免車票。
如今的老薛,粉筆白已經躍染鬢角,課堂上的聲音依舊洪鍾般響亮。如果,你有機會見到他,一定要聽聽他的麵條故事。替我勸勸他,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二餅的年
我的老家,有一個村哥,綽號叫“二餅”。
“二餅”的來曆緣於麻將。“二餅”哥喜歡搓麻。喜歡,但不能成為事業。人對一種行為的嗜好,如果可以上升為癡迷,進而鑽研出一點名堂,那才是精神的高度。“二餅”哥,不是那種人。老家有許多和他一樣的泥腿子,農閑的時候,打打牌,算是一種娛樂。“二餅”的牌技是出了名的,“臭”,媲美中國足球。13張牌,他領導不住,管理不好。每每出征,輸多贏少,即使贏一次,那天的太陽也是從西邊出的。
至於這個諢名,“二餅”哥並不忌諱。同輩的爺們叫一叫,也就罷了,那些嫂子輩的女人也叫。女人的嘴是一把刀,叫著叫著,“二餅”的火就點著了,追著花嫂子,一趟趟,一圈圈,蝴蝶似的舞。追急了,跑累了,鬧夠了,“二餅”便會瞪著眼,虎著臉,摔下一句話:“別煩我!”直楞楞看著那些花蝴蝶在自己男人後麵壞壞地笑。
“二餅”哥現在單身。年齡六十有四。屬狗。臘月生。小名大醜。命硬。兒子有兩個,且家境富裕。他爛賭成癮,稀泥上不了牆。“二餅”嫂就和他拜拜了。後來,“二餅”哥便開始流浪,他是個多情的種,十幾年前也帶回過一個外鄉老女人,矮矮的,胖胖的,冬瓜一般,不幹麻將,但熱愛“牌九”。“二餅”哥和她混到一起,就是賭博牽的線。
人到老年總需要一個伴。“二餅”哥不傻,村子裏的人也喜歡那個老女人。她有自己的兒女,我不知道她圖“二餅”哥什麼,但我知道,她在的日子,“二餅”哥有新衣服穿,有人喊他回家吃飯,他不需要去外麵打工。
成也賭博,敗也賭博。一年,兩年,日子久了,老女人還是閃了。“二餅”又成了光杆司令。“二餅”哥就是光棍的命。他一人吃飽,全家溫飽。兒子是孝順的,錢給,足夠生活,但“二餅”哥右手接錢,還沒有捂熱,就進了別人的口袋。麻將,加上牌九,“二餅”哥養了這兩個情人,注定他一輩子還不了情債。
“二餅”哥是個實誠的人,一根筷子直通屁眼子。年輕的崽子們喜歡“二餅”哥,他懷裏揣著從他鄉刨回來的一張張小花紙,迫不及待地上了牌九桌,一開始,“二餅”哥是神氣十足的,桌子拍得咣咣響,接著,就是眼睜睜看著帶著體溫的人民幣,一張一張飛出了手心,再往後,他就默默無聞了,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個角落裏,嘴裏叼著廉價的煙,吧嗒著……
“二餅”的年總是結束得最早。男人的口袋裏沒有了硬頭貨,腰就軟了架。我勸過他,不要玩牌九,俗話說,傾家的牌九,敗家的寶。小賭怡情,大賭傷身。這些話,“二餅”哥都懂,我一個局外人,話也是秋風一縷,他聽不進去的。我希望他贏,一個老人,一個隻和賭博玩的老人,你能指望著他做些什麼?隻要,他活著,他就會把自己的快樂加注在滾動的骰子上,哪怕那是短促的,是瞬間的,他體味了某一個階段的全神貫注,我想,“二餅”哥,誰又能說,你是一個傷感的賭徒呢?
一年,晃然一年。“二餅”哥邁著年老的腳步,又要踏上打工的路途。好在他的身體還算硬朗,莊稼人,鐵打的腰板,鋼製的腳板。我期待著“二餅”一次次和年一起走在回鄉的路上……
老姚這個人
認識老姚,是因為疾病。
老姚工作的地方在懷遠中醫院,按他的話說,他被“賣”給了醫院。這一個“賣”字,是老姚工作的縮寫。時間一分一秒,一日一年,你他都要浸泡其中。這是一種工作的態度,也是一種職業的操守。我更覺得,老姚是被“賣”給了病人,他是病人的“童養媳”。想想也是,一個醫生從一個新手,慢慢地,循序漸進成為一個高手,一個醫院的標尺,一個元素,這是一個漫長而持久的過程。老姚,在這段事業的“長征“中,一走就是二十多年。
我和老姚打交道,是去年。弟弟突發疾病,朋友的介紹,老姚成了弟弟的主治醫生。當他疾步如飛地來到我麵前,果斷地囑咐說:“快,快去做CT!馬快住院!”我架著弟弟進了CT室,老姚影子一閃,早進了觀察室。片刻,檢查結束,他安慰我說:“你弟弟情況危急,不要害怕,我們會竭盡全力搶救的!”
我一時被恐懼籠罩了,愣愣地站著,滿世界靜寂無聲。隻是凝望著老姚在晨光裏忙碌著,叫人安排推車,招呼護士給弟弟吸氧。他的臉嚴肅而沉靜,所有的緊張都有條不紊。“你趕快去買一張海綿墊。這裏我會安排妥當的。”老姚大聲地喊著。我在恍惚中被拉回來,遠遠地,弟弟已經被推上了二樓的走廊。
一切都在老姚的計算中,時間仿佛被他拴著,他可以支配時間。弟弟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了最有效的治療,治療中,老姚精湛的醫術成了弟弟起死回生的保障。他細心地安排護士護理,精心地調整治療方案,耐心地疏導弟弟的悲觀情緒。正是他的努力,弟弟終於走出了死亡的邊緣。他是弟弟的救命恩人哪!
在醫院,提到老姚,誰都嘖嘖稱讚。他不光有一顆仁愛之心,還有一張好嘴。一張可以叫死神卻步的好嘴。病人都喜歡聽老姚說話,他查房的時候,哪個病人思想消沉,哪個病人滿腹牢騷,隻要和老姚一交上嘴,保管你隻有聽的份。你會被他滿嘴的天南海北、人物典故、社會新聞、家長理短、人生哲理深深吸引。他這個時候,不是一個醫生,更像是一個心理谘詢師。他能說得你胃口大開,愁雲消散,心胸豁朗,消災祛病。我想:一個好醫生,隻有好的醫術隻是一個成品,如果有一張老姚的嘴,那才是精品。
老姚原來的辦公室裏掛著許多錦旗。老姚現在是主任醫師了,重新裝修的辦公室裏,我沒有發現一麵錦旗。他把榮譽雪藏了。他說他已經快到知天命的年齡,這種虛浮的光輝隻是一種幻像,一切都暗淡了。去年,他帶的小林醫生現在都獨立接診了,這讓他很是欣慰。現在的老姚依舊忙忙碌碌,雖然晚上不上班,白天,你總看見他在醫院裏穿梭,他把行醫當作了一種快樂,有他在,病房裏,走廊上,科室中,就會有笑聲。在醫院這個憂傷的地方,老姚就是一首可以療傷的音樂,你隻要聽,他隨時可以播放。
這次母親生病,我打電話給他,他說:“孫老師,我已經安排好了。你隨時可以來。”老姚的話總讓我感到踏實,其實,這就是老姚這個人的魅力,他讓每一個奔他而來的人都快樂而恬靜地對待生命!
母親的跪拜
母親老了,滿頭的白發。看著自己的親人漸漸地老去,是件無奈的事情。去年開始,母親不再染發。問她原因,她無語。一個人,心裏都會有一種疼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