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歌朝陽
晨起,雞叫了,露水也醒了。步行,止於闊綽的田野。腳上,布鞋的麵頰濕濕的,我的腳卻暖暖的。鳥呢?在枝頭,在天際,大方地放縱地歌著,這時候,時空是屬於羽毛的,盡管,它們飛行的姿勢有點扭捏,露水沾濕了羽翼。
霞雲正濃,一道道,一簇簇,草書般呈現著,這種隨意的書法,讓天空充溢著一種現代生活的氣息,有城市的繁冗,也有鄉村的簡約。家鄉無山,我不能站在山的尖,領略陽光,但在空袤的地域裏,找一方沒有阻擋的,自由自在的曠野,是一件小事。城裏不易,樓,潮水一般。等看見太陽,已經過了時辰,不能算朝陽了。
等候的滋味是奇妙的,如同初戀的分別再聚首。遠處的房子火柴盒似的,碼在樹下,一個個,沒有規則。這就是生活,簡易而隨和。每一個村子都是一個老人,風雨過,憂傷過,快樂也過。而這個時候,這一位年輪的老人和我一起,在等候一個紅紅的東西,每個早晨,也不全是,抑或下午,還有晚上。
天空的霞光越發明豔了。在春天的早晨,極易嗅到草的青味,還有路邊不知名的小花的幽香。我喜歡這種平鋪直敘。我猜想,它就要露出腦袋了。沒有發型的腦袋,這種出場,更有個性。倘如在海邊,它就是一個拋在海波上的許願瓶吧。如若是山頂,它可是我高掛的一顆思念的心。而此刻,血樣的光帶靜謐地劃過我的眼睛,微微而下,用它劍尖的舌尖低沉沉地摩挲著荒原,時光拍著大地,像母親拍打沉睡的孩子,一掌,綿延著一掌。醒來,是這個瞬間,所有的事物都在做的事情,新的一天就要開始,等待一段美好,哪怕用一生,也是一種堅持,一種擁有。
我不敢眨眼,就那樣,把自己站成一顆沉默的樹,一株溫順的草,一波碧綠的水紋。小路有風在低吟,這春的故事,來不及細細懷品,就讓這個就要蒞臨的尤物,擎幟成一部滄桑史。也許,我們會在此時想到理想,一個比天大的夙願,因為它的光臨,我們身上的力量倍增,心裏所有的積壓,一點點被卸載,然後,被那道亮閃閃的光,截斷,粉碎,汽化……
物極必反,人就是一個矛盾的個體。或許,你也會傷感,想到寥落的殘陽,想到自己一點點老去的不安,不舍。但,心中不能平的,是我們不會因為失落而拒絕向往。當我們的容顏褶皺四起,一切美好和缺憾也不能追剿,但我們不會因為寂寞而寡淡,那些彌散在歲月黃昏裏的悵然,會一縷縷被包裹,一切絡繹和灰暗都會被眼前的燦爛和輝煌蠶食。感謝,成了每一個再生者字典裏最頻率的詞語。
我終於看見它了,紅紅的臉膛,一個偉大的先驅者。我感到自己的渺小了。那利劍般的光暈雋永在我的世界裏,我的心窩裏亮晶晶的,沒有一絲寒冷,一絲憂傷,一絲齷齪。我滿足地站著,閉著眼睛,任憑它的手摸我的頭,摸我的臉,摸我的手,摸我涼乎乎的鞋,摸我隱藏的淚水,摸我它可以摸的地方。
再睜開眼,露水笑了,鳥兒飛得更歡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炊煙也升騰了起來,整個莊子上舞動著一條條水袖。路上行人多起來。晨,在陽光下活躍了。我想高歌一曲,就唱:太陽出來嘍,喂,喜洋洋嘍,啷嘍……
朝陽是一首歌。不管今天是否成功或失敗,我們總是寄望明天和未來。把握今天,擁抱自己的朝陽,把握生機,明天同樣眷戀你。看吧,看天光彤彤,看祥雲朵朵,由金黃到橘紅。
陽光下,我的心頭色彩繽紛,我的周遭一片生機勃勃。擁歌朝陽,是每個早晨的幸福!
塔玲瓏
夏天去了,秋天來了。季節的腳步舒舒的,緩緩的,水一般乳動。
秋溫潤的,很容易讓人勾畫出懷抱嬰兒哺乳的母親。陽光很白,母親的奶子更白。在秋的闊野中行走,腳下是軟軟的草皮,清徐的嫋娜,枯敗的留守,這是秋野的容顏。天那麼藍調,一絲渾濁都被沉靜的無影無蹤。絲綢柔滑的雲,縷縷,朵朵,飄逸著,偎依著,集散著。大雁,秩序地排列著,它們要回家了。那些個飽蘸鄉土植物氣味的書法象形字,在蔚藍的思緒中,漸漸幻化成一抹記憶,跨越著季節的門檻。家,是一個記號。是誰?把生命的軌跡規劃?那個“人”字,是誰行走的身影?
是那些植物吧。鄉村是植物的故鄉。無論是高大的樹木,還是中等的莊稼,以及低矮的花草,它們都是泥土的孩子。那些棵棵偉岸的樹,是鄉村的炊煙。一個村莊被炊煙籠罩是幸福的。其實,每個村子都不同,但,炊煙的味道卻一樣。草木的味道,家的味道。至於那些中等的莊稼,一到秋天,更覺得它們的分量了。一個人,對生命的理解,來源於生活的區域。每一種莊稼,生活的地域也不同。水稻,自然喜歡水的撫摸。山芋,鍾情於深厚的掩埋。我最寵愛的芝麻,亭亭玉立在土岡上。
芝麻,是鄉村的田野裏最窈窕的淑女了。高粱比芝麻高挑,她寬舒的衣襟,很容易讓人陡生輕浮之感。芝麻筆直地站著,她是矜持的,是高雅的,是貴族的。她的發冠是簡約的,一小攢綠色的頭巾,巾下,鼓囔囔的花苞擁抱在一起。再下是兩三個別致剔透的鈴鐺,那是她歡笑的花朵。順著玲瓏的花鈴向下,是矗立的一座玲瓏寶塔,那些清越骨質的飛簷,齊整而俏麗。那些純潔的白色的塔鈴隨風搖曳,仿佛可以聽見,一首秋的小令,在葉片間輕吟。我不覺的芝麻的花是花,更是一首對秋天的歌唱,一次對生活的呼喊,或者是一種對生命的詮釋。那些小鈴是單身的,一個喜鈴不敲了,那個地方必會生出一個新生命,是芝麻的果子。花落不是一種傷感了。看著芝麻一點點往上竄,一節,又一節,直到身邊的水稻笑彎了腰,芝麻的子女一個個成熟,組成一支穿著青衣的時裝模特隊。
所有的葉子在霜到來時,都會憔悴。芝麻也是。但她骨感的身子依舊挺拔。時光,讓她更添了幾許秋韻。芝麻的果實是收藏起來的,那麼細小。一粒粒,點點星星,談不上一丁點大氣。即便是這樣的形象,你隻有剝開了那層緊閉的鎧甲,才能觀賞到她的廬山真麵。每一個物種都有自己的節氣。許地山的落花生,是不講外表的,他看重的是內心的體驗。我的芝麻呢。我會賦予她什麼呢?既然,我看她是一個柔弱的女子,那我更應該憐香惜玉了。芝麻有的是氣節,鄉村的小妞更是有難得的樸質,不渲染,不矯情,不世俗。其實,鄉下的東西都是卑微的,就像芝麻。一個有靈魂的人,小到不能在小時,他就會變得偉大。誰能預測,一個小小的芝麻,它的香味居然飄香一個村子,撩動一個人的味覺,這是一個奇跡了。
割芝麻杆時,鐮刀走的是斜坡,冰涼的鐮背觸碰著濕潤的土地,月牙般的鐮刃向著藍藍的天空,隻要將鐮把輕輕地向上一提,所有的喜悅就入懷了。父親將芝麻的植株收割回來,曬在大大的竹匾上。當棱狀橢圓的蒴果張嘴露齒時,父親的棒槌一下,一下,敲出無數粒蠶卵似的芝麻來。父親笑嗬嗬地站著,芝麻輕盈地倒立在父親的手中,啪啪地脆響,那聲音真好聽!
和芝麻相處,最讓你會回憶起那些“陳芝麻爛穀子”小事情。當然,有時候,你也會麵臨“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抉擇。倘若,您遇到了“芝麻開花節節高”的喜事,我想,你的人生幸運之門,芝麻一定會幫助您開的。
秋天的喜事很多,芝麻的喜鈴敲響了。我順著芝麻的香味,一路找尋,找尋,童年又頻來入夢了。生產隊的那口晃香油的大鍋,在我的夢中一直搖晃著……
路是一段時光的磁性碎片
談到路的概念,魯迅說,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由此看來,路是集體主義的產物。不是個人的私有財產。魯迅先生似乎也沒有回答什麼是路。他隻是解釋了路的形成要素,人是路存在的原因。路要感謝人,有人走的路,才是一條好路。
近來走路,總喜歡盯著路邊看。其實路邊沒有什麼看頭。突然之間,對大路有了一種知覺上的厭倦。細想來,也沒有什麼來由,或許是年齡到了不惑之檔,思維的速度緩慢,視線中的內容改變的緣由吧。某天,我置身於他鄉的路上,烈日下,竟有一種暈眩的茫然。故鄉的影子,一時半刻竟然相思欲哀。果真是憂鬱了,不堪離別的侵擾。眾多的人頭中,我分明可以分辨出一些行色匆匆的臉色,他們的路,也是嫁接而來的。
年輕的時候,總是風塵仆仆在路上。包裹一肩,雄心一顆,就可以胸懷天下。鄉間小路不願意走,崎嶇的山路更是避而遠之。大大小小的包裹,陸續地被塞進顛簸的大小汽車。夢想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城市裏,街道上車水馬龍,繁華似錦。這樣的大路是充滿誘惑和憧憬的。車輪的大小,鞋子的質地都可以觸摸到水泥或者瀝青的溫度。青年的路,轟轟烈烈,五彩繽紛。
道路的寬度往往代表著一個區域的開放程度。但凡新開辟的領地,路基是最早到達的做客。政客們的座椅一次次論證著處女地的價值,杯水中的溫度冷熱交替,幾番品咂,把城市的裙擺一寸寸放大。老城區,狹窄的路,早已經呼吸急促,恐怕隻有颶風才可以自由地散步。門楣,招牌,人頭,挎包,立交橋,欄杆,音響,燈光,香水,汗味……混雜一起,僅有的鮮豔的草皮,安靜的樹陰,被割裂成豆腐塊一般的單調,規矩,脆弱。所有的現代化隻剩下鋼筋水泥,沒有了泥土的城市,隻是一具沒有肌肉,沒有溫度,沒有靈魂的骷髏。
城市裏的路的確有自己的苦衷。想必沒有鄉間的路的開放和自由。城市的路規矩太多,電腦程序一般古板。紅綠燈是最神奇的魔法師。城市許多地方不能叫路,大街小巷,拐角胡同,它們有自己的一套稱謂。名字多,難記。鄉間就容易多了。就是一個字“路”。不矜持,不霸道,不重疊,不偽裝,不修飾。自然,清新,明麗,豁達。
路一樣有自己的容顏。有黃色的泥土路,有黑鬱的柏油路,有灰白的水泥路。顏色的不同定格了路的軌跡。從鄉村通向城市,路變更著自己的色彩。年輪的春夏秋冬,而路的延伸,則見證了色彩的素描理論。清閑,繁忙,過度,承接。每一次的銜接,都是一種元素和文化的交錯,其實,在這樣的不斷變更中,原始和現代,野蠻和文明,都在時光的隧道中隱隱作痛,而路的沉思,鮮明地承載著一次次斑駁的艱難進程。
有了路,自然就有了生命的往來。在路上,就成了一處風景,一種格式,一種理想。有多少人,在路上,就有多少人在等候,有多少人在路上,就有多少故事在演繹。敬仰一條路,不需要仰視,俯視,是最謙恭的儀式。每一個有行為能力的人,都是路的主角。一些人,一生都在路上,一些人,一出生就沒有了路。有路走,是一件最快樂的事情。人類如此,家禽如此,飛鳥如此,野獸如此,魚蝦如此,即使那些沒有腳,沒有腿的植物們,我想,他們也是有路走的。它們生活的地方有陽光,有空氣,有水分,那裏就是它們的樂園。路,一段距離。其實就是一個物體的位移記錄。落葉歸根,何嚐不是一條路最恰當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