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親情網線(2)(2 / 3)

讀著老婆的留言,我的眼睛不由得濕潤起來!我端起牛奶,大口大口地喝著。“不要喝盡了,你不給我留些了!”老婆什麼時候站在我的身後,我居然沒有覺察到,我飛快地轉過身,用胳膊攬住老婆的腰,把牛奶杯放在她的嘴邊,說:“好老婆,我沒有喝完,我覺得今夜的牛奶最香甜!你也嚐嚐!”

老婆端著牛奶,小口地品嚐著。我用自己強壯的胳膊從身後擁抱著她,把頭埋在她長長的秀發間,我發現她的眼角裏有一點晶瑩的淚花在閃動。我輕輕地在老婆的耳邊呢喃:“老婆,今晚的牛奶香嗎?”“香,我聞到了!”老婆小聲柔情地應道。

我關了電燈,我和老婆幸福擁抱在一起,整個房間裏牛奶的香味把我們緊緊地包圍著……

菜攤拴著生活

大姐,是我的親大姐。她的容貌太普通了,一張農村臉,走在大街的人群裏,刹那間會消失,如滿街擺放著的青菜蘿卜。但,隻要是趕集的時候,一個手腳勤快說話利落生意紅火的中年婦女會讓你不由自主地靠近她的菜攤買她的菜。

集市上鬧哄哄,像張旭的狂草。大姐的菜攤隻是局部的一個字而已。菜攤是固定的,一個月要15元錢的地皮稅。菜攤很小,長不足2米。因為是地攤,大姐半天都得蹲著,或者站著。在這個不足三平米的空間裏,大姐吆喝著自己的日子。大姐的攤子一直都拾掇得幹幹淨淨。小青菜一捆捆碼得整整齊齊,土豆一個個洗得清清爽爽,蔥蒜一根根摘得條條幹幹。每一樣蔬菜都是大姐的孩子,他們喜氣洋洋地招攬著來去的鞋子。大姐的菜攤就像她的人,一幕眼的簡約而樸質。菜攤上沒有什麼“重量級”的大菜,隻是從小販子的肩擔上,手推車裏搜索來的家常菜。正是這些普通的便宜的小菜,溫熱著村莊的炊煙。

一次,我辦事路過大姐的菜攤,遠遠地就聽見大姐清脆的吆喝聲:“大哥,下班了,來看看新摘的豆莢!炒肉絲可香嘞!”“大娘,您老的牙不好,這麵糊糊的香瓜最趕您口。”大姐熱乎乎的稱呼拴住了一雙雙眼睛。豆粒大的攤子被圍得嚴嚴實實。我上去幫忙。隻見大姐稱秤的秤杆尾巴翹得老高。交錢時,買家還會伸手拿一個饒頭。大姐像沒看見一樣,並不惱。罷市後,我說:“你這樣做生意,太傻,錢賺不多。”大姐看著我,笑著說:“我的攤子小,本錢少,缺斤少兩隻能斷了手腳,堵了後路。誰不圖個實實在在,明明白白呢?生意都是回頭客。他們嚐到甜頭還會來的。”

那次大姐在我麵前細數一日的盈虧。散落在桌上的最大麵值隻有十元,多數是五元,還有一元和五角的硬幣。錢揉捏著,雜亂地彙集在一起,無聲卻情深地記錄著大姐一上午的忙碌。我說:“大姐,你這樣辛苦地忙,就掙這麼點,太虧了。”大姐說:“農忙季節一等生意,過年過節二等生意,暑假寒假三等生意,平常日子一般生意。這些生意經你不懂。現在不好,總有好的時候。”

我怎麼不懂,兌菜需早起,越早越能兌到好貨,兌到好貨才能有差價。其實,大姐賺來的那些皺巴錢,一張張都是大姐風裏來雨裏去的艱辛。有時候我上街,大姐隻要看見,總把她攤子上最好的菜拾滿我的菜籃,我不要,大姐就會惱。大姐不容易,姐夫長年漂泊在外,一分錢也沒見往家裏寄。外甥倒是心疼大姐,但在外打工隻能糊上自己的口。眼看著兒子二十漏了頭,正是說媳婦的好時候,但,錢沒有錢,房沒有房。大姐每次見到我,總是唉聲歎氣。說自己命苦,但她又不相信命運。一次和大姐談天,她說:“我不會哭了。眼淚已經沒有了。”我知道這是她要強,害怕別人小瞧了她。她的壓力大著呢。自己的男人指望不上,一切都靠自己支撐著。一個女人把持著家的興衰。

大姐自行車上搖晃的那個菜筐,變戲法似的生出一枚枚硬邦邦的鋼鏰兒,讓大姐的生活增添了一份份期待。大姐準備過兩年蓋房子,菜攤聚集了一點錢,雖然還壘不起房子,但畢竟有了打算。生活有盼頭,才有奔頭,有了奔頭,才會有好日頭。

牛妻

一頭牛,在苦難的日子裏,是需要人照顧的。父親就把一頭牛當作了自己的“妻子”,無怨無悔地疼著,愛著!

生產責任製開始的時候,我家分到了10畝地。我們姐弟四人高興得手舞足蹈,可是父親卻蹲在牆角,沉默得像一座冰山,眉頭深鎖著秋霜。

那時父親是村子裏的民辦教師。我們姐弟四個也正值求學的檔期。田裏的活計從春到冬沒有歇息過,母親吃飯後總是把碗一放就奔向地頭,她是格子塊田裏的一個圍棋子。其實,每一戶都是那麼忙,大人們終年泡在田裏。我們家的農活似乎總比別人家的長。我在學校讀拚音寫漢字的時候,母親把自己捆綁在田埂上,栽插在壟行間。我們都知道母親累,放學後,父親總是把我們遠遠地拋在後麵。我們是父親拔起來的一株株荒草,被丟棄在路上。我放開小腿奔跑,把自己變成一隻麻雀,也越不過父親的額頭。父親的腳步繞過家的門檻,他的目的地是麥地裏的母親。有母親和父親的聯手,我們生活得竟也無憂無慮。我們姐弟四個似乎比其他孩子更懂事,家裏的小活都爭著幹。

第一季莊稼收獲的時候,父母就累倒了。麥子幸福地站在地裏等著回家,但我們家勞力太少了。日頭裏,唯有母親一個孤獨的影子在麥浪裏起伏,浩大的黃色海浪一撥又一撥,母親被推來搡去。雖然父親上完課就回家,但結果是別人家的麥子睡著,我們的麥子站著,別人家的麥子上了場,我們家的麥子還一鋪鋪躺在地裏。等到所有的麥子都小山似的碼在場上,等候脫粒的時候,我們卻缺少一頭可以驕傲的牛,一頭可以拉著石滾滿場跑的水牛。沒有牛怎麼打場呢?看著別人家的牛在場上耀武揚威地走著,我們都耷拉著頭,沒精打采,像焉了的瓜秧。沒有什麼困難可以難住父親,他是一根高大的頂天柱。有了他,哪怕生活苦水浸泡?晌午的太陽下著火,滿場的麥秸仿佛要燃燒起來。父親和母親抱著扁擔,推著石滾行進著。一步,兩步,一圈,又一圈…….汗水順著他們的臉頰滴落,頭上的草帽隻是一個裝飾,臉上的一點點陰涼也被汗水淹沒了。那樣的中午一連就是一個多月。太陽被父親和母親推成了星星,推成了月亮。一個月亮害羞的晚上,我陪父親去看場,父親喃喃地說:等麥子賣了,我們就買頭牛。我可以騎牛了,高興得沒法說。睡夢中,我騎在一頭大牛背上,好舒服,就像騎在父親的寬闊的脊梁上。

麥粒終於進了家門,但父親和母親走了樣。父親的胡子鋼針般紮我的臉。母親也換了一張黝黑的麵具。他們手上的老繭如同一個個突兀的山嶺。麥子沒有在家裏逗留多久,兩天後,父親就賣掉了麥子,牽回一頭灰黑色水牛。我至今清晰記得“秀秀”來我家的情景。她的秀雅名字是母親起的。她長得一點兒都不凶,身材稍微苗條了點,彎彎的牛角仿佛兩輪皓月。我撫摸她的頭,她一動不動,呼哧著,滑溜溜的鼻翼上布滿珍珠似的汗滴。我拽來一把青草,放在她寬綽的嘴巴邊,她伸出長長的舌頭挽住草莖,一掠,那些草便乖乖地進入她的嘴中,口腔左右挪噎,厚實的嘴唇一張一合。我特別喜歡看秀秀咀嚼草料的樣子,有時候,我端著碗和秀秀一起吃飯,吃著吃著,我就會忘記往嘴裏扒米飯,可是嘴還在不停地吧唧著。這樣的畫麵成了我少年時代最難忘的一處景致。

秀秀到了我家後,我們都被父親冷落了。父親有了“紅顏”,連母親有時候也會吃起醋來。夏日的晚上,蚊子是最不受歡迎的。父親早早地在牛棚裏熏上一陣煙,秀秀安然入睡。天一亮,父親就牽著秀秀出去方便,秀秀養成了習慣,她的房間一直都幹幹淨淨。這是父親的功勞。父親每天都放牛,或早或晚。他胳膊上總挎著一個籮筐。出去的時候空空的,回來的時候,青草就裝滿了。不放牛的時候,父親隻要有空閑,還會下地。不知道父親從地裏扛回了多少籮筐青草。秀秀總有吃不完的草,從夏天一直吃到冬天,吃到小柿樹掛滿了紅燈籠,吃到水稻羞澀地彎下腰,金黃了臉,吃到白雪覆蓋了秀秀的閨房。而我們,卻什麼零食都沒有,我們不是父親的兒女了。

秀秀拉著石滾在場上轉著圈圈,父親放著長長的韁繩,哼著小曲,清脆的鞭響炸著我的小耳朵,卻永遠落不到秀秀的屁股上,隻是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我們和母親就那樣笑嗬嗬地坐著,看秀秀圓鼓鼓的屁股,看秀秀長長的尾巴,看秀秀閃閃發亮的毛發,看天上的白雲來了又去了,看傍晚的霞光裁剪著秀秀的彎角。我有時候會被父親喊上去和他一起打場。我是長子,父親把韁繩塞給我,他在逼迫我長大。我裝模作樣地吆喝著:嘚,駕!嘚嘚,駕!秀秀好像根本沒有看見我,她依舊慢慢悠悠地走著,其實,我哪裏知道打場的學問。全靠秀秀,我無需收放韁繩,秀秀就能畫好一個個圓。滾子是聽話的,秀秀是最棒的。真的感謝秀秀,有了秀秀的加盟,家裏的農活變得輕鬆了,那原本要一個多月才能完成的收獲,隻要十多天就收尾了。在那些日子裏,秀秀會日夜消瘦,父親在這個階段,會格外地心疼秀秀。他會在每一次的打場間隙,拉著秀秀下溝裏洗浴一番,吃上一時草。我跟著父親,秀秀下了水,韁繩就跑到了我的手裏。秀秀在水裏快活地翻著身,張開大嘴咕咚咕咚地喝著水,好有滋味。這讓我想起了父親喝水時的樣子。驕陽下,父親舉起茶瓶,大口大口地吞著老井裏的水,他的喉結持續鼓動著。父親就是一頭公牛。父親一定把秀秀當作他的女人了。父親為了給秀秀添膘,買了純豆餅來給秀秀拌草料。豆餅被削成一塊塊長條形,像一塊塊油乎乎的大肥肉,秀秀愛吃極了,她的屁股就像一隻聽話的氣球,父親一直吹著氣,不讓它癟下去。我站在秀秀的槽邊,小嘴不由自主地動著。秀秀抬起頭看著我,眼睛裏寫滿我的饞樣。家裏沒有菜的時候,父親也會削幾塊豆餅,和著大白菜一起炒,豆餅的醇香和著白菜的清香,餐桌上,我的小碗裏看不見米飯,被豆餅白菜覆蓋了。做一頭牛是那麼幸福,豆餅原來這麼香,這是秀秀沒有來之前我所不知道的。

秋季收獲的稻草被父親曬得幹幹的,堆成一個或圓或方的草垛。那是秀秀的冬糧。父親是愛著秀秀的,他並不給秀秀整根整根的稻草。他和母親總是把稻草用鍘刀裁剪成十公分左右的長短,喂料的時候,用手提籃在水溝裏浸潤一下,濕漉漉地,恰似一場春雨。這個過程並不讓稻草完全沐浴,而是剛好招惹了少許潮氣,像抹了一層酥油,再撒上一層麥麩,用手上下掐一下,秀秀非常喜歡吃父親獨創的這種家常飯。

雪花飄落的時候,秀秀有喜了。父親輕輕地拍著秀秀的頭說:好樣的!我們一家都圍著秀秀,看她微微隆起的肚皮,猜想著秀秀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秀秀也盯著我們,搖著她長長的尾巴,尾巴上拴著一根黃絲帶,那是父親給秀秀做的平安符。父親知道怎麼關心“妻子”。春風吹紅桃花的時候,秀秀的肚子兩邊飽脹得像塞了兩個圓鼓。原先的門顯得窄小了,她進出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她知道自己是兩個人了。秀秀是個合格的母親,她懂得怎麼樣愛自己的孩子。父親早已看出了秀秀的心思。他拿起菜刀,在厚厚的土坯牆上一刀刀砍下去,不久,門的兩側牆壁就凹陷了兩個半圓,整個門遠遠的像個葫蘆絲,我想這個樂器隻有父親能演奏出最感人的樂曲來。那兩個簡約的“C”字母互相深情地凝望著,秀秀進出的時候,它們正好環繞著秀秀驕傲的突出,那是父親的兩條胳膊,他把秀秀一次次擁抱在懷,那種感覺一定很溫暖。

盼望著,盼望著,終於瓜熟蒂落了。秀秀分娩的日子到了,可是,秀秀臨產的時候,卻遇上了麻煩。她難產了。她的女兒沒能存活。她筋疲力盡地躺在血泊裏,用舌頭添著她一動不動的孩子。“小秀秀”身上的血跡被秀秀舔得幹幹淨淨,那是一個和秀秀一樣美麗溫柔的女孩呀。父親哭了,母親哭了,我們都哭了,就連天上的星星也哭了。我們失去了一個親人。秀秀孤獨地站在春暖乍寒的風中,輕輕地呼喚著,那憂傷的“哞哞”聲,穿越著漆黑的夜幕,在我們的每個人的心頭回蕩。那個夜晚,一度讓父親傷心了好久。開春的農活,父親沒有叫秀秀做,是父親出錢找別人家的牛代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