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親情網線(1)(1 / 3)

章節絮語:家是一棵茂盛的大樹。在濃密的枝葉下,一定藏著幾隻歡快的鳥雀。窩,其實很簡單,陽光的溫度一直很溫暖。家的味道,需要一生的咀嚼。這條網線,隻有愛才可以永不斷線。

守候老家的一盞燈火

母親住院了,父親陪著,老家就空了。“晚上,你回老家睡覺。”我接到父親的電話,車已在路上。

寒冬的風像一隻隻耗子,鑽進我的褲腳,肆無忌憚。夜色並未闌珊,路上,偶有回家的腳步。燈光,從不同的窗戶格子裏篩出,我仿佛聽見了餐桌上餐具的呢喃。

父親和母親這時候正在做什麼呢?母親的吊水該輸完了吧?她倚在床頭的臉色紅潤了嗎?父親呢?他的背影好長,在城市陌生的街道上,父親手裏一定提著母親最喜歡吃的水餃,熱氣不曾散去。父親的腳步是那樣的匆匆。“爸,來得及,地上的雪花還沒有化去,當心路滑。”我不知道,我內心的呼喊,遙遠著這凝重的夜色,父親能否聽到。但我知道,我想著他們,他們也和我一樣想著我。

家,到了。老家和夜色一樣,我的心也和夜色一樣。我從口袋裏摸出父親的鑰匙。鑰匙隻有兩把,一把院門,一把大屋。母親的那把在她貼身的口袋裏。母親一直裝著,鑰匙在,家就在。母親最不容易忘事,唯獨這回,她非要帶著那把鑰匙,她怕自己忘了回家。

院門開了。院子裏一片黑鬱。星光,離我好遠,螢火一般。父親栽種的風竹在風中搖曳著,竹葉低低地沉吟著。貓呢?母親掛念的三隻貓呢?我輕喚著:咪咪,咪咪……片刻,三條黑影竄了出來,在我腳邊討好地叫著。在這寒冷的夜晚,饑餓,並沒有擊潰它們的防線,沒有一個逃兵。我的心裏有了一絲溫暖,當我們都不在的時候,是它們守候在這無垠的夜色裏,原來,老家的呼吸一刻也沒有停息過。

拉開大屋的燈,屋子裏的一切從來沒有這麼親切。奶奶的掛像微笑著,牆上的掛鍾嘀嗒著,母親的針線盒敞開著…….我坐下來,坐在老家的燈光下,老家的氣息隨處可擁。老家,這麼近,在腳下,在頭頂,在懷裏,在眼中,在心底。所有空間裏的影像都一片,一片地翻開,所有喜怒哀樂都濃濃地聚集來,趕海似的,一波,連著一波,奔著我的腦海,洶湧澎湃。

喂了貓,洗了腳,關了門,打開電視,和衣坐在母親的被窩裏,一種莫名的情愫潮湧而至。心,一秒,一分,一刻,一時,難以平靜。腦子裏,都是父親,都是母親,都是老家,他們交錯在一起。我更像一根青藤,伸著自己長長的須,在他們的身邊縈繞,攀登,伸展,向上。

就這樣,我恍惚著,迷蒙著,思念著,徘徊在老家的夢境裏,直到,母親親手套的棉褥把我冰冷的大腳溫暖,我的呼吸在寬大的房間裏均勻而平靜。直到,窗外的夜色被朝霞喚醒,一方斜斜的陽光穿過窗欞。

望著地上暖暖的陽光,我知道,守候老家,就是守候著一份等待,守候著一種希望,守候著一脈親情。守候老家,是一個人一生最幸福的一件事情。

臨走,我撕下昨日的日曆。今夜,我依舊會守候在老家,傾聽母親和父親遙遠的叮嚀!期盼著母親的鑰匙平安歸來!

給日子放個引蛋

我在尋找一個童話,是關於一隻花母雞的,一直在尋找,三十多年了。

那隻母雞還在嗎?我翻遍了手邊所有的字典,還跑了新華書店,甚至用了“百度”,雖然有“母雞”這樣的詞語,但沒有一個是我要找的那隻。它,去了哪裏?

那隻花母雞,一直生活在鄉下的柵欄裏,醜得很,瘦骨嶙峋,就是一個雞架子。即使這樣,母親還是舍不得殺,三天兩頭一個蛋,這是它可以繼續唱民歌的原因。那時,家中的餘糧能養活我和兩個姐姐已很困難,再加上父親患病的身體,能養活一隻母雞,的確是母親的功勳。

我雖然是家中的第一個男孩,但我的地位還是敵不過那隻母雞。我做了錯事,母親賞給我的是一個個巴掌。花母雞的屎即便拉在鍋台上,母親也不惱。母親照舊親熱地喊它“閨女”。我打心窩裏恨它,隻盼著哪一天來了一場瘟疫,“閨女”轟然倒下,我好吃了它的肉。盡管,我的眼睛睜得比雞蛋大,“閨女”還是在我的麵前耀武揚威著。

“閨女”是老了,每次下蛋都非常慢。母親說,生我的時候一眨眼就好了。看來,我是母親的一個好兒子。“閨女”下蛋的痛苦,我是身臨其境的。那時,母親還懷著弟弟,肚子鼓鼓的,像揣了一個大氣球。晚上,母親都會親自給“閨女”做一次“B超”。父親說,那叫“摸喜”。說是摸,倒不如說是掏。隻聽“呸“的一聲,母親狠狠地往右手的五個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手指來回摩擦幾下,就朝著“閨女”的尾巴下麵奔去。我們都靜悄悄地等候著,大氣不敢出。隻要母親的額頭的皺紋舒展開,一抹喜紅蕩漾而來,我知道,“閨女”有喜了。

“閨女”有喜,全家人都高興。我卻不高興。我的年齡小,放引蛋,看雞蛋的事情自然落到我的肩上。於是,花母雞下蛋,就變成了我的事。我要和它一起蹲窩,那個蛋可是比李詠的“金蛋”還貴重。我要防止它被鄰居家好吃懶做的狗偷了去。“閨女”把自己的臉憋得通紅,像搽了胭脂。我的小手裏也竟是汗水,可是,我再急,也沒用。我的腿麻麻的,不敢輕易站起來,怕驚了花母雞。母親說,“閨女”下蛋的時候,是它最全神貫注的時候。若是我把“閨女”的蛋嚇了回去,我又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我手捧著還有體溫的雞蛋,討好地跑著找母親。母親是個收藏家,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母雞的蛋放進罐子裏。在罐子上用石子劃一條細線,那些不規則的線,拴著我們家的油鹽醬醋,拴著父親羸弱的身體,還拴著我的一塊塊小小麥芽糖。

我一直不明白,在夜裏,雞窩裏為什麼要放一個引蛋?隻是發現,有引蛋的日子,花母雞下蛋會快些,歌唱得更歡些。後來,“閨女”做了“母親”,我們家的母雞越來越多,滿院子的歌聲此起彼伏,像一場下蛋歌詠會。弟弟也來到了我們家,我上了學,雞蛋也進了我的書包,父親也康健了。好日子就像香蕉,一串串,酥軟甜蜜。

現在,我似乎明了:給母雞的窩裏放一個引蛋,它可以減少下蛋的恐懼,可以收獲兩份喜悅。而,母親給我們的生活同樣放了一個個引蛋,一切向前看,充滿幸福地等待,美好的明天離我們其實隻有一夜的距離。

米愛無砂

家裏沒有米了,晚上打電話回老家,接聽的是父親,父親說:“家裏沒有機好的,我明天一早去機。你中午放學後來帶。”

兩天沒有吃上米飯了,麵食有點冷淡生厭。米就像家裏的一位親人,習慣了它在的日子,沒有了它心裏有點空落落的。中午,放學鈴一響,我騎上摩托車飛奔老家。

母親不在,父親也不在。老家的院門扣著,沒有鎖。我知道父母沒有走遠。尋隔壁大爺家,母親正坐在父親的旁邊看父親打牌,這種姿勢有著夕陽幕落的安詳。一些零散的硬幣壓著一張皺巴巴的十元錢乖巧地堆在父親的麵前。母親先看見了我,說:“呦,俺孩回來了。”“米機好了吧?”我問。“機好了。走,回家。”母親起身。

母親開始張羅午飯,說:“吃完飯再回去。”我沒有走的意思。一個星期沒有回家了。院子裏父親栽的月季又多開了幾朵,笑盈盈地看著我這個熟悉的“客人”。隻有七天沒回,我去拎水,壓井吱呀著,水涼了許多。近來,父親和母親漸遞衰老了,尤其是父親,臉上的皺紋像約好了一樣,一夜夜盤滿了額頭,好似一條條冷酷冬眠的蛇。他們的生活越發節儉了。醃製的雪裏蕻總是在飯桌上固執地趴著。我不止一次地告訴他們老年人的飲食要清淡些,但父親回答我的永遠是:“我們能吃好一點點菜。”我在的時候,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他們的饃上,碗裏總是夾著點點星星的菜,津津有味地嚼著。而每每我帶回去的蔬菜,都原地不動地睡在角落裏,總是端不上飯桌。

父親回來了,臉上笑嗬嗬的。父親打牌總喜歡輸。母親並不惱。牌打的小,輸贏都是一種心情。吃飯時,母親又說起弟弟,語氣裏裝滿了無奈。我說,我放學後一直去幫助他按摩呢。父親無語,但頭點著。這是一種默許,父親一直用無聲的教誨來詮釋一個男人是家裏的一棵大樹。

吃完飯,父親和母親一起裝米,配合依舊那麼默契。父親用碗不緊不慢地舀,身體彎得像張弓。母親兩手扯著米袋,看著白花花的米粒從一個口袋溜進另一個口袋,總是說:“真好看,米機得亮堂堂的。”

去年的水稻是在土地上曬的,裏麵摻入了一些砂子。機過以後,砂子依舊陰在米裏,做米飯之前一定要用簸箕簸去殘留的秸梗,還要細致地從中挑尋出一粒粒小小的砂子。這一過程很是瑣碎。

以前,父親隻是管機米,我們沒有米就回家帶。自從弟弟生病後,至今右手不能自主活動,為了讓弟弟一隻手也能做好米飯,現在每次父親把米機好後,都會選一個有風的地方,將那些早已枯萎疲倦的草梗飄去,留下一粒粒流光流光的米,然後,再一碗碗,一篩篩,一遍遍檢捏,直至隻留下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米。米就像一頁頁書簡在父親的手裏反反複複地翻閱著,這篇父愛之文我們永遠都讀不透,永遠都讀不完。

弟弟的米袋子也裝好了,父親說明天送過去。我裝走了一半,留下一點給父母,他們不常吃米飯,那是等我和弟弟兩家人回來用的。一口袋米終究分別了,但它們彼此並沒有走遠。拎著袋子,手裏感覺好沉,心裏卻暖暖的像春風拂過。

父愛好簡單,一如這小巧晶瑩的米粒——米裏沒有了砂子,愛裏沒有了憂傷。

母親的菜園子

母親的菜園子,到了夏天,別有一番景致。園子裏的有名字的草本蔬果,都討好地開花結果給母親看。季節到了一段年齡,就有了風韻。

在七十年代,我家的光景,四壁土坯,屋頂草覆。簡陋卻也溫暖。溫暖是心底的東西,自然生存的氣象,沒有掩飾的痕跡。還好,菜園子成了母親的希望。地方不大,有耕耘,便是福氣了。春天到了,母親緊縮的眉頭也開春了,家裏的那塊自留地,便順其自然地把母親的魂招了去。鐵鍬、釘耙、鋤頭不約而同地隨同母親下了地去。翻地,除草,做壟,每一個程序母親都親自一一打理。好地,也要重鼓敲。母親一次次敲打著土坷垃,把整塊的土地,慢慢剪輯成一張層次分明的圖紙。

母親躬耕的時候,我們好奇地看著一些奇形怪狀的種子紛紛地臥倒在土坑裏。母親的老繭掠過複蘇的土層,那些帶著母親體溫的種子沾滿了泥土的芳香,土坑眯合眼瞼的刹那,母親的嘴角掛著一輪微笑的彎月。月亮下的菜園子,一片安謐,靜靜地聽,除了一些蟲癭的呢喃,還有種子的發言,還有母親的喘息聲……被母親整理好的土地,和我的作業本差不多。每條線,都是一壟菜畦。我寫字的姿勢和母親侍弄土塊的架勢不謀而合,隻是,母親俯視大地的身影,總會一步步穿越我的夢境。一天,我問母親,娘,你在夢中看見我寫字了嗎?母親抬頭,兩隻手交錯著忙活,鄭重地說,見了,見了。舊年過後,求學的路途極盡貧苦,我也認真地讀書,這與母親有關係,我知道。

菜園子不再安靜了。母親一次次在餐桌上說,豆角開花了,黃瓜開花了,青椒開花了……我們飛跑著去看,菜園子就是一張明豔的水彩畫。豆角開著素顏的紫色花,黃瓜開著明麗的黃色花,青椒開著純潔的白色花……我不得不佩服母親,她居然能把這麼多的花蝴蝶招引到我們的眼前,這些粉蝶上下翻飛著,把狹小的菜園子當作舞台,舞得我們眼花繚亂,舞得母親喜笑顏開。母親老繭的手一定學過魔術,我不禁這樣想。

菜園子就在路邊,沒有防盜的措施。就算有,也就是圍上一圈象征似的麻秸柵欄,防點淘氣的雞鴨,貓狗。人是不需要防的。路過的人,看著好,隨手摘了去,也會告知主人。摘果蔬的人家,想必是自家的園子暫時的休整,植物也有休息的權利。誰家都有一個園子,寬敞的鄉村,沒有阻隔,有時候,毗鄰的菜園子會在一夜之間盤結在一起,那些彼此熟識的莖蔓,越過田埂,跨過柵欄,走進隔壁人家。這樣的一種交往,隨性的溜達,是鄉村獨特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