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燒掉了。”在巷弄會麵的第二天,姚長春給肖衛兵打電話彙報情況,“按你的要求去了那工廠——那個孩子,要和我給你的那個掉包的話,就必須毀掉他的DNA。”
肖衛兵聽到燒掉二字的時候,腦中浮現出地獄的烈火,卻感覺全身發冷。是啊,怎麼簡單的問題,自己怎麼就是沒有想到呢?
他原本叫姚長春去那個拋屍點,隻是為了讓監控拍到——道理很簡單,如果監控在8月28日就拍到了一個自首的殺人犯,那他們肯定就不會繼續往前推了,不會繼續調監控,直到發現一個8月25號同樣異常潛入工廠的幽靈。
這個關鍵點也奏效了。但肖衛兵懸著的心還是沒有放下來——已經有很多點奏效了,譬如暗度陳倉地把真正的李安賣給人販子,叫人販子把他送到偏遠地鄉鎮,那種急切想要孩子的男女手中。
但他們還是要過好多關,沒錯。
姚長春趁大家不注意,與自己對視了一眼。肖衛兵不自然地把頭扭頭,不可避免地想起這雙眼睛上次如此地望向他的時候,那是在布滿廢棄電線的小巷分離之時,姚長春把李安,也就是後來的張麒麟遞給自己,抬起頭,語重心長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但是警官,紙是包不住火的,沒有哪種紙可以。”
——“肖隊!”
“啊?!”
“你走神了?”
“不,不,隻是這場麵,有點……”
李清泉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是啊,這絕對是那家夥最喪盡天良的一次。”
“不過,案子結了,不是嗎?”
“是的。”李清泉沒有笑出來,隻是咧了咧嘴,“終於結了。”
*
“肖衛兵!”
“肖衛兵!”
他聽到了呼喚,在回憶裏李清泉說完“終於結了”之後,整個場景開始模糊。待他再次睜開眼睛,又回到了50年後的臨終病床上。站在床邊的西峽,有一種瞬間老了50歲的既視感。
“你,你個王,王八蛋……”肖衛兵本以為自己會說得含糊不清,沒想到吐字竟然如此清楚,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對他來說,“你為什麼要讓孩子們參與進來?”
“因為你不認罪。”西峽的回答簡單粗暴。肖衛兵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爺爺。”肖萬福從後麵冒了出來,肖衛兵一陣地心慌,“你真的是殺人犯嗎?”他從孩子的眼神裏看出了一種他死也不想看到的東西。
“西峽你他媽,跟他說了什麼!!”
“一切。”
“你們沒有證據,沒有!證據!所以,咳咳,所以沒有權利這麼說!”
“曉然,先帶他們出去一下。”西峽揮揮手,田曉然便帶著肖靜和肖萬福出了病房。直到這時,肖衛兵才注意到那兩個女人的存在。
“肖兄。”西峽握住肖衛兵的手,仰起脖子發了幾秒呆,隨即恢複嚴肅的表情,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共事這麼多載,你真他媽的以為我看不透你?
得了吧,隊長,你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為了帶著警察的高級榮耀死去,為了讓崇拜你的小孫子繼續崇拜你,你不惜殺了那麼多想要挖出你當年黑暗真相的人……你甚至想連帶地把自己殺了。可見你是不怕死刑的。你是怕名譽掃地,你是怕沒有一個子孫會在你死後記掛你,反之,他們會一齊唾罵你。這很恐怖,我知道……”
肖衛兵說不出一句話,隻是緊咬著嘴唇聽著,腦袋嗡嗡地響。
“但事情已經無法掩蓋了,不是嗎?”西峽的手突然用力,把肖衛兵握得生疼。這小子,現在還是那麼有力氣……“無法掩蓋,因為我們已經抓住了你,並基本上鎖定你了。不管你認罪與否,榮耀都是保不住了——所以,趁現在趕緊說出來吧,一切的一切。這樣還能在小孫子麵前稍微挽回一點——”
“去死。”
西峽吃了一驚的樣子。隨後恍然大悟:
“你在賭氣是不是?”
“我聽不懂你小子,在,說,什,麼。”
“你在賭氣。”他鬆開自己的手,語氣像是確認了一般,“因為我們抓到你了,你輸了,但是,不能輸得太慘不是?隻要閉口不說,我們就會永遠苦惱下去。
“操!”見自己還是不說話,西峽咒罵了一聲,“我會讓肖靜和肖萬福跟你單獨呆二十分鍾,你最好在這期間好好聽聽他們的話,我們或許會坑害你,但他們絕對不會,你懂的吧?然後,我希望你能開口,隊長,其實,我一直覺得你不是那種人,不是姚長春那樣的冷血動物。”
有一種動物,在人類社會的隱喻裏,遠比冷血動物更加可怕。肖衛兵看著西峽轉身而去的背影,幽幽地想道。
他覺得自己當時就像是一隻被逼到人性死角,負著傷,一步錯,步步錯的豺狼。沒錯,是最恰當的比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