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同行者
[1]
李小漁本想再周圍尋找一家旅店的,不過周圍的住戶都是大門緊閉,每隔幾百米她才能敲開一戶人家的門,然後問道:“請問,怎麼才能走出鎮子?”
每個被敲開門的住戶並沒有顯示出任何不快,反倒熱情地問她指路:“沿著這條路繼續走,看到十字路口向左拐便可。”
好像被施了某種魔咒,麵對同一個問題,他們會給出同一個錯誤答案。
起初,李小漁還堅持著,不過她最終還是敗給了無盡的絕望。
她感覺自己走不出去了,更不要說尋找那肖翰和那些陌生人,還有,追逐那五輛綠色卡車的蹤跡了。
李小漁第一次放棄了。
在厚重的絕望麵前,她放下了心中的好奇,心底有一個聲音不提喊著:逃啊,不然會被碾碎的!
碾碎,被什麼碾碎?
嗬嗬嗬,一陣脆生生的笑,或是被真相,或是被絕望,不過結局是相同的,都是死亡罷了。
李小漁沒有抵抗住龐大的心裏壓力,當她徹底迷失在這小鎮裏的時候,還是精疲力竭的倒了下去。
她做了一個長夢。
她夢到了很多人,他們都在對她笑著,她試圖追上他們,卻隻能被遠遠甩開,他們似乎沒有發現她,隻是顧自的談笑著。
無奈,她隻能蹲在原地哭泣,這時候,她忽然聽到有人叫她,抬眼一瞧,來人正是周煥然。
“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找不到你了,我好擔心!”李小漁委屈地說道。
這時候,她驀然發現他懷裏抱著一個女人,不過她隻有半截身子,雙臂緊緊環抱著周煥然,像是在撒嬌的伴侶。
李小漁忽的起身,質問道:“她是誰,你怎麼抱著她?”
周煥然眼中塗滿鉛灰,一臉默然地答道:“送她回家,來吧,我們一起送她回家吧!”
那個半截身子的女人倏地笑了笑,然後在半空中輕輕劃了一個圓圈,緊接著是另一個,李小漁大叫一聲,夢境便戛然而止了。
睜開眼睛的瞬間,她看到了灰白的房頂,腦海空白了片刻,然後她倏地坐起身,本能地環視了一圈:這是哪裏?
這房間很普通,擺設也是簡簡單單,容不得她多想,一個女孩便推門進來了,見李小漁醒了,那人將手裏的熱湯放到了一邊:“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李小漁驀然想起自己好像昏倒了,看來是眼前這個女孩救了她,她點點頭:“我很好,是你救了我吧。”
對方點點頭:“談不上救你,隻是把你帶回家而已。”
李小漁幹澀地笑笑:“謝謝你。請問,你怎麼稱呼?”
對方回以微笑,她坐了下來:“我叫秀秀。”
李小漁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下床便欲離開:“感謝你的幫助,不過我還要重要的事情,我要找我的朋友。”
這個叫秀秀的女孩忽然叫住了她:“先等等,如果你們在黃老人中失散了,就不要奢求再找到他了!”
李小漁忽的扭過頭:“你說什麼?”
秀秀聳聳肩:“我說,如果你和你朋友在黃老人鎮子中失散了,就不要奢求再找到彼此了。”
“為什麼?”
“因為這個鎮子裏有鬼!”秀秀的目光中瞬間刺出一股殺意。
李小漁一時被這股寒意震懾住了,過了一會兒,秀秀又忽然鬆懈下來,她幹澀地笑笑:“對不起,剛才嚇到你了吧!”
“你是鎮子上的人嗎?”
秀秀搖搖頭,輕吐一口氣:“我和你一樣,同朋友一起來到了黃老人,我想,你們來到這裏是不是也跟隨著綠色的卡車吧?”
李小漁一驚,莫非秀秀同她經曆相似,不過聽她講述之後,她才發現,原來秀秀是無意中看到了午夜十字街頭集會的一幕,一時好奇才同男朋友開車一路追到了這裏,然後分離,至今沒有找到彼此,最終深陷此處無法自救。
“當時我同男朋友分散後,也像你一樣努力尋找過,不過找了很久都沒有線索,這個鎮子好似一個迷宮,無論怎麼走,都走不出去。後來,我驚奇的發現,這個鎮子的布局非常奇特。”
“奇特?”
秀秀應了聲:“最初我被困在鎮子裏的時候,甚至懷疑過這鎮子是不是具有某種不為人知的魔力,後來我才發現,並不是這鎮子有魔力,問題是建造這個鎮子的人,他是一個天才!”
“天才?”李小漁愈聽愈覺得困惑。
“這個黃老人鎮子並不大,我們之所以走不出去,是因為它的詭異布局,據我猜測,這個鎮子是依照一個圓形而建,圓形內的所有建築又是依照數十個,數百個,甚至是上千個圓形建立的,它們互相交錯,卻互不重疊,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麼這鎮裏沒有直行道路,都是一些彎路或者環形路,你可以想象一下這是一個怎樣的畫麵。所以我才說,一旦我們進入後,走出去的幾率便十分渺茫了。”
李小漁驚訝的說不出話了,她的腦海裏倏的冒出一個圓圈,然後那個圓圈好似著魔了一般瘋狂的被複製,交錯和纏繞。
細細想想,秀秀說得也很有道理,這個鎮子的布局肯定有問題!
“雖然這鎮子上的有人居住,不過卻少之又少,聽說有些人遷走了,隻留下了百餘戶,若你向他們打聽離開的路,他們都會熱情指路,但所指的路卻是錯誤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鎮子是一個廢鎮,能夠進入,卻無法走出。”說到這裏的時候,秀秀驀然歎了口氣,“在我尋找男友未果的情況下,隻能選擇這麼留下來了。這鎮上的廢棄房屋不少,裏麵的家具和日用品也算齊全,所以我才能熬到現在。”
“那你不想出去了嗎,你放棄了嗎?”
秀秀輕蔑地笑了笑:“不是我不想去,也不是我放棄了,現實是無論我們怎麼努力,都不會走出這個鎮子的,你沒有地圖,你沒有車輛,隻能依靠雙腳,或許你沒有走出去,就已經累死了,即使不死,精神也崩潰了,何不在這裏,安安穩穩的度過餘生。”
李小漁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因為,秀秀的話全都對!
[2]
夜還是無聲無息的降臨了。
李小漁靜靜坐在門前,抬眼看了看被霧氣籠罩的上空,不禁喟然長歎。那些霧氣好似被施了法,緩緩落下,透過皮膚,聚集到了她的心頭。
不知道此時遠在家鄉的父母在做些什麼,思緒跳躍,她忽的又想到了季大海,那個曾經讓他莫名牽念的男人,現在應該倒在Sandy的懷裏,纏綿說著情話了吧。
一股濃鬱的痛意落盡了滿滿的心事中,眼角倏地劃出了委屈的淚。
低頭,看著空蕩蕩的街道,又驀然失落起來,有些路有盡頭,盡頭卻是死亡,有些路沒有盡頭,你走在其中,生不如死。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無所事事的時候便對謎底和真相如饑似渴,當深陷其中,被秘密慢慢啃食無力自拔的時候,卻又想盡辦法逃脫。
秀秀從房間裏出來,坐到李小漁身邊,遞給她一杯水:“怎麼,還想著出去呢?”
李小漁急忙拭去了淺淺的淚痕,自嘲道:“早知道結局如此,我是應該早一點放棄的,雖然有些遺憾,起碼生活自由自在啊。現在好了,不僅自己被困在了這裏,還把好朋友弄丟了,他還有美好的人生,他還有需要照料的女友。我真是該死啊,該死!”
秀秀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有再說什麼,此時此刻,任何安慰和勸導都顯得多餘和蒼白造作。
她知道,讓李小漁放棄就等於靜靜在這裏等待死亡了,世間還有什麼事情比明知道死亡來臨卻無法逃脫更加讓人絕望呢!
秀秀清楚記得,當她得知被困在這裏無法逃生時的無助,現在輪到李小漁了,她感到無奈的同時,心中又滲出一抹淺淺的快意。
午夜時分,李小漁才緩緩起身回房休息了,她靜靜躺在那裏,極為困倦,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翻來覆去折騰了許久,終於有了些許睡意。誰知此時,一股古怪的響動鑽了進來。李小漁很機警,倏的坐起身,繼而出了房間。
門外傳來一陣陣響動,啪嗒啪嗒的,應和著某種節奏。她立刻跑到秀秀的房間,用力推了推她:“秀秀,快醒醒。”
秀秀不耐煩地撩開眼皮:“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去睡覺啊。”
李小漁低聲道:“門外有古怪的響動,你陪我去看看吧。”
沉寂了片刻,秀秀倏的坐起身,眼睛瞪得滾圓:“你說什麼,古怪的響動?”
李小漁點點頭,便拉她出了房間。
沒錯,她說得沒錯,門外確實傳來一陣陣古怪的響動,細細分辨,才發現是腳步聲,好像有很多人,每一步都邁得鏗鏘有力。
李小漁同秀秀出了門,門外卻空蕩蕩的,並無異常。
“腳步聲好像是從街口那邊傳來的。”李小漁對於聲音很敏感,她清楚的分辨出了那些聲音的來源。
正當她們準備過去的時候,卻又發現在另一個方向的街口也傳來了這種腳步聲,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便循著最初的聲音源頭跑去。
沒等他們跑到街口,秀秀便機警地將李小漁拉到了角落裏,然後他們看到了一眾人排著隊伍從眼前走過。
他們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樣貌身材不同,卻保持這同一種姿勢,他們好似僵屍電影中的僵屍隊伍,循著某一種節奏,雙眼木然地盯著前方,機械的行走著。
此刻,這兩個柔弱的女孩子應該發出尖叫來宣泄心中的恐懼的,不過她們硬是將那些濃稠的情愫生生埋進了喉嚨裏。
對看了一眼,彼此的瞳孔都已經刮成了漩渦,她們生怕發出一點響動,然後被這些酷似僵屍的人們看見,接著被他們活生生的咬死,最後吃掉。
這個隊伍很長,看似雜亂無章,又遵循著某種隊形。
他們緩緩前進著,直至走遠了,秀秀才鬆了口氣:“真是太恐怖了,這些人不會就是當初坐上綠色卡車的人們吧?”
李小漁微微頜首,她忽的轉口問道:“這麼奇怪的動靜,我們都聽到了,為什麼鎮子上卻沒有人出來呢?”
秀秀搖搖頭:“我也不清楚,我被困這幾裏的幾個月裏,並沒有這種情況發生啊。”
李小漁吞了吞口水道:“還是說他們根本不可能發現,因為他們也在那些人中間,他們同那些坐上綠色卡車來到黃老人的男女們一樣,也都著了魔!”
秀秀不敢想了。
李小漁沒有再說什麼,起身便欲追上去,卻由於剛才太過驚恐,雙腿一時有些失力,又癱坐在了地上。
秀秀湊了過來,一把拉住她:“你不會是想繼續追上去吧。”
李小漁甩開她的手臂:“廢話,我同周煥然來到黃老人就是為了追查那些午夜街頭聚集的人們的去向的,現在我看到他們了,當然要追上去一探究竟,更何況這鎮子上的人或許也在那隊伍中,如果錯失了這次機會,恐怕再難揭開謎底了!”
秀秀卻嗬斥道:“你還真是不怕死,如果你不小心被他們發現了,你必死無疑!”
李小漁強硬地回道;“死就死,反正我留在這鬼鎮子裏也是等死,何不繼續向前走走,追尋我想要的真相!”
說著,李小漁起身便追著那隱約消失的人群跑遠了。
秀秀委屈地嘟囔了兩句,也快步跟了上去。李小漁發現秀秀跟上來的時候,問道:“你怎麼來了,你不是怕死嗎?”
秀秀冷哼一聲嗎,啐了她一口:“我怕死?我是怕你死,有我在,起碼你還能撐的久一點!”
李小漁幹澀的笑笑:“謝謝。”
秀秀擺擺手:“謝什麼謝,你說得對,與其在這裏過著不知所措,生不如死的生活,還不如試著改變看看,或許有活路呢!”
[3]
有很多時候,你並不知道,你陷入的困境正是別人奢求的安寧。
李小漁緊緊拉著秀秀,迅速趕上了那龐大的隊伍。
午夜的黃老人鎮,寂寥無比,好似一個空虛的胃,等待著兩個渺小的探秘者到來。她們隻是小心翼翼地跟在那隊伍的後麵。
向東。
向西。
向南。
向北。
最後她們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隻是機械地跟隨,不管最後怎樣,是死亡,還是比死亡更加深邃的結局。
跟隨中,李小漁好似想到了什麼,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秀秀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在這鎮子待久了,會忽略時間的。”
李小漁對於日期也不敏感,她忽的停住腳,站在原地思忖起來,秀秀困惑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李小漁隻是安靜地站在那,她忽然想起小茹的婆婆和肖翰所說的失蹤日期,每年的五月十三,八月十二和臘月二十七,可今天並不在那三個日子所覆蓋的周期內啊!
“小漁,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我們快點追上吧,我想真相就在路的盡頭了!”話落,二人快步跟了上去,那些行走在午夜的男女好似神話故事的裏的妖精,咻咻幾下,便消失在了淡淡的霧氣中。
好像圍繞著這個鎮子轉了好久,久到李小漁和秀秀走到筋疲力盡,在這個過程中,李小漁之前的一個猜測得到了印證。
住在這個鎮子上的居民果然像是中邪一般陸續的出門,然後表情木然的加入到這個龐大的隊伍中,他們好似心知肚明,又好似渾然不知。
隨著他們的不斷加入,籠罩在李小漁心頭的迷霧也愈發的濃鬱了,到底是怎樣的謎底,掩藏在這般龐大詭譎的謎麵之下。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不過慘淡的光芒覆蓋在不懷好意的薄霧之上,還是顯得灰蒙蒙一片。
此時的李小漁和秀秀終於逐漸看清了那快速前進的臃腫隊伍,他們穿著顏色各異的衣服,卻保持著一致的動作。
忽然,眼前的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土坯房子,這好像是一個小村子。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顯然是李小漁和秀秀沒有想到的。
她們感覺他們並沒有走出鎮子,而是隨著這些人走入了更深的地方,這裏,好像才是主心圓的圓心,即這個鎮子的中心!
那些人匆匆擁進了村子,李小漁正欲跟進去,秀秀卻忽的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後她循著秀秀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塊黑漆漆的石碑,上麵隱隱透出三個字:黃老人!
“這個村子也叫黃老人,怎麼同這個鎮子同名啊?”秀秀追問道。
李小漁思忖了片刻,答道:“我懷疑這個黃老人才是真正的黃老人,黃老人是一個小村子,那個鎮子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
來不及多說,二人便也悄悄進了村子。
隻是輕鬆地繞過了幾排土房子,眼前便倏地出現了一片廣袤之地,好似一個偌大的廣場,“廣場”上熙熙攘攘的站滿了人。
從這個角度看去,整個場景蔚為壯觀。
“這也太恐怖了吧,好像在看演唱會!”看到眼前的一幕,秀秀已是目瞪口呆。為了防止被發現,也為了方便窺探,二人爬上了一間土坯房,不動聲色地臥在了房頂上。
李小漁四下看了看,天色有些微亮,周圍卻還是燈火通明,張燈結彩的,一片喜慶之氣:“看這情形,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喜事吧!”
“你看,那裏有一個戲台子!”秀秀突然驚叫道。
李小漁示意她降低聲音,目光便倏地一下投向了遠方。
秀秀說得沒錯,剛才她隻是顧自察看周圍的情況,卻沒有注意到在那聚集的人群中央還有一個圓拱形的紅色台子,約有兩米高,上麵還有幾個位子,台子上紮滿了紅色的花球,四周還懸著紅燈,甚是喜慶。
這時候,有兩個身著紅衣的女子將一塊寫著“壽”字的大牌子抬到了戲台子的中央,李小漁不禁低聲道:“這些人不會是來這裏拜壽的吧?”
“拜壽,是鎮長還是什麼其他重要人物,否則誰會有這麼大的排場啊,需要動輒幾百口人來這裏為她拜壽!”
“我也不清楚,我們靜觀其變吧!”
這時候,一陣引擎聲引起了她們的注意。
細細一看,原來是一輛又一輛的綠色卡車。當時,李小漁同周煥然正是追著這些綠色的車子才來到這個鬼氣森森的小鎮的。
那些先到的男男女女迅速讓開了一條路,車子停到了人群中央,然後車廂打開,坐在車廂的裏的人便如同蝗蟲一般咻咻幾下竄了出來,男女老少,形形色色。
李小漁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藏在人群中的算命的,他手裏依舊拿著那根杖子,然後輕輕的搖晃了鈴鐺。
原來她們準尋的這些人並不是當時乘坐綠色卡車的人,那他們應該隻是純粹的鎮子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