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人
[1]
對於李小漁來說,找到肖翰並不是什麼難事,在說明緣由後,他痛快地答應了。
他們相約在一家茶社見了麵。初次見麵,雖然她極力壓抑著心中恐懼,卻還是忍不住一簇心驚。
“不好意思,這麼突兀的約你出來。”李小漁稍顯歉意的說道。
肖翰擺擺手道:“這沒什麼的。其實這對我也不錯啊,跟隨你們,或許我也能夠找到自己身上的謎題。”
“關於你的事情,藍波已經同我講過了,他說你們是不錯的朋友,所以為了藍波,我們也要繼續將這件事情追查下去。”
肖翰眉頭攏上一層愁雲:“我已經去看過藍波了,你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李小漁歎了口氣,一股腦的將他們在狸子墓鎮蒲家大院經曆的一切倒給了他,然後肖翰近乎吃驚地問道:“你說,那個蒲家大院的先祖同我長得一模一樣?”
李小漁重重地點點頭。
“這怎麼可能,藍波說我同一個叫王恩弟的男人長得一模一樣,現在你又說我同這個從未見過的死人長得相同,這怎麼可能呢!”
李小漁解釋道:“當時情況危急,我沒有拍攝任何影像資料,不過我相信我的眼睛,那個畫卷上的男人確實同你長得一樣,好似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一個幾百歲的死人,一個年僅六旬的老人,一個隻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他們竟然擁有相同的外貌!
誰也無法解釋這詭異的事實,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轉世,可若是轉世,說肖翰是蒲庶的轉世尚且說得過去,而王恩才與肖翰相差三十幾歲,肖翰出生的時候,王恩才隻有三十幾歲,還在上班,轉世之說根本無法說通!
聽了李小漁的故事後,肖翰第一次徹底的對自己的身世產生了懷疑,試想若有有一天這世界上突然多出了兩個或者數個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你是什麼感覺,恐懼,迷惘還是好奇?
“那你想怎麼樣呢?”
李小漁堅定地說:“現在我沒有任何可用的線索了,唯一可能解開這些謎題的隻有你了,我們要一起找出藏在你身上的真相。”
肖翰無奈地搖搖頭:“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藍波也曾追問過我,我對於從前的記憶毫無印象,關於我的父母,我的過去,統統不知曉。”
“那,從你開始有記憶是在什麼時候?”
肖翰思忖了一會兒,才緩緩答道:“我最早的記憶是有一天突然醒來,好像沉睡了許久,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我在醫院裏,醒來的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自己是誰,為什麼會躺在醫院裏。我起身問了問醫生,他說有一個陌生男子將我送到了這裏,留下了一包東西便離開了。”
“一個陌生男子?”李小漁曾經聽藍波說起過肖翰的故事,不過關於這個細節,她還是第一次聽到。
“沒錯,當時我也追問過醫生這個男子是誰,樣貌和身高,醫生說他並沒有注意這些,隻是記得他穿著一襲黑衣,頭戴黑帽,他拿著單子去一樓交費的後便再也沒有回來。我醒來後,醫生將那名男子留下的一個包交給了我,裏麵有我的一係列證件還有一筆錢,我這才知道我的名字叫做肖翰,一個1984年出生的男孩子。”
“你沒有試著找找看嗎?”李小漁追問了一句。
肖翰搖搖頭:“沒有任何線索,他隻是將我送到了醫院,再沒有出現過,後來我甚至疑惑,是否存在過這個人。之後,我經曆的一係列事情,我的神秘失蹤,神秘再現,腹部的綠色紋身引發劇痛的事情,想必你應該都知道了吧,他說過,同我有相似經曆的大有人在。”
李小漁點點頭:“不過現在藍波成了癡人,那些他掌握的線索也說不出了,我準備將你的事情做成新一期的節目,尋找與你有相同經曆的人,碰撞出更多的線索。”
肖翰微微闔首,沒有再說什麼。
這期節目播出後沒多久,倒是有不少熱心觀眾打電話關注事情的進展,甚至有人說在他們所在的城市,他也見過兩個長相一模一樣,卻毫無交集的兩個人。不過這些都沒有引起李小漁的注意,直至白霜霜的出現,她感覺,整個故事有了轉折性的發展!
白霜霜說不上漂亮,個子也不高,身材偏胖,如此平凡的女孩若站在人群中,你絕對能夠一眼認出她,因為她的眼神很犀利,還帶著一簇莫名的殺意。
約見白霜霜的地點是一家頗有情調的西餐廳。
她們見麵後便直奔主題,據白霜霜稱,她今年二十四歲,三個月前的某一天忽然醒來,對於過去的記憶全然不知,她記不清自己的父母朋友和任何事情了,當時的她很害怕,感覺像被這個世界遺棄了,直至後來才慢慢接受了現實,當時她是在一間荒廢的民房中醒來,身邊有一個黑色的袋子,袋子裏有一些她的證件還有一筆錢。
“證件和一筆錢嗎?”李小漁和肖翰坐在她的對麵,當聽到她的相似經曆時,肖翰甚至激動地追問道。
白霜霜點點頭:“我通過證件得知自己的名字叫做白霜霜,然後我以白霜霜的身份開始了生活,我盡量向別人隱瞞自己的過去,對於自己,我亦是這麼做的。直至有一天,我去外省遊樂園遊玩的時候,被一個中年婦女不由分說的攔住,她大聲叫我‘媽媽’,當時我甚是驚詫。”
“是不是那個中年婦女的母親不久前神秘失蹤了,再也沒有出現。”雖然這麼打斷白霜霜的敘述並不禮貌,不過她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沒錯,她說我是她失蹤的母親,不過等她平靜下來,又覺得這事情頗為蹊蹺,我才二十幾歲,她的母親至少也要五十幾歲,我怎麼可能是她的母親呢,不過當她調出她母親的照片時,我還是嚇了一跳,我們長得竟然一模一樣。自那件事情之後,我開始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懷疑,與此同時,我在洗澡的時候對於自己腹部的奇怪紋身也愈發關注了,當時我突然醒來在這個世界上時,腹部便有這栩栩如生的綠色物兒,我特意去了紋身師傅哪裏谘詢了一下,對於這紋身,他也感到十分驚奇,他說這紋身是我與生俱來的,並非後天紋上去的。我覺得這紋身裏肯定有玄機,便查詢了大量的資料,終於找到了它的出處!”
[2]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找到了那紋身的出處?”二人近乎異口同聲的問道。
白霜霜點點頭:“你在節目裏披露的那枚紅釵你帶了嗎?”
李小漁立刻意識到那枚紅釵的紋飾和他們腹部的綠色紋身一模一樣,便立刻從包裏取出了那枚紅釵。
自從數月之前,她的同事林桂桂因為偷了她的紅釵最終落得剖腹而死的下場,自那之後她便一直將紅釵放在身上。
此刻,那枚紅釵便安安靜靜的躺在桌上,白霜霜撿起那枚紅釵,便道:“這枚紅釵叫做母子釵!”
“母子釵?”對於這個突入起來的稱呼,她顯得有些疑惑。
“沒錯,這釵子的名字就是母子釵,我翻閱了大量了史料,在一部清朝野史中查找到,清朝嘉慶年間,嘉慶皇帝十分寵愛孝和睿皇後,便將一枚紅釵送給了她,這釵子便是母子釵,孝和睿皇後頗為賢良淑德,數年後,她聽身邊的太監說起了民間出了一名至真至孝的大孝子,叫做蒲庶。”
“蒲庶嗎?”李小漁一驚,狸子墓的蒲家大院便是孝子世家,而蒲家的先祖,就是那位酷似肖翰的蒲庶,不過墓室中卻隻見他的畫像,未見他的屍體。
“怎麼,你知道他嗎?”白霜霜反問道。
李小漁應了一聲:“你繼續,關於蒲庶的事情,我回頭再同你詳細說說。”
“孝和睿皇後本身就是一位孝女,在聽聞這位孝子的故事後,便找機會向嘉慶皇帝進行了推薦。嘉慶皇帝非常重視,派人找到了這位孝子,即蒲庶,在聽了蒲庶為了父親守孝五年,並且不遠遊不工作的情況下,又一直照顧著身患痼疾的母親,最後在得知母親的痼疾需要他的心髒為藥引時,竟然義無反顧的剜心救母,他便變賣了全部家當請了一位大夫剜掉了自己的心髒,給母親食用,最後母親的痼疾神奇的痊愈了,而他也活了下來,心髒被剜掉後,竟然能夠繼續存活,周圍的人都說這是老天庇佑極孝之人。嘉慶皇帝派人找到蒲庶之後,專門召見了他,蒲庶是一個謙卑之人,對於自己的孝舉並不誇耀,他說這是身為兒女應做之事,聽了這些,嘉慶皇帝和孝和睿皇後甚是欣慰,為了嘉獎此舉,便在當時的西南地區,賞賜了他良田百畝,傭人丫鬟數十人,白銀千兩,以此讓他的母親安穩的度過晚年,不久,嘉慶皇帝去西南地區微服私訪,甚至親自去探望蒲庶和他的母親,順便賞賜了一枚‘孝子世家’的牌匾。一同微服私訪的孝和睿皇後也為了嘉許蒲庶的善行,便將這枚母子釵贈予他們母子,這釵子上的紋飾便是我腹部的綠色花紋!”
“這件事果然同蒲庶有關係?”聽完白霜霜的故事,李小漁這才將她先後兩次前往狸子墓鎮蒲家大院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當時鎮上一個姓曾的老者說蒲家當年便是孝子世家,在我去了那座大院後,也聽蒲家大院賓館的工作人員說這裏曾經有過一塊‘孝子世家’的金匾,不過在戰亂時期被人掠走了,至今下落不明。當我們下井進入黃金墓室的時候,也確實看到了那金棺上的名字是蒲庶的,裏麵還有一卷他的畫像。這說明,他應該就是當年受到嘉慶皇帝賞賜的蒲庶。”
“可是地點對不上啊,當年嘉慶皇帝在西南地區賞賜了蒲庶良田百畝,而且他已經在西南地區定居了,怎麼肯能再來到狸子墓鎮呢?”白霜霜反駁道。
肖翰點點頭:“她說得沒錯,一個大西南的某地,一個是北方不知名的小鎮,怎麼可能是同一個孝子蒲庶,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差,還是說,其中是一個是冒牌貨?”
李小漁否認了這種說法:“霜霜的資料應該沒有誤差,既然史料中記載了這些,說明曆史上肯定有蒲庶這個人,他很可能因為某種原因舍棄了大西南的家寨,而遷徙了狸子墓鎮,那塊匾額和鎮上的傳說便是最大的佐證。”
“既然如此,事情的脈絡便清晰了,不管是我還是肖翰,抑或是那些同我們有相似經曆的老老少少,這一切都和孝和睿皇後賞賜蒲庶的母子釵有關係,現在釵子在你手裏,那麼隻有找到蒲庶才能解開這一切謎題了,但蒲庶應該在二百多年前就死了吧。”
李小漁忽的想到當時蒲庶的金棺內是空的,便道:“不過當時我看到他的棺材內空的,或許……”
“或許他沒有死嗎?”白霜霜反問道,“如果他沒死,那黃金墓室又是給誰建立的,很顯然那是給蒲庶建立的,其他人也不會有這般待遇的,再者,如果他沒有死,現在至少有二百歲了,那豈不成妖怪了!”
李小漁輕輕歎了口氣:“現在耳聞或者經曆了這麼多事情,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二百歲的妖怪,我倒願意相信他是真實的!”
肖翰和白霜霜也不說話了。
這世上有太多無法解釋清楚的事情,現在他們已經經曆,正在經曆或者即將經曆的便是這些事情。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本來我以為我掌握了母子釵的故事,找到他的主人蒲庶便能解開一切謎題了。經你說來,尋找蒲庶或者蒲家後人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白霜霜有些失落的歎了口氣。
李小漁癟了癟嘴,她輕輕喝了口咖啡,忽的感覺自己像一隻迷失在深海中的小舟,找不到任何明晰的方向。
送走了白霜霜,肖翰顯得有些失落,李小漁安慰道:“不要那麼悲觀了,雖然現在我們暫時失去了線索,不過繼續尋找總是沒錯的。”
肖翰應了一聲:“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有時候,在我們看似沒有任何路可走的時候,隻要再稍稍堅持幾步,一條小徑或者一條坦蕩通途便會展現在我們腳下。
隻不過,這條路是通往目的地,還是一個未知的世界。
你不知道,
誰也不知道。
下了出租車,肖翰本打算坐車離開的,李小漁卻邀請他上樓坐坐,肖翰沒有拒絕,便一同準備上樓。
正欲進樓,他無意中看到了坐在路燈下的人。他用胳膊輕輕碰了碰李小漁的胳膊,她也一眼看到了是那個算命的。
那算命的好像感覺到了有人在看他,便慢吞吞的站起身,緩緩靠了過來,他走到肖翰麵前,笑道:“好久不見。”
多麼親切的一句問候。
此刻在李小漁聽來卻充滿了詭異:他們兩個認識嗎,為什麼這個惜字如金的算命的會主動走到肖翰的麵前,說上這麼四個字。
其實,在他們下車的時候,李小漁便看到了坐在路燈下麵的算命的,當時她固執的以為他又是在這裏等她,現在想來,她錯了,他是在等肖翰!
肖翰顯得頗為困惑:“你是誰,我們認識嗎?”
算命的淡淡的笑笑:“說的也是,畢竟我們很久沒見了。你對我有些淡忘也在情理之中啊。”
李小漁想要插言,又不知從何問起。
一股粘稠的惡意從體腔的深處綿延開來,然後,倏的一下浮到了脊背上。他向後退了兩步:“抱歉,我真的不認識你,我想你認錯人了。”
算命的仍舊不肯死心,他摘掉了眼鏡,肖翰不禁尖叫一聲:這算命的眉毛下麵竟然是空蕩蕩的,他沒有眼睛!
算命的抿了抿嘴,他用手摸了摸眉毛下麵的空當,然後那裏便多出了一對黑色的小點:“你還是那麼膽小,我是阿炳啊!”
肖翰一臉怯意:“對不起,我想你真的認錯人了。”
算命的有些失落的說道:“看來是我認錯人了。不過,你長得和我的一個朋友一模一樣呢,看到你,讓我忽然想到了當年的他。”話落,他便挪步走開了。
李小漁像想到什麼似的,叫了一聲:“你的朋友是不是叫做王恩弟?”
算命的沒有應聲,隻是繼續向前走。
李小漁仍舊不放棄:“你的朋友是不是叫做,蒲庶?”
這一次,那個算命的竟忽的停住了腳步,不過隻是那麼短短的幾秒鍾,他便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黑暗中了。
然後黑暗中傳來了陣陣清脆的搖鈴聲,好似清泠卻深不見底的河水,誘人卻藏著萬劫不複的陷阱。
肖翰倏的抱住了頭,仿佛正在經受某種痛苦,他緩緩的跪倒在地,一邊用力捶打著頭部,一邊發出呻吟聲。
李小漁嚇壞了,她也跪倒在地,追問道:“你還好嗎?”
肖翰隻是不停的搖頭,大約過了幾分鍾,他才稍稍鬆開了手臂,鐵青的臉色再次透出縷縷的紅潤。
“你還好嗎,剛才你是怎麼了?”
肖翰恢複了常態:“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聽了那鈴聲,突然感覺頭痛欲裂,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腦袋的深處鑽出來一樣,生不如死啊!”
“是什麼東西要從腦袋深處鑽出來?”
“當時我隻是感覺時間好似停滯了,整個人被痛苦鎖住了,然後有一隻手扒開了所有的腦組織,從腦袋的深處竄了出來。”
“一隻手?”
“也好像不是手,但那是一股強悍的力,而且那一刻我還感覺到,隨著那股力量生出來,我還想起了什麼?”
“想起了什麼?”
肖翰低聲道:“我恍惚的記起,我好像從地下爬了出來,緊接著上了一輛車子,接著便什麼也記不起了。”
那個算命的離開後,肖翰好奇地問道:“他是誰,你認識他嗎?”
李小漁搖搖頭,她忽的意識到:或許追尋這些詭異事情的線索並沒有斷裂,那個算命的一定知道些什麼,剛才她大聲追問他的那個朋友是不是叫做蒲庶時,他有了短暫的遲疑,這是最大的證明,他進入黑暗的那一刻,搖起了那木杖上的鈴鐺,又讓肖翰想起了什麼,或者,他才是真相的真正掌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