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地獄的圓舞曲(3 / 3)

沈德歎氣說:“也許你哥知道的比我還多,莫先生為什麼舍近求遠呢?”

“我哥?”莫南一下子沒有理解這句話。

沈德嗬嗬一笑:“就當我沒說過這句話吧。”

莫北想起哥哥早晨那反常的表情,心中更為疑惑,難道哥哥真的有什麼隱私瞞著大家?可是當他還想再問時,沈德推說還有個重要的客戶約見而下了送客令。

“好吧,打擾你了。”莫北鬱鬱地拿起包向沈德告辭。

好不容易得到的線索,就這樣又斷了,莫北感到一絲絕望。當他走到門口時,身後又響起沈德的聲音:“請等一下。”

莫北回頭,看到沈德臉上的表情很鄭重,顯然是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

“我隻能告訴你一個信息,1986年8月上旬,曾經發生過一起重大事故。我想你知道該怎麼做吧?”沈德說。

莫北心中大喜,雖然沈德沒告訴他發生了什麼具體的事,但他明白這個信息的價值,有了這個線索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真相了。

“太感謝你了!”莫北感激地對沈德點頭。

身為記者的莫北當然知道接下去該怎麼做,他馳車回到報社,跑到資料部調閱出1986年8月的所有《江靈日報》,細細查看起來。可是當他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什麼重大事故。難道是沈德騙了我?不!不可能,沈德沒有必要這樣做。莫北又從頭到尾仔細翻閱,不敢放過一個角落,終於在8月5日的《社會新聞》版的右下角找到了一則很不起眼的一句話短訊:

《西城區昨晚發生一起火災》

[本報訊]西城區鬆清路一家民房昨晚24點30分左右發生一起火災,大火於淩晨半點被撲滅,共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傷。火災原因正在調查中。

這則短訊夾在邊角,很容易被人忽略。莫北盯著報紙,陷入了沉思。難道這起普通的火災就是沈德所說的“重大事故”?民房失火這種事常有發生,雖然造成了人員傷亡,但跟“重大事故”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可是,那年8月份似乎特別平安,除了這則新聞,就沒有能稱得上事故的了。

這則看似普通的火災後麵,難道蘊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那一死一傷的兩人是誰?他們跟“地獄美人”有關係嗎?哥哥和梁錚他們又跟民房失火有什麼關聯?

莫北的腦裏如一團亂麻,問題接踵而至,交織在一起,理不出一條清晰的思路來。

馮苗苗

馮苗苗魂不守舍的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她的心亂極了。

從自己記事時起,她就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馮長正就是她最愛最親的親爸爸,可現在突然有人對她說,她不是他女兒,這就像是個惡意的笑話,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如果在平時,她早就一個巴掌扇到那人臉上了。

她知道自己不該相信“地獄美人”的話,那些都是胡說,都是造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句話總像幽靈的咒語一般纏繞在耳邊,這個詭秘的女人仿佛有股天生的魔力,她的話具有催眠般的說服力,讓馮苗苗心中的信念如風中的燭火般搖擺。

而且,最讓她不安的是,“地獄美人”脖子上的那條白金項鏈,竟然跟她的一模一樣,似乎在冥冥之中證實著什麼東西。這讓她害怕,深深的害怕。

她後悔去見“地獄美人”,如果自己沒去見她,就沒有這回事了,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馮苗苗不禁淚流滿麵,她很少這樣哭過。就算和莫北鬧翻了,她也沒有那樣傷心,因為她還有個家,一個關愛她的爸爸,可現在,連這個家都變得陌生起來。這段時間,馮苗苗有種從天堂落到了地獄般的感覺,一切都似乎離她遠去。

如果我真的不是爸爸的親女兒,那麼親生父母又是誰?我是怎樣到馮家的?為什麼爸爸從來沒有對我提起過?馮苗苗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間,已經坐了一個上午。

她想到馮長正交給她的那把小鑰匙,連忙從包裏取了出來。

小小的鑰匙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著銀光,有些刺目。她記起父親把這把鑰匙交給她時那嚴肅認真的表情,不禁心中微顫:也許,那個銀行保險箱裏就藏著自己的身世。

父親在這段時間裏一直有點反常,似乎揣著許多難以訴說的心事,整天鬱鬱寡歡的,這不像以前那個爽朗樂觀的馮檢察長。可是每次問他,他都避而不談,再這樣下去,父親的精神狀態會越來越壞的。馮苗苗知道,父親的變化肯定跟“地獄美人”有關,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論如何,自己都要跟父親好好談一談了。馮苗苗心想。

這時,她想起清晨時剛進九鳳樓時接到的電話,連忙從包裏取出手機,那時因為慌亂關了手機,後來跟“地獄美人”見麵,心一亂,就把來電給忘記了。她開機看到隻有那一個未接電話,是家裏的,趕緊回撥過去。可是,卻無人接聽。

爸爸沒在家裏?馮苗苗忽然有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淩晨她是偷偷出去的,父親起床後發現她不在,一定非常著急,不可能隻打一個電話就算了。想到這兒,馮苗苗再也坐不住了,心急火燎的攔了輛出租車回家。

“爸爸!爸爸?”她在樓上樓下找了個遍,父親馮長正果然沒在家。他出去找我了嗎?可他為什麼不留張字條?馮長正不喜歡用手機,退休後更是如此,把原來的手機也停了,所以一時間很難聯係上他。馮苗苗有些慌了神,要是在兩個月前,她早就打電話給莫北了,可現在,手機在手上,就是按不下這個號碼。

正在手足無措之際,她忽然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接聽後,馮苗苗驚喜的聽到馮長正熟悉的聲音,謝天謝地!他沒事。

“苗苗……”馮長正的聲音有些低沉。

“爸爸,你在哪兒?可擔心死我了!”見父親沒事,馮苗苗又撒起嬌來。

“苗苗,我不能說太多話。如果我今晚沒有回來,你就去取出銀行保險箱裏的東西,並直接把它交給省檢察院。記著,千萬不要報警、不要相信警察的話,也不要找莫北。保險箱密碼我已經放在你的枕頭下了,你看了後立刻燒了它。”馮長正急急說道。

“爸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現在在哪兒?”馮苗苗問道,她聽出父親的話裏有些不妙,非常害怕。

“苗苗,你是我的好女兒。”馮長正隻說了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掛掉了電話。

馮苗苗怔了怔,急忙回撥那個陌生電話,可電話裏響起的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你找誰?”

“你是誰?”馮苗苗吃驚地反問。

“我這裏是公用電話。”

“哦!”馮苗苗鬆了口氣,又問:“剛才那個打電話的人還在嗎?”

“已經走了。”

“走了?走了多遠了?阿姨,你能不能叫一下他,我有急事。”

“不行,他進山了。”

“進山?你這裏是哪兒?”

“鳳凰山公園門口。”

“鳳凰山?”馮苗苗搞不懂父親為什麼去郊外的山裏,但鞭長莫及,她隻有掛了電話,跑到自己的房間裏翻開枕頭,果然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行數字,看樣子像是生日數,卻不是自己的。

密碼是一個人的生日?這個人是誰呢?保險箱裏到底有什麼東西?馮苗苗困惑不已,但現在容不得她想這些問題,眼下最重要的事,是父親的安危,他一定處在危險之中,可是卻特別交代不要報警,不要找莫北,這又是為什麼?這件事跟莫北有什麼關係嗎?

馮苗苗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決定去鳳凰山找父親馮長正。

馮長正

馮長正抬眼望向暮靄沉沉的鳳凰山,黑色的山巒如同巨獸的背影一般起伏,讓他生出無限悲涼來。

那個人本可以在市區見他,但卻選擇在這荒郊野地跟他會麵,並非心血來潮。他知道,鳳凰山更像是一個象征,一個可以牢牢圈住他的緊箍。二十年來,他一直在這種緊箍咒裏生活,雖然痛苦掩藏得很深,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咒非但沒有解除,反而越來越緊,讓他一刻也不能安寧。今晚,他要打破這個緊箍,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惟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女兒苗苗,如果自己真有什麼不測,他們會不會對苗苗下手?那個保險箱裏的東西既是一張保護符又是一枚隱形炸彈,可苗苗還不會利用它。一切都到了該說清楚的時候了,然而他內心又很恐懼,不敢想象那些東西見到陽光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麵,人們會以怎樣的眼光看他這個老人。馮長正的內心痛苦矛盾之極,也許,現在這樣的處理方式是他惟一的選擇。

馮長正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山風呼嘯,如鬼泣號,令人不寒而栗。傳說鳳凰山是鳳凰涅磐之地,今晚,他能像鳳凰一樣浴火重生嗎?

前麵是一片陰森的鬆林,這裏就是那人說的老地方。二十年前的那一夜,他們在這兒聚會,當時的情景想起來就讓人窒息。馮長正仍然記得當時的感覺,他還能感覺到那種手足麻痹的痛楚以及汗水在臉上滑過時的冰涼。

在那以後的二十年裏,他從來沒有再來過這裏,他不敢再來這裏。可現在,他又站在了這裏。

鬆林的樣子真是一點也沒變啊!馮長正打著山下買的手電,在鬆林裏晃動穿行著。四周都是高大的鬆柏,似乎是一個個僵立的人,它們都像二十年前一樣,在靜靜的看著他。馮長正感到非常恐懼,那些樹似乎都長著眼睛,記錄著他們在這裏說的每一句話,記錄著這裏發生的一切。四周沒有半點人氣,山林裏發出各種各樣的怪聲,讓他更加膽戰心驚。

他還沒來嗎?馮長正用手電在四周晃動,昏黃的光圈打在樹幹上,現出奇形怪狀的鬆樹紋理。突然,他的手電照著了站在樹林裏的一個人影,嚇得倒退了幾步。

那人背對著他,一動不動的站著,卻不是約他來的那個人。

“你是誰?”馮長正問道。

“馮大檢察長,你果然沒有食言,那東西帶來了嗎?”那人回過了身。

“是你?”馮長正看清那人的臉,驚問道,“他自己怎麼不來?”

“他身體不舒服,隻好讓我來一趟了。”那人慢慢走出草叢。

馮長正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差點被腳下的一塊石頭絆倒。

“你把那東西帶來了嗎?”那人又咄咄逼人地問。

“什麼東西?”

“你不要裝糊塗,我們早就知道你還藏著那份東西,你別忘了,這件事你也有份,我們真搞不懂你還留著這些禍根做什麼。”

“原來他叫你來就是要回那些東西,你們太多心了,這件事我也是當事人,我不會把自己的老臉往外擱吧?”

“那倒未必,有些人一到了年齡,就得老年癡呆症,把以前的一切承諾都給忘記了。希望你沒得那種病。”

馮長正很生氣,罵道:“沒大沒小的東西,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那人倒沒有生氣,反而嗬嗬笑了起來:“但你也要為我們這些小的考慮吧?”

山風在鬆林間穿行,鬼哭狼嚎一般,讓鬆林更顯陰森。

“你們把我騙到這裏來,就是為了這個?我告訴你,那東西在我的這裏,這裏!你有本事就拿去!”馮長正走上前,拉開外套,用手指戳著自己的胸膛說。

那人被他的氣勢嚇退了一步,但很快回神過來,歎氣道:“你畢竟是長輩,當年也為我們出了不少力,我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如果你堅持不把那東西交出來,我也不會為難你。隻要你把那東西自行毀掉就行了。”

馮長正哼了一聲,向山下走去,一邊說:“這是能毀掉的嗎?你毀得掉那東西,卻永遠也毀不掉良心。想不到那麼多年,你們還是一群禽獸,隻恨我當時的一時糊塗,才釀成今天的苦果。”

“老家夥,你真是太讓我們失望了!”那人在他背後恨恨地說。

馮長正不想再和他說話,走出鬆林,在崎嶇的山路上摸索著下山。

忽然,他看到前麵的山路上迎麵走來一個高大的女人,這女人如同鬼魅一般,身穿黑裙,披著一頭黑發,臉上戴著蒼白的麵具。最可怕的是,她的手中拿著一把寒光閃爍的砍刀,在月夜深林裏顯得更為詭異可怖。

“地獄美人?!”馮長正的手一抖,手電掉在了地上,他想不到在這裏會見到她。驚怖過後,馮長正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回身向旁邊的樹林逃去。

可是,跑了一會兒,他就不行了,心髒瘋狂地跳動,肺也像要炸了似的,他確實老了,不像以前那樣英武了。他終於被草叢裏的藤蔓絆倒在地,當他翻過身時,看到“地獄美人”已經站在他麵前,但馮長正已沒有任何力氣反抗了。

他看著她在上方慢慢舉起了鋒利的砍刀。

“慢著,能不能讓我看看你到底是誰?”馮長正喘著氣說。

“地獄美人”緩緩拉下了麵具。馮長正屏住了呼吸。

“果然是你……”馮長正剛說出半句,那砍刀已經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切的黑暗都在腥紅中消失了,隻有山風在耳邊回響,接下來,就是無聲無息的寂靜。

莫北

莫北約了楊夢在“浮士德”咖啡館喝咖啡。每一次來,他們總是選擇這個靠窗的位置,立地玻璃外便是人來人往的大街,特別是夜晚,可以看到各色各樣的人們從他們的身邊經過。莫北非常喜歡觀察這些行人,他說,從這些人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們內心的世界。

“比如這個女孩,她一定出生在一個富裕的知識分子家庭,你看她的氣質就有些清高,這種清高是與生俱來的,邊上那個穿格子裙的女孩雖然看上去也很清高,但卻不一樣,她肯定是個從農村打拚上來的姑娘,因為追求過分的自尊而看似清高。這兩種貌似的氣質實際上有著很大的區別。”莫南看著窗外的兩個女孩說。

楊夢掩嘴一笑:“你不覺得這樣暗地裏對女孩子品頭論足是件很不禮貌的行為?”

莫北搖搖頭說:“我是個攝影師,攝影師是捕捉靈魂的職業,一個優秀的攝影師不單單能夠擺弄那些光學儀器,他的目光應該洞穿一個人的內心,甚至連人物本身都不知道的秘密。因為定格在底片上的,正是這個人靈魂最真實的表現。”

“那你說說,我有什麼秘密嗎?”楊夢啜了一小口咖啡,說。

“夢夢,我總覺得你的眼神深處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憂鬱,如果我沒猜錯,你的童年可能並不快樂。”莫北盯著楊夢的眼睛說。

楊夢看著他,又黯然垂下眼簾,莫北說得沒錯,在整整幾年的時間裏,她幾乎都沒笑過,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孤獨,直到有一天,一對年輕的夫婦走入了她的世界,從此她的生活才有了歡笑。直到今天,她仍然經常做著那個夢,她圍著爸爸媽媽的雙腿,歡樂地跑啊跳啊,可那是多麼遙遠的事啊!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莫北見楊夢不高興,道歉說。

“不要緊,是我自己忽然間覺得有些傷感。莫哥,你猜得很準,真不愧是優秀攝影師。”楊夢從鬱悶的情緒中擺脫出為,露出笑容。

莫北哈哈一笑,把話題轉移到早上在《江靈日報》上的發現。他把那則報道的複印件給楊夢看。

“火災?”楊夢吃驚地問,“這起二十年前的火災,跟現在這些事又有什麼關係?”

“這也正是我在想的,我覺得,也許火災的背後另有隱情,隻要確定當初那一死一傷的人的身份,就會把所有的疑點聯係起來了。”

“可是,事情都已經發生二十年了,怎麼能找出這兩個人的真實身份呢?”楊夢支著下巴問。

莫北向後靠了靠,說:“這倒不是沒可能,至少有三條途徑,一是走訪火災發生時住在附近的居民,也許他們記得戶主是誰;二是調查消防隊的滅火檔案;三是可以去醫院查一下那個重傷者的病曆記錄。我已經調查過,當年離火災發生地最近的醫院,是現在的江靈市第二人民醫院,而這家醫院的特色就是治療燒傷,那麼當時那個重度燒傷的病人極有可能被送入了這家醫院。”

楊夢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可是消防隊和醫院的記錄都不是說查就查的。現在鬆清路那片地方又全都改造搬遷了,要找到原先的鄰居肯定需要花大量的時間,而且結果也不一定可靠。”

莫北胸有成竹地說:“放心吧,我們用不著一個個挨家挨戶去打聽。實際上,我有個很要好的哥們就在第二人民醫院燒傷科任主治醫師,我已經請他幫忙查1986年8月5日的這份病曆了。”

楊夢嗔了他一眼:“原來你早有計劃啊!幹嘛要繞這一大圈子誆我?”

莫北哈哈一笑,取出手機放在桌上,說:“他說今晚8點就給我消息,真希望這次能有實質性的收獲。現在應該是時候了。”

兩人突然都不說話了,神情緊張地盯著桌上的手機,仿佛兩個學生在等待考試成績單公布。

過了一分鍾,手機忽然在桌上彈震起來,唱出悅耳的彩鈴聲,莫北連忙拿起手機接聽。

“什麼?……一個小孩?……太好了,我明早就去取。有勞了哥們,下回請你喝茶。”莫北興奮地說。

“那天送來的燒傷者竟是個小女孩。”莫北放下手機,有點激動地說,“他已經複印了一些資料給我,明天一早我就去拿。”

“哦。”楊夢輕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