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2 / 3)

兩個宣武的象棋高手告訴他,那支黑人球隊,是好幾個非洲大使館的工作人員組成的聯隊,而中國球隊,是北外學生。好幾年沒看外國人踢球了,宣武的象棋高手之一說,人家就是玩的花哨,業餘點也看著過癮。他是個喜歡足球的象棋高手。場上比賽比較沉悶,雙方球員,都試試探探猶猶豫豫,我哥刁北看不出一絲一毫“過癮”的“花哨”,不過癮的也沒有。他能看到的是,比賽進行四十分鍾了,場上比分還是零平。

正在他有點坐不住時,他感覺到,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我哥刁北先沒意識到,以為有看球的人撞到了他,但想一下,這不像一次不經意的碰撞,而是確實有人拍他。他就滯後半拍,遲緩地回頭。他的身後並沒熟人,不熟的人也沒緊挨著他的,看球人之間都有距離。他掉回頭來繼續看球。可幾秒鍾後,隨著一個黑人把腳球直接發出界外,他後腦勺上,再度被人拍了一下。這一回他急忙回頭,還是沒人緊挨著他。有幾個剛進體育場的看球人擁在他身邊,可他們中,沒一個他看著眼熟的。第三次,我哥刁北重新看向足球場,但隻看一眼,連北外學生隊的守門員發門球的過程都沒看完,就猛回頭向後看。他剛好看到,蹲在他身旁幾個人腳下的紀學青正慢慢起身,已伸出手想再來拍他。兩人哈哈大笑。主要是紀學青哈哈大笑,她是真開心,發出的笑聲掩飾不住,順流而下;我哥刁北也笑,也開心,但沒哈哈,他的笑聲透著尷尬,多少有點敷衍的意思——不是敷衍紀學青這個人,是敷衍她放肆的笑。周圍有人不滿地瞪他們。紀學青視而不見,我哥刁北很不自然,他與宣武那兩個象棋高手打聲招呼,拉著紀學青退出人圈。往大呼小叫的體育場外走時,紀學青告訴我哥刁北,她是和好多同學一塊來的,是給校隊加油來了。可他們這麼臭,紀學青評論道,一個個在校門裏橫著膀子走路,世界冠軍似的,可讓幾個非洲外交官老頭一逼,一腳好球都傳不出去。紀學青有點刻薄,黑人隊的使館工作人員沒一個老頭,年齡大的頂多三十。這時,兩人已坐到體育場外的馬路牙子上。在馬路邊上,不論兩人嘀嘀咕咕還是高聲大嗓,都不打擾別人。不打擾別人我哥刁北也不高聲大嗓,他嘀嘀咕咕,沉著、緩慢、用短語,像大哥哥;高聲大嗓的是紀學青,她活潑、歡快、操長句子,更像一個調皮的妹妹。這兩個人,生理年齡和心理年齡都不一致。我哥刁北比紀學青城府更深的地方在於,在兩人交談最興奮的時候,他也沒提梁棟及他家那個圈子的事;而紀學青,沒說幾句就開始褒貶鞏益病家那個圈子,逐個評價鞏益病的朋友。他們聊得越來越投機,直至體育場裏球賽結束。紀學青才一驚一乍地叫,喲,我是想去對麵郵局打電話的,一見到你,光聊天了。我哥刁北說,可球踢完了,你得和同學一塊回去呀,電話回去打吧。紀學青想了想說,不和他們一塊走了,走,陪我去郵局。

打長途電話需要排隊,紀學青打完電話回到我哥刁北身邊時,外邊天色都有點暗了。我哥刁北倚著窗台,正拿著卡片背英語單詞。

“謔,比我用功多了。有什麼需要請教的嗎?”紀學青是順嘴開玩笑。

“還真有。”我哥刁北貌似隨意的應答,明顯在心裏經過彩排。他的表述倒很流暢,但不自然。“你要沒事兒,去我家吃晚飯吧,”東單體育場離明星胡同隻兩三站地,“估計我姥也快做好了。你回學校的末班車九點才發,時間綽綽有餘。”

“這——好嗎?”

“不願意給我當先生呀?”

紀學青正等著畢業分配,回學校也沒事。可去我哥刁北家,還要吃飯,她沒心理準備。但她是個開朗姑娘,稍一猶豫,就答應了。她沒法不接受我哥刁北向她求教。我哥刁北邀紀學青,的確真心,隻有一點點客氣的成分。那種客氣,也是給自己留的後手,萬一紀學青拒絕受邀,他不至於尷尬。一來,前些天他剛得到本英文小冊子,《WHAT I BELIEVE》,是羅素寫的,談信仰,他對著字典細嚼慢啃,有些吃力,他希望紀學青能幫他解決些問題;二來,他更覺得,能把個大學生作為朋友領回家去,會很有麵子。以後的中國,也許不會再有大學生了,他這個向往大學生活的年輕人,美夢已經永難成真。在這種情況下,能與中國最後一批大學生中的一員交成朋友,是榮幸的事。他也知道,領紀學青回家,不是為了對誰炫耀,除了姥姥,他也不會向任何人介紹紀學青。是這件事本身,能讓他體會到自豪和滿足。這兩年,他倒也交往了其他能讓他體會到自豪和滿足的大朋友:鞏益病也是大學生,費文華是中專生,梁棟雖然隻讀過技工學校,但溫文爾雅,學識廣博,不比任何一個讀過大學的人差一絲一毫。可在他們眼裏,他隻是孩子,是乳臭未幹的弟子學徒,隻有端茶倒水跑腿學舌才是他本分。在他們的高談闊論中,他偶爾也有機會插話發言,且言辭精彩,觀點獨到。但那些大朋友,總把那看成是他這好學的孩子在吊書袋子,哪怕對他的說法心裏折服,表麵上,也隻寬厚一笑,像一群大人集體原諒一個孩子的幼稚。我哥刁北感到委屈,幾次想離開他們。但那些大朋友營造的氛圍,是無際沙漠中僅有的溪流,不逐水而行,他就得渴死。為活下去,他必須原諒他們對他的忽略。恰在此時,他忽然發現,應該屬於費文華鞏益病梁棟那個陣營的紀學青,卻與費文華鞏益病梁棟們並不一樣,能對他另眼相看,肯與他平等交流,他心中沒法不充滿感動。

“鞏老爺子出麵攪局啦?哈,以我對鞏益病的了解,也許是他讓他爸那麼幹的——他可不是個看上去那麼單純的人。”

“你真覺得他們多出色?我不那麼看。我不再去,就是覺得他們基本是一群自以為是的迂腐之人,象牙塔裏的空談家,不著邊際的浪漫主義者。那麼多書得看,搭不起時間呀。”

“哪裏,我可沒覺得比別人高。我承認他們都比我讀書多,學問大,思考深刻,和他們聊天挺獲益的。但這種聊天,偶一為之行,習慣性地總往一塊湊,就不新鮮了。人們需要彼此取暖,可首先還得自己發熱。”

“我不是挑好聽的說,也沒恭維你的必要。我真覺得你挺優秀的。倒不是說你的尋章摘句多唬人,是你那種思維方式,總有點出人意料的地方,讓人耳目一新。而且你記憶力太好了,你要讀大學最合適學外語——哦,哲學兼外語。我覺得,隻要具備兩個特點就是天才,記憶力超好,洞察力超強。你至少有一半的天才素質……”

紀學青這個快人快語的女大學生,一點不高高在上,一點不矯揉造作,她說話不走腦,都是即興發言,對我哥刁北的評價也是如此。正是這種不走腦的即興,能見出真誠。我哥刁北不是沒判斷力的人,不至於被誇獎幾句就得意忘形,他把紀學青引為朋友,是他看到了她的真誠並無偽飾。另外,如果紀學青不把他看成平等的朋友,就沒必要在他麵前現身,現身了,也不必坐在馬路牙子上,口無遮攔地海闊天空一個小時還不肯分手,還拉他陪她打長途電話。她再輕閑再無聊也不必這樣。她有時間概念。這天晚飯後,他們的交流更融洽了,直至深夜。紀學青沒去趕末班車,她留在明星胡同,和我姥睡一張床。

“我不該跟他吵,”長途電話裏,潘秋菊對我妹刁星說,“我要不吵他,他就不能冒雨回沈陽,就不能被人弄醫院去。”潘秋菊說著說著哭了起來,“我從來不跟他吵不跟他鬧,總像哄孩子那麼讓他,這麼多年,我們隻是第二次吵架……”

潘秋菊避開我哥刁北的“殺死”“疑似”身份,稱他是“被人弄醫院去”,這說明,她把我哥刁北的入院看得挺悲觀。我們遠離疫區,對“殺死”的感覺沒那麼強烈,說到它有時像說笑話,即使得到了我哥刁北的“疑似”信息,也隻一般化地焦急惦念,沒覺得問題會多嚴重。可潘秋菊認識的人裏,已被“殺死”殺死倆了,在她那裏,死亡及物。有可能及到我哥刁北這個物的死亡,讓她無所顧忌,暴露了她與我哥刁北的私密關係。這時,我妹刁星已接到我哥刁北的“多餘的話”,從字麵背後,她猜到我哥刁北似乎是為了尋找舊日情人去的北京。她沒想到,在舊情人之外,我哥刁北還有女人,並且那女人是她好友,是潘秋菊。我妹刁星長於在兩個以至更多個男人間周旋,卻忽略了我哥刁北也可以有此特長。她很驚訝。驚訝讓她有點恍惚,竟少見多怪地問了句蠢話:

“怎麼秋菊?你和我大哥,好這麼多年了?”

潘秋菊已經不顧一切。“是的刁星,我一直愛他,愛你大哥,愛刁北!”

潘秋菊不像周鐵燕,總把“愛”字掛在嘴邊;在這點上她像我哥刁北。也正因為這樣,“愛”的力量就格外強大。她肯定還記得,“第一次吵架”,正是我哥刁北以“愛”作為進攻的旗幟,她才繳械。

“我是愛你才勸你這些!”這麵旗幟,我哥刁北是晚上豎起來的。那時將近十點,他與潘秋菊剛剛做完第一次愛,他們分別坐在床頭和床尾,全身赤裸,措詞激烈,像一對語言的相撲對手。而十小時前,中午,我哥刁北表達相同的意見時,語言和身體一樣,被米色夾克和黑藍色牛仔褲罩了起來。“你是刁星的好朋友,我是為刁星才勸你這些的。”當時他們兩人都不知道,從這天晚上起,他們就有資格在“愛”的旗幟下打擊或者團結對方了。當然,他們多半把這麵旗幟珍藏起來,不讓它太過招搖。這時候,我哥刁北也還沒看到潘秋菊揣在內衣兜裏的遺書,後來他看到了,給一個警察寫臨終遺言時,還用上了其中的話:“為了完善生命,我願意犧牲生命。”用那話時,他向潘秋菊申請過授權,潘秋菊不好意思地說,趕緊用趕緊用,那種酸倒牙的話,用給別人就不算我的了。而這時候,我哥刁北隻是坦率地發表意見,在他發表意見的過程中,潘秋菊越來越不客氣,越來越對他不以為然,她言辭激烈地指責了他。“秋菊你聽我說,我不想拿大道理跟你爭,”我哥刁北說,“你諷刺我挖苦我我也不想爭,我不介意你翻我小腸。你說我明哲保身說我膽小怕事說我不愛國沒責任感不算男子漢我都由你,但你得讓我把話說完。咱倆今天這個巧遇,是老天爺讓我幫你來了,你們總編派你出差,也是老天爺借他之手保護你呢。不管學生怎麼折騰,他們也是學生,你不是,你是國家幹部,共產黨員,即使你和學生同歲,真有事兒,也是拿你開刀而不是學生。社會進步,政治清明,這人人渴望,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曆史上沒有遊幾天行絕幾天食就能改朝換代的——好好好,你沒想改朝換代——不論你想幹什麼,當權者也不會聽你的。你是人家的案上魚,人家又不是你的俎上肉,人家憑什麼聽你的呢?比如說吧,你在編輯部當頭頭了,可你不按自己的意誌辦都按別人指的路走,這可能嗎……你說的沒錯,理論上是誰對聽誰的,可真理不像涇水渭水那麼分明,沒證明你錯別人對時,你會聽別人的嗎?即使證明你錯了,你就真能痛改前非?想想生活中吧,別人給咱提個穿衣吃飯那種小意見咱都不願接受,大是大非問題上,咱能輕易讓別人左右?秋菊,領導和你我一樣是人,也會固執,也會較勁,也會硬拿不是當理說……我再接著前邊插一句,渴望社會進步政治清明,不光一朝一夕實現不了,能否實現都得另說,有沒有那回事都得另說。孔子那會兒,這肯定已經是明確理想了,可兩千年過去了,你覺得實現了嗎?如果你認為它能實現,至少也得容些空吧,不給兩千年時間總得給兩百年吧?至於我,不瞞你說,我認為那種精神意義上而非物質意義上的進步與清明,根本不存在……好好,咱不扯那麼遠。照你們這麼大張旗鼓地讓執政黨沒麵子,如果上邊真急了眼,不搞改革開放了,再搞反右或者文革,你想想,你是不就成了時代的罪人——你是從另一個角度拉曆史倒車呀。還有,要真的又反右了又文革了,就衝你煽風點火引誘無知青年,下你的大獄你信不信?打碎你腦袋你信不信?你想講理,根本沒你講理的地方。秋菊你為了給學生送幾桶水就送掉小命,冤不冤呀!”

兩人話不投機,卻都沒覺得多,爭吵為兩人繼續待在一起提供了理由。我哥刁北就沒太想走,隻虛說一句我得走了。潘秋菊沒看出我哥刁北的虛,她實實在在地挽留,聲稱要與我哥刁北的犬儒主義鬥爭到底。要不是這時有人找她,她都不會讓我哥刁北出屋,她說中午隨便對付一口吧,晚上我請你。我哥刁北不無做作地說,我還得當一下午批鬥對象才能吃上你請呀?潘秋菊說,一下午夠不夠還很難說呢,除非你真說服了我——把我批倒鬥臭了。

後來潘秋菊告訴我哥刁北,這時她仍然認為,他隻是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懦夫,已由一個持不同政見的鬥士變成了一個前怕狼後怕虎的市儈。她為他痛心。之所以她還願意與他交流,是被他的表達迷惑住了。她喜歡聽他說話。“你和黎鵬程一樣,講謬論時,也充滿魅力。我明白古希臘為什麼流行雄辯術而中國為什麼有百家爭鳴了。”她又說,“你聲音也好聽,性感,能聽得人身上心裏都癢酥酥的。”

臨近中午,潘秋菊問我哥刁北想吃雞蛋炸醬麵還是麵條臥雞蛋。這不一樣嘛,都是把掛麵和雞蛋放在一起。我哥刁北調侃一句,是想緩和此前的爭論。對吃什麼他沒挑揀。潘秋菊敏感,以為我哥刁北在影射此前他們的爭論,就說,不一樣,活得有良知和活得沒骨氣……這時,桌上電話響了,是幾個朋友找她吃飯,就餐的館子離她家不遠。她說我不去了,有朋友在。電話裏的朋友說你把朋友也帶來嘛,又說男的也沒事兒,我們不吃醋。她在笑聲中答應了。走吧刁大哥,省得光吃麵條雞蛋我慢待你。潘秋菊說。別,我哥刁北說,我和他們不熟,掃人家興,你去吧,我真該走了。潘秋菊說那怎麼行,我願意跟你聊,寧可不和他們吃飯也願意跟你聊。我哥刁北為難了一會,隻能同意。出門後,在路上,潘秋菊忽然站住,鄭重地說,當他們麵,我不叫你大哥了,就叫刁北,行嗎?沒問題,我哥刁北說,直呼其名最好,人際交往中,名字之外的任何稱呼,都含有不平等因素在裏邊,陌生人間的禮貌客氣除外。如果以後咱倆還有機會見麵,就咱倆時,我也希望你叫我名字。潘秋菊臉紅一下,說那快走吧,刁——北。

也許他倆的感覺是這時出現的,也許,吃飯時潘秋菊那幫朋友的影射、暗示、想當然的判斷,又對他倆的感覺起了催化作用。這天晚上,他們做過愛後,吵了一架,吵完又做,再度做完就不吵了。潘秋菊說,我喜歡聽你下午在飯桌上的奇談怪論,可是,你解釋那麼嚴肅的話題時那麼玩世不恭,是不有點……我哥刁北說,其實那不是奇談怪論,不是玩世不恭,我覺得我說的,也的確是一起事件的起因之一,是種天意機緣起因法。潘秋菊沉默著想了一會,說我明白刁北,也許我明白了,我知道你想告訴我什麼;謝謝你那麼費盡心機。然後他們又想做愛。隻是想,也試了試,沒做。是沒做成。他們太累太乏消耗太大了,都未及關燈,就互相摟抱著睡了過去,在同一個被窩裏。潘秋菊家床上隻有一條被子。

從一九九八年三月五號早上我哥刁北主動離開周鐵燕被窩,至二〇〇三年七月十號晚上許明被動讓人拉出周鐵燕被窩,五年多時間裏,周鐵燕共向張集市慈善基金會彙過十九筆捐款,計一百零四萬元。前四筆每次兩萬元,中間八筆每次五萬元,後七筆每次八萬元。周鐵燕捐款的日期是固定的:三月五號,五月三號,七月四號,十二月二十九號。這四個日期,前一個是毛澤東題詞“向雷鋒同誌學習”的日子,後三個分別是周鐵燕、周鐵燕與許明的女兒琳琳以及許明出生的日子。她也想過,每年應該捐款五次,把九月三十號也算進去,那天是我哥刁北的生日。除了雷鋒,在周鐵燕看來,許明琳琳和我哥刁北,都是她可以為之去死的人,她愛他們超過愛自己。最終她舍棄了我哥刁北的生日。她避免用她的文學思維思考問題時,能意識到,那麼幹對許明和我哥刁北都不公平。他們是兩個無關的男人,她不該將他們編進同一根繩索。她捐的錢,是許明的收入不是我哥刁北的。當然了,也不能說許明與我哥刁北完全無關。通過周鐵燕的肉體與情感,他們的交流是無形無狀的,是超時空的。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十九號,許明出生於張集市張集蒙古族自治縣哈達戶哨公社他不郎營子大隊第一小隊,在一對漢族農民夫婦三男四女七個孩子中,他排行第六。周鐵燕是個想象力豐富的文學愛好者,許明那麼出色,她的文學想象提醒她,應該以捐助的方式替許明回報養育他的家鄉故土,並且,也可以讓不義之財變得有益。周鐵燕相信破財能免災。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破財不但免去了災禍——比如,沈陽的最高統帥慕遂新馬向東成了腐敗典型後,沈陽市有一大批各級幹部受到牽連,許明卻未損半根毫發——還成了良性投資,慕遂新馬向東那批人騰出來的金交椅,讓許明比較順利地坐了上去,使他的財路更加暢通。周鐵燕對這樣的情形既感到恐怖也覺得好笑。張集蒙古族自治縣沒有常設的慈善基金會,往下的鄉村兩級行政區劃裏,更不存在這類組織。就周鐵燕的本心來說,她更願意把她的捐款直接寄往哈達戶哨公社——現在叫鄉,甚至幹脆寄到他不郎營子大隊——現在叫村。周鐵燕彙寄捐款時,寄款地址是虛構的:沈陽市皇姑區步雲山路彙寶小區二十三號樓3-6-2室,寄款人的名字也係虛構:雷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