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威海衛之戰:被命運拋棄的北洋海軍(3 / 3)

1895年2月5日白天,日艦繼續猛攻東西兩口,被北洋艦隊和劉公島、日島炮台守軍協力擊退。

當夜,伊東佑亨派第一、三魚雷艇隊,再次進行偷襲。出發前,將各艇煙囪上所塗之白線,均以灰布遮蔽,以免暴露目標。當第一艇隊由東口進入偷襲時,第三艇隊在西口用發光信號進行迷惑,以轉移守軍視線。這一夜北洋艦隊加強了警戒,炮台不斷開炮轟擊,探照燈連續向港口照射。但燈光反而使日艇得以看清北洋艦隊及軍艦所在位置,便利了敵方魚雷艇運動,當夜,來遠及練習艦威遠、布雷船寶筏均被敵魚雷艇擊沉。來遠中雷後5 分鍾即沉沒,兵員大部殉難,得救者僅二三十人。威遠死者亦多。兩夜之間,北洋艦隊被擊沉、擊傷艦船共達5 艘。

由於北洋艦隊在敵人魚雷艇的兩次偷襲中損失了定遠、來遠、威遠諸艦,實力更加削弱,伊東佑亨認為全殲北洋艦隊的時機已經成熟,2月6日與部下商議,決定從2月7日早7 時開始,對威海衛守軍和北洋艦隊實行總攻。

1895年2月7日午前7 時30 分左右,伊東佑亨乘坐旗艦鬆島,率本隊及第一遊擊隊排成單縱陣,駛至距劉公島5000 米的距離,發起瘋狂進攻。劉公島守軍頑強不屈,奮勇還擊。

據日方記載,清軍炮火“命中極為精確,無數炮彈飛來,在我諸艦前後左右墜落。……清軍異常善戰,炮聲轟鳴,硝煙蔽海,戰鬥至為激烈”。開戰不久,敵旗艦鬆島即被擊中。炮彈由左舷舷首200 米之海中跳越而來,經前艦橋,貫穿煙囪,航海長高木英次郎以次士官3人身受重傷。7 時50 分,橋立也被擊傷。

8 時5 分,劉公島炮台一彈飛來,命中吉野。“擊碎速射炮及第二號舢板,破壞上甲板艙室並傳命管數條,死士兵2 名,傷士兵4 名。”秋津洲也中炮彈數發,碎片紛飛,士兵即死數名,傷數名。

在日艦本隊及第一遊擊隊進攻劉公島炮台時,第二、三、四遊擊隊與盤踞南幫海岸炮台的日本陸軍則互為策應,夾擊日島炮台。守衛日島炮台的僅有30名水兵,但打得十分英勇頑強。

據親身參加戰鬥的洋員肯寧鹹記載:“從戰爭開始到停止,日島當著南岸三炮台的炮火;地阱炮升起來後,更成了那三炮台的標的。這些炮並沒有附著鏡子,所以升炮的人一定要到炮台上麵去,結果這人立受對方炮擊,這是很危險的職任;可是那些年青的水兵仍舊堅守著這些炮,奮勇發放。一次,三個水兵守著一個炮,冒著凶猛的轟擊,……其中有一個因炮彈爆發,頸上、腿上和臂上三處受了傷,可是一等傷處裹好,他仍舊堅決地回到他的職守,隻手助戰。”

1895年2月7日這天的炮戰更加激烈。日艦駛至日島4000 米的近距離處發炮。南幫三座炮台也集中炮火轟擊。但是,日島守軍毫不示弱。他們在黃島炮台及港內艦隊炮火的支援下,奮起還擊。炮戰十分激烈,“隆隆轟響,天地震顫”。在激烈的炮戰中,日艦扶桑中彈,打死士兵數名,受傷5 名。築紫被擊中甲板,官兵死3 名,傷5 名。

上午8 時左右,在雙方炮戰正酣之際,日軍利用皂埠嘴炮台發射之炮彈,擊中了日島炮台火藥庫。轟然巨響,彈藥庫爆炸,黑煙彌漫全島。不久,又一彈飛來,擊壞一門地阱炮架,地阱炮傾倒。“這倒下來的炮,卻又妨礙其他炮的使用。”接著,敵炮彈又把廚房和軍官營房炸毀。炮台已不可守。丁汝昌下令放棄炮台,將守軍撤回劉公島。

2月6日夜間,丁汝昌為了回擊敵人魚雷艇的偷襲,發揮北洋艦隊魚雷艇的作用,命令左一雷艇管帶王平,於7日淩晨率北洋艦隊魚雷艇隊,出口襲擊敵艦。

但是,王平貪生怕死,竟暗中與福龍號魚雷艇管帶蔡廷千等密謀逃路。7日晨8時40 分,雙方炮戰正在猛烈進行之際,王平突然率魚雷艇10 艘、汽船2 艘,衝出西口,但他們並不是出口襲擊敵艦,而是企圖趁機向煙台逃路。日本艦隊發現後,立即派第一遊擊隊吉野等快速巡洋艦跟蹤追擊。結果,北洋艦隊魚雷艇及汽船,有的被擊毀,有的觸礁,有的被捕獲,全部覆滅。僅少數人逃往煙台。

2月7日這一天,北洋艦隊和劉公島守軍,苦戰終日。雖然打退了日艦的進攻,守住了劉公島,但卻被迫放棄了日島炮台,又損失了全部魚雷艇。形勢越來越嚴峻了。

2月8日,日艦不曾前來襲擾,白天平靜無戰事。午夜,日本第一遊擊隊偷入東口,裝置火藥,通電纜爆炸防材。並用巨斧砍斷鐵索,將東口防材破壞400餘米。於是,東口樊籬盡毀,門戶洞開。

2月9日午前8 時,日艦又來挑釁,劉公島守軍踴躍應戰。丁汝昌親率靖運、平遠駛至日島附近,用炮火支援劉公島守軍。不幸靖遠艦被皂埠嘴炮台的日軍炮火擊中。丁汝昌與靖遠管帶得知艦體受重傷,便指揮靖遠艦衝向鹿角嘴炮台,想用軍艦撞毀炮台,重創日軍。不料當駛近距炮台5000 餘米時,艦首漸次下沉。終於在8 時34 分高懸戰鬥信號沉沒,丁汝昌幸免於難。

12.已經盡到最大努力了!

從1895年2月2日至9日,北洋艦隊和劉公島守軍,連續同日本侵略軍進行了一周的鏖戰。白天進行激烈的炮戰,夜間須提防敵艇的偷襲。晝夜苦鬥,疲憊不堪。傷亡日益增加。島上醫務人員缺乏,醫療設備簡陋,藥品不足,傷員得不到應有的治療。同時,部隊減員得不到補充,彈藥消耗無從補給。援軍消息渺茫,士氣日益低落。這時,在北洋艦隊服務的洋員,乘機散布失敗情緒,鼓動投降,並於7日晚在劉公島俱樂部秘密集會。認為“清軍鬥誌全失,士氣沮喪,圖謀恢複已不可能”。

1895年2月8日,泰勒和德員瑞乃爾(陸軍炮術教習)、英人克爾克(劉公島醫院醫生)在劉公島與威海衛水陸營務處候選道牛昶炳、備補海軍提標中軍參將、山東候補道嚴道洪等密謀投降問題。當日午夜2 時,泰勒和瑞乃爾又匆匆往詣丁汝昌,但是,丁汝昌毫不動搖,堅決斥責他們的勸降活動。斬釘截鐵地表示:“我知事必至此,然我必先死,斷不能坐睹此事”。並“出示撫眾,略謂援兵將至,固守待援”。於是,眾心稍定。

當夜,丁汝昌、劉步蟾下令,在定遠艦中央部位裝上火藥,將艦自行爆破,以免資敵。同夜,北洋艦隊右翼總兵、定遠管帶劉步蟾悲憤難禁,服毒自殺。

劉步蟾,福建人。早年肄業於福州船政學堂,成績優異,“畢業試第一”。

後被選送到英國學習海軍,“通西學,海軍規製多出其手”,對北洋海軍的建立和訓練作出不少貢獻,是中國最早的海軍人才。黃海海戰中,丁汝昌負傷,他代為指揮,同敵艦進行頑強的戰鬥,卓著戰功。黃海海戰後,丁汝昌因傷請假,劉步蟾奉命代理提督職務。在旅順整修海戰中受傷各艦,夙夜督工,恪盡職守,僅一個月艦隊即全部修複。在保衛威海衛的日日夜夜裏,協助丁汝昌籌劃戰守,堅持戰鬥崗位。他平時曾對人說:“苟傷艦,當自裁。”在戰爭危急時刻,拒絕投降,自殺殉國。殉國前猶下令“用水雷將船身轟散”以免“為敵所撈獲”,做到了“艦亡與亡,誌節凜然,無愧舍生取義”。

1895年2月10日,日軍圍攻益急。少數貪生怕死、喪失民族氣節的無恥將領與洋員馬格祿、浩威等“密有成議”,準備投降。他們和洋員沆瀣一氣,鼓動一些士兵、水勇,挾持護軍統張文宣至鎮遠(定遠自爆後丁汝昌移駐鎮遠)艦上,威脅丁汝昌投降。少頃牛昶炳及各艦管帶亦來會。

丁汝昌對眾人慷慨陳詞說:“汝等欲殺汝昌即速殺之,吾豈吝惜一身?”丁汝昌隨即召集各管帶及洋員議事。洋員瑞乃爾通華語,丁汝昌令其出艦安撫士兵,眾仍喧噪不止。“瑞乃爾入艙,密告汝昌曰:‘兵心已變,勢不可為,不若沉船毀台,徒手降敵較得計’。丁汝昌沉思良久,乃令諸將候令,同時沉船。”但是,一些怯懦的將領,恐徒手投降,“取怒倭人”,竟拒絕執行沉船命令。

11日,日軍從上午9 時開始,對威海衛及北洋艦隊進行水陸夾攻。炮火更加猛烈,形勢更加危急。清軍雖日夜苦戰,疲憊不堪,但仍奮勇抵禦。並連續擊傷敵艦。天龍號中彈,打死副艦長中野大尉等官兵4人,傷4人。葛城死傷7人。盤城亦被擊傷。但同時清軍彈藥亦將用盡。當天,又接到煙台密信,知山東巡撫李秉衡已由煙台逃往萊州,援兵絕望。當夜,丁汝昌再召集諸將會議。

以援軍絕望,於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率殘餘諸艦拚力突圍,或可幸存數艦,得抵煙台,較之全軍覆滅為好。諸將不應,自動散會。“丁汝昌幾次派人將鎮遠用雷轟沉,……無人動手。”一些士兵、水手竟露刃威脅丁汝昌。

“已經盡到最大努力了!”丁汝昌喃喃地說道。

外國顧問勸丁汝昌投降,他也認為沒必要再傷亡兵員了。

哪怕有一點勝利的可能性,他也要戰鬥下去,可是,他十分清楚,已經完全無望了。繼續戰鬥,隻意味著繼續糟蹋人命。

外國顧問馬格祿明白了丁汝昌的意思,極力勸解:“犯不上去死!在這次戰役中,你究竟有什麼可以責怪的?應當受懲罰的,是那些丟掉炮台的陸軍將軍們,還有那些不派一兵一卒前來救援的巡撫們!你孤立無援,無法再打下去,這是誰都一目了然的。要活下去,不必尋死!你投降後會受到國際法的保護。”

丁汝昌搖頭。

丁汝昌早存有以死報國的決心。

日軍逼近威海衛時,他在一封信中說:“汝昌以負罪至重之身,提戰餘單疲之艦,責備叢集,計非浪戰輕生不足以贖罪。自顧衰朽,豈惜此軀?……唯目前軍情有頃刻之變,言官逞論列曲直如一,身際艱危又多莫測。迨事吃緊,不出要擊,固罪;既出而防或有危,不足回顧,尤罪;若自為圖,使非要擊,依舊蒙羞。利鈍成敗之機,彼時亦無暇過計也。”

現在,時間已到,他絕不會猶豫。

馬格祿還說:“等送還俘虜時,你還是免不了死罪,幹脆亡命去美國。清政府正委托美國給辦理媾和的事,提督亡命那裏,是不會提出抗議的。”

丁汝昌的腦海裏,一幕幕地浮現出那年率領北洋艦隊,到日本作友好訪問的情景。宴會,拜訪結識的朋友們……正跟他戰鬥的伊東中將,就是在那時認識的同行。在他的記憶中,日本是一個非常靜謐的國度。

真想活下去啊!這種強烈的願望在他心靈深處隱藏著,大概是對人生的眷戀吧。

丁汝昌這時忽然想起了伊東中將。伊東佑亨曾經多次致信丁汝昌,勸其投降。

1月23日,“勸降書”,委托在威海衛海域的英國軍艦塞萬號帶給的,用的是英文。開頭寫道:

大日本國海軍總司令官中將伊東佑亨致書於大清國北洋水師提督丁軍門汝昌麾下:

時局之變,仆與閣下從事於疆場,抑何不幸之甚耶?然今日之事,國事也,非私仇也,則仆與閣下友誼之溫,今猶如咋。仆之此書,豈徒為勸降清國提督而作者哉?大凡天下事,當局者迷,旁觀者審。今有人焉,於其進退之間,雖有國計身家兩全之策,而為目前公私諸務所蔽,惑於所見,則其友人安得不忠言直告,以發其三思乎?仆之瀆告閣下者,亦惟出於友誼,一片至誠,冀閣下垂諒焉。

清國海陸二軍,連戰連北之因,苟使虛心平氣以察之,不難立睹其致敗之由,以閣下之英明,固已知之審矣。至清國而有今日之敗者,固非君相一己之罪,蓋其墨守常經,不諳通變之所由致也。夫取士必以考試,考試必由文藝,於是乎執政之大臣、當道之達究,必由文藝以相升擢。文藝乃為顯榮之梯階耳,豈足濟夫實效?當今之時。猶如古昔,雖亦非不美,然使清國果能獨立孤往,無複能行於今日乎?

前三十載,我日本之國事,遭若何之辛酸,厥能免於垂危者,度閣下之所深悉也。當此之時,我國實以急去舊治,因時製宜,更張新政,以為國可存立之一大要圖。今貴國亦不可不以去舊謀新為當務之急,亟從更張,苟其遵之,則國可相安;不然,豈能免於敗亡之數乎?

與我日本相戰,其必至於敗之局,殆不待龜卜而已定之久矣。既際此國運窮迫之時,臣子之為邦家致誠者,豈可徒向滔滔頹波委以一身,而即足雲報國也耶?以上下數千年,縱橫幾萬裏,史冊疆域,炳然龐然,宇內最舊之國,使其中興隆治,皇圖永安,抑亦何難?

夫大廈之將傾,固非一木所能支。苟見勢不可為,時不雲利,即以全軍船艦權降與敵,而以國家興廢之端觀之,誠以些些小節,何足掛懷?仆於足乎指誓天日,敢請閣下暫遊日本。

切願閣下蓄餘力,以待他日貴國中興之候,宣勞改績,以報國思。閣下幸垂聽納焉。

貴國史冊所載,雪會稽之恥以成大誌之例甚多,固不待言。法前總統末古末啞恒曾降敵國,以待時機;厥後歸助本國政府,更革前政,而法國未嚐加以醜辱,且仍推為總統。土耳其之啞司未恒拔香,夫利加那一敗,城陷而身為囚虜。一朝歸國,即躋大司馬之高位,以成改革軍製之偉勳,迄未聞有撓其大謀者也。閣下苟來日本,仆能保我天皇陛下大度優容。蓋我陛下於其臣民之謀逆者,豈僅赦免其罪而已哉?如梗本海軍中將、大鳥樞密顧問等,量其才藝,授職封官,類例殊眾。今者,非其本國之臣民,而顯有威名赫赫之人,其優待之隆,自必更勝數倍耳。第今日閣下之所宜決者,厥有二端:任夫貴國依然不悟,墨守常經,以躋於至否之極,而同歸於盡乎?抑或蓄留餘力,以為他日之計乎?

從來貴國軍人與敵軍往返書翰,大都以壯語豪言,互相酬答,或炫其強,或蔽其弱,以為能事。仆之斯書,洵發於友誼之至誠。決非草草,請閣下垂察焉。倘幸容納鄙衷,則待複書賁臨,於實行方法,再為詳陳。

謹布上聞。

這是一篇有名的勸降書,說中國陸海軍連敗,決非某一個人之罪,其原因乃是墨守陳舊政治之弊。而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拋棄舊政治,導致興隆。最後,勸誘丁汝昌逃亡日本,以期東山再起。

此勸降書以伊東佑亨單獨落款的形式,由英國軍艦塞萬號送交丁汝昌,當被斷然加以拒絕,把勸降書原封寄給了天津的李鴻章。

這時,李鴻章的電報到了。

“如水師之力不支,莫若出海一戰如何?若能取勝,可使鐵甲艦退避煙台,蓄積戰力。……”

現在一切都完了,“光榮投降”!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

因旅順失陷,12月17日朝廷作出決定,查問丁汝昌,被李鴻章反對:“威海衛處於與敵人對峙的第一線,防備最為緊要,我認為應當暫綏議處,等有了適當的繼任者,再查問不遲。”

新任欽差大臣劉坤一正指揮江南軍向山東半島轉移,他也認為,“應當暫緩對丁汝昌的處分,令其立功贖罪”。

海軍人才少,若以旅順之敗問罪丁汝昌,則找不到後任。丁汝昌的腦袋險乎哉。

陸軍很容易找到勝任者,所以敗將衛汝貴的命運就悲慘了——“臨敵退縮,貽誤大局,即行處決。”1月16日,衛汝貴被斬首。

丁汝昌咬緊嘴唇,心想:不管怎樣,我可不能像衛汝貴那樣死掉!

衛汝貴在眾人圍觀下被處死,留下的隻有恥辱。

丁汝昌提醒自己:萬一不行了就自盡,要自盡,絕不叫人在鬧市上砍頭!

鎮遠艦管帶林泰曾在軍艦被水雷擊中後從容地服毒自殺,當時丁汝昌還覺得他未免死得太早,現在看來,他實在有先見之明。

他挺起胸膛,向馬格祿說道:

“作為軍人,最後落一個投降的下場,我實在受不了。可是,不正式投降,就白白損傷人命……我死之後,用我的官印,用我的名義,寫投降書吧!我自己是捺不了這印的……”

提督的眼睛濕潤了,但終於沒湧出淚水。

2月12日下午,丁汝昌在劉公島軍營中,服鴉片自殺。與丁汝昌同時自殺的還有記名總兵張文宣。張文宣是李鴻章的外甥,有名的炮手。副將李用霖用手槍擊穿頭部,也自殺而死。

尊重那些被命運拋棄的人。美籍洋員馬吉芬這樣評價說:“如今,中國艦隊以及那些勇敢的人們,都已成過往。他們為了他們朝廷的麵子徒勞地、背運地戰鬥著,並被陸上的腐敗、背叛和失職行為所羈絆。艦隊司令丁汝昌,這些為國而死去的人的最高指揮者,一位勇敢的戰士和標準的紳士,被他的國人所拋棄,無望地掙紮著。……他不懼舍命,因為他深知他那寡義薄情的朝廷將比他的敵人更乏寬容。在那個午夜時分,當他喝下那杯致命的毒藥,這位飽受傷害的英雄的心情,一定是苦澀的。”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13.北洋艦隊全軍覆滅

丁汝昌等自殺殉國後,2月12日,牛昶炳和洋員及諸將等商議投降問題。

美員浩威提出對丁汝昌之死,要嚴守秘密,以免影響投降談判。有人提議按丁汝昌生前命令,沉船毀台,然後議降。但馬格祿、浩威和一些民族敗類,不僅不同意,還盜用了丁汝昌名義向日軍乞降。乞降書由浩威用英文起草,然後譯成中文。午前8 時30 分,派廣丙管帶程璧光為軍使,乘鎮北炮艦,上樹白旗,由西口出港,將乞降書送至日本艦隊旗艦鬆島上。書如下:“革職留任北洋水師提督軍門丁,為谘會事:照得本軍門前奉貴提督來函,隻因兩國交爭,未便具覆。本軍門始意必戰至船沒人盡而後已,今為保全生靈起見,願停戰事,所有劉公島現存船隻及炮台軍械,委交貴營,但冀不傷中西水陸官弁兵勇民人這命,並許其離島還鄉,如荷允許,則請英國水師提督為證。為此具文谘會貴軍門,請煩查照,即日見覆施行,須至谘者,右谘日本海軍提督軍門伊光,光緒二十一年正月十八日。”

伊東佑亨接書後,立即召集幕僚開會,商討接受投降事宜。同時,派軍艦扼守劉公島西口,預防北洋艦隊衝出。並致答書如下:“拜讀貴翰,敬悉一是。小官因擬於明日收納現屬台端所有之艦船炮台及其他全部軍用品,至其時刻方法等細節,小於明晨台端對本書作確答時協商。軍用物品一切繳交小官之後,小官當令我艦船一艘平安護送台函中所指定之員及台端一同至被雙方認為妥善之地點。但,既如前述,按小官個人之意見及關懷,希望台端前來我方,暫在我國等待戰爭之結束,此不但為台端一身之安全計,相信為台端之將來亦應如此也。同時,小官保證台端在日本必能受到充分待遇。

但倘若台端必欲返回鄉裏,小官當隨台端之希望。至於台端欲以英國艦隊司令長官為保證人一項,小官認為並無必要,蓋台端軍人之名譽,實小官所堅信不渝者也。茲將擱筆,小官希望台端於明朝10 時以前對本書作一確答。”

同時,伊東佑亨給丁汝昌私函一件,並贈送香檳酒等數種禮物。

13日午前9 時,程璧光再乘鎮邊炮艦,下半旗,持偽托丁汝昌之複信,來到日本艦隊。詭稱昨夜丁提督於寫完複信後自殺。複信內容為:“伊東軍門大人閣下:頃接複函,深為生靈感激,承賜珍品,際此兩國交爭,不敢私受,謹以璧還,並道謝忱。來函約以明日交軍械台艦等類,因兵勇須卸繳軍裝,收拾行李,為時過促,恐有不及,請展限至正月二十二日起,閣下進口,分日交收各件,絕不食言。專此具覆,並請台安,諸希裁察。丁汝昌頓首。正月十八日。外繳還香檳酒蠣黃等共三件。”伊東佑亨接書後,再致複函如下:“小官頃接華曆一月十八日水師提督丁汝昌來函,但據此函前來的使者口述,水師提督丁汝昌業已自殺,不勝哀悼。關於繳交軍艦炮台及其他軍器,聲請展限至華曆一月二十二日一事,當在左開條件之下予以承認。

其條件即,限於本日午後6 時由一負責中國士官前來我旗艦,就上述軍艦炮台及其他軍器之交繳,並就放還在威海衛之中國人及外國人事項訂定確實條約若幹項。

小官致故水師提督丁汝昌的最後一函說,交繳時刻及其他細節當於明日與貴提督協商協定,茲該官既已逝去,此等細節希與負有代理丁提督和小官地商任務的官吏協商。

茲並須言明,為此項協商前來我旗艦的士官應為中國人,不得為外國人,凡是中國人,小官將予歡迎。”

當日午後5 時20 分,清軍以牛昶炳為投降談判代表,攜軍使程璧光到日本旗艦鬆島進行談判。伊東代表日方提出清軍投降條件11 條,牛昶炳表示均一一照辦。

14日午後3 時30 分,牛昶炳、程璧光再到鬆島艦上,繳出威海衛清軍海陸投降軍官及洋員名冊和兵勇軍勇統計表。計投降官兵陸軍2040人,海軍3084人,合計5124人。當夜,牛昶炳與伊東佑亨簽訂投降條約11 款,即劉公島條約。其內容如下:

“一、中西水陸文武各官,須開明職銜姓氏,西人須開明國名姓名,其文案書職及兵勇人等,須開一總數,以便分別遣還中國。

二、中西水陸文武官員,須各立誓,現時不再預問戰事。

三、劉公島一切器械,應聚集一處,另開清折,注明何物在何處,島中兵士,由珠島日兵護送登岸,威海各東後自2月14日(西曆)5 點鍾至15日正午止,陸續遣歸。

四、請牛道台代承交付兵艦炮台之任;唯須於15日正午以前將艦中軍器,台上炮位,開一清賬,交入日艦,不可遺漏一件。

五、中國中西水陸各官弁,許於15日正午以後,乘康濟輪船,照第十款所載,開返華界。

六、中西各官之私物,凡可以移動者,悉許隨帶以去;唯軍器則不論公私,必須交出,或日官欲加以搜查,亦無不可。

七、向居劉公島華人,應勸令安分營生,不必畏懼逃竄。

八、日官之應登劉公島收取各物者,自16日9 點鍾為始若伊東提督欲求其速,可先令兵船入港內等待,彼時中西各官,仍可安居本船,俟至16日9 點鍾為止,一律遷出,其在船之水師水手之等,願由威海遵陸而歸,可聽其便,其送出之期,則與各兵一律從15日正午為始。

九、凡有老幼婦女之流,欲離劉公島者,可自乘中國海船,從15日正午以後,任便遷去;但日本水師官弁,可在口門內稽查。

十、丁軍門等各官靈柩,可從16日正午為始,或遲至23日正午以前,任便登康濟兵船離島而去。伊東提督又許康濟不在收降之列,即由牛道台代用,以供北洋海軍及威海陸路各官,乘坐回華,此緣深敬丁軍門盡忠報國起見;唯此船未離劉公島之前,日本水師官來拆卸改換,以別於炮船之式。

十一、此約既定,戰事即屬已畢;唯陸路若欲重戰,日艦必仍開炮,此約即作廢紙。”

根據投降條約,清軍繳出威海衛內北洋艦隊全部殘餘軍艦以及劉公島上各炮台所有軍械彈藥及軍事設施。

17日上午10 時30 分,日本聯合艦隊擺出一副戰勝者的架勢,耀武揚威地正式占領了威海衛港。並舉行“捕獲式”,將威海衛港內北洋艦隊殘餘艦船鎮遠、濟遠、平遠、廣丙、鎮東、鎮西、鎮南、鎮北、鎮中、鎮邊全部俘虜。扯下中國軍旗,升起日本旗。隻將練習艦康濟卸下大炮,解除武裝後交還中國,用來運送丁汝昌、劉步蟾等人的靈柩及洋員等去煙台。

當天午後4 時,康濟號載運丁汝昌、劉步蟾等人的靈柩、海陸軍官及洋員,在瀟瀟春雨之中,汽笛哀鳴,淒然離港。日本聯合艦隊全體鳴炮,肅立致唁送行。至此,清政府花費巨額白銀,經營十餘年的北洋艦隊,宣告全軍覆滅。

14.呼啦啦大廈將傾,落得個雪茫茫大地真幹淨這次和日本開戰後,李鴻章感覺很不好。他有一種預感,此次戰敗求和,將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日本人會提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條件相威脅,而作為大清國全權代表的人,也會因此而遭受屈辱。弄不好,會簽訂一個迄今為止最不公平的條約。

如果那樣,該怎麼辦呢?李鴻章每日都憂慮地想著這個問題。

兩個月後,一場北方吹來的寒流襲擊了遼闊的華北平原,千裏冰封,一派肅殺之氣。天津城內積雪厚達尺餘。在總督府的內花園,枯枝黑葉,瘦山寒水,說不出的冷清。

李鴻章穿著貂皮大衣,坐在書房。與他在一起的還有李經方、張佩綸、袁世凱、薛福成、盛宣懷、周馥。書房中央擺著一個一米寬的大銅火盆,上麵架著山西燒的鋼炭,火勢熊熊,總算給陰沉淒冷的天氣增加了一絲兒暖意。

中國大敗於彈丸小島日本的事實對大家的刺激太深了。

李鴻章在這次戰爭中輸得太慘。這個機靈而倔強的老頭子看起來已經徹底垮了,蒼老、遲鈍,不斷地咳嗽吐痰,並抱怨自己的骨頭發痛。而事實上,他那滿是皺紋的腦袋裏卻無時不在高速運轉。

這幾天,李鴻章常想:中國擁有現代兵器而仍然屢戰屢敗,國勢一日不如一日,看來並非隻是“船堅炮利”所能解決的。

那麼,中國的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呢?

李鴻章從近期已開始留意西方諸國的政治製度和社會結構,雖然未得出明確結論,卻也朦朧感到:中國社會不是小敲小打能奏效,非得下重藥,方有可能醫治其深深的痼疾。

但今兒,李鴻章不想跟大家討論這個問題,他想找個輕鬆的話題鬆弛一下。

“諸位,”李鴻章拿著水煙,咕咕吸一口,噴出一股煙,緩緩說道,“你們看過奇書《紅樓夢》嗎?”

袁世凱不屑一顧地說:“中堂說的是那部禁書嗎?我看不怎麼樣,比《金瓶梅》差多了。”

大家都嗬嗬笑出聲來,盛宣懷說:“你恐怕就隻看鴛鴦戲床去了。”

“過去滌丈也十分稱道《紅樓夢》,”薛福成說,“我看此書涵義古奧、架構精辟,可稱為當今中國的寶鏡。”

張佩綸說:“美麗的挽歌而已。”

“而已?”李鴻章驚詫地看了這位老女婿一眼,說,“這部書恐怕妙就妙在是挽歌。”

“中堂慧眼。”周馥說,“中堂經常告誡我們:這世事當是三千年一大變,順之則昌,逆之則亡。《紅樓夢》豈不是也論證此一大變將至嗎?”

薛福成說:“由弱而強,由強而盛極一時,而衰、而滅。此乃天意,非人力能為也。”

此話觸到了李鴻章心裏的痛處,他長歎一聲,說:“此言極是。想滌丈、季高、我,人臣所能為者已無不為了,且發人之敢發,披肝瀝膽,為中國強盛計。

結果呢?還是不能中興國勢。與《紅樓夢》何其相似!”

大家都因清軍屢敗,提不起興致,見中堂如此說,心裏都有些悲涼,個個耷拉著腦袋想心事。

在這個急劇動蕩的年代,誰也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即便像李鴻章這樣的顯赫重臣,也隻是冥冥上蒼放在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今日可能是萬眾稱讚的英雄,明日卻可能是人人言誅的賣國賊,今日還黃袍加身,而明日卻一落千丈,甚至身首異處。誰在暗中控製這種殘酷的遊戲呢?

李鴻章麵色凝重地站起來,佝僂著背走到窗前,那一派落寞失敗的景致勾起了他心中那股不平的英雄之氣。他不禁啞聲吟哦《蒿裏行》。

當他吟到“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時,沉聲頓挫,慷慨多氣,大有魏晉風骨之遺風。而李鴻章也眼眶發熱。在座的人無不深受感動。

這時,總督府一位當差的在小三的引領下,急急步入書房。那人將一封加急電報交給了李鴻章。上麵赫然幾行字:日軍攻占威海衛,北洋艦隊全軍覆沒,丁汝昌、劉步蟾等自殺。

李鴻章隻覺得天昏地暗,在眾人的扶持下坐在了沙發上。他雖然早已知道結果必然如此,但當結果來臨時,他還是無法接受。薛福成等輪流看了電報,腦袋空空地望著李中堂。

李鴻章隻說了一句:“呼啦啦大廈將傾,落得個雪茫茫大地真幹淨。”聲音蒼涼、悲哀。眾人忍不住,都跑到屋外哭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