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落雁山頭愛恨終(1 / 3)

落雁山上,雲耀正替柳追憶將磨好的草藥縫進衣裳。他從來沒做過這種女兒家的活,手忙腳亂地縫得亂七八糟,但是好在最後縫上了。這衣服雖醜,但好在穿在裏頭,外人也看不出來。

雲耀替柳追憶穿好衣服,握著她的手等著回暖。

他看著她沉睡的臉龐,不禁有些感歎。雲耀也不知道這一路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一開始,雲耀識破了柳追憶是個女兒家,因為她威脅自己時,胸前的柔軟正抵在他的後背,他見過那麼多女人,自然敏感地知道了柳追憶的女兒身份。

他喜歡柳追憶,哪怕柳追憶罵他揍他不愛理他,他也還是喜歡她。哪怕雲耀知道柳追憶這一輩子都想追隨在辯真兒身後,他也願意保護著她。

這個小女子天真率性,心底卻柔軟如棉,讓雲耀實在不忍心見她受苦。

“柳兒,你快快醒來好不好?你瞧瞧,這幾日沒人罵我沒人打我,我都不自在了。”雲耀溫柔地搓著她的手,自顧自道,“哎呀要是辯真兒那臭和尚在就好了,他一定能很快讓你醒過來。真不知道那個臭和尚修了多少善德才能積這麼多福氣,能讓你喜歡上。而我呢,我遇到過那麼多喜歡我的女人,到最後居然愛上了一個不喜歡我的人,柳兒啊,是不是我遇你太晚,才錯過了我們之間的緣分?”

雲耀說到最後,心裏愈來愈失落。其實他明白,這跟相遇時間早晚沒有任何關係,他和辯真兒是兩種不同的人,柳追憶喜歡的不是他,像他這樣的人,柳追憶在如意樓一定已經見慣了吧。

“唉……”雲耀歎了口氣,惆悵無比。

“疼……”床上的柳追憶隱隱出聲,雲耀連忙鬆開手,他這才發現自己方才不自覺地將柳追憶的手握得太緊了。

“柳兒你醒了?”雲耀連忙俯下身問,眼中透著一絲欣喜。

柳追憶仍舊有些虛弱,但好在醒來能與雲耀說話了,她微微皺著眉,說:“你嘀嘀咕咕的,都吵著我了。”

雲耀心裏的石頭終於放下,柳追憶一醒來就埋怨他,他心裏可比誰都高興。雲耀蹲下身去,眼角不自覺地濕潤了,他輕聲說:“那我不吵了,你餓不餓冷不冷?需要什麼,你告訴我,我幫你做。”

“我想見小和尚,小和尚醒了嗎?”柳追憶緩緩伸出手,握著雲耀的手指,問。

雲耀心裏一緊,不覺苦笑,道:“他醒了,並且很好,跟段爺下山去追查鬧鬼一事了,很快就會回來。”

“那他回來了你告訴我……”柳追憶又說。

雲耀將自己對柳追憶的擔心與萬千言語悉數咽下肚裏,說:“好,他回來了,我就告訴你。”

柳追憶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她安心道:“那好,那我先睡一會兒,再等他回來。”話音未落,柳追憶就合眼而眠,她太疲憊了,身子宛若不是自己的。

雲耀兩眼泛紅,他吸了口氣,笑了笑,繼續守在柳追憶的身邊。

不久,寨外忽然喧鬧起來,雲耀覺得奇怪,找來人問發生了何事,來人說段爺與辯真兒回來了,隨行的一位姑娘受了傷。

聽到這話,雲耀連忙走了出去,他也才知道,荀煙跟著他們一起下 了山。

雲耀不知道荀煙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麼藥,自從上次撞見荀煙的詭異行為,他總覺得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與她有關。可荀煙隱藏得太深,他根本找不到她值得被懷疑的蛛絲馬跡。

荀煙受了傷,雲耀沒有上去探望,他隻在外麵看了一眼,便又回到了柳追憶身邊。

許是外麵太吵了,或者是因為辯真兒回來了,剛睡下去的柳追憶又艱難地睜開雙眼,喊道:“雲耀……”

“我在……”雲耀握著柳追憶的手,柳追憶想要爬起來,說,“小和尚是不是回來了?”

“沒有。”雲耀不悅道。

“可我聽見聲音了。”柳追憶吃力地爬起身。

“你聽見了還問我。”雲耀更為不悅。

柳追憶在雲耀手上擰了一把,道:“帶我去見小和尚!”

“小和尚,你心裏隻有小和尚!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擔心你啊?”雲耀就是不肯帶柳追憶去,他雙手環胸,別扭地不去理會她。

柳追憶伸手晃著雲耀的胳膊,連忙安慰他道:“我知道你擔心我,所以我沒事了呀。雲耀……雲少爺……”

“不去!”雲耀將柳追憶的手拿開,越生別扭。柳追憶瞧著他的小模樣,覺得好笑,雲耀瞪她一眼,道,“笑什麼!”

柳追憶搖搖頭,說:“沒什麼,你不帶我去,我自己去就好了。”說著,她就準備下榻,雲耀拗不過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又給摔了,連忙攙扶著她,服軟道,“行了,帶你去!你別動,我扶著你。”

“謝謝雲耀。”柳追憶心情極好,哪怕身體虛弱也無妨。

雲耀白了她一眼,替柳追憶穿好禦寒的外衣。他真是不理解柳追憶,明明自己都成了這個樣子,還老事事操心別人。

最可恨的是,雲耀堂堂雲府二少爺,居然奈何不了這小小女子,老是被她給逼得毫無辦法,隻能服從她的話。

所有的所有,全都源自我願意,我隻要願意了,就毫無辦法了。

柳追憶想要見的辯真兒,此刻正在查看著荀煙的傷勢。

荀煙褪去一半衣服,將如雪玉肩裸露在外麵,上麵有被蝙蝠咬過的傷口,那蝙蝠凶狠得緊,蓄意攻擊人時能擠破厚厚的衣裳,直咬入骨肉。段幹山站在一旁,捂著自己仍舊隱隱作痛的傷口,後怕道:“還好老子命大,隻讓蝙蝠輕輕磕了一下。”

“段爺,你先去休息吧,傷口記得讓手下人清洗一遍,這裏交給我就好了。”辯真兒說。

“那好,就交給你了,我先下去。”段幹山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麼忙,便先退了下去。

辯真兒看著趴在榻上緊咬下唇的荀煙,道:“荀煙姑娘,你忍著點兒。”

荀煙冷汗直流,唇色成灰,她點點頭,手掌抓住了鋪在榻上的獸皮。辯真兒再將她的衣服往下褪了褪,手掌慢慢貼上荀煙的肩背處。

“我現在,要用內力將你傷口裏的殘血與蝙蝠的毒素推出來。”辯真兒擔心地看著荀煙,怕她堅持不了。

“我會……忍著。”荀煙將獸皮咬在嘴裏,讓辯真兒盡管做。

辯真兒不再耽誤,隻見他眉心瞳一亮,手掌上頓時泛起絲絲紅光。他的內力在荀煙的傷口處竄動,將她血肉裏的毒素以及蝙蝠的碎齒和唾液直往 外逼。

荀煙疼痛的悶哼從牙縫間擠出,她緊緊拽著獸皮,身子幾近僵硬起來。辯真兒好不容易將她傷口裏的毒素推出來,剛想起身去端熱水替她擦去殘留的瘀血,荀煙卻抓住辯真兒的手,忍著眼淚道:“辯真兒,你別走……”

“我不走,我給你端熱水擦擦傷口。”辯真兒拍著荀煙的手背,安撫 著她。

斯時,雲耀扶著柳追憶正走到門外,夜色將他們裹在看不見的地方,可屋內燭火搖曳的景象,柳追憶卻看得一清二楚。

聽到辯真兒說不走,荀煙才慢慢放開手。辯真兒端來備好的熱水,擰了擰毛巾,細心地擦著荀煙傷口周圍的殘血。

柳追憶看在眼裏,胸口一起一伏,雲耀能感覺到他扶著的那隻手握緊了拳頭,正微微顫抖。

“先回去吧?”雲耀低聲問。

柳追憶憤怒地甩開手,說:“不回!我就要看看小和尚要和這狐媚子幹什麼!”

辯真兒替荀煙擦完傷口,用紗布將她的傷口包紮好,再為她穿上了衣服。荀煙肩上的疼痛緩了一些,慢慢地坐起來,靠在榻邊的柱頭上。

“好好休息一下,醒來就沒事了。”辯真兒安慰著荀煙。

荀煙搖首,輕輕抓著辯真兒的手,說:“你能不能,先陪我一會兒?辯真兒……”

“我等你睡。”辯真兒無法拒絕,荀煙是為了救他才受傷的。

屋外的柳追憶氣得直喘粗氣,雲耀拍著她的後背,小聲安慰:“別氣啊別氣,你身子還不好呢。”

屋內,荀煙垂眸,問:“辯真兒,我們以後會留在秋風寨嗎?如果不留,一直往前走,你會去哪兒?”

辯真兒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自跟著明陽大師後,就一直走在路上。因為他不知道歸處何處,就四海飄零。

辯真兒歎氣道:“或許有一天累了、疲了,才知道自己需要的地方是何處吧。”

荀煙兩眼含情,說:“辯真兒,你能跟我回我的家鄉嗎?我不知道你這樣會走多久,我想,你需要一個停留之地。”

辯真兒縮回手,輕聲喊道:“荀煙姑娘,和尚我流浪慣了。”

“沒關係,我陪你一起,等你不想流浪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回去,好不好?”荀煙坐起來,雙眼期盼地看著辯真兒,辯真兒於心不忍,道,“荀煙姑娘……和尚我心裏……”

“不要說。”荀煙伸出食指抵住辯真兒的唇,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先不要告訴我,今天晚上陪陪我好嗎?隻陪我一個人,你要是不在,我會很害怕的。”

辯真兒沒有應允,更沒有拒絕。

荀煙秀氣的臉上沒有一絲顏色,她肩上還扛著為自己留下的傷,辯真兒無從拒絕。荀煙身子往前微傾,靠在辯真兒的肩膀上,喃喃道:“你若不是和尚,你會為我動心嗎?辯真兒……”

“狐媚子!辯真兒居然還不推開她!”柳追憶氣得直跺腳,情緒一上來,拉扯著體內的寒毒,不禁咳嗽了幾聲。

辯真兒與荀煙聽到咳嗽聲,齊齊往門外看去。

柳追憶見他們發現了自己,扭頭轉身就走。她才不去理會辯真兒呢,他死了她都不再心疼了!

“柳兒——”雲耀看著柳追憶被氣走,不知如何是好。屋內的辯真兒心中一怔,忙推開荀煙,道,“對不起。”然後,他起身追了出去。

“辯真兒!”荀煙怒而叫著辯真兒的名字,可他並沒有為她回來過。荀煙五官緊擰,咬牙切齒,手抓著獸皮,竟將它憤而拉扯破開。

“辯真兒,你把柳兒氣跑了。”

雲耀見辯真兒從房間出來,立馬將責任冠於他頭上,辯真兒心底愧疚,忙追了上去。

柳追憶步子走得飛快,一邊走還一邊將秋風寨食廊裏掛著的老玉米挨個挨個拔了下來,怒道:“死小和尚臭小和尚!你居然貪戀美色居然擁美人在懷!佛祖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將你大卸八塊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也不會原諒你!”

柳追憶氣結,捂著嘴咳嗽了幾聲,心裏極盡委屈。她眼眶紅紅的,風一吹,眼淚就落了下來。

“那我給你賠禮道歉,你和佛祖會原諒我嗎?”辯真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柳追憶趕忙抹幹眼淚,扭頭看過去。

他懷裏抱著柳追憶拔下來的老玉米,身體站得直直的,眼中滿是誠懇。

柳追憶指著辯真兒懷裏的玉米,大聲道:“你撿他們幹嗎呀!你這是在嫌棄我做得很過分把情緒牽連在無辜的玉米身上嗎?”

“我沒有……”辯真兒對柳追憶的孩子氣感到哭笑不得,他說“你把這裏弄亂了,這些玉米是要吃的。”辯真兒掃了一眼腳下四周,上麵全是掉落的玉米粒兒。

“你看你,你還是在怪我是吧?”柳追憶一吸鼻子,眼淚又要落下。

“我沒有。”辯真兒放下懷裏的玉米,走到柳追憶麵前,他看著柳追憶仰著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忍不住伸手用袖口替她抹了抹,說,“你把玉米弄壞了,秋風寨上的人吃什麼呀?”

“我不要聽這個,你知道我不要聽這個的!”柳追憶應聲而哭,宛如一個孩童般任性地想要捶打辯真兒,可辯真兒沒待她動手,便將她攬入了 懷中。

仿佛置身於安暖之中,柳追憶責怪的聲音止於喉嚨。她不敢相信,辯真兒擁抱了她,抱得那樣緊。

柳追憶心似已化,忍不住又哭了:“小和尚……”

“別哭了,我就怕你哭。”辯真兒的手掌貼著柳追憶的腦勺,輕輕地揉了揉。

柳追憶鑽在他懷裏,聲音仍舊裹著哭腔,說:“我高興的……”

柳追憶等這一刻等了許久,她想過千千萬萬種辯真兒拋卻一切還於世俗的樣子,她也準備等到青絲成雪、年華盡老的時候,可這一切遠比她想象中來得要早,若是這樣、若永遠這樣,就好了。

秋風寨的夜晚安靜得驚人,隻有吹過圍在廊邊布嫚的西風,在夜色底下肆意卷動。

這天晚上,辯真兒守著柳追憶哄了她很久,才讓她安心入眠。

柳追憶睡著後,辯真兒替她將門關好。他四下查看了一番,發現秋風寨的人都已入睡,睡了便好,便無人知他去了哪兒。

辯真兒戴好禦寒的衣冠,又在身上備了繩索利器,他要獨自下山再去墓穴裏看一眼。他有太多疑惑需要親自去揭開,辯真兒下山後,落雁山上最高峰之地,站著一個人影。

人影的衣衫在月下被吹得獵獵作響,她裹著一身黛紫色鬥笠,有紫色麵紗掩麵,額前墜著一條剛玉石。

辯真兒獨身去了墓室,仍舊走的最初始的那條路。與他猜測的沒錯,墓室的地形又恢複了原貌,三座棺槨好好地擺放在墓室中央。

辯真兒點燃火把,按下了最大棺槨上的按鈕。棺身發出摩擦之聲,慢慢地從蓋板下抽了出來,裏麵飛出一群嗜血蝙蝠,辯真兒連忙蹲坐在棺槨旁,將火把舉過頭頂。

蝙蝠不敢近身,墓室裏的光線微亮,它們四下衝撞,往十六個出口飛了出去。見蝙蝠遠去,辯真兒才慢慢地爬起來。此時棺身已被打開,辯真兒走到棺身麵前,往裏頭張望了一眼,棺槨裏躺著一具白骨,白骨上還有點點紫黑色的痕跡。

棺槨裏傳來了悶悶的女人哭泣的聲音,這不禁讓辯真兒皺了眉頭。

辯真兒用匕首輕輕地將白骨挑開,白骨一被匕首輕挑,就瞬間散開。從腥臭的爛布堆裏爬出了幾隻爬蟲。這是墨色的硬殼爬蟲,與當日山神廟裏所遇見的爬蟲一模一樣。

果然一切正如猜想,這些所謂的“鬧鬼”,全是人為!

可辯真兒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會是她……

秋風寨裏,身著黛紫色的女子正一步一步靠近入眠的柳追憶,柳追憶懷裏抱著辯真兒留給她的焦尾琴,睡得正香。